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精神病
她跟在護士長身後小心翼翼地走進狹長的走廊,例行查房,在病房門被推開的那一刹那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裏是本市最大的一所精神病醫院。
從那天起,白子惜逃離了她原本的生活軌迹,她用了假身份,改頭換面地在城北的貧民區裏開了一家雜貨店。
這個女老闆很奇怪,她不分春夏秋冬地穿着長衣長褲,臉上永遠戴着白色的棉質口罩,少言寡語。久而久之,街坊裏關于她的傳聞多了起來,最常見的一種說法無非是這個人得了很嚴重的傳染病,所以才不敢和别人有什麽交集。
生意越做越差,不過白子惜無所謂。
對于這樣一個連人也算不上的東西來說,還有什麽是有所謂的呢?
她失去了呼吸,慘白得吓人的皮膚是因爲本身就沒有血液。
不用進食,也不用睡眠。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白子惜總喜歡一個人在貧民區漆黑肮髒的小巷子裏徘徊。地上的樹影交錯成了一片蕪雜的顔色,灰色黑色棕色,一片片的就像是那個夢中詭異的男人密布皺紋的斑駁的肌膚。
那算是夢嗎......
佛祖說過,我們在這人世間經曆的這一切終都爲幻象,包括這身腐朽的皮囊。她兀自呵呵地笑了,那我現在算是個什麽樣子?已經超脫在六道之外了嗎?如來佛祖可真是會開玩笑啊......
真即是幻,幻即是真......她就像是生活在真實與虛幻的夾縫之中。說不定真實的她早已經死去多年,而過去幾十年所謂的活着才是場不願醒來的幻夢。
不知是爲什麽,她竟有些盼望能夠再見上那個男人一面。
看着投映在肮髒污水上街燈昏黃的光影,白子惜莫名其妙地呵呵笑了起來。
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竟傳來了一聲似是回應她的呵呵笑聲。
她自知碰上了精神病,但還是好奇地想過去看看。
白子惜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裏,向那個發出聲音的角落緩緩地走了過去。
一團模糊的人形影子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那裏。
白子惜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緩緩地照了過去。
雪白的光束将黑暗在刹那間驅散,周遭籠罩在一種令人安定的純白色光暈中。這就像是自己每天下班回家後打開客廳大燈的時候。白子惜暗暗地想着。
那個蒼老的女人緩緩地擡起了頭。
她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喉頭不自然的緊了緊,緊接着白子惜看到那個女精神病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
她猛的沖上去抱住了她,毀壞的嗓子裏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可辨的“女兒啊”
白子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吓得夠嗆,被花甲女人緊緊抱住的她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不知所措。
這是個精神病,她知道的。
可她的心中卻還是有那麽一種隐秘的感情被輕輕觸動。
自己的母親到現在也大概是這麽個歲數吧......
在這個女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會變成這樣?難道是因爲失去了她最親愛女兒嗎......
那麽自己的母親現在......
她狠狠的咬着嘴唇,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着。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爲什麽要這樣懲罰我......
我做錯了什麽啊......
老女人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一面緊緊地擁抱住她一面在嘴裏不停地重複着“别怕”
白子惜顫抖得越發痛苦。
她緩緩地伸出了雙手一面在腦海裏想象着母親的樣子,一面輕輕地擁住了那女人,嘴裏以幾乎不可聽到的微弱聲音輕輕喚着“娘......”
那女人的眼中一瞬間閃過萬千種神色,她突然嘤嘤地哭了起來。那些深沉的顔色最終都變成了晶瑩的淚珠簌簌落下。
可算找見你了......
白子惜注意到了她手臂上和臉上橫七豎八的新舊傷口和淤青,這女人平時也沒少挨過打吧?因爲亂抱别人家的姑娘......
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現在可否安好......
我想吃你爹包的餃子了,你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是餓死我啦......
女人自顧自地說道。
白子惜的心中此時升起一股無端柔情,連忙應道,好好好。
瞧自己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知道除了面前這個失魂落魄的女人,還會有誰對我這樣說話呢。
女人繼續絮絮叨叨地講着,說到動情處,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知道你工作忙,可是多少年了也不來看看我,瞧我一個人受了多少苦......多委屈......
我錯了娘,是我未盡孝道......
娘不怪你!你終于想起娘了能來看看娘,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哦哦。
對了我想吃你爹包的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