十
孟滢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裏。
有人在叫,醒來了醒來了!
仔細一辨認,發現是後海租船的工作人員。
那人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埋怨的問孟滢:“小姐,劃船的常識你們都沒有嗎?居然在湖裏能把船劃翻!要不是我們發現及時,估計你們……”
孟滢急急的打斷了他:“不!我們會翻船是因爲遇到了飓風!那麽大的風,把船都吹翻了!這完全是你們工作人員的失誤,看到起風了不通知我們!”
那個工作人員瞪大了眼睛看着孟滢:“您還清醒嗎?飓風?今天晚上連微風都沒有!”
孟滢脊背忽然一陣發涼。
他想了一想,忽然了解似的笑:“您是想讓我們賠償落水的損失吧?我告訴您,租船須知裏已經寫清楚了後果自負,您這種情況……”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但是孟滢已經無心聽下去。
她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隻記得被方平托起頭,接下來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
方平?
想起了方平,她猛的一驚。
“我那個同伴呢?他還好嗎?”
工作人員一拍腦袋,着急的說:“瞧我這記性!他就在隔壁,一直嚷着要見你呢!如果您沒事了,咱們這就過去!”
方平微側着頭,疲憊的躺在床上,衣服已經換了,但是發稍還在滴水。
聽到腳步聲,他猛的睜開眼,急切的撲到床邊,熱切的望着孟滢:“香香,香香,你終究是原諒我了,對嗎?”
孟滢警覺的後退一步,難道方平被水嗆得神志不清了?
方平的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香香,你沒有要我的命,就代表你原諒了我,對嗎?我知道你來過的,我知道……”
孟滢好奇的坐了下來。
“方教授,香香是誰?”
方平對孟滢的話充耳不聞,他盯着孟滢,卻似乎是看着孟滢體内的另一個靈魂。
“香香,愛與不愛,也許隻是一句口頭的承諾,但是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房子和錢都是我老婆取的,我不見你,是因爲女兒得了白血病,我必須先送她去國外治療……香香,我打算一治好女兒就離婚和你在一起,爲什麽你不給我這個機會啊?”方平的臉似被極大的痛苦覆蓋,聲音直至哽咽的不能呼吸。
孟滢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摸,卻赫然發現是滿臉的眼淚。
十一
深夜,時針指向了十二點。
孟滢在衛生間,對着鏡子。
白天孟滢試過若幹次。
她幾乎可以确定自己體内有另一個“她”,孟滢嘗試了各種方法想和她對話,但是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把自己襯托的象活脫脫的神經病。
孟滢隐約記得有人說午夜十二點是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刻,于是午夜的鍾聲剛過,孟滢就下了床,對着衛生間的鏡子自言自語。
她低聲下氣,軟磨硬泡甚至暴跳如雷,都沒有任何反映。
孟滢幾乎灰心,對着鏡子中的自己惡狠狠的看了一眼。
也許,真是自己神經過敏?
世界上哪裏來的靈魂附體這種事呢。
孟滢想着,轉身準備回去睡覺。
就在轉身準備關燈的一刹那,孟滢無意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詭異的笑了。
她差點魂飛魄散。
一個人,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這确實很……
詭異。
孟滢重新回到鏡子面前,對着自己認真的說:“香香小姐,如果你來了,請給我一些暗示。”
她的左眼飛快的眨了一下。
孟滢忽然覺得好笑,“我以爲做鬼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呢,原來你還怕我啊。”
孟滢沖鏡子裏扮了個鬼臉。
冷不丁,卻聽到自己再說:“哼!鬼才會怕你!”
孟滢一怔。
繼而明白,這是香香在說話。
一想,忍不住覺得可笑,反唇相譏道:“難道你不就是鬼嗎?”
孟滢看着鏡中自己的表情明顯一楞,臉上浮現出不屑的表情來:“我就算是鬼,也是個美麗的女鬼;總好過你這蓬頭垢面的黃臉鬼。”
孟滢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身上會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鬼。
張凡半夜起來上廁所,卻發現衛生間裏燈火通明,孟滢在對着鏡子自說自話。
最可怕的是她不但能同時扮演兩個人,連臉上的表情也轉換的惟妙惟肖。
他的脊背發涼。
卻聽那邊孟滢繼續說到:“你有什麽特異功能嗎?比如讓我皮膚更白,或者存折帳戶增加。”
然後又看到孟滢換了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拜托,小姐!你當我是神仙嗎?”
張凡幾乎要尿褲子了。
這,這……
張凡記得小時候農村老家經常聽說有人被附體的事情,現在居然眼睜睜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老婆變成了女鬼……
寒啊……
張凡打算腳底抹油,卻一把被人拽住了領子。
“饒命啊,饒命!鬼姐姐,鬼姑姑,不,鬼奶奶!”
張凡的腿都軟了,整個人都往地上鑽。
孟滢好笑的插着腰:“你爲什麽那麽怕我?”
張凡跪在地上,不住的作揖:“孟滢啊,我對不起你,我找過小姐,我藏私房錢,我不舍得給你花錢……我錯了,求你别拿鬼來吓我,求你讓她回去啊……”
隻聽孟滢不屑的說:“真不知道這種男人你要來做什麽?!”
張凡頭發都炸了起來,身上的雞皮疙瘩争先恐後的往出冒,幾乎癱在地上了。
孟滢從他身上昂着頭跨了過去,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你尿褲子了。羞羞!自己洗喔!”
十二
張凡向公司告假一個月,回老家。
孟滢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他這是爲了躲避自己。
但是她懶得去搭理,甚至挽留的話都沒有一句。
孟滢發現,自從香香進入了身體後,自己的性格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似乎變的任性了,爲所欲爲了。
但是她喜歡這種感覺,這樣的活着反而輕松。
香香就是這樣任性。
有時候哄她半天也不說話,有時候卻猛的冒出一句把孟滢吓個半死。
但是每次孟滢陪客戶的時候,香香都會拔刀相助。
她的酒量好,應酬起來更是八面玲珑,俗世男人根本不在話下。
孟滢偶爾會和香香聊天,比如他們那個世界。
香香對此總是搪塞,似乎很避諱談這個話題,更多的是講述自己在甜殇人間的生活。
有一次談到了方平。
孟滢對他依然恨恨的,但是香香卻已然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有苦衷。”香香這麽解釋。
孟滢已經漸漸習慣和香香對話。
一個身體裏的兩個靈魂,有時候真是歡喜,自己居然有這樣的機會。
張凡已經回到這個城市,卻并不回家,而是托人給孟滢送了一封信。
拐彎抹角的說了半天“我配不上你”雲雲,其實本意就是想離婚。
孟滢有些失落。
并不見得對這個男人有什麽感情,隻是有些心灰。
子青走後,男人對于孟滢的意義類似于椅子。
天天都要坐,不見得多浪漫但是實用。
況且,失去了這個椅子還需要再去商場買另一個。
但是無論怎麽買,它還隻是椅子;無論怎麽轉,還是都在商場中。
終究是簽了離婚協議。
去離婚那天,張凡約了下午一點見面。
孟滢清楚他的用意,他是怕香香出來吓到自己。
明亮炎熱的夏日已經來了。
太陽下面,孟滢和張凡遠遠的站着,似乎是無關的陌路人。
分割财産時,張凡讓年邁的父母給孟滢打了電話,孟滢心軟,遂同意把存款全部給張凡,自己隻留下房子。
後來香香和他調侃,“我是爲了愛,終于讓自己一無所有;而你沒有愛,卻依然讓自己一無所有。”
孟滢想了一遭,亦覺得可笑。
相信人間仍有真愛。
隻是自己未曾遇到。
也曾問過香香,這個世界誰會和誰相濡以沫。
沒想到日日夜夜陪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已經香硝玉損的女鬼。
香香告訴孟滢,其實自己隻是一個例外,隻是自殺的時辰很特殊,才得以依附别人的身體。
“但是,我亦有死穴。”香香認真的說,“當愛的人鮮血濺到我身上,我就會從這個世界徹底消息。但是還好,我已經不會再愛上别人了。”
十三
張凡離開以後的日子,孟滢覺得有些寂寞。
不論怎樣,以前一回家總是有盞燈亮着,有個人等着。
而現在,自己隻能逐漸熟悉這個空蕩冰冷的房間。
她漸漸習慣自說自話,和香香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
工作依然賣力,但是逐漸有找不到方向的感覺。
到底什麽才是自己想要的呢?
金錢?
地位?
愛情?
……
晚上睡覺的時候,孟滢會把腿蜷起來,縮成一個嬰兒的姿勢。
有時候半夜夢到子青,會忽然醒來,哽咽的不能呼吸。
自始至終,香香都沒有對孟滢的感情評論過一個字。
莫若說,她已經不相信愛情。
孟滢曾經試探的問香香,是否有能力讓她見子青一面。
香香作出一個暈倒的表情。
天啊~你當我是什麽?上帝嗎?
生活依然波瀾無驚的繼續。
孟滢帶着一個身體裏的兩個靈魂,有時也能自得其樂,不覺孤單。
一天,偶然在王府井的街頭看到了方平。
遠遠的,看到商場門口孤單的站着方平。
有些落寞的身影。
孟滢忽然心裏有些難過。
走過去和他打招呼,方平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大家胡亂應酬着,商場裏忽然走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直接來到方平身邊。
那個女孩警惕的看着孟滢,不滿的問方平:“喂,她是誰?”
方平尴尬的搓着手,對孟滢笑着:“這位是我的學生,小孩子不懂禮貌,見笑了。”
那個女孩生氣的跺着腳,“什麽學生?你剛才不是還說我是你的愛人嗎?!”
孟滢洞察的笑了。
她溫和的對女孩說:“我是方平過去的同事。你們繼續,我失陪了。”
轉身離開的刹那,特地留意了一下自己身體有沒有異樣的感覺。
沒有。
香香自始至終都沒有出來。
轉了個彎,孟滢低聲對自己說:“你沒事吧?”
沒有回音。
卻見方平倉促的從背後追來。
孟滢調侃他,笑着問“你那小愛人呢?”
方平沒有回答,痛惜的看着孟滢,低低的說:“香香,你還在嗎?”
孟滢失笑。
“方教授,虧您還是大學教授,這些封建迷信您居然會相信?”
方平半信半疑的盯着孟滢。
孟滢笑着,潇灑的轉身離去。
臨走時嘴裏忽然不受控制的說了一句:“去死吧!”
哈哈哈…
跑了幾步,孟滢笑彎了腰。
對付這種男人就應該這樣!
好樣的!
香香!
……
隔天上班的時候,秘書小劉說有人要見孟滢。
孟滢來到會客廳,卻見到了昨天那個和方平在一起的年輕女孩。
孟滢警惕的後退一步。
她該不會撲上來掐死自己這個“假想情敵”吧?
然而那個女孩卻輕輕啜泣起來。
原來,這個女孩是方平院長的寶貝女兒。
她愛上了方平,方平也自稱愛她,要爲了她和妻子離婚。
女孩邊哭泣邊說:“可是你是誰?爲何昨天方平爲了追你把我扔在馬路上!他對你肯定不一般!”
孟滢此刻已經完全放松下來。
她甚至覺得有點可笑。
這出荒謬的鬧劇啊!
倒了杯茶,閑閑的握在手裏,孟滢若有所思的說,“愛,其實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她轉向那個女孩:“我和方平不過是公司聚會上認識的,并沒有象你想的那樣。小妹妹,趕緊回學校上課去吧!”
女孩當真是年輕,忽而就破涕爲笑了。
她甚至走過來環住孟滢的脖子,親昵的說:“好姐姐,以後如果你再和方平見面,記得多替我說幾句好話!”
女孩走了。
孟滢愣了很久。
那個落入湖裏的夜裏,她真的以爲方平是愛香香的
但是現在,她發現,似乎那個男人,隻愛自己。
十四
快下班時,孟滢意外的接到了方平的電話。
他知道校長的寶貝女兒來找過孟滢,緊張的打過來問她們都談了些什麽。
“你知道的,香香,她對我的前途很有好處。我教書幾十年不過是個教授職稱,每月拿可憐的工資,但是和她在一起,我就可以走上仕途……香香,我知道你愛我,我也很愛你,但是我們人鬼殊途,你能不能成全我和她的感情?”方平在電話裏緊張的追問:“你能不能成全?”
孟滢冷冷的笑了。
“成全?誰又來成全過我?方教授,您好自爲知吧。”
放下電話,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
是憤怒,悲哀,亦或絕望?
孟滢不知道。
她隻聽見自己輕輕的說,“愛情不過如此而已,是嗎?”
孟滢心裏湧起深深的難過。
遊戲歡場如香香的女子,也終究沒有逃過一個“情”字。
而她自己呢?
子青早已不在,張凡亦已離開。
自己也是一片空白。
一時間,她不知如何去安慰香香。
今天銷售經理讓孟滢下班後一起去陪客戶。
孟滢早已習慣了這種應酬,面無表情的答應。
客戶大多都喜歡去高級飯店或者KTV,但是今天這個有些與衆不同,他選擇了一家茶室見面。
一進茶室,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孟滢暗自慶幸自己穿了一身淡雅的套裝,否則弄妝豔抹,才真真是辱沒了這種地方。
客戶早已等在幽雅的小包廂中。經理一進門,先熱情的寒暄起來。孟滢一擡頭,卻猛的一楞。
一個男人手握茶盞,透過袅袅熱氣寵辱不驚的看着她。
他随意的穿了一件白襯衫,平頭,身上卻似閃耀着淡淡陽光。
他,氣質象極了子青。
孟滢頭一次開始手足無措。
一見鍾情這種事隻在小說裏才會發生,但是今天,孟滢真是象回到了年少,爲了一個人的眼神而臉紅心跳。
還好有香香。
這個時候香香開始獨當一面,顯示出遊刃有餘的氣勢。
說來香香在夜總會真是埋沒人才,她懂得看人,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即可以逢迎下裏巴人又懂得欣賞陽春白雪。
今天這個,香香沒有刻意去談生意,而是不着邊際的說起了瑞士的氣候,丹麥的陽光,梵高的畫,甚至海子的詩。
最後,香香舉起茶盞腼腆的笑着,“爲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們以茶代酒,慶祝我們的初次見面”。
她頓了一下,不露痕迹的說,“也希望以後我們有更多繼續合作的機會。”
席間,那個男人并沒有多說話,而是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孟滢微笑。
老練如香香者,手心都有汗。
單字終是順利簽了下來。
雖然不是很大數額,但是這個客戶是公司一直想極力争取的。
從茶室出來,那個男人禮貌的問孟滢,是否需要送她回家。
孟滢剛想答應,香香卻搶先說:“不用,我家裏很近,散步回去就好了。”
男人開了一輛半舊的蓮花,不在多話,揮别後絕塵而去。
香香埋怨孟滢:“對付男人,一定要欲拒還迎,象你這種一頭紮進去的花癡,是很容易被男人看低的。”
孟滢連連點頭稱是。
手心裏一張名片,都被捏出汗水來。
“公孫軒”,那個男人的名字。
似乎也隻有這個名字才配的上他的氣質。
孟滢花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