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在江南的一個小鎮,即使進入民國年間,亦未遭到現代工業文明破壞。每當放暑假回家,空氣中濃濃青草芬芳,聞之清馨,便曉得,家鄉到了。
我家住在鎮上,但是在鄉間還有一棟百年老屋。據說祖上是大地主,可是從來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于是專門修建了這棟供讀書的别墅。果然數代舉人秀才。到我祖父一輩時,家道衰落,已經靠種田爲生,但是堅決沒有出賣此屋。我出生之前,家道中興,就化巨資翻修此屋,裝上必要的電器,全力培養我。我不負衆人期望,進入了南京中央大學。
老屋邊是一畝方塘,夏日柳葉搖搖,以是名之曰柳雨堂。
柳雨堂夏日裏涼風習習,空氣新鮮,是個難得的避暑聖地。每到暑假,我差不多都是在這裏度過。夏夜裏的柳雨堂總是特别熱鬧,蛙鳴蟲嘶,偶爾友朋迩來,帶着西瓜雪瓜,浸在井水裏,冰涼雪透,晚上一同品瓜談天,遙望銀河兩岸,織女牛郎多情,别有一番風味。呆久了城市的繁華,不由感歎。
夏日裏就是一樣不順心,忽而變臉厲害,頓時之間狂風大作,我趕忙收拾完衣物,關緊門窗,靜靜地呆在書房中,泡一杯龍井,管他風吹雨打,隻是徜徉今古。
夜已深,大雨絲毫沒有轉停的意思,狂風刮的越發厲害。我正準備上chuang睡覺,突然敲門聲大作,我不由地奇怪,喝問道:“是誰?怎麽晚了還打攪人?”
外面傳來一個微弱的女聲:“先生,請開開門,夜裏不歸人,驟然大雨襲來,請求避避雨。”
我聽她聲音,還是個年輕的女子,覺得她很可憐,也不怕是不是有古怪,于是打開了門。
外面進來一個小巧的女子,渾身濕淋淋的,凍的直打哆嗦。夏日雖然高溫,但是一陣大雨襲來,卻是溫度下降極快。
我想别凍壞了,就拿了我幾件少年時期的衣物,帶她到更衣室,叫她擦盡身子,換上衣服。
我呆在更衣室之外,一會兒這個女人出來,細看相貌頗爲端正,一雙大眼水靈靈,極爲有神,長發披成兩邊,穿着我寬大的衣服,倒有些滑稽。
那女子淺淺行了個禮,說道::“多謝先生收留小女子!”
我問道:“看你面生,不是此處的人吧。”
那女子颌眉道:“先生,我已經在此居住了幾十年,怎地不是當地人?”
我含含糊糊應承,其實我常年在外讀書,家鄉的同齡人除了幾個同學,實在沒有多少認識,當下也作罷,不再追問。
幸好柳雨堂房間頗大,不愁房間,安排她到客房之後,我便鎖門睡覺。心想,就是小偷,這裏也沒有值錢的東西,除了幾本學究才會認識的孤本。
次日醒來,聞到一股濃濃的蛋粥香味,起來到廚房一看,不知何人何時熬好了一鍋粥,心想莫非是那個女人。跑過去一看,我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在床上,茶幾留一書,筆法甚劣,猶如小學生寫字,說:“昨夜多謝先生收留,他日必然報答。”落款:。
這女人的名字倒頗爲有趣。
不幾日,我便忘了此事。和同學們在山裏逍遙了半月,回來之時,突然覺得有點不妥。須知半月無人打掃,必然鋪滿灰塵,但是幹幹淨淨,尤其是象書本之類,更是清潔,似乎特意收拾。
我心中奇怪,誰人過來,家人決計不會,生怕打攪我。
但是因爲沒有損失,我不不在理會。
晚上,飲食之後,正在看書,柴扉小扣,我說道:“要等的人來了。”
我打開門,道:“日日來打掃的人,怕是你吧。”
門外人媚然道:“前幾日不見先生,小女子就自做主張進來打掃,還望先生見諒。”
我大笑道:“何諒之有?我還巴不得呢!”
那女子噗哧笑起來。
她今日打扮得得體如許,不似那日狼狽不堪。一頭秀發紮成兩條,披在肩頭,臉上特意化了淡妝,顯出妩媚風情,一身草綠色的裙子,向下沿去,卻看如蜂,似乎一括即可摟在掌心。我問道:“?”
那女子道:“正是!”
“人如其名。”
道:“前些日子,多謝先生照顧,今日帶來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先生喜愛。”
把随身挎的籃子取下來,放在桌上,原來是時鮮水果,水靈靈的,惹人喜愛。我便掏了許黃酒,兩人在院子裏,對着星星月亮,品酒嘗鮮。
黃酒不易醉人,飲了幾盞,臉色绯紅,猶如敷上了一層胭脂,越發嬌豔迷人。
我心念一動,問道:“姑娘的名字頗爲有趣,是怎麽取來的?”
媚然一笑道:“原本家裏人爲我取了個小名,後來長大起來,腰身越發纖細,衆人都叫喚我爲了,倒是作了我的名字。先生在外求學,一定瞧不起這山間粗鄙的名字。”
我說道:“這取名的人學識還頗高,古語雲:楚王好,來得有典故。”
“哦。”打起精神來,說道:“我讀書本來不多,想不到名字中還帶有典故,望先生告之。”
我說:“我知道,你寫的字猶如小學生一般,可愛幼稚之極。”
掩面道:“羞煞人了。”
我說道:“不必慚愧。隻是我奇怪,你爲何不去讀書。”
歎氣道:“自有難言之隐,不便告之,望見諒。”
我不好多打聽,心中明白,雖然男女平等的思想方從西方引進,但是在這鄉下,依舊重男輕女。我話鋒一轉,便把“”的典故告訴了她。
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原來如此,果然宮中人都要餓死了。”她的眼珠咕噜轉動,小小的心眼裏不知道打什麽主意,又道:“先生,我有不情之請,不知先生能否答應?”
我道:“隻要我力所能及。”
說道:“我雖然讀書不多,但是也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此處先生才高八鬥,又恰逢暑假期間,比較空閑,不知先生是否能收我作學生?”
我思量道:“善!”
急忙起來躬身道:“多謝先生!”
我道:“我們年紀相仿,不必行此大禮。”
我見天色不早了,就要送回家。擺手說,家中不遠,不勞我相送,我也作罷。
從此夜夜來我書房讀書。我知其數理化根本沒有基礎,索性隻是教她文歌詩詞,以及必要常識。其實極爲聰慧,一點即通,真是浪費了一個人才。
我一直奇怪爲何隻在晚間來讀書,神秘地搖搖手,微笑道:“此是小女子的秘密,不會告訴你的。”
自然是小女兒的私事,我也不好打聽。
前幾日大雨不斷,沖了蚊蟲的老巢,由此這些長腿吸血鬼便一窩蜂地來柳雨堂避難,嗡嗡不已,還要吸我血,大怒之下,找出檀香,點燃之,一來清新,二來驅蚊。
來之後,鼻子抽抽,說道:“好香的味道啊!”
我說道:“這是橫斷山脈的特制檀香。今日我便教教你四川的幾位詩人。”
正講了幾句,忽而臉色煞白,搖搖欲墜。我急忙扶住她纖小的身子,問道:“沒事吧。”
說道:“突然覺得身子有點不舒服了,沒事,沒事。”
我不依,堅持把她抱到書房的竹席上休息。搭搭脈搏,倒也沒有什麽問題,可能有些勞累吧了。小睡一會兒或許便好了。
躺在竹席上,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阖上,睫毛輕輕顫動,高挺的胸膛不時起伏,睡的十分安詳。我也打起哈欠,檀香本來就有催眠的效果,于是我就枕着竹席,趴在上面小睡一會兒。
突然莫名其妙的一驚,我倏然驚醒,眼前一片明亮,已經到了大清早,這麽容易睡着,一定會叫嘲笑。我轉向竹席,大吃一驚,人不見了!但是她的綠色裙子留在上面,擺成一個人形。這當然不是脫guang衣服出去了,難道是神秘失蹤事件?
我正在四下裏緊張地尋找時,竹席上嗡嗡之聲響卻,我定睛細看,一隻蜂從衣服裏鑽出來,飛到我眼前。但見這隻蜂腰肢極爲纖細,猶如一樣。嗡嗡地在我身邊盤旋幾圈,最後戀戀不舍地飛開。
我頓時心緒雜亂。
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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