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堂普森博士獨自一人躺在拉巴斯廢墟不遠的一個海灘上曬太陽,帶着鹹腥味的海風吹過,頭發幾乎掉光的頭皮上感到一陣舒适的的清涼。他惬意的眯縫着眼睛,從躺椅上眺望着海面上閃爍的陽光,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一年前自己獨自在南落矶山谷中度過的最後日子。
……山谷的清晨,博士爬到一個向陽的山坡上,爲了多汲取一些早晨陽光的能量。附近新生的一些嫩草已經很少了。博士嘴裏嚼着一團草根,竭力想把它咽下去,但是早已被他的牙齒榨幹的草根喝草莖卻顯得那樣的堅韌,粗礫,堵在嗓子眼裏,就是不能順利的進入自己的喉嚨。博士的兩頰肌肉越來越疼,加上胃部陣陣的痙攣,讓他真想放棄最後的求生努力,——不如幹脆就躺在這些幹草中,讓自己慢慢的死去、腐爛、融化到泥土裏,爲自己身體下面的新草增加一些養分吧……
兩年多的堅持,似乎已經消耗盡了自己求生的意志,也許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脫。
“哦,中國人……遠在半個地球之外的那些中國人通過電台說:要向海邊走,要向南方的海邊走……可是難道他們沒有想過,出了這座山谷,強烈的殘餘輻射會讓我在兩天之内死去……”博士喘息着,覺得自己快要連喘息的力氣也沒有了,掙紮着想半坐起來,望着南方那充滿希望卻遙不可及的天空……如果我死了,也許我的靈魂會向南方飛去,到溫暖的藍色海邊,漂浮在空中,看着海水中遊動的魚……
博士用了很大力氣,擡起手臂,向上推了推快要滑下來的眼鏡,想透過山谷的縫隙把南方的天空看的清楚一些。就在這時,博士耳朵裏似乎聽到一些奇異的音響,這是很久沒有聽到過的聲音。聲音隐隐約約的在響,是什麽呢,似乎聲音越來越近了,博士回過頭看聲音傳過來的地方……隻見北方的山谷裏蕩起一片塵土“是機器的聲音,是發動機的聲音和履帶的轟鳴……”
灰黃色的塵土楊的很高,博士看不清來的到底是什麽,但是這時已經能夠從聲音上準确分辨,這是履帶車的轟鳴聲。那車帶起的塵土象一條蜿蜒的黃龍,越來越近,當那黃龍到達山下的小鎮時,停住了,轟鳴聲停止了。揚起的塵土開始落下,黃龍漸漸的消失,博士看清楚了那是一輛老式的M113軍用履帶車,後面還拖着一輛八個輪胎的密封拖車,“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博士想。可是一轉念,又覺得這是一個目前來說最合理,最有效的組合。因爲那履帶車雖然老舊,但它時用柴油機做動力的,比那些使用燃氣輪機做動力的新型履帶裝甲車要節省燃料,每加侖燃料可以讓它走更遠的路程。而後面的拖車,用輪胎式的拖車當然也更節省動力……
博士很想站起來,告訴他們這裏有人需要拯救,但是卻毫無力氣,他隻能艱難的爬。博士吐出嘴裏咽不下去的草莖團,想大喊一聲救命,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微弱的聲音絕對傳不了那麽遠。他開始後悔,如果早晨不從鎮子裏爬出來,也許會被車上的人發現,可是現在,他們除非知道自己的位置,否則是無法發現枯黃草叢中的自己的。
車上頂部的口蓋打開了,博士看到一個穿迷彩軍服的人從上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個身體,隐約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什麽東西——一定是用來探測輻射的蓋革計數器,博士心想。
隻見那人看了一下手裏的儀器,看來發現這裏的輻射很低,是安全的,然後很快的跳出艙口下了車,随後M113的尾部車門也打開了,連着跳出了幾個穿軍裝的人,手裏似乎端着步槍或者單兵戰鬥武器,成散兵線向鎮内走去。
博士知道,他們一定要去鎮裏尋找補給的,可是如果他們發現不了什麽,很快将要繼續行進,自己就會錯過這個被拯救的機會。他看看自己的身上,衣服早已破舊不堪,變成了灰色的破布,根本無法吸引遠處的搜索者的注意,甚至包括自己的身體也成爲那種灰蒙蒙的顔色。博士環顧四周,除了灰色的岩石土壤就是枯黃的茅草,有什麽能夠明顯的告訴搜索者,自己在這裏呢?搜索者從鎮裏的房屋紛紛出來了,看來他們一無所獲……他們正在向鎮外走來,……進入自己那座房子了,時間比較久一些,如果自己加快向山下爬,能夠引起他們的注意麽?啊,實在太遠了,他們不會注意到自己的……難倒這唯一生存下來的機會也要從自己身邊溜走嗎?博士的冷汗出來了,從腦袋上直滴下來,眼睛一模糊,那是冷汗打濕了自己的眼鏡片,博士習慣的想把眼睛取下來擦一下,突然靈光一閃:自己的遠視鏡片可以在陽關下點火!山坡下方不遠就是一叢幹枯的灌木,還有幹燥的樹葉……抖所的手指終于把陽光聚焦在灌木叢根部的幾張枯葉上,陽光變成針尖大小一個刺目的亮點,枯葉很快變黑冒起了青煙,很快的燃燒起來……博士扭頭看了看遠處的履帶車,他們似乎發現了自己,然後博士變昏了過去。
堂普森博士嘴裏不知道被灌進去的是什麽汁液,有些苦,有些辣……但是明顯的感覺其中帶有能量的因子,有些粘粘稠稠的感覺,是什麽?是久違的食物的味道嗎?博士的眼睛還沒有睜開,但是舌頭上的感覺象電流一樣刺激的腦部神經……是食物,是能量,是營養,是能夠讓自己的肌體重新工作起來的能量……哦,是發黴很久的面粉做成的粥,博士想起來這種味道是什麽了。他竭力睜開眼睛,發現幾個人在圍着自己。破爛的迷彩軍裝,是那輛履帶車……“請……請……再讓……我……喝一口”博士掙紮着向湊近那個不鏽鋼茶缸,它分明距離自己的嘴并不遠。
“嗨……你是誰?”一個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
“請……再……給我一口。”博士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堅定。
于是,那不鏽鋼又傾斜到他的嘴邊。博士貪婪的使勁咽下一口稀薄、苦澀,辣嗓子的粥。感覺力氣又回來一些。
那個聲音再次想起:“你是誰?”
“我是堂普森,23區基地的少校,博物學博士。”
“基地還有人嗎?”
博士搖了搖頭:“基地的出口全被炸塌了,大家都埋在下面。地面上現在隻有我一個。”
博士打量一下來人,看樣子,這幾個人和自己和自己差不多,都是瘦弱不堪,軍裝也破爛的很多洞。聽了博士的話,手拿茶缸的那個黑人上尉對着一個大胡子上校緩慢的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博士明白他們的意思,看來是對從這個鎮找到補給失望。
那黑人上尉又把茶缸湊到博士的嘴邊,博士很快的把剩下不多的粥幾口就吞到肚子裏。然後,這幾個人對望一眼,就打算離開。
博士着急了,他知道這些人将要離開這裏,并沒有打算帶自己走。可是這是他要生存,要往南方海邊走的唯一希望,因爲隻有這裝甲車安裝有三防設備,可以在充滿輻射塵埃的世界裏通行。
博士掙紮着坐了起來,對着打算離去的幾個人喊起來:“帶上我……帶上我,我知道路……我知道怎麽樣找到食物……我知道應該往那個方向走……”聲音嘶啞含混,博士不能确定自己的聲音能被他們聽懂。
不過,博士發現他們還是聽懂了自己的話。那大胡子的上校腳步遲疑了,轉過了身,那黑人上尉也停住了腳步。
“你是博物學博士?”大胡子上校一口德克薩斯口音。博士聽到之後使勁點了點頭。
“你熟悉這一帶的道路情況?”博士又使勁點點頭。博士想起來一件事,又連忙說:“我有一台核動力熱電耦,可以爲你們提供動力……”
上校看了看那黑人上尉:“熱電耦是什麽?”上尉卻搖了搖頭,又看着博士。
“核熱電耦是以前基地儀器用的備用電源,用核元件發熱,可以連續二十年提供電力……可以用來取暖,用來照明,用來煮飯……”博士敏捷的把熱電耦的有效時間誇張了一倍,他相信這一定能夠吸引這些人。
于是,博士成了詹姆斯上校和尼克上尉這個七人小隊中的第八個成員,那輛八輪密封拖車的後面又挂上了一輛普通民用小拖車,上面裝載者博士那台7千瓦的核熱電耦、電台以及别的有用的東西。
坐在具有三防設備的M113裝甲車裏,大概因爲大家都是瘦子的原因,8個人并不擁擠。後面的密封拖車裏有幾個50加侖的柴油桶,還有一些從丹佛附近的北美戰略指揮部附近一個基地出發時帶來的黴變面粉。
道路很壞,拖車行進的也很慢,每當遇到路邊鏽爛的卡車殘骸,拖車都要停下來,跳下兩個穿防護服的隊員檢查車輛的油箱,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找到一些柴油,但是更多的是失望。
從山谷出來,拖車按照博士的指引,沿着亞裏桑那州第9号公路一直向西南進發,短短的四百公裏左右的路程,拖車走走停停居然走了七天,然後穿過國境線,到達美國與墨西哥的西部邊境最大城市墨西卡裏。在墨西卡裏周圍的廢墟附近,終于在卡車殘骸裏找到了一百多加侖柴油,車隊便沿着墨西哥境内的下加利福尼亞半島向南進發。
畢竟到了接近北回歸線的南方,植物明顯的茂密起來,核爆炸後的污染輻射因爲頻繁的大雨沖刷也要比大陸上少的多,到了接近海邊的地方甚至可以不穿防護服在車外自由活動了。博士豐富的地理學和博物學知識這時爲尋找道路、尋找食物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于是博士的地位也在隊伍中明顯上升,甚至到了超過尼克上尉的地步。
車隊到達下加利福尼亞海灣邊上的桑它路西亞小城邊上的時候,兩栖履帶拖車燃料再次告警。但是因爲這時公路邊很少見到重型卡車的殘骸,隊員們隻好從那些轎車中艱難的辨認哪些是柴油發動機,哪些是汽油發動機,然後一點一滴的從車輛殘骸中搜尋燃料。
行進雖然艱難,但是這時是博士三年來感覺對安全,最健康的時刻。尤其是從昨天在下加利福尼亞海灣的海邊找到幾顆可以吃的貝殼之後,博士認爲,自己已經可以說真正成爲從核劫難中生存下來的人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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