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寫多無趣,要和我一起來嗎?”
鴉聽到聲音停下手中的筆,擡起頭,循着聲源處從窗外望去。
一個少年蹲在牆頭,察覺到她的注視後咧嘴笑起來伸手打了個招呼,一口白牙在陽光下反着光:
“嗨,怎麽樣?”
怎麽樣什麽的……要問我怎麽樣,不如先告訴我你這個跟蹤狂是怎麽回事吧?!前幾天開始的,走到哪裏都能感覺出有人在尾随果然不是我更年期導緻的錯覺麽!哈,這倒是個好消息……某種程度上。不過你這小子是有什麽打算?不不,也許隻是單單是個尾随少女的變态也有可能。那變态君現在要來做什麽,殺人滅口?
正在内心瘋狂吐槽的少女口中微不可聞的念着,面上卻是冷冷的毫無表情,擡起眼皮掃他一眼,才真正意義上出了聲:“你是誰?”您是何方神明啊,來找我不會是走錯了吧?不不,對跟蹤狂應該用這種語氣嗎?
少年像是無視了這句話一般,找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懶懶的打個哈欠。鴉仍然看着他,淡淡的,一直到她覺得好像過了好幾百年
眼睛好痛……鴉輕輕地不做聲地在唇間念叨着。
少年仰起臉沖着陽光閉着眼睛笑的舒坦。就在少女以爲他再也不會回應時又聽到了少年獨特的嗓音,懶懶的、軟軟的,卻有着獨特的磁性和骨子裏的傲:
“我是貓。”
“哈?”鴉瞪大一直習慣性半眯的眼,原本隻是不出聲的吐槽也被這提高了的嗓音驚得全噴湧而出,“雖然懶得不得了的樣子就神态來說還是有點像貓的,不過這和名字是兩碼事吧!你這家夥……莫非是妖怪不成?”少年促狹的笑,鴉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注意到了他旁邊蹲着的那隻渾身漆黑的黑貓,眼睛裏的光亮和玻璃珠挺像。貓胡亂摸幾下身邊黑貓的頭,問:“我是不是妖怪先放在一邊。嘿,你叫什麽?”
“鴉。”鴉又眯起眼睛打量這個自稱貓的少年,看起來白白嫩嫩的,能吃嗎?
少年蹲在牆頭,慵懶、高傲、還有隐約流露出的偏執,剩下一點被鴉忽略掉了。
神秘。
貓大笑:“明明你的名字也是,”少年收斂了笑意,睜大一雙罕見的貓瞳,直直的看着她,“一起來嗎?”鴉不适應的眨眨眼睛,窗口撲扇翅膀的烏鴉沒有預兆怪聲怪氣的叫起來,她嘲諷似的不露痕迹勾起嘴角,透着說不出的狡黠:“好啊。”
這下輪到貓驚訝,不過恍惚瞬息又恢複了嘴邊一抹淺淺噙着的笑:“不問我去哪兒?”
是吧,很大膽吧。這樣的自己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像是堕入了愛麗絲夢遊的仙境,才一會功夫就被解開了身上禁戒。鴉無聲地動着唇,也看清了貓身上發着藍的襯衫、勒住他恍若無骨的纖細腰肢的腰帶、普通到爛大街的黑色褲子。她低頭看看自己的白襯衫灰短裙——好像校服……過膝襪和鞋子還算正常,鴉套上件黑的純粹的鬥篷,翻出了窗戶。
烏鴉啊啊叫着落在她肩上,抖索翅膀,鴉戴上了兜帽。
黑貓縱身一躍跳到貓的肩頭,貓意味深長的笑,跳到了牆外。
等到鴉萬分辛苦從牆上下來時,槽都吐不利索了,看見貓笑得滿地打滾,眼睛亮閃閃的:“哈哈哈,這不是你的家嗎?富家大小姐就不要逞強啊。”
“家……”
鴉下意識回頭望一眼,巨大到可以稱得上碩大的宅子倒映在她愣愣的清澈眸子裏,大氣磅礴的宅子戳在那兒,每一處角落都寫明了“壕”,而這兒的确是她從出生就開始生活的地方,很大很大——由于太大了,甚至無法全部倒映在鴉眼中。
鴉頓了頓,指着貓對肩上烏鴉淡淡的命令道:“啄瞎他!”
烏鴉:“啊啊啊——”
鴉和貓一起度過了稱得上是愉快的時光,事實上,那大概是鴉這輩子最快樂了的時光也說不定。
雖然兩人好像吓壞了一些路人,不過他們都沒在意,不,吓壞路人的應該隻是鴉,或者說是鴉的烏鴉。糊裏糊塗的,兩個極相似又極相反的人撞在一起,兩人都不多問,不,應該也隻是鴉而已,貓充分的發揮了貓的好奇。鴉不把無謂的事放心上,她對什麽都可以清晰的定義,除了貓。鴉的直覺告訴她,關于這個少年,不要留意他的過去或未來,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唯有抓住現有機會及時貪歡。
于是鴉便照做,不妄想停下或留下誰,但卻忘我的享受着這段時光。
在一路上第一次忘記全部原則,這感覺真好,鴉想。
冰激淩原來是這個味道啊,其實冰冰涼涼甜甜的很讨人喜歡嘛,鴉想。
貓的眼睛真好看,鴉想。
的确,貓的眼睛十分動人,更動人的是滿滿盛在裏面快要溢出的璀璨陽光,就像是盛了全世界。
在一天即将結束的時候鴉滿足的瞌上眼,大概再也不會見到他了,鴉想。鴉希望能把這一切——偏執的快感、冰激淩的冷氣、還有貓的眼睛,全都印在腦海中,永遠的保存下去。她突然感到一點冰涼,睜開眼卻看到貓正在把一個簡單廉價的戒指安放到她的指上,耳邊烏鴉正在聒噪,有點像她的内心,一刻不停的聒噪:“做什麽?”
是打算模仿男子偶像一類的舉動嗎?呀,不過這東西亮閃閃的,真漂亮啊。銀的?嘛,材質不重要。貴嗎?不會吧,但價格其實也不重要。亮閃閃的,真的是亮閃閃的。
……和貓的眼睛一樣。
鴉轉轉戒指,擡起來對準陽光觀賞着上面耀眼的光芒。貓吹個口哨,滿臉得意洋洋:“紀念品。”
聽到這個詞的鴉突然想要把戒指扔下來。她不需要紀念品。但是她沒有動。也許這樣也好。她安慰着自己。
再次見到貓是一個意外,無論是貓還是鴉都毫無預料。
直到真正跨入那個某人竭力推薦到唾沫橫飛的地下拍賣場,鴉都是不屑的。就算連人也賣又關我什麽事?然而同意前往隻是因爲某人的唾沫實在可怕得足以玷污鴉那些珍貴的藏品,比如夜明珠,再比如一枚她喜愛的貓眼石。
這牆壁的氣味太糟糕了,服務人員的穿着品味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嗎?不過這地方沒多少錢吧,不,應該隻是因爲沒裝修好。一定是這樣!鴉揣摩着鑲了金絲的牆壁,暗暗道。
裏面正有人争相出價,來晚了啊,鴉歎息。她費力的抻抻脖子,卻在精緻的鐵籠裏面看到了貓。
渾身是傷的貓,眼睛裏蘊藏的光彩讓這些瘋子更加瘋狂。
她轉轉手指上那個簡單廉價的戒指,這讓她感到真實,無與倫比的真實。
鴉淡淡的看着貓,淡淡的看着周圍:
“四億。”
貓擡起眼睛。
被群鴉圍繞着的鴉無法看清面部,黑壓壓的一片唬得在場富貴人家尖聲叫喊,在烏黑中包裹的眼眸閃着妖異的光澤。
“四億。”
“這個世界太瘋狂,生而爲人卻想變成怪物,生得怪物卻想變成人,我非人亦非怪,在寂寞的世界裏,卻依然活着。”
鴉對貓說着,不由得對自己産生了懊惱,隻是想告訴他她覺得他們很像、都是異類……而已,隻是這樣而已。貓一如既往的笑。那熟悉的笑容甚至讓鴉有了一瞬間的錯覺——貓不會離開。
可惜錯覺隻是錯覺,貓還是會離開。
再次從窗口看見貓是幾天後,鴉正很平淡的寫着什麽,然後擡頭,愣住。
鴉知道,模模糊糊的,貓這次前來的原因,和邀鴉去玩耍不同。
少年蹲在牆頭,慵懶、高傲、還有隐約流露出的偏執。姿勢和原來無異,鴉想要微笑,想要說點什麽。
——卻第一次感到了無措。
鴉仔細的想着該怎麽做,該怎麽說,她直直的盯着貓。無措還是她第一次體驗到,還不知道如何出色的對付,隻好面癱着一張臉,冷冷的。
貓咧嘴笑道:“我要走了。”
鴉的腦子裏好像有無數烏鴉在聒噪,她聽見一個熟悉嗓音說“嗯”,然後花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她自己。
鴉想要說聲再見,但是喉嚨裏幹澀的發不出聲音。
鴉想要說聲謝謝。
鴉想要說聲記得我。
鴉想要……
少女無助的閉上眼睛,腦中烏鴉聒噪的聲音小了很多,卻被貓眼中的亮閃閃的東西填滿了。盡管一見面鴉就知道貓會很快離開,但是當少年真的說出那句話時鴉還是有些遲鈍了。是的,鴉隻是認爲自己異樣的感受出于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不要走。
可是鴉說不出來,她說不出口。
鴉睜開眼睛,牆上空蕩蕩的,沒人能看出這曾經有個少年來過,。鴉畏懼似的眯眼,貓仿佛還在那裏,仿佛還會有一個少年用獨特的嗓音喊她“鴉”,懶懶的、軟軟的,卻有着獨特的磁性和骨子裏的傲的聲音。
夠了,鴉轉轉戒指。
鴉收回了目光,依然很平淡的落筆,卻是與其他截然無關的一個簡單的字。
貓。
某種透明的液體落下來,直墜到紙上,就像珠子一般渾圓,倒也好似發出了與珠子碎裂時無差的清脆聲響。
碎裂的液體漫延在包裹在暈染在那個簡單的字上,使得透明也變成了墨色。
一如烏黑的鴉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