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笑,誰在笑,那麽空靈,那麽妩媚?
滿牆的薔薇,鋪天蓋地的香氣,層層疊疊的花瓣,仿佛少女層層疊疊的心事。
花架旁,那個明亮英俊的男生,拿着一朵薔薇靠近她。
“孟滢,知道嗎,你的笑容和它一樣。”他的眼睛是溫柔的湖水,他的低語是天使的呼吸……
孟滢猛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一片素白。
病床旁是張凡焦急的臉。
“你終于醒了!”
張凡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我真擔心你落下病根,醫院這裏真正一寸光陰一寸金,費用高的……”
張凡看到孟滢厭惡的皺起了眉,識趣的把話咽回了肚子。
回家。
出租車上,孟滢一路無話,皺着眉頭仿佛在費力思索着什麽。
張凡心裏半是心疼半是欣喜。
心疼的是住院不過兩天,居然花掉了三個月獎金。
醫生把老婆當成了大熊貓,恨不得針頭都用金的,好有理由收取各種奇奇怪怪的費用。
欣喜的是老婆總算好的快,回家又可以享受自己現代地主的生活了。
路過一家外貿小店,孟滢忽然叫停。
她極其自然的拿過了張凡的錢包,毫不猶豫的買下了櫥窗裏的一條紅裙子。
裙子是妩媚的紅,肩頭,小腿都有技巧的暴露,孟滢換了裙子從試衣間出來時,張凡的眼睛不由的一亮,美女的賞心悅目敵過了對錢的心疼。
孟滢拉着群角,倏的回頭,斜着眼睛問張凡:“親愛的,好看嗎?”
張凡的鼻血都快出來了,夫妻兩年,他從來沒發現妻子居然是這麽妩媚的女人。
到家後,張凡迫不及待的把孟滢往卧室裏拉。
“想死我了,寶貝……”他把頭埋在孟滢的發絲中,含糊不清的呻吟着。
孟滢輕輕轉了個身,輕易從他懷中飛出,撒嬌的說,“可是人家餓了嘛!”
孟滢邊說邊跺腳,神情說不出的妩媚和天真。
張凡忙不疊的走進廚房,轉了半天,隻做了一碗荷包蛋泡面——他自诩爲大男人,輕易不入廚房,自然不懂烹饪。
端到老婆的面前,恨不得一口口吹涼了再喂。
那個晚上,張凡終究是沒碰到孟滢。
洗碗,拖地,按摩……
他被孟滢支使的團團轉。
他隐約的覺得孟滢變了,不似那個賢妻良母,性格開始象一個乖張的大小姐,任性,但是卻可以讓男人心甘情願的爲了她的任性付出一切代價。
張凡不知道,從這個夜晚起,他就将徹底失去孟滢。
六
象牙白的粉底,薔薇粉的胭脂,鵝黃綠的眼影……
孟滢望着鏡中的自己,滿意的一笑。
身後的張凡無意中看到,脊背一陣發冷。
孟滢的笑,居然是那麽陌生。
單位,對面的老大姐看到孟滢,差點把剛鑲的假牙噴出來。
“小孟啊,難怪說女人需要滋潤呢,啧啧,看看你這氣色,還是你家那位滋潤的好~”她依舊開着帶葷的玩笑。
孟滢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一派天真的對老大姐說:“是啊是啊,總比你這未老先衰要好呢,典型的姓生惑不和諧!”
全辦公室的人都一楞,而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老大姐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悻悻的低聲罵了一句就走了。
孟滢旁若無人的走到了經理室,把門關上後,輕巧的坐到了桌子上,高跟鞋輕浮的晃在腳上。
她用手捋着發梢,無限嬌媚的說:“經理,人家想轉到銷售部門嘛~”
黃經理是個衣冠禽獸,一直觊觎孟滢的美色,今天她主動送上門,哪有拒絕的道理,先是滿嘴應承,七魂丢了六魄,然後手就不安分的在孟滢身上動了起來,嘴裏還七葷八素的說什麽“你隻要跟了我,我萬事都會照料你……”
孟滢無辜的眨着眼睛,從桌子上跳下來,背後拿出一個錄音機。
經理大驚失色,孟滢依然巧笑嫣然,“别緊張啊,我隻不過是把經理的情話錄下來做紀念而已。但是請您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情啊,下周我就要去銷售部報道,否則,恐怕你的情話就要傳到全公司的耳朵裏了……”
不等經理反應過來,孟滢已經從從容容的出了辦公室,還不忘禮貌的把門帶上。
經理氣急敗壞的盯了門半天,狠狠的罵了一句,這個妖精!!
有人曾經感慨,想入佛門,六根未淨;想進商界,狼性不足。
商界确實如戰場,裏面永遠是弱肉強食的法則。
如同很多公司一樣,銷售部門也是孟滢公司的生力軍。
這次孟滢主動請示調到銷售部,銷售經理自然求之不得。
他深深知道今天的銷售除了産品,就是美色和酒量了。
有了孟滢這個王牌,不愁客戶不簽定單。
孟滢果然沒讓經理失望。
無論對方是什麽道行,孟滢總能不負衆望,讓客戶順順利利的把單子簽下來。
她不但酒量深不可測,爲人也八面玲珑,很多客戶爲了孟滢甚至加大定貨量。
他們對孟滢的評價很高,一個歡場女子,身上卻沒有太多風塵氣,讓人想入非非的同時卻有種不敢亵玩的感覺。
美豔和冷峻交織,孟滢很快成爲了銷售部的核心人物,工資也一路水漲船高,每月光是提成就是張凡工資的幾倍。
張凡看着孟滢高漲的工資自然眉開眼笑。
他似乎重新認識了他的妻,也逐漸意識到自己在逐漸失去這個女人——孟滢不再洗衣作飯,不再曲意承歡,甚至不再和張凡發生任何肉體接觸。
她隻是應酬,應酬,奔波在外,每一天恨不得當成幾日來用。
她每月按時甩給張凡不菲的工資,爲了這些錢,張凡認了。
他有時甚至覺得他的運氣太出人意料,總是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七
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如果沒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錢。
孟滢獨處的時候,已經漸漸發現自己的變化。
她開始穿明亮顔色的衣服,開始不再對别人忍氣吞聲,甚至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嘴角眉梢都是風情,也是完全陌生的樣子。
很多時候,孟滢說話幾乎都是下意識的——似乎并沒有經過大腦思考,話就已經脫口而出。
她把自己的變化歸結于後遺症,從秋千上摔下來,總是應該有些變化的吧。
但是孟滢很滿意自己的狀态。
自從和張凡結婚以來,她已經慢慢迷失了自己。
活着,卻如同行屍走肉,不再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
當初,也是徹底心灰意冷後,經人介紹和張凡認識就毫不猶豫的結了婚。
但是孟滢的心已經死了一部分。
那個薔薇架下的身影,已經漸漸遠離了她的夢境。
她曾經認爲自己的後半生不過是爲父母而活,爲他們養老送終;但是自從秋千上摔下來以後,蘇醒的孟滢仿佛重新活了一遍,心情豁然的明亮起來。
這日,公司要舉辦一個論壇,邀請了很多商界和學術界的名人來演講。
孟滢穿了小禮服帶了鑽石,楚楚可人的站在酒店的大堂等待嘉賓。
忽然,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一個風度儒雅、頭發灰白的男人走過來,在他不經意和孟滢對視的瞬間,孟滢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看着那個男人在簽名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XX大學教授,方平。
孟滢在記憶裏搜索着這個男人,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他。
但是爲何,剛才會有那麽強烈的反應,仿佛對這個男人充滿了恐懼和恨意?
孟滢對自己無可奈何的一笑,轉身進了會場。
論壇開的很成功,制造企業如何應對國際挑戰,成本上升帶來的種種問題……
那個叫方平的教授妙語連珠,赢得了大家的陣陣掌聲。
孟滢的喉嚨有點抽緊,她定定的盯着那個男人,方平,方平……
直至論壇散場,孟滢作爲公司代表和各位嘉賓交換名片時,她才忽然意識到了方平是誰。
她冷冷的盯住方平,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而後,忽然展顔一笑:“方老師~我,可以約您吃飯嗎?”
八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願君在,沉吟至今。”
孟滢拿着《詩經》,笑嘻嘻的說,“你看哦,子青,這首詩裏面有你的名字!”
子青好脾氣的笑着,寵溺的拍拍她的頭。
子青永遠是這樣,不愠不火,能容忍孟滢一切的異想天開。
他喜歡穿白襯衫,平頭,陽光下眯起眼睛的樣子英俊的一塌糊塗。
孟滢不知道,《詩經》裏的那首詩是寫給故人的。
一語成谒。
很多年後,孟滢總是覺得自己喪失了愛的能力。
因爲最好的已經擁有,并且早已失去,所以她才如此甘心的嫁給了張凡。
午夜夢回時,她總是夢見初初見面的時候,子青遞給她一朵薔薇。
他的眼睛是溫柔的湖水,讓孟滢沉溺在其中,無法自拔。
而方平,他象一個噩夢,猝然出現在了孟滢原本幸福的生活中。
那個夏日的午後,年少的女孩妩媚的甩着頭發,斜着眼睛問男生:來呀,不敢追我嗎?
隔了一條馬路的男孩眼睛裏全是她的影子,一步一步微笑着走過來……
一聲刺耳的急刹車,打破了夏日午後的甯靜。
車裏坐着驚慌失措的方平。
他正式升爲教授,終于得到夢寐以求的職稱,中午不由多喝了兩杯,醺醺然的時候,車子猛然撞到了一個物體上。
子青當場死亡。
九
後海。
一到夜晚,後海的夜色就因着這黑暗而分外妩媚。
晚風習習,燈紅酒綠的酒吧清晰的诠釋了什麽叫醉生夢死。
孟滢租了一條宮廷式小船,點了啤酒和一些時令小菜,悠悠然的和方平坐在湖心把酒歡歌。
孟滢巧笑嫣然,“難得方教授賞臉,我可以與您共近晚餐。”
方平雖然是做學問的人,但是平日很少有人會費心安排請客,今天又有美女坐陪,自然興緻極高,一杯接着一杯的啤酒下肚。
沒多久就昏昏然起來,開始高談米蘭昆得拉,痛斥這個時代的媚俗品位。
孟滢聽着,心裏忽然一動。
她确信這個人就是當年的肇事司機,雖然隻在事故現場有一面之緣,但他的樣子已經深深刻進腦海。
但是爲什麽,如今聽他高談闊論,心裏卻似曾相識,仿佛他說出上句自己就能對出下句。
正楞着,不妨方平說出一句,“這個世界不符合任何人的夢想。”
孟滢想都沒想的接上去,“那是因爲生命生來就是有原罪的。”
方平和孟滢同時一怔。
孟滢奇怪自己怎麽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而方平則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了很久,忽而緩緩一笑,有些悲涼的說,“孟小姐,你有時神态象極了一個人。”
孟滢失笑。
這實在是歡場男子慣用的伎倆,什麽你象一個人,莫名的熟悉……
孟滢在銷售圈中已經混的如魚得水了,不會連這種拙劣的借口都看不出。
但是忽然有刹那的失神。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呢?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每條血管每個細胞都清楚的折射出對他的恨。
處心積慮的接近他,不過是想趁機報複他當年的那場車禍。
可是看看現在,兩個人居然象久違的朋友一樣談笑風生!
孟滢猛地闆起了臉,剛想轉移話題,忽然一陣飓風襲來,吹的小船左搖右擺起來。
孟滢大驚失色,環顧左右,原來船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偏僻的角落,距離那些五光十色的酒吧有了一些距離。
但是擡頭看天,卻依然是月郎星稀,這樣的天氣怎會有飓風?
來不及多想,飓風愈加強烈起來,幾乎要把小船吹翻。
桌子上那些食物早都掉進了湖裏。
方平顯然也被怪異的風吓呆了。
措不及妨,兩個人都掉進了湖裏。
說也奇怪,這飓風似乎隻在船周圍打轉,兩人落水後,強風在水面形成了一個旋渦。
孟滢不會遊泳。
甚至從來沒下過水。
慌亂中卻想起來TITANIC,兩個人深深相愛,落水之後男人不惜幸福也要保護自己的愛人;而現在,方平這個衣冠禽獸顯然不會冒着危險來救自己。
孟滢苦笑,反而鎮定起來。
朦胧中心裏逐漸安靜下來,手腳不在無望的掙紮,甚至覺得如果這樣能去另一個世界見到子青,也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就在嘴裏灌了幾口水之後,孟滢猛然覺得有人從背後托住了自己的脖子。
側目一看,居然是方平!!
方平的泳技顯然也不高,他采取了仰泳的姿勢,一手把孟滢的脖子高高托起,盡量不讓她被水嗆到。
那該死的飓風似乎通靈一般,将船吹的總是離二人有一些距離。
孟滢心裏漸漸疑惑起來,回頭一看,方平的臉也吓得蒼白,他哆嗦着,有些調侃的對孟滢說:“這大概是你男朋友來報複我吧。不過這樣也好,他肯定不會忍心傷害你。”
孟滢大驚:“你認得我?”
方平一邊奮力的劃水,一邊無奈的笑,“怎麽會不記得?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對于他,我實在很抱歉,那真的是一個意外。你以爲我親手殺了一個人,心裏就會好過嗎?”
孟滢的笑漸漸詭異起來。
她眼睛斜望着方平,輕輕的問:“那麽,對于不是你親手殺死的人,你心裏就不難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