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楓的第一封信
姐姐,
展信佳!
一晃一個月就彈指而去,回想結婚時候的情景,依舊曆曆在目。結婚真是一件辛苦的事體!睡魔姐姐,隻曉得睡覺,連妹妹的人生大事都差點錯過!荷田居是作爲我和箴言的新居,所以我在結婚前一天很晚,忙完雜事之後匆匆趕回西邯海邊的老家,連一個安穩覺都沒有睡好,到了淩晨四點多就被媽媽拉起來。我本想賴床,撒撒嬌,媽媽拎着我的耳朵硬是拖起來,叫道:“這是女人一輩子才一次的大事,給我振奮!”
我隻好打着哈欠沐浴一番,一邊化妝一邊聽媽媽唠唠叨叨講述結婚時候的風俗,唯恐我出亂子。面上化妝之後,不能飲食,我餓着咕咕大叫的肚子一直捱到了八點多,隻聽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音,箴言終于過來接我了!
媽媽連忙把紅披頭蓋在我頭上,迷迷糊糊的,一幫小姐妹把箴言堵在屋外,他費了好大勁,發光紅包才擠進來,一把抱起我下樓。他悄悄在我耳邊說道:“小楓,你重了不少耶!幸虧我事先練了手勁!”
我狠狠在他身上捏了一把,咬牙切齒說道:“說來說去,還不是你造的孽!”
箴言負痛,又不敢喊出來,呵呵!活該!
到了荷田居,早有一幫人在村口迎接,不是七姑八婆的親戚就是鄰裏鄰居,聲音好嘈雜!透過披頭的縫隙,看到地上放了一個火盆,燒着木炭。箴言攙扶我小心翼翼地跨了過去。媽呀!裙擺太長,一不小心點着了。我和箴言手忙腳亂,慌慌張張踏滅,衆人一陣嘲笑,我臉紅紅的,這有什麽辦法,唯一一次結婚嘛!又沒有排演過,出了岔子很正常。
之後把我送進洞房,趕忙換了西洋式的婚紗。到了午宴時分,我餓的實在受不了,悄悄擦掉口紅,叫箴言的堂妹小笠胤偷來一盤開心果,勉強填飽肚子。外面鬧哄哄的,我索性就呆在裏面休息,累死我了。這婚真不是人結的!
晚宴越發恐怖,沒完沒了地敬酒,幸虧有姐姐這時睡起來了,替我頂住,不然我的下場也是和箴言一樣——就是洞房也是被人擡進去的。不過紅包倒是拿了不少!謝謝姐姐的全套景德鎮瓷茶具,若是姐姐過來,我一定好好泡茶招待。
原本我和箴言打算去舟山的海天佛國普陀山度新婚蜜月,吃海鮮,玩沙雕,隻是妊娠反應越來越重,每天吃不下飯,不住膩心想嘔吐,身子越來越重。不得已取消了行程。真可憐,一輩子一次的新婚蜜月都沒有經曆過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
不過做媽媽的感覺真是好,有時摸摸肚子,想象一下孩子出生、長大,就是一件很溫馨的事情。姐姐也要抓緊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
對了,前幾天忽然收到一份來自湘西張家界的信函,是寄給已經過世的爺爺。我不敢擅自作主張,交給爸爸,他說姐姐是何家的繼承人,所以一切爺爺的私人物品都應該由你處理。我稍微整理了一下,發現由同一個地址寄過來的這樣的信還有好幾封,在此我一并寄給你。
祝——安!
妹楓書
六月廿四
何男的第一封信
二妹,
新婚快樂!
臭丫頭,是不是在嘲笑我沒人要,什麽“姐姐也要抓緊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好像我沒有人要似的。哼哼,枉我爲你擋了這麽多酒。我其實也是很受歡迎的。等程飒一畢業了,我們就馬上結婚,到時候……啊,我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那時候,你是叫他表弟,還是叫姐夫呢?麻煩的輩分問題耶~~
那些寄過已經過世爺爺的信函我也接到,恐怕是爺爺以前的朋友,許久沒有聯系,甚至不知道爺爺的近況。當我拆開一看,從信上的口氣來看,隻是爺爺一級的後輩,然而内容越看越驚心,幾十年前肆虐他們鎮子的“”再次降臨!好幾個人被害!“”是什麽,我不太清楚,這信上說道以前是拜托爺爺才得以解決,可是仔細翻閱了爺爺所有的記錄,絲毫沒有找到任何隻言片語,這不太符合爺爺的性格。他一般什麽都記載下來,留給後輩紀念,除非他認爲實在沒有必要。我直到在奶奶的日記裏面,模模糊糊地看到爺爺曾經在四幾年的時候遠赴湘西,呆了兩個多月回來。
二妹真細心,把以前從同一個地方寄過來的也整理出來,有好幾封,我一封封的看過來。信的作者是爺爺的在日本讀書時候的同學,由于是親身經曆了那個可怕事件,寫的更加驚心動魄,他也向爺爺求救。目前事件再次發生了,而爺爺已經不在,爲了何家的名譽,我作爲繼承人打算親自過去一趟處理。放心,我不會迷路的,程飒随同。回來的時候我會帶土産!
祝——快樂!
姐男筆
六月廿七
羅元應的第一封信
(原文系文言文,方便讀者觀看,翻譯成爲現代白話)
淡如兄,
展信如晤!
自從民國十七年(西元一九二八年)在東京别過之後,一轉眼,我們都十九年沒有相會了。我聽說淡如兄奉國民政府的命令,忍辱負重,打入倭寇内部,背負着漢奸的罪名,即使全家被殺,亦是隐忍不發,終于爲國家和民族立下不世偉大功勳,我實在佩服之極!然而我卻非常慚愧,這二十年來一直碌碌無爲,不過讨了老婆生了孩子,爲家族延後,盡到了孝道罷了。
現在這個世道,天下大亂,國共兩黨爲各自私見,紛争不已,在中原、東北數度爆發大戰。我家住在湘西一個偏僻的鄉下,三千多的族人聚居在一起,平常開墾荒地,務農爲生,偶然以山中出産的松茸、木材外出交換鹽巴等生活必須品。所以雖然天下戰火焚燒,我的家鄉依舊象桃花源一般快樂地過着日子,管他們的紛争呢!但是在這幾天,卻屢屢出現奇怪的事情,不免叫人心惶惶。
首先出事的是我九堂弟元信。元信原先在湖南省城長沙做過買賣,爲人精明能幹,所以我一族與外界的需求交換,都是拜托他交涉。十天之前,元信載滿貨物,帶着一幫身強力壯的年輕小夥子到最近的大庸縣(今張家界),賣掉土産後購買一些農具和鹽巴。我同時委托他帶來一些最近的書籍和報紙,還有醫藥。預定他們是在三天前就該回來,然而一直拖到今天,還沒有他們的消息。是遭到土匪的搶劫,還是私自攜款潛逃?兩者都不可能。首先我們并非毫無防備之力,湖南民風剽悍,一旦活不下去了,素來出土匪,所以我們裝備了漢陽造中正槍一百把,山炮一門,對于小小土匪,毫不在意。而外出的堂弟一共八人,個個武藝高強,每人配德國制造駁殼槍一把,日本匕首一把,一般土匪很難攻擊他們。即使有股非常強大的土匪,起碼也有一兩個人逃出去。更何況這批貨物并不是非常值錢,土匪沒必要花這個代價來搶劫,得不償失。同樣,元信攜款潛逃的理由也不成立了,他的妻子老母還呆在村子裏面。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族長,我的二叔和四個長老商量之後,又派遣了一隊精幹的族人,帶上若幹槍械,以防不備。同時族長叫我也準備好,因爲我是村子裏面唯一的醫生。我之所以能夠出洋留學,全是村子裏面缺醫少藥,族人有病隻能用土方治療,死亡率極高,族長痛下決心,全力支持讀書最好的我到日本求醫。
我在自己家裏,兼醫務所的房間裏焦急地踱步,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是一個可怕的開始!
到了傍晚,我終于聽到吵吵鬧鬧的聲音和女人的哭聲,未帶我穿衣外出,我的五堂弟元玄匆匆跑過來,連鞋也不脫——爲了保持醫務室的衛生,我向來要求所有人都脫鞋,即使族長也不敢破例。而元玄如此驚惶,我心底一沉,壞事!
我問道:“元玄,元信回來了?怎麽了?”
元玄陰着臉說道:“很可怕……”他又補了一句,“也很奇怪!”
我一揮手,說道:“我們走,過去看看!”
我跟元玄跑了過去,來到族的祠堂裏,那邊門口圍了很多族人,但是居然有人守衛,不讓任何人進去,見到了我們才放進去。我在裏面第一個看到的是族長二叔。他背着手,臉色凝重,見到我說道:“元應,你來了。你……過來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你留過洋,念過書,懂的事情一定比我們多!”
我很奇怪二叔爲什麽要這麽說,當我被帶進去的時候,看到地上鋪了幾具白布的人形之物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
我揭開了白布,看到了堂弟元信的屍體,他眼珠凸出,面色發紫,頸部有一道很明顯的勒痕——他是被掐死的,用手!
但是很奇怪,他沒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好像心甘情願被掐死一樣。莫非中毒了?我争得族長的同意後解剖了屍體了,也沒有任何中毒的痕迹。難怪,雖然族長他們沒有學過醫學,但是起碼的江湖常識還是有的,見到這種沒有反抗就被弄死的事情,希望我這個醫學高才生解答。可惜我無法給出答案。
我搖搖頭,族長的面色越發凝重,近乎沉重,喃喃說道:“連你也看不出,莫非見鬼了?”
我退了下去,元玄告訴我,他們在來村子的路上發現元信一行人倒斃在路上,貨物散了一地,沒有短缺。連拉車的馬也安靜地在啃草。似乎就是針對人襲擊的,是誰呢?
族長和長老商議之後,認爲是有人針對我們羅氏一族來的,下令把槍發下去,加強戒備,晚上宵禁。帶隊的是我三堂弟元素,他曾經參加過三次長沙保衛戰,勇猛無比,光是親手用大刀斬殺的鬼子就有一百多個,是我們族人的驕傲。有他在,比較安穩了。
我也就暫時回去,乘着晚上把事情詳詳細細記錄下來。這件事情非常奇怪,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唯獨淡如兄博采多學,因此我寫信給你,希望你能說說你的看法。或許正是答案。
弟伯賢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七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三日)
羅元應的第二封信
淡如兄,
展信如晤!
現在村子已經處于半封閉狀态,許出不許進。族長叫人委托去省城的警備司令那裏求助,我順便請他把我的信函帶出去。就在這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我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元素遇害!
元素向來以勇猛著稱,若是赤手空拳,尋常七八個壯漢也難以接近,更何況他攜帶了三八步槍、勃朗甯手槍各一隻,居然沒有一點聲響就遇害了,那敵人實在太可怕了!我們如何能夠應付?但是我心生疑惑,村子已經封鎖了,敵人是怎麽混進來的?村民我都認識,沒有陌生人,能夠除掉元素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族長請我過去驗屍,我揭開裹屍布,元素并不是絲毫沒有反抗,隻見他面露驚愕的神色,眼珠直直凸出,仿佛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樣!從屍山血海裏面爬出來的元素,還有什麽值得他害怕的呢?據說,因爲元素身上總是散發着一股濃濃的煞氣,吓得沒有好女人敢嫁給他,迄今仍舊是一條光棍。
元素是被兇手用同樣的手法害死,由于反抗激烈,兇手特别用力,頸骨幾乎全部被壓斷,留下了清晰的掌紋。既然兇手能夠不留痕迹地潛入進來,爲什麽會犯下這麽低級的錯誤呢?似乎是故意讓我搜尋一樣!
同元素一起巡邏的族人告訴我,昨天夜裏,他們每個一個小時繞村子巡查一遍,一點也沒有發現敵情。來到祠堂的時候,元素說他和元信的交情不錯,讓他一個人陪陪元信。元信的屍首沒有被家人收回去,依舊和其他屍首堆放在祠堂裏面。誰敢和這麽多屍首聚在一起啊!所以其他族人就顧自離開,留下元素一個人。第二天就發現了他的屍體,看到如出一轍的殺人手法,慌亂地報告族長。
族長低頭深思,朝我問道:“我們這個村子封鎖地水洩不通,理應沒有任何人能夠進來!”
我說道:“二叔的意思——兇手在我們内部?”
族長點點頭,我說出了我的看法:“不過既然這個人能夠不動聲色地殺害武藝最高強的元素,那麽他來無蹤,去無影,亦是不稀奇。”
族長奇怪地自問:“我們羅氏一族到底得罪了誰?這個人偏偏針對我們而來。倘若真的對我們恨之入骨,不如率大軍過來,殺個幹幹淨淨也罷了,卻爲何這樣……?”
族長猜不透的事情,我這個隻知道讀書看病的醫生,更是猜不出。我們羅家沒有理由得罪任何人啊!一百多年來就安穩地呆在這裏生活,沒有金礦等可觀的财富引人觊觎。誰會對我羅家下如此毒手?
我本想馬上回家,但是族長卻留下了我,然後召集全村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令他們每人把手掌沾印泥印在黃紙上,當衆核對屍體上的掌印。原來族長決心用這種手段挖出兇手!全村十五歲以上的男子共有一千多個,我花了一天功夫核對,結果沒有任何一個人對的上。顯而易見,兇手不是内部的人員,那麽是外人?
到了晚上我疲憊不堪地回去,妻接應了我,如此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一個夜晚,第二天,聽到了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族長被害!我忙不疊地穿衣跑過去,族長門口聚集了不少人,一一被拒在外頭,裏面四大長老都焦急地四下裏亂走,看到我來了,放了進去。
現場比我想象的還要慘不忍睹,除了族長,同時遇害的還有族長夫人。族長依舊是被掐死,舌頭拖出,眼珠暴凸!族長夫人我不方便檢查,但是看她頸部沒有傷痕,竟然是教活活吓死的!若是殺人,也不至于如此,有什麽東西,竟然可以吓死人!
長老們更是焦急,年紀最大的東長老終于下定決心對我說道:“族長不幸身亡,從此我們一族沒了主心骨。”
我說道:“此刻非常時刻,請推選有賢能的人士,當選我們的族長!”
東長老說道:“不錯,我們商量之後,一緻認爲:年輕一輩當中,屬你元應年紀最大,輩分最大,爲人穩重,人緣頗好,又留過洋。所以,請你繼任族長一位!”
我愕然,四大長老聚在一起,原來是爲了這事!平時四大長老并不涉及任何事體,除非是遇到族長選舉或者事關羅氏一族的大事才商讨。我思慮片刻,在這個危機時刻,需要的是穩定人心。因爲我作爲一個醫生,平時村民族人多半對我敬畏有佳,我說的話他們還是肯聽的。我也不是迂腐之人,當下就應承下來。非常時刻容不得繁文缛節,和族人們一起到了祠堂,拜祭了先祖之後,便正式繼任族長一位。
雖然繼承了族長一職,我更是憂心忡忡,現在肩膀的上擔任的職責不一樣了,而眼前正是羅家面臨的最大危機!目前毫無頭緒,我隻能吩咐族人加強戒備,小心謹慎。
我向族長家裏其他的人員詢問昨晚的情形,說道三更半夜,忽然聽到咔嚓咔嚓門窗破裂的聲音,然後就是族長的怒喝一聲,族長夫人慘叫一下。衆仆人吓得膽戰心驚,不敢過去查看,直到東方曉白,才有膽大之人,戰戰兢兢地跑出去,叫了巡查的武裝族人過來,發現族長夫婦已經命喪西天了。
我暗叫可惜,若是當時及早發現,說不定能夠找到兇手的什麽線索。殺人現場除了一些打爛的木頭窗戶碎屑之外,就是一排排亂七八糟的腳印。他們到底不知道現代偵探之術。我吩咐下去,以後若是再次有殺人事件,不許無關人等胡亂靠近!
晚上直到深夜,我還遲遲不敢入睡,妻過來勸慰我上chuang。她知道我當上族長之後,絲毫沒有一絲喜悅,在這種危機的情況下,更大的權力意味着更大的危險!妻不是一般的農婦,乃是大庸縣一戶前清秀才家的小女兒,知書達理,曉得個中的厲害。我擺擺手,心中一直有一種預感,既然兇手跟着元信他們的屍體進入羅家村,每夜都在作祟,那麽今天也必然會有所行動!
屍體!
我突然靈光一閃,我們怎麽疏忽了屍體呢?我聽說江湖上有種神奇的武功,可以屏住呼吸,降低心跳,宛如死去一般。而我在東京帝大念醫學的時候,也學過一些特殊的藥物可以僞裝成爲死人!莫不是敵人借助屍體混入村子裏面,然後每天晚上出來動作!
我正要外出,忽然有個精壯的族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不好了,族長!東長老一家都遇害!”
我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麽?”然後趕忙冷靜下來,命令道:“馬上派遣一隊人去祠堂,看住那些屍體,一具不許多,一具也不許少。其他叫上幾個族人,随我去東長老家!”
族人應聲退下,我帶領幾個武裝的族人快速去東邊。既然是東長老,當然住在東面,我們一族按照方位居住,我住在靠近西邊,所以費了不少腳程趕到。現場已經被那些武裝的族人按照我的吩咐隔離。
我快步上前,通過族人的封鎖線,到了東長老的房間裏面。東長老有一妻一妾,但是沒有子女,一家僅有三口人,如今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業已絕命。兇手還是同以前一樣的手段,破窗而入,再一一掐死三人。比較不同的是東長老爲人戒心很重,所以連窗門都是以鐵栅欄封閉,居然被絞開一個大口子。我上前看去,沒有器械工具施用的痕迹,此人的氣力好可怕!
我問道:“是何人最先發現的!”
族人中畏畏縮縮地站出一個背槍的黑衣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臉上顯出辛苦生活的老态。我先前作爲醫生,給村子裏所有人都治病過,一一記在心裏,當下沉思回憶說道:“你是……貞桐叔!”
貞桐尴尬地笑笑:“族長大人,不敢不敢。”
他雖然年紀輩分比我高,但我是屬于嫡系,他是遠房偏支,加上我新任了族長,所以一稱呼叔他就慌忙回絕。
眼前事情重大,我也不在小處浪費時間,說道:“那你說一下!”
貞桐慢慢叙述,此人沒有讀過書,口吃卻相當清晰:“那時……約莫是亥時三刻,我正和大兒子元相兩人一組,在街道上巡視。忽然,聽到東長老家傳來桌椅破碎之聲,女人慘叫之聲,我大駭,說不定又是那惡鬼……”
“等等,……你剛才說什麽?”我打斷他的話。
“哦,那是自古相傳,在我們先祖遷到這裏來的時候,有惡鬼作祟!”
我也模模糊糊聽說過,早年先祖西遷到湘西的時候,與當地土人紛争甚是厲害,械鬥不已,流傳到日後不免夾雜了部分荒誕不羁的事實,我沒有多加理會,心想若是稱呼此人爲惡鬼,倒是不爲過。
貞桐借着說道:“我和元相慌忙取下槍潛行,果然看到東長老房中人影撺動,忽然一條黑影直挺挺地撲了出來。我大駭,舉起就是一槍。元相則是立即敲鑼,召喚衆人。”
我問道:“打中了沒有?”
貞桐得意地笑笑:“不是我吹牛,單是論槍法,我當是村中第一人。不過,雖然打中了,他好像跟沒有事情一樣,一跳一跳地逃走了!”
我讓貞桐指向逃逸的方向,衆人提着馬燈追偵巡過去,果然見到了點點滴滴的血迹。我見那血迹異常,小心翼翼地拾了一條樹枝,沾血提到鼻子前,邊熏邊細細查看。按理說這逃亡不過半個多小時,血液應該新鮮,然而眼前的血仿佛是死了好幾天的屍體身上抽出來一樣,散發着一股死人獨有味道。
我丢下樹枝,帶領衆多全副武裝的族人循血迹追蹤過去,逐漸接近祠堂,我冷冷一笑,果然如我猜測的一樣。啊,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什麽貨色!
先前我命令在祠堂前守衛的族人上前打招呼,我問道:“可否有放出去一個人?”
那族人恭恭敬敬的說道:“回禀族長大人,我們守衛片刻,沒有一個人進去,也沒有一個人出去!”
“那好,把祠堂大門打開。鄉親們,給我把槍預備好,那殘害我們多人的刺客或許就在裏面!”
頓時族人們如臨大敵,紛紛上好槍栓,那些本來來看熱鬧的則馬上退到一邊。我也向一個族人要了一把小巧的勃朗甯,握在手裏。在日本時候,我練過射擊,槍法不錯。緊張地看着兩個族人打開大門,唯恐立即暴起傷人!
嘩啦!望着黑洞洞的祠堂深處,仿佛有一頭怪物張開着大嘴,伺機吞噬人類。
“砰!”
不知道哪個族人緊張過頭,不小心扣動扳機,打出一槍,擊在石牆上,亂石飛濺。
我背後立時冒出一身冷汗,然而期待中的并沒有出現,莫非是怕我們人多勢衆?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一揮手,帶領幾個膽大的族人,前面挑着馬燈進去。
祠堂裏面黑漆漆的,有幾個機靈的族人立即點上裏面的燈。由于祠堂是祭祀先祖,召集族人開會的大地方,所以燈光特别明亮。我握着槍環視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動靜。地上點點血迹一直延伸到一具裹屍布下。這回,你逃不了了!
我揮揮手,其他持槍的族人立時魚貫而入,團團包圍那裹屍布下的此刻。如今雖然深陷重圍,那人卻仍舊不動聲色,這份膽識不小!
我示意元玄挑開裹屍布,元玄抹去額頭的汗水,在三八步槍上安裝刺刀,小心翼翼地湊近裹屍布,把刺刀伸入。說時遲,那時快!元玄猛然一挑,輕飄飄的裹屍布飛上半空,現場每個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靜寂猶如死人之夜,觀看這驚險的一幕
隻見一隻紅色的蝴蝶輕輕閃動翅膀飛了起來,原本它停在裹屍布下元信的屍體上,叫人驚動了它的安息,所以才不滿地振翅高飛。
裹屍布下,當然隻有屍體一具,另外飛起的蝴蝶一隻,這屍體是我前幾天親自檢查,自然認得,沒有一絲的改變,并沒有我們想象的有人借屍混入。我不禁心生疑惑,然而血迹卻是從元信屍身下流淌出來。莫非是那個故意引誘我們至此,混淆視線。
不過我仍然叫人好好檢查其他的屍體,而我自己蹲在元信屍身旁。現在是夏日,他已經死了好幾天,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周遭之人無不掩鼻而過。我卻是以前解剖屍體習慣了,倒是也不見得如何難過。循着那滴滴答答的血迹,我用力把元信的屍體翻了一個身,不覺得一愣,他背後有個槍傷的血洞,醬黑的膿血想粘稠的柏油一樣緩緩滴下。看傷口,就是族人們常用的三八步槍子彈,怎麽回事?
我令人叫來貞桐,問道:“你可是看清了那個逃遁的身影?”
貞桐說道:“完完全全看清,這打獵十幾年,眼神不是白練的。”
我又問道:“你可是與元信相熟?”
答道:“不太熟悉,但是曉得他的。”
我指指地上那伏卧的屍體,說道:“你看這與你擊中的那人象不象?”
貞桐繞着屍體轉了一圈,倏然擡起頭,臉上汗水涔涔,目有驚懼,連聲說道:“象,象,背後象極了。甚至連那傷口都似乎是我打中的那個部位!”
這時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我急忙叫元玄拿來保存好的兇手殺人掌紋拓片,核對一遍,竟然就是元信!
我越來越迷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難道元信死後作祟,來殘害同族之人?這不可能,我在東京帝國大學學的就是醫學,人死之後,全身肌體就無法運作,怎麽還可能運動,并且殺人呢?難道是僵屍?
“妖孽、妖孽……”
貞桐不是笨蛋,此刻也看出苗頭,吓得魂不附體。在場的族人也是大駭,紛紛問道:“族長,族長,怎麽辦?有妖孽作祟,是不是請來道士做法?”
我臉色一沉,說道:“無稽之談,信什麽?傳令下去,把這些屍體統統燒掉,連點灰渣都不許留下。”轉念一想,爲了安撫人心,就說道:“元玄,你去請來蘇道長,請他作個法事,超度亡魂。”
對于道家的牛鬼蛇神,隻因爲讀書多了,我向來不信,此刻一邊看着蘇道長做法,一邊心中思慮,總覺得整個事件怪怪的,我不信有什麽鬼怪之說。那個一開始就殺害了元信,是爲了封鎖我們,之後殺掉元素,卻是削弱我們的戰鬥力。同樣殺掉族長,卻是讓我們群龍無首,雖然四個長老當機立斷,叫我繼位,但是畢竟初出茅廬,十分不順手。那麽殺掉東長老呢?爲什麽?
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考慮,就很明顯得出答案。這個惡鬼,他是與羅家有着深仇大恨,但是單槍匹馬,無法匹敵羅家上下三千多口。所以一開始選定了元信爲替身,故意扮成他的樣子,引導我們以爲是厲鬼作祟,擾亂視線,使得人心惶惶,乘亂殺人,實現他的目的。
不刻蘇道長畫符舞劍,做完了法事。其實蘇道長也是姓羅,但是羅家村姓羅的人實在太多,大家以他姓名最後一個字稱呼他蘇道長。據說蘇道長原來是個前清舉人,正中了進士,卻民國革命了。蘇道長一氣之下出家做了道士,在羅家村築了一個道觀,平常光是靠做法事不足以爲生,也脫下道袍開私塾教教小孩子念字,人望不錯。
蘇道長走到我身邊,恭恭敬敬地說道:“族長大人……”
我拱手回禮,問道:“道長有何指教?”
蘇道長憂心忡忡地說道:“妖孽未除啊!”
我不快,說道:“道長方才不是正在除妖鎮邪嘛?”
蘇道長搖搖頭說道:“我隻能超度亡魂,至于妖孽,唉!小道心有餘而力不足。聽說百多年前,我們羅家先祖西遷到此的時候,也曾有妖孽作祟!”
“哦?”我思慮一下,貞桐一介不識字的鄉農,所言不足爲信,但是蘇道長好歹是個舉人,又不是書呆子類型,他說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于是問道:“那麽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蘇道長又搖搖頭,說道:“具體内容,時間過去百多年,都散逸了。但是據說四大長老代代口口相傳這個傳說。不妨去問問他們,或許可以得知一些相關的情形。”
我一愣,雖說我作爲族長,因爲擔任時間太短,對于族内故老相傳的傳說典故反而不知道。我覺得羅氏一族這個權力系統構架的很合适,按照西洋的學說,族長負責世俗事務,而長老是宗教的代表。正好東長老出喪的事情在辦理,借這個機會邀請三位長老過來,順便問問一些族裏的情況。
我擡眼看看天,一晚上忙乎下來,見東方曉白,順便回家一趟,妻一夜未眠,做好早飯等待我的歸來。我心中一陣欣慰,然而事情緊急,隻能拿了兩個糯米飯團,邊啃邊到東長老家。東長老沒有别的親屬,喪事由族人一手操辦。其他三位長老已經在場,見我來了拱拱手:“族長大人辛苦了,聽說昨夜一直在緝拿兇手!”
我歎了口氣:“可惜還是沒有捉到啊!唉,三位長老,我有件事情想問問……”
忽然我聽到一陣奇怪的木頭破裂聲音,和三位長老不約而同轉過腦袋去看。隻聽轟然一下,原本停在庭院裏擺放東長老屍身的棺材蓋猛然掀起,一具直挺挺的長條人形站起來。
“詐屍了!”
族人驚慌失措,哄然四下亂竄。
我們的臉色徒然變掉,卻是東長老的屍身立了起來,隻見他臉色還是如死人一般蒼白,方死掉不久,關節僵硬,一彈一彈地跳出棺材。
這怎麽可能!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新式教育告訴不必相信傳統的光怪陸離,然而親眼看到人死掉了,居然還會動彈了?難道世間真有僵屍一說?說時遲,那時快!那僵屍仿佛有生命一般跳過來,一把就掐住南長老的脖子,咔咔骨頭破碎的聲響,清晰可聞。
我頓時清醒下來,慌忙逃竄出去,此刻手無寸鐵,如何還擊?我大聲召喚族人,有幾個膽大的年輕小夥子,帶來槍械,舉槍就往庭院裏射擊。砰砰啪啪一陣亂響,我猛然想到三個長老年老體弱,還沒有逃出來,大聲叫道:“不要射!裏面有人!”
我們仗着人多勢衆沖進庭院,卻見三個長老除了一個被活活掐死,其他兩個各自中了十幾槍,眼見活不成了。而那僵屍,也一動不同,我令人馬上架火燒掉。
事情越來越懸奇,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淡如兄,我知道你向來對奇異之事有處理之能,請趕快前來解救我。我怕遲了,連我家人的性命都難以保住!
弟伯賢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九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五日)
羅利觀的第一封信
尊敬的何雲先生,
您好!
我是湘西羅家鎮的羅氏子孫,聽說五十多年前,您與羅公元應一起克服了羅家西遷以來面對的最大危機,由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這次寫信打攪您,是因爲我們又面臨了五十年前一樣的恐怖事件!我是一名警察,五天前,鎮子裏面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件。一位羅家的長輩被神秘的殺害,兇手用雙手活活掐死了那位長輩,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後第二天,鎮子裏面的另外一位長輩也慘遭毒害。聯想到鎮子五十多年前發生的可怕慘案,鎮子裏面人心惶惶,我們束手無策。爲此,我不得不緊急從圖書館檔案室調出您的資料。寫信過來希望您能夠幫助我們再次度過危機!
非常感謝!
後輩:羅利觀
六月十七
何男的第二封信
羅利觀先生,
您的信函已經收到,我們将會盡快過來處理,預計七月一日到達,希望屆時您能夠來接應!
何男
六月廿七
何男的第三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第一次離開家這麽遠,坐火車到三千公裏以外旅遊,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以前跑到上海、蘇州,不過二百公裏,一般用汽車就對付過去了。我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因爲預計要一夜一天的功夫,我和程飒買了兩個卧鋪票,底位,正好面對面。白天我們一起坐着聊天,桌面上擺滿了水果和零食。原來是小姨知道我們出遠門,特意囑咐攜帶,生怕我們餓着了,所以連飯都免掉了。
到了晚上,我蓋着毯子躺在卧鋪上,火車開動雖然比汽車平穩,但是咣當咣當的聲音使得我怎麽也睡不着,于是輕輕叫喚:“飒,你睡了嘛?”
程飒嗯地應了一聲:“沒有,我在看書呢。”
我說道:“我也是,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他放下書,算是答應了我。
我問道:“那封信上提到了,我知道是一種傳說中的惡鬼,那麽原本是什麽意思呢?”
因爲同去旅行的關系,我事先把信給程飒看過,雖然嗤之以鼻,不太相信,不過還是肯陪我過去。
“一詞,是從印度傳過來的。在梵語中,念作Yachi,本意是‘捷疾鬼’、‘勇健’、‘輕捷’等。據古印度的《毗濕奴往世書》所述,與羅刹同時從大梵天的腳掌中誕生,雙方卻互爲敵對。很厲害,是天龍八部之一,主要任務是維護衆生界。不過傳到我國之後,的含義變爲了吃人的惡鬼,就有了《水浒》中開黑店賣人肉包子的的母之流。其實美貌健壯,對人持友善态度,被稱爲真誠者。”
我點點頭,恍然大悟。唉,究竟是學識不夠,等回去了,一定要去取得大學的進修生資格。
又折騰了一番,我終于昏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覺踢掉了毯子,然後有人揀起來又蓋上。是程飒吧。怎麽樣,我的程飒不比你的箴言溫存體貼差吧!
在火車上消磨了一夜一天之後,我們到達湘西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夕陽斜下,走出火車站候客大廳,四下裏尋找羅利觀,卻見一塊大大的牌子上寫着:何男先生!我愕然……
牌子下是一個穿着襯衫的男子,我本以爲寫信過來的人起碼三四十歲了,不料還是二十出頭的樣子。我們上前,他馬上領會,對着程飒伸出手說道:“歡迎您,何男先生!”
程飒終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來,指着我說:“抱歉,你搞錯了,她才是何男。”
那人一怔,喃喃自語:“何男何男,我還以爲是一雄壯漢子。想不到,卻是一個美貌的嬌小女子啊!”
似乎看我的臉色越來越差,趕緊道歉,然後詢問程飒,他得意洋洋地勾住我的脖子說道:“我是程飒,男男的未婚夫。”
羅利觀露出羨慕的神色,說道:“呵呵,你真有福氣!”然後朝我說道:“我們一起走吧,何男小姐。有什麽行禮嘛,我帶着。”
行禮不多,隻是一些備換的衣物。我們一起出去,坐上一輛警車,嚣張地開出去,我說道:“你啊,居然還公車私用呢!”
羅利觀說道:“其實也不算公車私用,這次案件驚人,邀請你們過來幫忙,是鎮子裏面一緻的決定。”
我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寒光,事情遠遠不想我想的那麽簡單。倘若是鎮子一緻的決定,應該由鎮長出面,以正式的信函邀請,而不僅僅是一個警察過來了。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麽,“乘現在在張家界城内,趕快買些春秋季節類的衣服。”
我和程飒大疑,叫道:“爲什麽,現在是夏季啊。若不是開空調,汗水如流呢?”
羅利觀呵呵笑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放心,衣服費用由鎮子專項财政撥款。”
盡管疑惑的緊,但是反正不是花我們自己的錢,就買衣服吧!因爲時間緊急,要趁天黑之前趕到羅家鎮,所以我隻能簡單地挑了幾件,不得不揮淚告别服裝店。當地的少數民族服飾真好看啊!
羅利觀一邊開車,一邊簡略地向我們介紹了情況。羅家村本是偏僻地方的一個村落,及張家界設立國家森林公園,旅遊業務繁忙起來,羅家村終于在十年的時間内由一個三千多人的村落成長爲四萬多人口的集鎮。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路燈明亮,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先在警察局停車,方一下車,一陣冷風吹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明明是夏季,怎麽變得如同深秋一般寒冷?
羅利觀微微一笑說道:“羅家鎮高出海平面四百多米,加上又處山間,自然寒冷一些,所以我叫你們買了春秋的衣服禦寒。還不趕快穿上,萬一着涼生病了我可擔當不起。”
我忙不疊地套上毛衣,裏面值班的警察說道:“老羅,客人們請來了?鎮長招呼過,請他們到市政廳參加晚會。”
晚會?我們奇怪地看着羅利觀,别不是特别爲我們預備的吧!羅利觀看出我的心思,說道:“其實最近正在召開旅遊節,幾乎夜夜笙歌,你們湊巧趕上了。肚子餓吧,我們把行禮暫時擱下,去參加晚會,包你們吃足喝夠,全是本地特色菜肴啊!不要咬掉舌頭。”
我和程飒的口水不約而同淌了下來,跟着羅利觀前去。羅家鎮雖然麻雀一般大小,警察局、醫院、飯店、市政廳一個也不少。尤其是市政廳,作爲羅家鎮的頭面象征,建造的極爲華麗,外觀猶如白宮一般,看的我都懷疑是不是偷渡來到了美利堅國?尋思,這個鎮子好有錢。
外面寒風習習,大門緊閉,我們一把推開,裏面燈火通明,金碧輝煌,布局猶如圓錐型的會議廳,尖角是一個舞台,幾個露出身子的部分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舞女正在合着音樂興奮跳大腿舞,台下酒宴如潮,約莫幾百号人觥籌交錯,發出糜爛的呻吟。因爲門忽然被打開,外面的暗光及其寒風吹進來,大家反射性地把注意力投向門口,然後,幾百道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或贊歎、或嫉妒、或淫蕩、或鄙視。
此刻除了萎靡的音樂不知趣地演奏着,大廳裏面一片寂靜無聲,直到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胖子站了起來,手中持一高腳玻璃杯,杯中紅酒如血,哒哒走到我們身邊,高聲說道:“我們羅家鎮是一個好客的地方,任何到來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大家歡迎!”
他帶頭鼓起掌來,衆人才由稀稀拉拉到熱切地鼓掌,打破了原本的寂靜,高亢的舞步再次擡起,又是一片紙醉金迷之聲。胖子對程飒說道:“想必您就是我們邀請過來的何男先生吧!”
胖子不笨,一看到羅利觀陪同的陌生人就曉得了客人到來,隻是他犯了和羅利觀一樣的錯誤,被我男性化的名字所誤導。程飒尴尬地裂開嘴笑笑說道:“我不是何男,她才是……”
胖子目光轉向我,眼中射出七彩的絢光,拉住我的手輕輕一吻,說道:“原來何男是一位美麗的小姐啊!我們搞錯了。”
我一怔,不太習慣西洋的禮節,慌忙縮回了手,感到手背上涼涼膩膩的。在這般隆重的場合,我從來沒有面對過,束手束腳,不知道如何應對。好在程飒經曆多了大場面,握住胖子的手介紹:“我叫程飒,何男小姐的未婚夫。”
胖子說道:“我是本鎮鎮長——甯我完。”
客套而無意義的話,我急着想奔向下面的酒宴,肚子實在餓死了。甯鎮長察言觀色,說道:“兩位遠道而來,一定尚未享用晚餐。來,我們一起來品嘗湘西的土家菜!”
我們一起步入酒宴,在如此之多的客人面前,我隻能裝作淑女,小心翼翼地品味,其他的打交道,讓程飒去處理吧,把他帶來實在是明智。不過我的名字卻是個大問題,回家之後,需要改名字!
吃完晚宴,程飒推開了無數不懷好意的邀請,帶着我便離開。甯鎮長歉意地說道:“今天實在匆匆,明天一定給你們個正式的歡迎儀式。”
“不必不必了……”
羅利觀領着我們取回行禮,然後去賓館住宿,走在甯靜的街道上,我突然想到,問:“唉,羅先生,方才我聽到他們稱呼你爲老羅,但是,你看上去不老啊!”
羅利觀苦笑道:“我長相嫩,其實,我已經三十五了!”
駐顔有術啊!
賓館是當地一家小規模的店面,羅利觀說道是因爲稍微大一點的賓館已經被遠道而來的遊客們定滿了,請我們見諒。我毫不在意,小有小的好處,更何況,我有預感,本來的到來處理的絕對不是一個小事件。我可不想被外人過多的打攪!
老闆娘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美麗少婦,和藹可親,熱情友善,暧mei地對我們倆問道:“一個雙人間?”
“不!”當然不行了,我可不想象二妹你一樣未婚先孕,挺着個大肚子,連蜜月旅行都浪費了,“來兩個相鄰的單人間,最好有浴室。”
老闆娘說道:“嗯,好的,就二零三和二零五這兩個吧!無雙,帶客人過去。”
羅利觀向我們告别:“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們先好好休息,需要的話直接撥打一一零,或者我的手機×××××××,公民的守護者随時恭候。現在還有沒有什麽事情要說一下嘛?”
我想想,暫時也沒有,說道:“嗯,那麽明天開始我們再處理那件事情吧。”
羅利觀忽然掏出公文包,拿出一疊文件給我說道:“這是我辛苦收集起來的那個事件的一些材料,你看看或許有參考價值。”
我拿過文件,胡亂翻閱幾下,羅利觀卻湊近來低聲道:“其實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尚且不多,所以請暫時不要公開,以免人心惶惶,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我點點頭,他轉身離去。
此刻樓上咚咚走下一個小個子女子,長發遮面,裸露的基肌膚看,膚色相當的白皙,但是一直低着頭,不敢看人,拎起一個行禮就上去,直到了房間,收拾好物件,始終一聲不吭,啞巴?
我住在二零三,隔壁就是程飒,呼喚頗爲方便,走出房間,還有陽台,羅家鎮甯靜夜晚的風光一覽無餘,這裏果然是個旅遊度假的好地方啊!假如把事情處理好了,乘着别人出錢,多玩幾天吧!
我先洗了一個澡,換上睡袍,頭發濕漉漉的,無法睡覺,看看時間尚且早,便研究起資料來,轉念一想,跑到陽台上沖旁邊喊:“程飒,過來一起研究!”
片刻,他就敲敲門進來,我們一起坐在床上,資料攤滿了,仔細研究整個事件。
對于以前羅家村發生的一系列恐怖慘案,我隻是通過那個族長羅元應的信函上得到隻言片語的信息,有時心想不過被僵屍害死了幾個人罷了,何必大驚小怪。如今再次發生,羅家鎮如臨大敵,在我看來不免有些小題大做了。然而我看了資料才不由得一驚,事情的恐怖程度和規模,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羅利觀收集的資料,很多是民國年間調查報告複印件,似乎還能隐隐看到調查報告上“絕密”的印記!史料記載,整個恐怖殺人事件從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七開始,到兩個月後的八月十九日結束,前後竟然有一千三百多村民喪命,羅家村青壯年幾乎死絕,剩下的都是婦孺老人。如此規模的慘案,難怪現在羅家鎮一旦有了苗頭,就如同見鬼了似的緊張起來。
受害村民的死法大同小異,不是被掐死就是被活活擠死,報告的調查方湖南省警察廳稱始終無法逮捕兇手,所以不得已以瘟疫結案,列爲絕密資料封存。及共和國之後,才得到解密。
整篇報告都彌漫着一個叫人窒息的絕望味道,主筆是一位同樣參與調查的《大公報》駐湖南記者,他用顫抖的筆寫緒言:
“當我們初次來到羅家村的時候,見到的活人都是婦孺老人,他們呆若木雞,如行屍走肉,眼神中看不到一絲生氣,偶然眼珠間或一輪,才證明這不是雕像。随後我們又來到真正可怕的地方!這是怎樣的阿鼻地獄啊!我見過河南千裏災荒的可怕情景,也見過重慶大轟炸後的慘狀,然而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在羅家村發生的慘烈!層層疊疊的屍體壘在一起,散發着難聞的屍臭味,似乎是古代将軍爲了炫耀武功建立的京觀。聽說,這是調查隊零零碎碎收集起來的屍體殘骸。極個别的屍體,更是死得慘不忍睹,仿佛周遊了十八層地獄,享用了所有酷刑一般。據簡單的清點一下,大概有一千多人,幾乎都是壯年男子。
我不知道什麽能夠有能力在短短的時間内,消滅這麽一個擁有精良武器、組織嚴密、人心一齊的村莊。土匪?哪個山頭能派遣這麽多人?鬼子餘孽?不可能,不是消滅了就是遣返回國。那麽,究竟是什麽呢?”
讀完整篇報告,看得我毛骨悚然,今天夜裏睡不着覺了,一閉眼就會想到那些可怕的情形。隻是奇怪,整個報告始終卻沒有提及我爺爺何雲的名字,甚至連某人的指代,或者塗抹都沒有。好像我爺爺根本沒有來過一樣,他明明來到湘西呆了兩個多月啊!
我向程飒提出了這個疑問,他沉思片刻說道:“這一點也不符合外公的性格,雖然他不是一個愛張揚的人,但是這般重大的事情,不見外公蹤影。可見,必然有他的原因,不想保留這種檔案。”
我點點頭,隻能想到爺爺爲了某個原因而悄然消失了。
此刻門吱啊地打開,老闆娘托着茶杯微笑進來,看到我們一起坐在床上,越發暧mei,低聲說道:“還是換一個雙人間吧!床大一點的……”
“不不……”我臉一紅,急忙收拾起來資料。程飒也尴尬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地搔搔腦袋。
“唉,老闆娘。您有什麽事情嘛?”
我問道,突然打攪客人,很奇怪嘛!
老闆娘把茶杯擱在茶幾上,說道:“這是本店的規矩,每一位新來的客人,我們都會在晚上免費送一壺茶水。當地特産哦~~”
我握住茶杯喝了一口,感覺不錯,說道:“嗯,好東西。對了,老闆娘,你們最近這裏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情。譬如——有幾個人突然死掉了?”
老闆娘莫名其妙。說道:“死人……沒有啊。這裏的治安向來很好,沒有什麽兇殺案件。不過,我看警察局的車輛進進出出挺勤快的,估計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原來如此,事情暫時被嚴嚴實實地封鎖起來。畢竟作爲一個旅遊業爲主的城鎮,一旦傳出即将發生五十年前一般的大慘案,打擊之下,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凄涼了。
“滴零零……”
忽然房間裏的電話鈴聲響起,我們吓了一跳,不約而同轉過身盯着電話機。我把目光投到老闆娘身上,她搖搖頭,意思是并非店子裏的服務。難道是給我的?我初來乍到,沒有什麽人認識嘛。莫非是羅利觀?
我遲疑一下,終于伸手過去拿起電話,小心翼翼地答應:“喂……”
“你會死!”電話裏面傳來一個陰潺潺的聲音,仿佛直接是從地獄裏面接線過來,怨靈聲嘶力竭地詛咒:“你會死!任何打攪‘虺’的人,都将永遠堕入地獄,永世不得超升!喈喈……”
毛骨悚然的笑聲似乎在冥河的死水裏面浸泡了幾千年,有一股惡心的刺激感覺,我慌亂地丢下話筒,笑聲戛然而止。
程飒急忙沖過來,握住我的雙臂叫道:“男男,怎麽了你。你的臉色好白!電話裏在說什麽?”
我緩緩坐在床沿,過了一會兒喘過氣來,驚魂未定地吞吞口水,說道:“有人威脅我。說什麽任何打攪‘虺’的人,都将下地獄。‘虺’是什麽,和我們此次過來的調查有關嘛?”
“虺?”程飒念叨着這個詞彙,陷入深深地挖掘記憶當中,似乎想起了什麽,轉身離開這個房間,回去拿來了他的筆記本電腦,無線上網查詢起來。
“呃呵呵,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先走了。”
老闆娘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讷讷自嘲,拿着托盤低頭匆匆離開。我眉頭一皺,事情除了我們所知道的表面狀況之外,更有令人所不知曉的内容。而且除了我們兩個,每個人都知道。
“找到了!”程飒一陣歡呼,把筆記本電腦移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個青石浮雕的照片,曆經歲月的洗禮,模模糊糊很難辨認具體圖形,大約是一隻長角四足蜥蜴一般,拖着一條很長的尾巴,呆在波紋線條代表的水裏。岸上有許多黑乎乎的小人,手中都握着一個長條,和這個蜥蜴戰鬥在一起。
程飒解釋道:“虺,是上古時期龍的一種。也是傳說中一個很可怕的邪神,殘暴嗜血,喜歡美女,每次祭奠虺,都要奉獻上美麗少女的鮮血。後來在擎天柱不周山倒塌之後,被人類的英雄大禹給幹掉了!”
我問道:“稀奇了,這個家夥來危險我們,爲什麽提到上古時期的邪龍呢?”
程飒說道:“虺的傳說主要流傳在現今的湘西黔北一帶,或許警告者以此作爲隐語,危險把我們拖入虺的血盆大口中!”
我也隻能這般理解,程飒離開之後,我睡在床上,乍到異地,翻來覆去睡不着。我終于忍不住起來,打電話給羅利觀,告訴了我被威脅恐吓的事情。
羅利觀不悅地說道:“這幫家夥,動作好快……你們不必害怕,有我們警察在保護你們,他們不敢拿你們怎麽樣。但是沒有必要,千萬不要離開旅館,知道嘛?好好睡吧,明天我會把原因告訴你的。”
我再也無法入眠,索性趴在寫字台上給你寫了這封信,看來這次真的不是一次平安之旅。
祝——安!
姐男筆
七月一日
何男的第四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你知道我是有枕頭病的,一旦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就不太容易安眠,所以即使昨天很遲入睡,今天也是早早地起床,算是度過了在湘西的頭一個晚上。我拖起程飒這懶蟲。他可真好,在什麽環境下都可以安安穩穩地大睡,睡眠不足總有一點頭痛。
洗梳完畢,我們到樓下的飯廳吃早飯。湘西的食物偏酸辣,我昨天吃了之後胃一直不太好受,央求老闆娘煮一鍋大米粥,放點幹菜和蘿蔔幹當佐料就可以了。之後聯系了羅利觀,他駕車過來迎接我們,說道:“今天我帶你們去羅家村舊址看看,既然要調查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去一下那裏或許給我們有所啓發。”
我一怔,問道:“原來現在的羅家鎮不是在原來羅家村的基礎上建起來的啊?”
羅利觀歎氣說道:“是的,自從發生了那件使得羅家村近三分之一村民喪命的大屠殺之後,村裏幸存的人認爲那裏不吉祥,邪氣太重,又睹物思人,商議決定集體搬遷到原羅家村以東四公裏的地方,也就是現在羅家鎮的位置。”
估計可能有遠足,我換上輕便的衣服,随羅利觀一同前去羅家村舊址。長久以來人們畏懼羅家村慘案的種種可怕傳說,無論墾荒、旅遊都不敢擅向其靠近一步。據說六十年代大饑荒的時候,明明羅家村舊址那邊長滿了能夠果腹的野生番薯,但是人們甯可餓死,也不願意再次踏入一步。這幾十年以來,我們怕是唯一的入侵者。
歲月的力量真的非常驚人,幾十年沒有人類活動,通往羅家村舊址的道路老早被植物占領,警車畢竟不是開路機,歪歪扭扭走了幾公裏,終于慘敗在大自然的手裏。我們無可奈何,反正也不是太遠,帶上一些必要的工具之後便鑽入森林,撥開一叢叢的樹枝,豁然眼前一亮,羅家村到了!
我極目遠眺,眼前視野開闊,除了草叢、小灌木,沒有較高大的喬木生長。羅家村舊址似乎在時間軸上凝固了,明清、民國時代建築風格的房屋保存的非常完好,依稀可見當年的繁華盛狀。隻有建築裏面偶然鑽出的一隻野兔,才提醒我們,這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大家心境不一,我和程飒更多的是對曆史滄桑的懷舊感,而羅利觀遙望先祖故地,睹物思人,憂心忡忡地歎了一口氣,轉頭對我說道:“何男小姐,昨天晚上你不是問我那些恐吓你人的事情,我沒有立即告訴你,此刻我就不妨說出來。”
原來自從羅家村幸存的村民從原址搬遷之後,另擇新居,因爲交通便利、資源豐富,資源,外來人口不斷遷入,建成了一座新型集鎮。但羅家鎮變得名不符其實,最先的建立者在人口中僅僅占少數部分,連鎮長向來是外姓人,不複當年狀況。我生活在一個傳統的地方,大家族勢力強大,對羅利觀的感慨心知肚明,隻是何家早已破落,從程度上來說淡了幾分。
羅利觀見我稍微有不屑,說道:“或許你也在埋怨我們何必抱着古老陳舊的傳統不放吧。其實我們未必如你想的那麽保守,鎮長是誰原本也不管我們的事情,但是本次恐怖事件的處理,不得不令我們羅家人心寒。”
“爲什麽?”
我産生一個疑問。
羅利觀緩緩說道:“你可知,所有被害的人,都有一個什麽特點?”
我一呆,我僅僅粗略地查看了羅利觀給我的資料,但是其中有何迹象可循線索卻沒有歸納,倒是程飒看地比我仔細,皺着眉頭說道:“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姓羅的?”
羅利觀說道:“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件也罷了,因爲都是一個村子姓羅的人,樣本太大了,反而看不出。其實死了的一千多個村民當中,都是羅姓之人,而唯一的外姓,還是自己吓死了。至于那些娶來的外姓媳婦,僅僅受到很大驚吓,則是一個個安然無恙。然說道現在這幾個慘遭殺害的人,都是羅姓的長輩,沒有一個外姓人遇害。這叫我們不得不懷疑,無論五十多前的也罷,現在這次的也罷,兇手都是直接針對羅家人來的!我們仿佛受到了可怕的詛咒!”
羅利觀接着說道:“所以我們羅家的人強烈要求鎮子封閉,仔細盤查兇手。畢竟人人寡言微,鎮子方面以羅家鎮不能封閉,一旦封閉經濟受到巨大打擊爲由拒絕,甚至下令嚴厲禁止傳播公布發生的殺人事件。把你們邀請過來,都是我們全力争取才勉強同意的。你說,這能不叫我們心寒嘛?”
我苦笑一下,羅家鎮以旅遊業爲支柱産業,要是封鎖起來,誰還會過來,大家都喝西北風了。
羅利觀又怒氣沖沖地說道:“更有這麽一批人,完全把我們當作眼中釘,巴不得我們個個死光才好,暗中不住搗鬼。想不到你們方才來到羅家鎮,就出口威脅你們倆人,唯恐調查出來的真相損害到他們的利益。可惡。不過你們不需要擔心,我們會全力保護你們的!”
原來如此!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湧動。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隻是奇怪,我看到的那些公開資料上并沒有我爺爺的任何線索,但是你們怎麽會曉得的呢?”
羅利觀說道:“雖然書信之類的資料已經無迹可尋,人的記憶是不會背叛的。直接參與當年事件的人都在最後的戰鬥中死去,包括我們那時候的族長羅公元應,真相随着死亡而消失,剩下的婦孺不過迷迷糊糊曉得一些膚淺的表面。隻有何雲先生是當年唯一活下來的當事人,很多人都記着他的恩典。當年你爺爺在羅家村呆了兩個多月,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浙江荷田村的人。我試着在網上尋找了一些荷田村,幸好這樣名字的村子不多,于是抱着僥幸心理寄信。”
我歎道:“真是可惜,我爺爺對此諱莫如深,向來隻字不提,我們也是經由你們提醒才曉得居然有這麽一件事。倘若我爺爺留下隻言片語,我們便不必重新開始無頭緒的調查。”
出于對遺迹保護的考慮,我們隻是沿着舊址外圍觀測,向導羅利觀也是初涉羅家村,生疏程度實在不亞于我們,不過他曾經翻閱過不少相關資料,說道現今的羅家鎮布局完全是以先前羅家村爲原型,四下走動稍稍有所依靠。羅家村雖然号稱鬼域,其實并不見得可怕,絲毫沒有電視中那種廢墟特有的陰森森感覺。倘若不是羅利觀不時提及羅家村的慘案,我都恍惚覺得這是一次郊遊遠足。
中午我們簡單的啃了面包填飽肚子,約莫兩三點的時候離開羅家村,走回遠路,到達那輛警車罷工的地方。我倏然一凜,覺察空氣中布滿了不安的負面離子,一陣涼風吹過,飕飕地有點冷。再看旁人,程飒四下裏緊張地張望,羅利觀則是把手摸到腰間的槍套上,預備随時拔槍。
這時,一大幫人猛然從樹林裏面鑽了出來,他們清一色地穿了迷彩服,難怪一時之間沒有發現。而臉色都戴了可笑的面具,或小白兔、或孫悟空、或奧特曼。迷彩服加上古怪的面具本來很好笑,可是瞧着他們手裏操持的家夥,頓時把笑意硬生生地吞下。
帶頭的小白兔面具站出來叫道:“外鄉人,我們這裏不歡迎你們。尤其不歡迎你們來幹涉我們的事情。你們最好滾的越遠越好,否則……”
他掂了掂手中的鐵棍,涵義不言而喻。
羅利觀猛然拔槍指着他們,大喝道:“誰都不許過來,不然我開槍了!”
小白兔輕蔑地一笑::“打啊,有種你打啊!”
羅利觀心狠手辣,居然對着小白兔就是一槍,回頭朝我們喊道:“快跑,去羅家村!”
小白兔頓時吓癱在地,卻安然無恙,原來警察第一顆子彈通常是空包彈,于是惱羞成怒,振臂一揮,同夥蜂擁而至。
羅利觀叫道:“我替你們擋一陣,你們快跑!”
程飒拉起我的手,忙不疊地朝羅家村跑去。羅利觀雙手哪敵多人拳,幾下就叫人奪下手槍,暴打一頓,好歹爲我們争取了不少時間,待到歹徒追到前頭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潛入羅家村。那些人卻隻在外面逡巡徘徊,不敢入内,想必畏懼羅家村的可怕傳說吧!
我和程飒累得手腳酸軟,躺在地上喘氣不已,好久才大着膽子查看,那些歹徒還守在外圍,無奈隻能呆在村子裏面。程飒說道:“我就不信,他們能夠把我們困到什麽時候。萬一晚上不能回去,老闆娘自然會通知警方,既然無事,不如我們四下裏看看吧。”
“也罷。”我點點頭,我們兩個外鄉人對于羅家村慘案的了解隻是源于書面文字,遠遠不及本地人口口相傳的深入人心,是以膽子大的很,權當作明清建築一日遊。
作爲一個擁有三千多人口的大村子,羅家村規模極大,布局緊密。整個村子呈棋盤型布局,錯落有緻,村子邊緣都是高大的房屋圍牆,四面入口處卻都是可以嚴密守衛,與其說是一般的村落,不如說更像一個軍事要塞。雖然民國的時候土匪極多,但是這般嚴密的實在厲害了。
不知不覺之間,太陽逐漸西下,尋找我們的人還是沒有出現,我和程飒隻得找了一處稍微保存完好的建築暫且安身。這是一個普通的民居,裏面被搬遷一空,隻有一口空蕩蕩的竈台。山裏入夜溫度越發降低,我揀了一些柴火,點着了兩人一起烤火取暖。除了肚子餓得咕咕大叫之外,一切都很好。
我們一邊烤火一邊談天,程飒說道:“男男,這五十多年前的羅家村慘案,裏面說道死去的僵屍居然會殺人,這使得我想起了一些民俗——趕屍!”
趕屍~~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似乎也曾經模模糊糊聽說過,在我國南方的某些地方,倘若人客死他鄉,家人欲使其回鄉安葬,便請趕屍人将屍體趕回來。
程飒又說道:“我在想,既然趕屍人可以将屍體鞭打趕回來,若是技巧更加高明,是不是能夠操控屍體殺人呢?更何況,趕屍的發源地,不正是湘西這一帶嘛?”
我聽得毛骨悚然,捂住耳朵,連連跺腳埋怨:“别說了,别說了。你也不想想我們目下的狀況,一想起這個村子乃是五十年前僵屍殺人的場所,怪谌人的!”
程飒無奈地住口,我們相依在一起,咕咕的肚子終于敵不過一天積累下來的疲憊,迷迷糊糊入睡。
忽然身子一震,我猛地張開眼睛,卻見自己躺在鋪了草的地上,腦袋剛剛從一塊木頭上摔下來。此刻竈台裏面爐火細微,叫人大駭的是程飒竟然不見了!
我膽子本來很大,但是畢竟有個極限,更何況在這種孤孤單單地狀況下,心頭胡思亂想,便出去尋找程飒。今夜不過初二,沒有月亮,星光也被浮雲遮住,四下裏一片漆黑。但見天空中飛舞了無數紅色的小點點,大過螢火蟲,齊向一邊聚攏,我也本能地循着光亮前行。
那紅點越聚越多,彙集在一塊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竟然如路燈一般明亮。空地中間站了一個人,穿着一件紅色的大袍子,背對着我。似乎覺察周圍有異樣,轉過頭來。我大駭失色,這不是人!而是一個長角的面目猙獰的惡鬼!
我驚地正要呼叫出來,倏地背後伸出一隻手,活活捂住我的嘴巴,然後把我拖下草叢。我拼命掙紮,那人力氣好大,直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男男!”
我這才送了一口氣。
我們躲在草叢的中,透過縫隙望出去,仔細一看,其實那并不是惡鬼,不過是一個人頭上戴了一個惡鬼的面具罷了。光線黯淡,我又心慌慌,不免看花了眼。
那鬼身軀舞動,使得紅點繞着他飛行,我看地不免奇怪,自言自語:“他在幹嗎?好像在舉行某種儀式?”
程飒也奇怪,低聲說道:“是啊!深更半夜,怎麽會有人跑到可怕傳說的廢墟村子跳大神,邪門!”
随着鬼的舞動,漸漸地在寸草不生的空地上袅袅冒出一團團半透明的氲氤,浮在半空。此刻臨近午夜,羅家村被樹林包圍,本來濕度就大,霧氣濃厚很正常。可那初始不過一團白氣,越來越清晰,頭部竟然形成猶如骷髅的外貌,哭嘯着徘徊,似乎有無盡的幽怨無法訴清。
我不由得攥緊程飒的胳膊,輕輕搖動問道:“你……你,是否看到了奇異的東西飄來飄去?”
程飒頗爲詫異地瞥了一眼,說道:“沒有啊,隻有那個跳大神的鬼。怎麽了你?”
“嗯,沒事,沒事。”
我放松抓住他的胳膊,隻有我看得的到,莫非是傳說中的鬼魂?即使鬼魂,我也從未親眼看到過,它們拖着彗尾,四處遊蕩,怨氣迎面撲來,使人艱于呼吸。鬼魂猶如叫一個漩渦吸引,繞着鬼逆時針旋轉,越來越急,倏地極快轉入鬼體内,後者猛然一震,抽搐地挺起胸部,上下起伏,許久才平靜下來。
夜寂無月,如此可怕之鬼行這般詭異之事,不免叫我們心驚肉跳,潛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目視着鬼吸足了鬼氣,轉過身背對着我們,随手丢下面具,緩緩離開。紅色的袍子消失在黑夜裏,那小紅點也相繼散去,不見蹤影。
我們大着膽子上前,走在空地上,猶如被灼燒過的土地一般,袅袅冒着煙氣,我拾起那個鬼的面具,翻來覆去地打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木制面具,也沒有多大稀奇。從正面端詳,那鬼面具色彩紅白相間,唇下尖牙畢露,額頭長了一雙長角,面貌栩栩如生,甚爲駭人。
我把面具交給程飒,枉是才學比我高,他也琢磨不出什麽道理,于是随手帶了,兩人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民居,添把柴火,使得原本濕冷的破屋面頓時又暖和起來了。
我不悅地埋怨說道:“方才你去哪裏了?要知道,我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你失蹤,吓都吓死了。”
程飒讷讷解釋道:“我不過見到爐子裏面柴火燒盡,天又冷的厲害,本想出去找一點柴火的。哪知道卻看到了很多小紅點在空中飛翔,我覺得好奇,就跟着過去了。”
我還垮着臉,于是他軟下來哀求:“真是抱歉,累地你擔驚受怕,下次我不會了。”
我無可奈何地戳戳他的腦門,恢複大姐的口氣說道:“還有下次。唉,什麽時候你再成熟一點,我便放心。”
程飒靠過來,伸手從後面把我擁住,腦袋好不客氣地擱在我肩膀,呼出熱氣,吹得我脖子癢癢,不由得嬌笑道:“好了,别鬧了。好好休息,說不定明天救援人員就到了。”
兩人相擁取暖,雖然環境簡陋,亦是有一份溫馨的情感。不知不覺東方曉白,隻聽見遠遠地傳來警車特有的警笛聲響,急忙推醒程飒,高興地說道:“你聽,有人來接應我們了。”
程飒大喜,拉着我急急忙忙地循着警笛聲響前去,果然看到村子的一個入口處停了好幾輛警車,望到我們的突然出現,原本凝固在臉上的緊繃頓時融化。羅利觀猛然竄出來,隻見他鼻青臉腫,被人揍得好不客氣,行動自如,顯然不過受了皮外傷,他焦急地問道:“你們——這一夜度過了……”
純粹是廢話嘛!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素來羅家村廢墟流傳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傳說,以至于無人敢接近,我們能夠平安度過一夜,真是奇迹啊!
然後聽到一陣中氣十足的笑聲:“小羅,我說過羅家村舊址的傳說都是無稽之談,你們偏偏不相信。你瞧,何男小姐和他的男人不是安然無恙嘛?放着這麽一大塊地空着實在浪費,不如趕快開發,爲我鎮再增添一處旅遊經典。”
原來甯鎮長腼着大肚子也過來了,其實仔細一想,若是鎮子裏面邀請的客人都遇上什麽意外,那鎮子還有安全感嘛?以後誰還敢來?所以他也格外關切。
“你……”
羅利觀大怒,甯鎮長不是羅氏族人,自然不會有他們的情感,對于羅家人來說,羅家村舊址就是如同耶路撒冷對猶太人一般重要的聖地。懾于鎮長威勢,羅利觀敢怒不敢言。
我們坐上了車,循着幾輛車子新開出來的臨時公路回到旅館,一下車我急忙問老闆娘:“老闆娘,有吃的嘛?甭管酸的辣的,統統上來!”
三頓飯不吃,餓死我了!
老闆娘知人體貼,趕快做了幾道應餓的飯糜給我們。我放棄淑女的矜持,狠狠吃了一大盆,直到小肚子滾圓,才心滿意足的拍拍,打個飽嗝。
羅利觀還陪着我們,我吃飽了肚子才留意到他,問道:“唉,昨天,你還好吧!”
羅利觀苦笑:“還行。那些的惡棍,都是鎮子裏面的人,所以不敢真面目見人,對我也不敢怎麽樣,好歹我還是一個警察。被狠狠打了一頓之後,奪走了手槍,砸壞了警車。我步行了好幾公裏才回來。因爲天黑,那裏的地形不大好,一直拖到今天才來找你們。你們沒有遇到什麽怪異的事情吧!”
程飒正要張嘴,我心念一動,使了一個眼色,頓時逼了回去,掩飾說道:“沒,沒什麽。倒是我們昨天忽然想到,既然那兇手是借助僵屍殺人,會不會和湘西的趕屍有關呢?”
羅利觀若有所思,點點頭說道:“不錯,不錯。這點我們倒是沒有想到,我先回去查一下資料,今天你們就呆在這裏,哪裏都不必出去了,好好休息。安全第一!”
我先洗了一個澡,下午好好地呆在房間裏,和程飒一起琢磨着面具和惡鬼的事情,當程飒問道爲什麽不把此事說給羅利觀聽,我歎道:“我也不曉得怎麽回事,隻是隐隐有一個感覺,不安的感覺。所以暫時不說的好。”
約莫到了傍晚的時候,鎮政府忽然派遣專人專車過來,說道甯鎮長代表政府,召開一個晚宴,正式歡迎我們光臨羅家鎮。我頓時感到摸不着頭腦,心想我們在甯鎮長的眼裏,或許連豪闊一點的遊客也比不上,怎麽一下子擡到了這麽高的地位?由于這次過來隻是打算短途旅行,攜帶的不過一些貼身的衣物和外套罷了,沒有正式場合的禮服,情急之下,央求老闆娘,借了她的衣服。好在兩人的個頭身材差不多,唯獨我長了一張娃娃臉,穿上老闆娘成熟的衣物稍顯怪異。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我們居住的旅館和鎮政府大廳不過五百多米遠,方才坐上汽車,又忙不疊地下來。甯鎮長在門口就迎接,高聲叫道:“兩位貴客,歡迎來到我們羅家鎮,請進!”
我和程飒進入大廳,與上次大衆化的宴會不一樣,這次規模不僅小了許多,而且格式也改爲西洋式的自助餐。以前缺乏這方面的經驗,爲此曾經特意向程飒惡狠狠地補了一通,今次臉面保住了,不至于出洋相。
出場的多是當地的頭面人物,上來一番無營養的客套話,我最煩這些,虛情假意應付了幾句,正好甯鎮長過來邀請,乘機逃開,統統丢給程飒。
甯鎮長此人,身材極爲高大肥胖,穿了一身得體的西裝,看上去非常雄壯,和娃娃一般小個子的我呆在一起,相差幾乎兩個頭,尤其好玩,即使說話他不得不低頭,我則是擡頭到脖子酸。當即甯鎮長坐下,揀了一些生菜沙拉加奶油,邊吃邊談。
“何男小姐與我接觸不多,或許對本人有諸多誤會……”
我冷冷地說道:“我曾經聽說,上個月連續有數個羅家的人慘遭殺害,鎮長不僅不積極調查,反而一再極力隐瞞,至少殺人兇手逍遙法外,這難道僅僅是誤會一說?”
我要了一杯紅酒,呸!洋鬼子的酒酸的要命,表情有點失态,甯鎮長見到急忙說道:“既然何小姐不喜歡轉彎,我也明說了,羅家之人,對我多有誤導!”
“是嗎,請問從何說起?”
甯鎮長說道:“你可知,羅家鎮人口多少,而羅家之人又占多少?”
我自然搖搖頭,甯鎮長于是說道:“我鎮是一個四萬人口的中等城鎮,自從環保觀念深入人心之後,我鎮最初的營生從伐木轉變旅遊,每年約莫有百萬遊客來我鎮。他們不僅僅是我鎮四萬居民的衣食父母,更是爲周邊五鎮八鄉二十萬人帶來了除種地以外唯一的收入。而羅家之人,即使加上妻孺,也不過三千人多。假如我們一旦公布本鎮發生離奇命案,頓時遊客會銳減八成,半年之内無法恢複元氣,本鎮居民收入減半,周邊之人甚至連柴米錢都是問題!你且說說看,是二十多萬人的營生重要,還是那三千人之中的極少數幾個,或許就是那麽一兩個遭到厄運重要?”
我愕然,辯駁不出。其實心中隐隐約約覺得有破綻,甚至是強詞奪理,然而卻不知如何反擊,頓時沉默難言。
許久我結結巴巴說道:“那……那,總是不能坐視他人性命于不顧嘛?”
甯鎮長微笑道:“我雖然反對大規模人海戰術似排查,但是暗地裏的秘密調查我卻是沒有意見,所以我也是支持邀請你們二人過來。羅家之人怪裏怪氣,誰知道得罪了什麽可怕的家夥!”
我好奇地問:“可怕的敵人,怎麽說?莫非甯鎮長知道一二?”
甯鎮長謙虛地說道:“知道談不上,我也是根據自己所得資料推測而已。羅家之人的先祖,其實是太平軍西征元帥羅大綱的族人,西征之時,不知何故來到了現今羅家村的地方,從此隐蔽不出,倒是逃過了太平天國覆滅之禍。但是羅家的福氣,未必是他人的福氣。其實當地尚且住了不少土人,外來客居,自然相争厲害。土人雖zhan有地利,但是人心不如羅家人氣,武器有低劣,鐵刀怎麽敵得過排槍大炮呢?土人終于招緻滅族慘禍,立下毒咒:即使有一子孫在,世世代代報仇雪恨!羅家人禍延三代!”
我啞然,說道:“太平天國年間,卻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而初次發生慘案,則是民國年間,相隔一百多年。縱然仇深似海,百多年過去了,也應該淡忘了。”
甯鎮長反問道:“聽說何小姐的祖父是抗日英雄,但是全家被日本人殺害,這個仇恨,你們可曾忘卻?”
我沉默片刻,說道:“國仇家恨,哪是這般容易抹消。何家有家訓:凡是何家子孫,終生不得與日人交往;不得踏入倭土半步。違者名字不列族譜,不得遷入祖墳,永爲世人唾棄!”
甯鎮長說道:“縱然一個甲子過去,你們仍然念念不忘,自然那些土人的後裔,即使百多年過去了,也是把仇恨銘刻在心。”
“我且聽說過。”甯鎮長說道:“那羅家之人,崇拜邪教!”
我心頭一凜,問道:“邪教?”
甯鎮長說道:“羅家的人時常秘密崇拜,倘若隻是祭奠先祖,何不公開大方地舉行,其中定是有貓膩,不知道在搞什麽名堂。這十幾年來,總是有外地人在羅家鎮神秘失蹤,使得我懷疑是不是那些羅家人在搞鬼!”
我吃驚地說道:“這裏居然有人失蹤,不是羅家的?”
甯鎮長沉思說道:“正是,我曾經親身經曆。我本是*時期上山下鄉的大學生,和其他很多同學一起在本地伐木種地。然而卻是有一天,我們其中的一個女生忽然失蹤,尋遍了整個森林也不見蹤影,此事一直在我心中懸疑,不得解開!”
事情越來越出乎我的意料了,不知道如何整理出頭緒。随後我簡單吃了一點,結束宴會回去。我自诩聰明之極,可是甯鎮長時常辯駁得我啞口無言,這份口才罕見,心中好奇問道:“鎮長是出身哪個大學什麽專業?”
甯鎮長說道:“我是南京大學哲學系出身。”
原來如此。
甯鎮長又微笑說道:“這身禮服,過于成熟了,不太适合你穿。何男小姐是象牡丹一樣高貴美豔的花,更加般配華麗的衣裝。代我向湘玉問好!”
湘玉?我正想開口問是誰,轉念一想,便明白是老闆娘。看來鎮長與老闆娘的關系不一般啊!
回到旅館,羅利觀正與老闆娘坐在前台聊天,見到我們過來,微微一笑說道:“你們終于回來了!”
宴會上我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想必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夠,而是甯鎮長嫌他在場的話,未免不太方便說話。至于甯鎮長與羅家之間的誰是誰非,總不能三言兩語就被說服,有失偏偏,我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需的好好查看一番,才能再下定論。
我說道:“似乎你是專門在等候我們,有什麽急事?”
羅利觀說道:“真的和你們估計一樣,和趕屍這事情有關!”
我們不由得一震,叫道:“什麽!”
程飒難掩喜悅之情,自然是爲了自己的猜測正确而高興,上前兩步問道:“莫非你找到了證據?!”
羅利觀說道:“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一些事實說明,無論如何,這次的殺人事件與趕屍有關!”
羅利觀清清嗓子解釋道:“趕屍這一習俗,是湘西自古以來。假如趕屍,自然需要屍體了。但是本鎮十多年以來,一直推行火葬,确認死亡之後都是火化。即使去墓地尋找,那麽也隻能找到幾十年前的骨殖而已。周邊地區,卻有少數農民,愚昧之極,堅持土葬。經過我們的辛苦調查,發現前幾天有人死去,偷偷埋葬之後,過了幾天墳墓居然被盜挖,屍體不翼而飛,所以我開始懷疑了!”
我心中則有幾分疑慮,說道:“趕屍真的那麽懸奇,一個人死後,怎麽還會動彈?”
程飒說道:“其實我也心有疑慮,不久之前,我閱讀雜志的時候看到過,趕屍其實不過是一個騙局,早被人揭穿。大概在共和國初期,湘西匪患成災,于是多有解放軍戰士駐守。一日,兩位解放軍戰士巡邏時候,發現兩人,前一人穿短衣,左手腕上提着個竹籃之類的東西,手中執一個舊燈,仿佛有點火光在前面亮着。口中念叨:吆死人的!後一人身上穿着又長又大的黑袍,沒有衣袖,有些臃腫氣象,頭上似乎有點黑而鼓,上身僵直,走路的挺怪,硬邦邦的,極不自然,卻一步步有節奏地往前移動。兩個戰士正在疑惑,後面有商隊趕上來說道是趕屍。但是卻更加激發了戰士們的疑慮,心想人死如何動作?于是暗中追蹤,終于揭破了秘密。原來屍體是真的,但人則是兩個,一個在前面打燈籠,明擺着,叫做‘吆死人的’人;另一個把屍體挂在自己的身上,整個兒一起套在既長又大的黑袍裏,挺起腰背,承提着屍體。這便是趕屍的秘密!”
羅利觀眉頭一皺,說道:“你們不是湘西人,不了解個中的文化風俗,其實趕屍乃是真實存在的玄妙秘術。但是這幾十年來極少見到,反而倒是叫一些江湖術士的耍把戲騙錢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說道:“好了,别再說了,再說下去,晚上我會做噩夢啊!”
羅利觀、程飒二人相顧莞兒,一直再旁邊傾聽我們談話的老闆娘微微一笑說道:“我去沖茶水。”說着扭動腰肢出去。
我目送老闆娘離開,雖然她不是及其漂亮,但是風情萬種,極有女人韻味,叫我羨慕不已,心中暗想何時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我突然想到,問羅利觀:“唉,老闆娘聽口音不像是羅家鎮之人,怎麽會來到這裏?”
羅利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還得從無雙說起。”
“無雙,莫不是那個沉默不語的女孩子?”
羅利觀點點頭,說道:“但是并不是無雙想沉默不語,而是她天生乃一啞巴,無法開口說話。”
我啊的輕輕叫喚一下,爲無雙可惜。
“其實,無雙也是羅家人的後裔,而且不是一般人家,正是臨危授命的那位幾十年前族長羅元應的後代!在最終戰鬥中,元應族長和他的妻子一起身死,留下一個孩子,傳到了無雙這一代,這女孩子可憐,不僅天生殘疾,而且父母在她十二歲那年雙雙遭遇車禍身亡,小小年紀就孤苦伶仃,光光留下這座旅館。那老闆娘佟湘玉,則是無雙的遠房親戚,因爲喪偶,被夫家認爲克夫趕了出來,流落到羅家鎮。從此兩人相依爲命。老闆娘美麗大方,精明聰慧,這一寡一少,居然把偌大的旅館經營的井井有條,算是奇迹。”
說話間,無雙托着茶水進來,一聲不響地把茶水遞給我們。
我見無雙年紀比我小好幾歲,一頭秀麗烏黑的長發,紮成一個馬尾辮,額頭留有劉海,發絲垂下來,遮住了眼眸,映在雪白的肌膚上,我見尤憐。轉身正要離開,我拉住她的小手,說道:“等等……”
我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遞給無雙,說道:“我初次來到這裏,見到妹妹特别喜歡,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這個镯子,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無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頓時局促地呼吸加快,看到老闆娘回來,求助地放出目光。老闆娘笑道:“既然是何姑娘的心意,無雙就收下吧!”
無雙害羞地低下頭,我幫她戴上镯子,無雙口不能言,隻能望望我,眼中含着高興。
我對老闆娘說道:“對了,甯鎮長要我向你問好!”
老闆娘低低罵了一聲:“這死老鬼……”
話中卻帶着二分微嗔三分溫柔五分嬌媚,看來關系果真不是一般啊!
不過我倒是奇怪,老闆娘你甯鎮長關系暧mei,但是羅利觀又放心地把我們托付給她,毫無顧慮。老闆娘能夠在這種景況下保持中立,大概她手腕過人吧!
倏然羅利觀的手機嘀鈴鈴響起,他趕忙掏出接聽,隻聽嗯嗯的答應,臉上微微泛出興奮的紅暈,挂掉對我們說道:“鬼……又出現了殺人了!”
我頓時跳起來,叫道:“快,我們何不快去,說不定能夠逮住他呢!”
程飒挖苦說道:“咦,剛才不是被我們說說就害怕地不敢睡覺。今次過去,說不定見到真的僵屍呢!那你如何了?”
我臉一紅,吹牛道:“怕什麽,大不了今夜熬到天亮!”
大家哈哈大笑!
羅利觀素來愛公車私用,此次當然也不例外,警車就停泊于旅館外側。我們坐上汽車,羅利觀一邊把握方向,一邊以步話機不時聯絡現場警方人員,取得詳情。他語氣平和,甚至帶有一點興奮,向我們說道:“哼哼,這回可不像前兩次那樣猝然不及,我們可是做了驚心準備,不禁警力加強了一倍多,更是在關鍵交通要點設卡,看你這個惡鬼往哪裏逃,我倒是想看看,你那背後的真正面目!”
倏然步話機聲音變響,大的連我們都聽得見,顯然情況危及,羅利觀臉色突然變掉。
“他出來了……咦,走路的方式好怪,怎麽是跳呢?”
“——他要突破路障——”
砰砰!清脆的槍聲如同放鞭炮一般響起。
“……他是人嘛?打這麽多槍沒事?我們在玩《生化危機》?”
“啊!救命!大隊長救命……”
步話機戛然止住,隻有一片嗡嗡的電子器械嘈音。
車子裏面一下子靜寂下來,安靜地好像漆黑的深水下面,壓抑無比。許久,羅利觀惡狠狠地叫道:“抓緊了,我要趕過去!”
車子猛然加速,飛快地向前奔馳,到底事發現場——一棟老式别墅,外沿牆壁布滿爬山虎,在黑漆漆的夜裏更是猶如一頭惡獸蹲伏在地上。别墅邊上停泊着兩輛警車,以奇怪地姿勢趴在一起,車燈損壞了一半,隻能發出黯淡的光芒,不時警笛有氣無力地響了一下。
羅利觀臉色慘白,顫抖着手抓起步話機,叫道:“總局,總局!第四小隊遭遇不測,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推開車門出去。我急忙拉開車門也想鑽出,程飒倏然拉住我的衣角,輕聲說道:“危險!”
我反問道:“此刻到了現場,難道在車子裏面一樣安全嘛?”
程飒見我固執,心中曉得無論如何勸阻不過來,歎了一口氣,拉開車門随我一起出來。
現場有股難聞的味道,好像是屠宰場裏面的血腥混雜着腐肉的味道,我眉頭皺皺,四下裏小心翼翼地走動,天色黑暗,路面也看不清,腳底忽然踩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咔嚓輕微的一下,似乎什麽東西踩破了。我眉毛卷了起來,莫不是爛泥?
我拿起随身攜帶的打火機,打亮火苗,黯淡的光芒一時叫我無法看清,隻能湊上前。我徒然一震,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心頭頓時湧起一股膩心,忍不住轉身蹲下,喔喔嘔吐。
程飒一直在關注我,見我不對勁急忙過來,奇怪地看了看地面,臉色突然大變。可能他向來玩變态的行爲藝術,承受能力強于我,居然隻是搖搖晃晃身子,轉身把我扶開,可是我貼近他的時候,瞧見他亦是臉色煞白!
地面上,乃是一具警察的屍體,令人恐怖的是他眼窩處,被硬物活生生地擊穿了一個碗口大的洞穴,方才我正不小心一腳竄到他的眼窩裏,把腦漿都踩了出來,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發生了什麽事情?”
羅利觀趕過來,我搖搖頭,虛弱地說道:“沒事……”
羅利觀帶着手電,也看到了這般慘烈的情景,臉上越發肅穆,歎氣說道:“程先生,請帶何小姐下去休息休息。”
程飒攙着我來到一個稍微幹淨點的地方,讓我坐下,苦笑說道:“我說過,不要下去。你偏偏不聽,脾氣比楓二姐還倔。”
明明是二妹你性子頑固,居然扯到我頭上來了。我瞪着眼睛正要反駁,忽然路邊有什麽東西動了動,接着站了起來,一個人,搖搖晃晃向我們跳過來。居然有人活着,我叫程飒過去幫忙,待到那人快來到跟前,帶來的一股勁風叫我覺察不對——什麽人身上,會有一股像是泥土裏面腐屍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是跳!
“僵屍啊!
我吓得尖叫起來,渾身酸軟,程飒亦是兩腿打顫,眼看那怪物要到跟前,隻聽砰砰兩聲,那怪物一彈,又是轟隆的一下,怪物整個腦袋忽然消失,啪嗒跌倒在地。我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到羅利觀手中揀來一把霰彈槍,這才轟掉了怪物的腦袋。
羅利觀湊上前來,拿槍口捅捅僵屍,驚異地說道:“想不到,世上真有趕屍這一回事。我以爲隻是存在傳說中,現下才确信了。”
方才我一頓頓驚吓,都手腳發麻,隻看着羅利觀查看僵屍,确信真的已經不會動了,這才好奇心壓過恐懼。所謂見怪不怪,今天也吓夠了,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僵屍,揀了一條樹枝捅捅怪物,倏地僵屍又是一動,我大駭,又活了?
卻見僵屍頸腔裏面飛出一隻紅色的小蝴蝶,猶如着火一般的耀眼,在這漆黑的夜裏特别醒目,飄飄蕩蕩飛向天空。
“冥蝶……”
程飒喃喃說道。
所謂冥蝶,家鄉故老相傳,如火焰般耀眼,乃是冥界使者,帶走幽魂。聽着程飒的低語,我忽然一震,昨天晚上,我們見到地那許多的紅點點,不時飛在高處的冥蝶嘛?我又想起,以前羅元應寫的信上,亦是提及過化作僵屍的屍體上飛起過火一樣的蝴蝶!難道鬼正是憑借冥蝶控制屍體?
我倏然打了一個寒戰,似乎幽幽瞧見,那鬼面具猙獰,一身紅袍,做法操縱冥蝶作惡!
“跟住它!”
我喃喃自語,動作快捷地站了起來。心中隐隐有股感覺,若冥蝶真是鬼操縱僵屍的道具,那麽跟随冥蝶就可以找到宿主。
程飒先是一怔,與我生活如許,立即明白了我的想法,拉着我的手趕上前。倒是羅利觀疑惑萬分,搞不懂我們的意圖,悶聲不吭地離開。我歎了一口氣,他終究不敢信任我們。然而過了不久,背後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發動聲音,羅利觀駕車趕上前,拉開窗戶擺擺手叫道:“上來!”
原來誤會他了。我臉一紅,幸好夜黑,沒讓人瞧見。那冥蝶看似慢悠悠地飛翔,其實速度很快,轉眼竟然過了一兩公裏。羅利觀思維缜密,考慮地比我們周到,若單純依靠兩條腿子,如我這般缺乏運動能力的人而言,絕對在半路上暈倒。
冥蝶周身通紅,在漆黑的深夜裏極爲明顯,我們不緊不慢地*在一百米之外,唯恐太近了,不小心驚動宿主鬼。汽車駛入森林,樹枝越來越密集,不得不放棄車子,步行追蹤。好在路途依舊不遠,前面豁然開朗,這不是羅家村廢墟嘛?
羅利觀一陣躊躇,終于下定決心,步入羅家村廢墟。我們快步追蹤着冥蝶飛入昨天那片空白的地面,寸草不生,很顯眼地站立一個人,遠遠望過去,看不清面目,卻是一身鮮豔的紅色裙裝,長發垂下及腰。鬼,竟然是個女子!
冥蝶輕悠悠地停在了鬼的手腕上,在這個距離,已經容人發現對方。在我們追向鬼的時候,鬼也覺察到我們的到來,她大吃一驚,想不到居然會有人跟蹤過來,慌忙一揮手,轉身逃開。
頓時一大群冥蝶撲将上來,将我們團團圍住,到處是紅色的小火點。可是冥蝶畢竟隻是幽魂的使者,于活人同普通蝴蝶,阻礙了我們幾分鍾,被被打死不少,一哄而散。羅利觀見了鬼,血海深仇,舉起手槍大叫:“受死吧!惡鬼!”
砰砰……直到傳來咔咔地扳機空扣聲,那鬼身子一歪,顯然被打中,掙紮着往前逃去。畢竟步履蹒跚,在被追上之前,鬼倏然跑進一個山洞,待我們進去,卻已經不見了。
這個山洞隻是淺淺的一層,完全是個死胡同,羅利觀打開手電筒,四下照亮,但見地上鋪了一件鬼的紅裙,卻人影無蹤。我們不由得面面相觑,跑哪裏了?
我蹲下撿起了鬼的紅裙,猛然哈的一聲,吓了一跳。
“怎麽!”程飒護衛上前。
原來紅裙下面竟然覆蓋了一具骸骨,蜷縮成一團,因爲有兩個大男人在場,我稍稍壯大膽子。羅利觀饒有興趣地蹲下,仔細查看骸骨,以他警察的專業知識,分析道:“這具骸骨骨盆寬大,顯然是個女人;顱骨縫隙剛剛愈合,死前她才二十多歲。從風化程度看,這是一具五十多年前的骸骨,說不定就是羅家村當年慘案的受害者之一,因爲地點隐蔽,所以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真是可憐的女人,大概她想躲避追殺,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羅利觀卻惡狠狠地說道:“鬼在哪裏?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她挖出來!”
然而我們最終失望地發現,山洞地方狹小,又是全岩結構,根本容不得藏身,說不定鬼早就借土遁逃走。羅利觀垂頭喪氣地放棄,一夜勞累下來,坐在岩石上休息。
“等等……”
程飒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站起來四下裏查看,說道:“剛才疏忽了,你們看。這個洞穴,其實是人工開采的,不似自然形成。而且,那具骸骨雖然是死于幾十年前,但是幹幹淨淨,沒有一絲塵土掩蓋,你們不覺得奇怪嘛?這說明這個洞穴常有人過來,骸骨說不定是出于某種原因而故意放置的。”
我點點頭,極有道理,但是猜不透是爲了什麽,我問道:“方才我們路過的那塊地好奇怪啊,黑黝黝的寸草不生,怎麽回事?”
羅利觀說道:“據說那是以前火化死亡村民之地,之後又掘開埋葬,由于怨氣太重,所以寸草不生。”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原來昨天看到的惡鬼指揮冥蝶,驅使的那一團團怨靈,竟然就是以前死去的村民。
羅利觀陰沉沉地說道:“剛才你們有沒有覺察,這個鬼的身材,象極了一個人?”
我心頭一顫,其實第一眼看到就認出,隻是念叨那個人溫柔可娟,怎麽會是惡鬼?程飒毫不猶豫地叫道:“不會,老闆娘怎麽可能是鬼呢?”
羅利觀說道:“仔細一想,老闆娘來之前,羅家鎮一直安安穩穩的。唯獨在她過來後的幾年,不平常的事情就接二連三出現了?其中定是有貓膩?”
“我……我還是不太确信。”
羅利觀說道:“惡鬼叫我打傷了,等會兒過去驗證,若是老闆娘有傷口,她便是惡鬼!”
不久天亮,我們疲憊不堪地回到羅家鎮旅館,卻不見老闆娘,無雙一人,不禁使得我都有些疑惑,吵鬧起來。隻聽上面嬌媚地說道:“誰一大早這般吵鬧,難得可以有個休息天睡覺,都叫你們攪黃了。”
老闆娘一身淡黃睡袍,款款下來,頭發未梳,睡眼朦胧,有股慵懶美人的味道。羅利觀正要直言不諱,我攔住他,這件事情還是女人出面比較好,于是吞吞吐吐說了我們的懷疑。老闆娘咯咯嬌笑:“什麽,我是惡鬼?好有趣!你們不信,無妨,反正人家不是黃花閨女了,這點也看淡,讓你們瞧瞧。”
說着,老闆娘緩緩褪下睡袍,和很多女人一樣,除了一條小小棉制白色内褲,不戴文胸。但見老闆娘身姿迷人,肌膚細膩,好似剛剝出來的荔枝。我看得目瞪口呆,程飒更是眼珠凸出,我慌忙遮住他的眼睛,老闆娘笑吟吟問道:“還有一件……”
“不必不必……”
老闆娘身上毫無傷疤,自然不是鬼。于是羅利觀讷讷退出,我和程飒草草吃了一點點心就上chuang休息,隐隐約約似乎聽到老闆娘房間有個男人的聲音。我一怔,甯鎮長。
原來他們在一起啊!
這般私情,難怪老闆娘甯可馬上下來脫衣供我們檢查,也不敢暴露甯鎮長絲毫。唉,事情越來越複雜,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祝新婚快樂!
姐男筆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五封信
麒,
你好!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聯系你啊!真的很奇怪,用寄信這種古老的方式。我把信函寄到了上海的姨夫家,委托黑貓楊過送至青蝠酒吧轉交于你。我不知道是否有效,因爲你不時地外出,真希望你能看到信箋及時趕過來。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無法應付的麻煩!
看到這裏,你一定偷偷在笑:想不到也有聰明又好強的何男無法應付的事情!笑吧,盡管笑吧!我不會發火的,因爲這件事情真的超出常人想象。
此刻我在湘西張家界附近的一個小鎮羅家鎮上,幾十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宗可怕的慘案,一千多人離奇被害。我爺爺曾經親自過來解決,但是他卻沒有留下任何關于此事的隻言片語,你與我爺爺相交甚深,或許你知道些什麽。到了目前,這裏又發生了系列慘案!我曾經親眼目睹了一個假扮惡鬼的家夥,以冥蝶操縱死屍殺人,而她又在我們的追蹤下神秘消失。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迷惑不已,隻能求助于你。如果你看到此信,請盡快趕過來!我有預感,假若你來遲了,連我自己的小命也難以保住!
另,我的字歪歪扭扭寫地象小學生,這點你不許笑我。不然我和你絕交!
祝——安!
你的何男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六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仿佛是上次遭羅利觀打傷的緣故,鬼頓時銷聲匿迹,好像世間從來沒有過一樣!當我們再次去羅家村舊址的山洞中查看的時候,連那具古老的骸骨都不翼而飛。幸虧已經勘破了鬼的作祟方式,爲了防止鬼再次歸來,嚴密注視,一旦發覺冥蝶的蹤迹,立即報告。于是一連幾天都是平平安安,假若真是如此就好了!确認羅家村無恙之後,甯鎮長強力推行開發,縱然羅家人千方反對,因爲人少力寡,聲音微弱,羅利觀憤怒之極了!與甯鎮長沖突幾乎一觸即發,作爲外人,我隻能冷眼旁觀。
這些天一直呆在旅館裏面,倒是和無雙攀上交情,這個女孩子其實很可愛,稍微打扮一番,就是不錯的人兒。唯獨可惜口不能言,程飒查看後認爲是聲帶發育不全,如果帶到上海大醫院裏去,尚有治愈機會,我暗下決心,一旦事情解決,我就把她帶回上海。
無雙平時交流,主要靠打手勢和寫字,她沒有學過啞語,所以隻能表達簡單的意思,若是更加複雜的想法,隻能依靠寫字,時常懷中拽着紙筆。這天她忽然抓着一把紙匆匆來到我面前,寫道:“離開這裏!”
我奇怪,問道:“爲什麽啊?”
無雙焦急地滿面愁容,秀眉蹙起,唰唰寫道:“不要問爲什麽,你盡快離開就好!”
我沒氣好笑說道:“事情都還沒有解決,我怎麽能随意離開,不然何家的臉都丢光了。再說……”我拉住她的小手,“我帶你去上海,看好你的嗓子,讓你從此能夠開口說話!”
無雙無可奈何地歎氣,依舊無聲,這時傳來老闆娘的呼叫,無雙依依不舍地離去。
爲何無雙這般祈求我離去,大概她是怕我卷入紛争,其實我老早處在浪尖了,哪能及時抽身?這傻孩子!
入夜,我沉沉睡着了,忽然覺得胸口悶的慌,額頭冷汗淋淋,經不住張開眼簾,卻是一片紅色的耀眼女子漢裝衣裙擺對着我,覺察到我的驚醒,她揮動馬尾辮,緩緩轉過身,正面青白相間,唇若血紅,獠牙畢露,相貌猙獰!
鬼!
我倏然受驚,隻覺得頓時血液倒湧,意識陷入不可拔出的地步。她要幹嗎?莫不是我壞了她的好事來報仇?明明顯掀開被子逃之夭夭,然而整個身子猶如浸在冰水裏僵住了,死死盯着鬼,但見她伸手過來,方接觸我的身子,倏然如同觸電了一般縮回,立即轉身跳下陽台!
她怕我!
我也莫名其妙我身上有何奇異,此刻肢體運動自如,掀開被子跑到陽台上,二樓的陽台并不是很高,稍微有點運動能力的人即可安然落下。我看到鬼輕輕飄到草地上,遠遠逃開。
追上去!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不知道何時起這般勇敢了。一咬牙,也跟着跳下陽台,落在草地上,固然摔了個仰八叉,不痛不癢,拍拍衣服追将上去!
老闆娘的旅館本坐落在荒涼之地,此刻夜深人靜,街道上毫無半個人影,隻有那一前一後兩個紅色和白色的身影。似乎鬼的傷尚且沒有完全愈合,跑動起來蹩腳的要命,連我這個運動白癡都跟的上,漸漸地相隔不遠,鬼猛然跳到一對灌木裏,我急忙撥開轉入,視線豁然開闊明亮。
眼前的空地上,以奇特的陣勢布滿了幾百隻蠟燭,燭火随夜風舞動,甚是光亮。蠟燭陣中心處,站立了一個女子,身着漢裝式樣女子素服,頭發紮成一個發髻,甚是妖媚,隻是臉上同樣戴着一個猙獰的面具,看體型似乎不是方才那個家夥。原來鬼竟然有兩個!
我頭皮暗暗發麻,心叫不好!擺明了鬼故意把我引誘過來,部下如此方陣,是取我性命還是另做她用?此刻不能轉身逃跑,一來估計回路肯定被堵上,二來面對危機若是;落荒而逃,有失體面。我硬着頭皮迎上蠟燭陣,對着中心的白衣鬼叫道:“鬼啊鬼!你究竟是何人?面對我你敢摘下面具嘛?”
那鬼微微點頭,不知是贊賞我還是嘲笑,不過鬼的纖白玉手則伸向面具,緩緩捋下,她手每向下移動一分,我的心跳就加快十次。突然手腕一痛,我啊的叫了一聲,低下頭看去,一隻紅色的冥蝶徐徐從我手上飛走。
糟糕,我着了冥蝶的道,要作成活僵屍!
我的意思越來越模糊,依稀之間看到白鬼脫下面具,仍在地上,然而她的面容究竟如何,殘存的意識轉眼灰飛煙滅……
“啊——”
我猛然挺起身子,汗水涔涔,此刻天光大亮,鳥語花香。
原來是夢啊!
我不禁松一口氣,随手擡起歌手,冷不防怔住。手腕上,明明有個針刺的小傷疤。
我頓時陷入莫名的恐慌,雙手抱住腦袋,惴惴不安。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我中了冥蝶的道,也許不久之後我即将成爲殺人工具,受到鬼的驅使。腦中記憶的片斷依次連續起來,唯獨白色鬼的模樣還是迷迷糊糊。
我倏然掀開被子,胡亂穿了衣服,早飯也顧不得,跑到昨夜蠟燭陣的地方,依稀殘留下痕迹。這果然是真的!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旅館,程飒正在吃早餐,見到我問道:“男男,一起吃吧。有你最喜歡的豆沙包子。”
“我……”我遲疑一下,“如果我變成了那種僵屍怪物,你會如何對我?”
程飒一怔,顯然對我的問題毫不在意,調皮地摸摸我腦袋,哄小孩子一樣說道:“傻瓜,你說什麽呢?”
我低頭沉默不語,安靜地離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等待那一刻的到來。過了中午,程飒覺得奇怪我爲何沒有來吃飯,帶着飯菜進來,問道:“男男,你怎麽了,生病了嘛?”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程飒哭道:“我被冥蝶叮了一口,怎麽辦呢?說不定我馬上也會被變成僵屍!”
程飒反倒是松了一口氣,笑道:“被冥蝶叮了一口?我看鬼操縱僵屍,是讓冥蝶整個兒鑽進去。你可曾聽說過,被冥蝶叮過會有惡劣後果?”
傳說中倒是一直沒有聽說相類似的事實,于是我的心緒稍微平靜幾分,乖乖地吃了飯,呆在房間裏打發辰光。
今夜七月十二,是傳說中鬼門大開,百鬼夜行入陰間的日子。按照家鄉的風俗,應當在屋外供置鮮果酒肉等祭品,供無主野鬼享用。湘西此地,距離江南幾千公裏,風俗截然不同,老闆娘不準備酒菜,卻預備了兩盞燈籠,挂在門前。挨到晚上,往日燈火通明的街燈盡數熄滅,各家各戶點燃了放置在門口的紅色燈籠,于是一路看來,紅騰騰的一串串糖葫蘆一般。于月夜中,尤爲陰森可怖。我和程飒不敢外出,呆在房間裏嬉鬧,聽到遠處傳來铛铛的敲鑼聲,好奇地跑到陽台上,探身觀看。
街道的東面走來一隊行列,開頭的兩盞白色燈籠特别醒目,不時傳出铛铛的有節奏敲鑼。待漸行漸近,我看到大約有二十多人,個個身穿白色的法師袍子,頭戴白色無沿紗帽,個個神情肅穆。初始我以爲是特别嚴謹,近了才看清,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戴着一個白色的面具。這隊行列緩緩向西走去,除了不時的敲鑼聲外,無人喧嘩,格外詭秘。直到他們走遠了,我看到樓下老闆娘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沒有取下燈籠,依舊讓它們懸着。
我好奇之極,跑下樓,老闆娘正端坐在前台,我問道:“老闆娘,今天是七月十二,依我們那裏的風俗,應當是避免外出撞鬼了。那幫人卻敲鑼打鼓,唯恐天下不亂一般,做什麽呢?”
老闆娘說道:“他們啊,是指明燈?”
“指明燈?”
老闆娘解釋說道:“今夜鬼門大開,在人間遊蕩的野鬼都要聚集起來回到冥界去。然而有的鬼不識得去陰間的道路,所以需要指明燈們開出一條鬼路,供百鬼插踏。我們那懸挂的燈籠,亦是爲了百鬼指明道路。”
我點點頭,老闆娘又說道:“今夜最好不要随便外出,萬一撞見鬼就不好了。”
這點兩地都差不多。
我轉回房間,窮極無聊,到了十點多便将程飒趕出房間,躺在床上數天花闆,怎麽也睡不着。月光流轉,不久霧霭彌漫,旅館地勢低,我且忘了關上門窗,房間裏面亦是白蒙蒙的氤氲,仿佛浸在水裏。我的眼皮漸漸沉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生的第六感倏然發動,我呵地猛然張開眼睛,月光明亮,清清楚楚地瞧見四個人圍在我睡床的四個角。從下往上仰視,他們身穿着素白的衣袍,面上那毫無表情的青白面具,越發猙獰。
我正要喊叫,其中一個手疾眼快,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其他三個床單一卷,如同麻袋一般扛起來。我被繭困在裏面,動彈不得,不時扭動,嗚嗚嘶叫,驚恐不已。心中卻想到,他們怎麽能一絲動靜都沒有就闖進來,其他人呢?
這些人把我帶到外面去,雖然裹在床單裏面,眼睛可視,依稀覺得往羅家村舊址前行,果然很快到達了樹林。冷不防,一條紅色的影子飛出來!身形靈活,雙腳呈一字彈開,啪啪擊中兩個人的腦袋,頓時跌倒。
另外兩個人放下我,撲向紅影子,隻見後者又飛起來,一擊掃堂腿,就已經把對方擊倒,身法幹脆利落。她終于落在了地上,那一身紅色的袍子,和頭上的猙獰的面具,不禁吃了一驚:
鬼!
我見鬼朝我過來,急忙裝作昏迷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任憑她把床單攤開,放出我的自由,待她半跪下查看我的時候,我瞅準時機,冷不防動手,扯下鬼的面具。
“無雙!”
我大爲震驚,想不到平時那個溫順可愛的小女孩,便是傳說中的殺人惡鬼!
無雙先是一怔,然後并沒有我想象的大怒,而是帶着一股憂愁,雙手不住比劃,我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你要我趕快離開這裏?”
無雙點點頭,又帶上面具,拉着我奔走這片黑森林。我本想詢問無雙爲何做惡鬼害人,但是她口不能言,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隻得随着她飛快地在這個黑森林裏奔跑。蓦然無雙停住,把我身子一壓,示意禁聲,藏在灌木叢中。
順着灌木的縫隙窺視,我看到又是剛才綁架我的那種人,擡着很多熟睡不醒的人走動,依稀之間,我猛然瞄到程飒這人,心中大急。待他們離去,無雙拉扯我要走的時候,我死活不肯,說道:“不行,我的表弟也被他們捉住了,我要去救他。要走,你自己走!”
無雙扭不過我的脾氣,隻得無奈地答應我。我們悄悄跟在那些奇怪人的後面,有時我問無雙他們是什麽人。無雙略微一凝思,在我手心上寫字,須知手心是人體最爲敏感的部位,我感覺到她寫道:“羅家人!”
“羅家的人?好奇怪,那他們把程飒等捉去幹嗎?”
“祭品,複活邪神用的祭品!必須用活人的鮮血,才能使得沉睡已久的邪神複蘇!”
我們一直跟蹤到羅家村舊址,隐藏在一棟破舊的房屋裏面,順着牆壁縫隙觀望。在那片以前鬼吸收過怨靈、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現在則是一些男人正在買力的幹活,挖掘地坑,慢慢地運來的人越多,那坑洞挖的也越來越深,難道要活埋他們嘛?真是很奇怪,那些人這麽都熟睡着。是不是喂了安眠藥。
無雙在我手心寫道:“他們都中了邪神虺的毒氣息,所以都昏迷不醒。羅家人戴着面具,也是爲了防備中毒。”
我點點頭,尋思我既沒有戴面具,也沒有中毒?哦,對了,既然無雙也安然無恙,莫不是昨天鬼們對我做過手腳?
另外一個鬼,隻能是老闆娘佟湘玉了,至于她們姑姑侄女爲何裝神弄鬼殺人,不是我所能夠了解,也懶于追究,好歹救過我一條小命。
分神思慮之間,那空地上又過來一名男子的身影,服飾相似,唯獨這面具詭異的青色,周邊人對他恭恭敬敬,估計是個頭頭。他到現場指揮,搬遷來無數祭祀器具。這時匆匆忙忙奔過來兩個人,向他低聲彙報,隻聽他失聲叫道:“什麽,居然讓那個女人跑了?你們吃什麽長大的,連一個弱女子都對付不了!”
我身子徒然顫抖,這些人把臉面埋藏在面具低下,辨别不出,但是聲音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這個家夥,竟然是羅利觀!
甯鎮長說的皆是事實,從現場的情況看來,他們羅家的人,的确在崇拜邪神,以活人爲祭。這些天來,我們一直與狼共舞,沒有發覺這厮的真面目!我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額頭汗水涔涔,眼望程飒落在一邊,然而無計可施。
羅利觀冷冷說道:“原來被鬼救走啊!哼,兩個女人跑不遠的,你們在這片林子裏面仔細搜搜,一定要把這個女人找出來……”
“啊——”
毛骨悚然的慘叫倏然從方才挖掘的地坑中發出!由于地坑呈喇叭口形狀,上空下緊,音響效果極佳。撕聲裂肺的慘叫震撼了每一個人的心境,猛然間又有無數血肉飛上來,象攪肉機一般,四下撒開。羅利觀躲避不及,沾滿了血水,狼狽不堪,正想整理一下。地坑中爬出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搖搖擺擺向他撲去,叫道:“救命啊!族長——”
地坑中突地彈出一條肉矛,通!擊穿那人的胸膛,一時之間未死,拼命掙紮慘叫,活活地拖入地坑。待到轟轟的幾下猛獸吼叫,傳徹整個林子,無數夜眠的鳥兒被驚地飛上半空,這才靜寂無聲。
這血腥殘暴的一幕看得衆人心驚膽戰,我們雖然遠在安全區,也是心髒狂跳,幾乎拔腿就跑。
那羅利觀過了許久才吞吞一口氣,說道:“我們的神已經不耐煩了,一定要馬上找到那個女人!雖然普通的女人亦是可以頂替,終究不如她管用。何男,你真是上天送上門的寶貝!”
羅利觀一直在念叨着我,不禁讓我自己好生奇怪,我何德何能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呢?
無雙在我的手心寫道:“現在你也曉得了,你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關鍵的鑰匙,所以你馬上得離開。假若他們得不到你,複活邪神的陰謀将大打折扣。”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但是我狠不下這個心不能丢下程飒一個人逃走。我們有什麽辦法救他們嘛?”
我望着無雙的面具,透過眼孔凝視她的迷離的眼眸,終見無雙堅決地搖搖頭,在我手心寫道:“我們無能爲力。我們想過很多辦法阻止他們,甚至殺掉了羅家的四大長老,但是根本想不到羅利觀才是羅家的族長。我們隻能拖,拖過七月十二,邪神便隻能再過幾十年才能複活。”
我點點頭,心想如何才能拖過這段時間,再透過縫隙窺探,不禁臉色大變,暗叫不好!羅家的人曉得于偌大的森林裏面追尋兩個女孩子無疑是大海撈針,羅利觀原是警察,竟然直接從警察局牽過來兩頭呼呼拖着舌頭的兇猛狼犬,然後把我換下未來得及洗滌的貼身衣物供它們辨認氣味。
我和無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逃跑,此刻離他們太近,難道不被立即發現,若是走遠一些,或許尚且有逃脫的機會。不過走了片刻,兩條腿終究不如四條腿,背後汪汪聲音大作,甚至來不及上樹躲避,那惡犬就撲上來。頓時覺得左腳小腿肚子鑽心的疼痛,一軟摔倒在地上,那惡犬死活不肯放開。無雙大怒,纖腿彈起,踢在惡犬的肚子上。俗話說狗銅頭鐵背軟肚子,嗚嗚慘叫幾聲,落荒而逃。
無雙焦急地看着我,馬上撕下衣服爲我包紮,縱然止血了,依舊痛不可擋。她扶着我勉強走了幾步,稍稍一用力,肌肉如同锉子摩擦一樣,額頭上滿是冷汗,幾乎支撐不下要暈倒。
我擺擺手,忍着痛說道:“不行了,無雙,你是沒辦法帶走我的。與其拖累你,不如你趕快離開這裏,反正他們的目标是我。隻要你想辦法來救我,暫時委屈一下,亦是無妨。”
無雙猶豫一下,眼見手電筒光柱亂竄,不刻便是追上來,終于狠下決心,轉身離去。
我拖着傷腿,倚靠在樹幹上,凝望那小小的紅色身影漸漸消失在林子深處的黑暗中,反而松了一口氣,原本結繞在心頭的恐懼、擔憂統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好奇,等會兒定是要好好詢問羅利觀這厮。
那些羅家的人由惡犬牽引,很快追到我跟前,眼見我沒有反抗,乖乖地坐在地上任他們擡走。羅利觀遇到我大笑:“别以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來說去,你還是被我捉到了!”
我冷冷說道:“看你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原來這般道貌岸然。我們都被你活生生地騙了,那些什麽恐吓啊,毆打啊,都是你一手導演出來,早知道就信了甯鎮長。”
羅利觀笑道:“這你可冤枉了我。我一開始的确是真心誠意地邀請你們過來調查事件,好找出惡鬼來——她們對我們的大業,實在由不小的破壞。你遇到的什麽恐吓電話啊,黑幫追殺啊,的确不是我預制。到了這種地步,你也應該相信我不會說謊!”
我尖叫道:“那你捉我來究竟做甚?”
羅利觀頓時肅穆,說道:“你是我們的神!”
“神?”聽我重重打了一個疑問号,羅利觀微笑解釋:“确切地說,你不過是我們神新的容器,雖然普通女人也可以勝任,終究容量太小,使得神的能力大打折扣。而你,卻是如同神賜予的禮物一般降臨在我們面前,由于你特殊的體質,我們決定由你擔當神的容器。”
我冷冷一笑:“哼,你們所謂的神,就隻是一條大四腳蜥蜴了,居然還妄自稱爲神,說道是爬蟲才差不多!”
我如此污蔑他們的神,周邊的人都忿忿不平,幾欲上前毆打,羅利觀伸手攔住,并不生氣,說道:“我們的神虺是上古時代龍的一種,固然長的有點象四腳蜥蜴,但是神畢竟是神,模樣又如何?你能夠保證我們現在看到的龍就是古龍的真實寫照?恐怕大半是藝術家自己的想象,倒是青銅時代那些青銅器比較符合事實。”
他眼望遠房,似乎要透過霧霭探視森林裏面的秘密一樣,緩緩說道:“我們的神在上古時代就失去了肉體,隻能依附在地底的太歲菌上苟延殘喘。一百五十多年前,太平軍西征部隊慘敗,我們羅家人承蒙神的召喚,來到這片荒蠻之地,擊敗了當地的土人,躲過滅族之禍,從此在這裏休養生息。我們是神的信徒,我們爲了他的複活奮鬥不已。”
他擡頭看看天,說道:“不必羅嗦了,時辰已到,你就乖乖地成爲神的禁脔。不要以爲多麽可怕,你依舊可以保持自己的意識,而且作爲神的一部分,你的肉體至少可以千年不朽!”
大坑周圍展開了招魂陣勢,數以萬計的蠟燭分四個角布置起來,點燃刹那,猶如幽冥之火般通明,映得天空微微泛紅,人們的面具反光發亮,越發猙獰。随後一群穿着招魂法師服飾的人,搖鈴敲鑼,念叨着咒語,由于是用湘西土語發音,我甚不是太懂。依稀之間,聽得元亨利貞這四個文讀,不是羅家人的輩分嘛?我頓時明白,“元亨利貞”出自《易經》,這本上古之書多言卦說龍,難怪羅家之人以此循環作爲輩分标識,卻是不忘邪神虺。
又有四個羅家人一人一個捉住我的手腳,按在一塊石闆上。羅利觀提着一把牛耳尖刀獰笑着朝我走來,拉住我的右手。須知手心是最爲敏感的部位,倏然兩道生疼飛起,疼的我抽搐扭成一團。他們死死将我按住,鮮血直冒出去,沿着石闆鑿好的縫隙淌下,落入深不可測的大坑中。
方落下地坑,忽然轟隆一下,猶如大炮砸膛,無數紅色的小點點一下從地坑口部冒出來,好像煙花綻放,甚是好看。羅利觀臉色徒然大變,不禁叫道:“好可惡的女人,竟然在你身上做了手腳!”
莫非上次我讓鬼引誘出去,被冥蝶叮了一口,是他們故意作爲?曉得我今後的遭遇,所以一旦放血招魂,便以我的血爲引子,招魂同是幽魂的冥蝶。今天是七月十二,鬼門大開的日子,本就群鬼極多,盡數化爲冥蝶,數量不下百萬,紛紛撲向我這邊來,密密麻麻,都把視線遮住。
迷亂之間,倏然手腳一松,然後一隻大手把拖到背上,急匆匆地逃開。由于失血過多,我的身子本來就不是特别健康,未免有點貧血,神志迷迷糊糊。這人塊頭極大,身上難聞的汗臭味道,絕對不是女子。
這人背着我走了很久,然後我把放下,沉靜地說道:“我把她救回來了。好像昏過去了!無雙過來幫忙!”
甯鎮長?我心想,勉力張開眼睛,似乎一個紅色的影子蹲下來,伸手按在我人中穴,頓時一股涼氣透入腦髓,我稍微清醒如許,眼前正是無雙,此刻已經摘下面具,朝我點點頭。
這裏是一間很破舊的房子,屋檐也倒塌,可以看到明亮的月亮。屋子裏面光線很足,地面上點了幾百根蠟燭,中心站立一個女子,背對着我,一身素衣素群,僅在腰間系了紅色的綢紗。她緩緩轉過頭,發髻甚是精美,插了一個蝴蝶型的紅色發夾,面目成熟有質,紫色的眼簾,眸子竟然隐隐透着碧綠,妖氣詭異,不是老闆娘佟湘玉還是誰?
她走過來,說道:“幸好來得及,把你救了出來。”
我歎道:“想不到老闆娘你就是鬼?”轉頭撇向甯鎮長,“這件事情你們是相互‘聯系’的?”
好歹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特意避免了“勾結”一詞。
甯鎮長苦笑說道:“原先我哪裏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直到今天夜裏,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忽然叫了起來,才得知緣由。唉,同床共枕之人,也是蒙在鼓裏。”
甯鎮長不滿地抱怨,佟湘玉頗爲歉意地說道:“隻因茲事體大,除了我和無雙,瞞過了所有人!至于你,從來不能坦白相告。”
甯鎮長瞧着我說道:“原本以爲你們兩個外來人才是惡鬼,不僅秘密監視,而且叫人打了一頓,想趕出去,不至于惹是生非。但是湘玉,你們何苦作惡殺人呢?”
佟湘玉淡淡地說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倘若殺一人可以救千萬人,我當一往直前。更何況我并非濫殺無辜,我所除去的羅家四大長老,多次參與秘密誘拐外鄉人,殺之祭奠邪神,我也是以暴易暴,除去惡魔。”
我問道:“聽甯鎮長分析過,鬼傷害羅家人,原因不外乎一是土人報仇,二是羅家崇拜邪神,你們究竟是爲何裝扮成爲鬼專門害人?”
佟湘玉面色凝重起來,說道:“兩者皆是,也不全然是!”
她淡然說道:“土人遭到外來羅家的屠戮,已過百多五十年,往事随風逝去,固然心中埋有怨恨,亦是不至于以此爲由随意殺人。況且我後來嫁到羅家,更是力圖化解兩家恩怨。說道我化爲惡鬼害人,則是爲了保護我的孩子們!”
我尋到佟湘玉言語上的破綻,羅利觀曾經說過,老闆娘并不是出身于羅家鎮,當是時惡鬼的真面目沒有暴露,羅利觀完全沒有必要在這些小事上期滿,所以他的話語相當可信。老闆娘不是死了丈夫,遭到夫家嫌惡才投奔喪親的無雙嘛?怎麽她還嫁過羅家的人,甚至有了小孩?我腦中刹那間閃過一個念頭,模模糊糊,沒有能抓住要領。
甯鎮長亦是愕然,吃驚地說道:“你還有孩子?不不,我不是嫌棄的意思,反正我老來無子,你若領來,當是自家子女般……”
佟湘玉低低說道謝謝,神色黯然:“他們終究已經死去,我甚至沒有機會看到他們長大。”
我們都沉默不語,喪子之痛對于一個女人來說,猶如心頭割了一刀。
佟湘玉很快回複常态,以那種不以爲然的口吻繼續說道:“我生性機敏,又好探奇,在羅家呆住已久,漸漸地發現了羅家人的驚天秘密。原來他們竟然是崇拜邪神,以活人祭祀,意圖複活邪神。單是這般也罷了,事不幹己,懶于理會。然而我慢慢覺察,他們要以族中少兒爲‘屍’,我大駭之餘,終于下定決心除去關鍵之人,使得複活邪神的陰謀自然破滅,不至于胡亂殺人了。”
“屍?作成活僵屍?”我不明白。
甯鎮長到底學識比我豐富,解釋說道:“屍的本意是在古代祭禮中,以一個代表神像端坐而無須動作的人,通常是家中年紀最小的人。此謂之屍。屍位素餐中的‘屍’含義差不多。”
原來就是邪神降臨,附身的人啊!
聽佟湘玉繼續說道:“我家本世傳死靈操縱之術,可驅使死屍行動如常人,外面不解詳情之人,惟恐之極,所以我們從不宣揚這一秘術。至我這一代,家族凋零,僅僅我這一個女子,家父歎氣此秘術終将失傳,又不想傳給外人,于是囑托我生下的後代中選擇一聰明伶俐男丁傳授,至此秘術由我保存,但從不使用。因我的孩兒年幼,來不及教授,眼前情況又緊急,我就顧不得家訓,修習秘術,雖然初次上手甚爲不熟練,但是對付常人卻已經綽綽有餘。我殺死了幾個事關重要的長老,卻不想羅家之人實行秘密族長制度,明裏一個族長處理世俗事務,暗地裏卻是又一個人處理邪神的事情,兩者互不幹連。我打聽不到這個消息,終究放過了秘密族長,遺下如今的禍害!”
說話間,佟湘玉背景的蠟燭嘩嘩猶如大風吹過,頓時熄滅了一大片,她歎氣說道:“冥蝶究竟隻是攜帶死靈的附身,不能支撐多少時間。”
我大急,說道:“羅家人有惡犬,很容易追将過來,我們快快離開!”
我看看三人,都沒有行動的意思,無雙搖搖頭,甯鎮長說道:“眼前大禍,我們原本就沒有躲開的意思。我本是渾渾厄厄,幸得湘玉救命,能夠與她做伴,今生是滿足了。不論他要做什麽,我都堅持到底!”
我倏然想到程飒,方才竟然忘卻了,于是歎了一口氣,我也不能走開。
佟湘玉擡頭看看天,月亮西下,天色将曉,說道:“隻要我們熬過了今夜,縱然羅家人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苦等幾十年後才能複活邪神!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
甯鎮長滿臉堅毅,拔出手槍,守在破門口,無雙則是一直呆在佟湘玉邊上。我默不作聲,剛才神情緊張,一直沒有注意到手上還在流血,掌心的十字傷口無法愈合,我隻能撕下一塊布草草包紮,呆在牆角,呆呆盯着蠟燭。那蠟燭滅掉的越來越多,終于最後一根失去光芒,青煙袅袅,隻餘月亮的光華。
遠處漸聞犬吠聲,然後是踢踢踏踏大隊的腳步聲,約莫到了一二十米的時候戛然止住,有人高聲叫道:“裏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完全包圍了,還不乖……”
下一個字還沒有吐出來,甯鎮長随手一槍,對方頓時啞然。
羅家人大驚失色,須知我國槍支管理嚴格,隻攜帶普通棍棒,立時不敢上前。甯鎮長身居要職,得罪之人極多,憑借特權和需要才得來一隻防身。
不刻羅利觀過來,大聲地冷冷說道,一方面是威脅我們,另一方面卻是爲族人打氣下令:“他小小一隻手槍,最多六發子彈,能打死打傷幾人。你們快速上去,手中多拿些石塊砸下,看他們能否彼此兼顧?快,我們偉大神複活的時日即将來到,我們将永享仙福!”
羅家族人嗷嗷大叫,湘西之人本來剽悍野蠻,更激起了一股不畏死的勇氣。他們撿起石塊胡亂扔将過來,同時飛快上前,甯鎮長果然顧不了這麽多,手槍子彈幾下就打完。正當焦急萬分之時,土塊結集的地面轟轟然然隆起一個個土包,一個人方踏在土包上,猛然裏面伸出一隻黑乎乎的胳膊,頓時把他拉倒。這時土包裏面爬起一個一半腐爛,濃水四溢,面部骨骼盡現的可怕怪物,張牙舞爪地爬下羅家的人。
那羅家的人哪見過這番陣勢,吓得魂飛魄散,忙不疊地逃回去。硬生生被活死屍打敗的人不到一兩個,大部是被可怖的景象吓退。
我稍稍松口氣,如此我們足夠有時間堅持到天亮,正思忖,眼前忽然一花,一條影子從天而降,迅雷不及掩耳掐住我的脖子,隻覺得呼吸困難,幾乎要昏厥。無雙迅速上前,纖腿飛掃,這人輕輕一避,反起一腳落在無雙的膝蓋上。無雙頓時摔倒,抱住膝蓋露出痛苦的神情,卻無法呼喊出來。
佟湘玉和甯鎮長都是呆了呆,打量偷襲者,便是羅利觀本人。原來他認定我們必然防護森嚴,正面無法突破,居然爬上附近一棟民居,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攻,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一下子便擒住了我,威脅衆人。
佟湘玉恐吓道:“你若不放我們走,我便殺掉何男!”
羅利觀一怔,手中的王牌反倒是成爲别人的人質,當真是預測不到,明知我是複活邪神的重要祭品,而對他們來說除掉我比保護我更加容易阻止複活,這佟湘玉有能力幹的,眼看關鍵在握,這些人無足重輕,羅利觀當機立斷,叫道:“你們走吧!我以虺的名義起誓,隻要你們不再過來,絕對不會危難你們!”
虺是羅家崇拜的神,向來不敢拿它開玩笑,羅利觀說得鄭重其事,甯鎮長抱起無雙,與佟湘玉一起倒退離開。
羅利觀放下掐住我脖子的手,待我呼吸平穩之後嘲笑道:“你看你這些同伴們,平時口口聲聲把正義高高舉起,到了關鍵時候立即把你當作籌碼遺棄。實在不如我們堂堂正正。”
我無話可說,隻得搖搖頭,情知這是戰術保存,心中何嘗不埋怨,孤寂之極,身子簌簌發抖。
羅利觀看我身子虛弱,乃是抱起來,送到地坑前的石台上,微笑道:“你就乖乖成爲我們的神吧!我的美人兒……”
眼見複活儀式的蠟燭重新點燃,紅染天際。那作爲祭品的活人被扔下深不可測的地坑,猛然間一記毛骨悚然的慘叫的吼聲傳來,無力反抗,心中湧起一股悲哀。
那祭奠的法師咒語越念越急,忽然狂風刮起,幾乎搖搖欲墜,羅利觀大喜叫道:“我的神,請再次降臨人世吧!”
一股狂暴的力量猶如台風般侵襲,蠟燭盡數吹滅,人員、祭器東倒西歪,羅利觀臉色漸漸變掉,冷不防叫道:“誰!是誰!”
一個溫柔的聲音慢慢說道:“我終于趕來了,幸好不至于遲到。”
石台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中等個子,衣冠楚楚,他微笑地把我抱起,我埋怨:“你怎麽現在才來,我差點就成爲人祭!是不是故意拖到要緊關頭才扮演英雄?”
林麒苦笑:“你以爲救火隊長是這般好當的嘛?我原本在日本辦事,接到你輾轉傳來的消息,一夜之間奔馳幾千公裏,總算不至于落下!”
那甯鎮長、佟湘玉與無雙也轉回來,羅利觀大怒叫道:“你是什麽人?竟然敢破壞我的好事!”
也難怪,辛辛苦苦期待了幾十年的大事,眼看在要緊關頭遭到破壞,心血全部白費,惱怒之極。他背後轟轟烈烈,地面晃動不已,原來複活儀式接近了尾聲,忽然吼地一聲,地坑中彈出一條青光,倏然射入羅利觀體内。他稍微扭動幾下,面目猙獰起來,眼珠如同鮮血一般通紅,裸露的皮膚隐隐泛出青色的鱗片痕迹。他獰笑道:“偉大的神榮幸地降臨在我的身體裏面,你們這些蟻蟲的末日到了……”
林麒臉色大變,蓦地倒退一步,說道:“虺,這傳說中的龍,居然複活了!”
我急忙問道:“你打不過嘛?”
“廢話,她是古龍的一種,威力無比,而我不過是聖獸……”
“嗷——”
羅利觀猛然咆哮,身子越發扭地厲害,先是眼眸滲出鮮血,再是鼻孔、耳孔、嘴巴,漸漸地連皮膚都發紅,滲出鮮血。終于羅利觀嚎叫一聲,轟地如同微波爐中的雞蛋一般從内部爆裂!
我看得驚心動魄,少許鮮血竟然濺到了臉上。
佟湘玉冷冷說道:“虺忙不擇路,硬是附上羅利觀。須知,虺是母獸,在男人的身體上當然無法适應,自爆了!”
其他羅家人眼見首領斃命的恐怖場景,吓得落荒而逃,所謂祭奠終于不了了之。佟湘玉微微向林麒點頭,說道:“謝謝你,我們才能打敗羅家的陰謀。”
又向我歉意地說道:“剛才真對不起,不得不把你推開。”
我無奈地歎道:“也是無可奈何之舉,我知道你們還會回來的!”
佟湘玉說道:“你性子有幾分象你爺爺,當年我們也是這般協同合作的!”
我一怔,問道:“你認識我爺爺,可是……”
爺爺在去世前二十年,基本上沒有離開過江南一帶,以佟湘玉的年齡,怎麽可能認識?
林麒卻是一震,說道:“原來你……”
佟湘玉說道:“不錯,我是個已經死過一回的女人。我便是五十年前,原羅家族長羅元應的妻子。當年羅家妄想複活邪神虺,我不得已拼命殺人以阻止。不知内情的元應邀請來何雲先生阻止我,卻讓他調查出了羅家的可怕秘密。終于我們二人聯手,雖然最終阻止了邪神的複活,也讓邪神殺死了一千多村民。元應亦在其中,我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死前托付何先生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的後人。先生果然允諾,然而我的孫子阻止複活不成慘遭殺害,餘下可憐的無雙。無雙雖然失聲,從小聰慧,免人懷疑,她偶然一日得到了我家世傳的死靈秘術集,将我的肉身複活,假托是遠房親戚,我們二人合力,阻止這個陰謀!”
甯鎮長呆呆地望着佟湘玉,吃驚地說道:“你,你已經死了……”
佟湘玉說道:“對不起!我應該爲我的丈夫盡貞潔,但是我終究喜歡上了你。塵歸塵,土歸土,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畢竟是要離去的。答應我,照顧好無雙!”
甯鎮長說道:“我答應!”
話音方落,佟湘玉的嬌美的身軀猶如風化的岩石一般,逐漸剝落,大風一吹,散盡塵嚣。隻聽喀喇一下,失去支撐的骨架轟然倒塌,那素衣緩緩飄蕩。裏面飛出一隻紅色的冥蝶,頓時地面上又顯出無數隻,一起翩翩邁向冥界的大門。
甯鎮長上前跪下,捧起死者的骷髅,久久不語。
事情告一段落,林麒陪了我一段時間,怕程飒誤會,悄悄離去。我們兩個人又休息了一段時間,沒有老闆娘的旅館,說不出的靜寂,每日我們便遊山玩水。那甯鎮長辭去了鎮長職位,帶着無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據說是去上海的,希望日後能夠遇見。
平靜的羅家鎮,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隻是少了幾個人而已。每天照樣有無數遊客熙熙攘攘地湧過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一切。
祝——安!
姐姐何男筆
七月十五日下午,于火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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