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裏揚州慢


自踏上維揚之路,貪得運河兩岸美景如畫,固然時節不合,也當念叨“煙花三月下揚州”之類繁華的字句。念頭裏冷不丁冒出宋時姜夔那首悲悲戚戚的《揚州慢》詩餘,莫不是我心緒依舊不甯?舔舐創傷的心靈,其實仍然隐隐作痛。

托腮枕在床沿,傻傻發呆,忽然聞地背後艙門吱啊打開,一雙如溫玉的小手摟住我的身子,耳際吹氣若蘭:“二妹,整日價地呆在船艙裏有甚意思?不如陪我出去甲闆散散心?”

姐姐扭過我的腦袋,見我眼角隐隐有淚痕,歎氣說道:“又在想那個負心漢了!二妹,我素知你性子固執,可是亦是無需這般放不開!”

我脫身移到梳妝台邊,拾起張小泉剪子,豎在面前。姐姐頓時噤若寒蟬,急忙說道:“姐姐亂說的!二妹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閉上眼眸,下定決心,咔嚓一下,護養了幾十年的靓麗長發飄飄落下,似乎在預示着與過去悲傷的告别。我對鏡顧盼,寵養在家,原本瘦瘦的尖臉轉爲豐腴的瓜子臉,長發不見了,隻餘細細的鬓發撒在肩頭,一雙杏核眼噙着淚水,秋水脈脈,模樣頗是楚楚動人,略是自己也有些不熟悉。

我低低說道:“姐姐,你看我改變形象如何?頭發還是不整齊,替我修修。”

姐姐接過剪子,心有餘悸地說道:“吓死我了,你這女子!”

自箴言負我而去,傷心欲絕,家人不放心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丢在荷田居,接回老家照看。與我向來知心的姐姐得知消息,急匆匆地往上海奔赴而來,自怨自艾地說道:“我也是有責任,要是有我看住,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田箴言真不是個好東西!”

“姐姐!”

我撲到姐姐懷裏嘤嘤哭泣。

姐姐輕輕撫mo我的發絲。在她懷裏,還是那麽溫暖、可靠。

有了家人的關懷,傷口漸漸恢複,隻是偶然觸及,尚且那麽隐隐作痛。我原本在何家當家,一過年三姑七婆的,向來忙地不可開交。今年卻得最空閑的一年,大事全有姐姐決定,小事都是小妹打理。

過了年關,一下子接到從來沒有聯系過的娘家人消息。爸爸一接手便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模樣,而媽媽則是默默流了幾天眼淚,然後爸爸終于開口說道:“我們過去探視探視吧!反正幾十年過去了,女兒們都長大了。”

于是我們踏上了前往維揚之路,因爲時間空閑,就在杭州租了一條遊艇,沿着運河慢悠悠北上。小妹哪有這番旅遊,興奮地大呼小叫;姐姐當真做起何家當家,老成持重,打點一切事務,特别是照料我這個最可憐的妹妹。

姐姐替我修完頭發,拉着我跑到甲闆上給家人賞析。

媽媽驚訝地說道:“小楓,你的頭發……?”

小妹叫道:“二姐這副模樣好清純,我喜歡!嗯,新生活就要有新形象!”

姐姐狠狠瞪了她一眼,忌諱她說中我的陰影,小妹頓時吐吐舌頭。我苦笑一下,既然有了新打算,自然不會在意過去了。

爸爸則說:“我三個女兒之中,唯你最肖你媽!由此可見,不僅相貌相似,性格也有一比。”

我的相貌酷似媽媽爲公認事實,若說道性格,我們則大不一樣。我外表雖然柔弱,但是性子堅忍固執,否則何以獨自支撐何家十多年呢?再望望坐在爸爸身邊這個膽怯怯的小婦人,哪裏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果然小妹搖搖頭說道:“二姐哪——反應是慢了很多,但是她毅然甩掉負心漢,又斷發明志,由此她剛烈果決的性子可見一番。但是老媽……”

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亂竄,不說也明了。

“沒大沒小!”姐姐批評,但是也承認,“小妹說的是。媽媽哪,還是不像二妹。”

媽媽柔弱溫順,向來被精明的女兒們嘲笑慣了,也隻是溫和地笑笑,毫無不快的意思,回首又凝視爸爸。

爸爸難得不出聲教訓,卻搖搖頭說道:“以後,你們便會明白了!”

媽媽在我們三姐妹中始終是一個謎團。對于她的身世,絲毫不了解,他們夫妻也是極少提及,偶爾涉及,亦是輕輕掠過。女兒們單是知道,媽媽名爲绮嫣,連個姓束,也是冠以夫姓。說話中帶有濃濃江北口音,知書達理,品味甚高,應是受過很好的教育。卻又不知如何做活,肌體纖弱,手掌白皙。由此看來,媽媽是那個豪門的小姐出身,被爸爸拐來的!據說年輕時候的爸爸極爲英俊潇灑,在交通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有一群群女生寫信給他。說不定媽媽便是這般騙來的!

遊艇慢慢地開到了揚州,早有娘家的人前來迎接,對方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高瘦的身材,相貌有着和我七八份像。他熱情地招呼我們過去,見到我們三姐妹,尤其是最漂亮的姐姐,忍不住說道:“三位表妹真是漂亮啊,個個貌美如花,若是還沒有出閣的話,考慮一下你們的表哥吧!”

我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高高興興開玩笑說道:“好啊,要不我嫁給你!”

果然他裝着一副苦臉怨氣地說道:“太可惜了!我已經結婚了!嗚嗚,要是早點遇上幾位表妹就好了!天也,爲何如此不公!”

我和姐姐抿嘴笑起來,小妹哈哈大笑!

這個素爲謀面的表哥極爲健談,言語之間又不失幽默風趣,一路下來,便同他相處地極爲融洽,也對那個從來不交往的娘家減少了許多陌生感。和我們三個興高采烈的女兒不同,爸爸一登陸就沉默不語,而媽媽更是臉色蒼白,有時竟然是要爸爸攙扶。我想,這并非是對幾十年未見親戚相會的興奮!

表哥回頭瞥見媽媽氣色不佳,關切地問道:“阿姨,你暈船?沒事吧?”

媽媽勉強笑笑回應,問道:“你是大哥的兒子罷,都長這麽大了,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何秦!”

表哥溫和地露出一個笑靥。

我一怔,随口說道:“怎麽?表哥也姓何?難道媽媽也是何姓?”

我一直以爲媽媽是冠以夫姓,從她這個傳統的小女人來看,本不稀奇。如今突然得知媽媽也是何姓,我不禁有些迷惑。那麽揚州何家與越州何家有什麽關系呢?

表哥反而奇怪,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兩家一百五十年前本是一家人!”

我瞪大眼睛,想不到裏面含着這層關系!我們不僅是姻親,更是遠房宗親。我扭頭瞟了一眼爸爸,他漠然地凝視前方,神情倨傲,依稀之間,頗有爺爺的遺風。他既然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三個女兒,自然有他的緣故。

表哥覺察長輩之間有異樣,頓時閉口不談。我怕氣氛凝滞,急忙開玩笑說道:“若不是事先告知表哥已經結婚了,我見表哥如此殷勤地讨好媽媽,定是以爲要打媽媽某個女兒的主意!”

姐姐知趣地說道:“怕看中的就是你!”

氣氛稍微活躍起來,表哥連忙向我們介紹起來揚州的諸般好處。揚州曆史悠久,本是東南大都會。自水運鹽業衰落之後,便淪落爲二線城市,實在難以與上海、杭州之類大城市相提及,甚至遠不如蘇南浙北的一些大縣。不過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精緻細膩,猶如一位精緻的江南少婦,獨有一份韻味。

談笑之間,便來到了何家大宅,遠遠便望見幾十人在焦急地等候,一挨我們到來,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急忙快步上前,媽媽立時撲在那人懷裏,淚流滿面哭道:“大哥,我回來了!”

那男子也噙着淚水,拍拍媽媽安慰說道:“回來就好,幾十年來,家裏人一直在想着你。”

他安排女眷把媽媽接下去,然後對着爸爸說道:“不歌老弟,幾十年沒見。幸得你把我妹妹照顧的很好!”

爸爸淡淡地說道:“哪裏!”

然後那名男子的目光移向我們,驚奇地看着我說道:“這是你的女兒嗎?都長這麽大了!”

我們齊聲叫道:“舅舅好!”

舅舅大喜,居然準備了紅包,一人一個,一邊發一邊說道:“大外甥女男,早聽說你是最漂亮的一個;二外甥女楓,長得真像媽媽,頭發這麽短,一定很調皮搗蛋;小外甥女誰,嗯,聽說你是裏面最狡猾的一個,哼哼……”

舅舅的風格很像表哥,親切中不失風趣。

然後對表哥和我們說道:“你們先過去看看你們外公吧,我和你們爸爸有事情談。秦兒,好好照顧你的妹妹們。”

表哥應承,帶着我們進屋去拜見外公,不是客廳卻是一間别房,上面豎着靈位,媽媽正垂淚在拜祭。我愕然,悄悄問道:“外公去世了?爲什麽不早點通知我們見最後一面?”

表哥神情複雜,說道:“若是你外公在世,我們怎麽能再次相會?”

我知道裏面存在一些大家族錯綜複雜的關系,似乎外公便是一個阻礙者的身份。

外公八十多無疾而終,算是喜喪,尾七過完不久,按規矩我們簡單拜祭即可。完畢我們就下去,與揚州何家大大小小眷屬會見。他們一家子人真多,長幼婦孺約莫二十多口。因爲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頗是對我們感興趣,好奇地東問西扯。

三姐妹之中,姐姐最爲漂亮,極爲受關注。我尋思見表哥還閑着,于是問道:“表哥,聽說揚州有個禅智寺吧。”

表哥說道:“這正是揚州一處好風景,想不到楓妹妹也是曉得的。”

我嘻嘻笑笑說道:“我啊,是要去拔芍藥的!”

表哥聽得莫名其妙,小妹先笑出聲來,轉念一想,頓時明白典故,明白我要學韋小寶,去惡作劇。唯獨姐姐沒有看過金庸小說,不免迷惑不解地瞧着我們。

我又問道:“表哥可以陪我們出去看看嗎?”

表哥頓時來勁,說道甚好,媽媽和姐姐則是留下,拉着我們倆姐妹開車出去。小妹哪有這性子陪着,片刻即不耐煩,打了個招呼,便離開大家跑去撒野。反正她不像兩個姐姐是路盲,一身自衛術不賴,我便由她去了。

表哥對我說道:“楓妹妹單是叫我陪你過來,斷然不是看光頭和尚這麽簡單吧!若是有事,不妨告訴表哥我。”

我抿嘴微笑:“表哥果然聰慧,一眼便看穿小女子的陰謀。”

表哥哈哈大笑:“隻要不是你看中了我,什麽事情都好說。”

我正色說道:“我就是不明白,上一代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媽媽爸爸從來不敢提及揚州何家的事體,甚至直到外公過世才能再回來。我怕公開疑問,會惹得别人不高興,所以,表哥,請你私下裏說說給我聽。”

表哥歎道:“楓表妹,你果然人情世故。其實本次邀請你們過來,我爸爸便受到了很大壓力,族中有不少人一直反對!因爲看不慣爸爸的行徑,此次他們都沒有出現。”

表哥頓頓,說道:“談來談去,還不是争奪一個名分?越州何家乃是本家,揚州何家卻是分家。何氏一族甚爲古老,自東晉以來,向來奉行分宗不分家,事情的原委要從三百多年前說起。何家本源于揚州,當年東北的胡清乘漢室衰落,南明昏亂,在漢奸吳三桂的勾結下闖入中原,燒殺搶掠,變華夏爲禽獸,化漢民爲奴隸。我漢人子弟哪能如此折服?江南一帶反抗激烈,于是有了‘揚州十日’。何家先祖文成公,便是從屍堆裏爬出來,家中百口餘均喪命胡清屠刀之下。由此對胡清恨之入骨,又不堪爲胡清奴才,避難越州之後立下規矩:何家子子孫孫,終滿清一季,不能爲胡人奴才!何家向來書香門第,胡清二百多年,卻無人科舉入仕。”

“一開始何家子孫倒也嚴格遵守,直到一百五十年前,粵之洪逆篡改了聖經教義,創了一個邪教起兵作亂,禍害江南,實在不亞于胡清。當時何家有一對兄弟,弟弟一身武藝,不堪太平邪教危害鄉間,組織了鄉勇莊丁平靖大亂。其實胡清八旗乏力,綠營無用,不及團練。此何姓子弟終因鎮壓有功,被封了遊擊。這便惹了大禍,違反族規。本來應該是捉回處死,但是哥哥力争之下,念在并非是爲了胡清效力,而是保鄉間平安,隻是被限令分出何氏一族,這樣便有了分家。”

“初始,本家在越州,務農爲生,分家在揚州,經營鹽業,毫不相幹,時常來往。然而自胡清一季覆滅,一族兄弟卻爲了政念之争,生死相搏,終于釀下仇隙!”

作爲中文系的學生,對曆史我頗爲熟絡,奇怪地說道:“在我記得,滿清遜帝溥儀退位之後,黨派之争并不激烈,何來政念不同?”

表哥說道:“楓妹妹,這你便不懂了。這政念不同,就在于擁孫擁袁!”

孫,便是國父孫文;袁,怕便是那八十天皇帝的袁大頭袁項城了!

表哥解釋道:“分家經營鹽業,與北方漕運關系密切,因此是擁袁一派。本家與越州陳、程二氏世交,而這二姓又與南洋諸多牽涉,自然擁孫了!”

我哦地點點頭,世事變遷,表哥現在若無其事地可以說出來,若在當年,可是殺頭的事情。

表哥突然對我說道:“你可知,我們何家,世代之人都有異能!”

我一呆,聯想到爺爺、姐姐和我,都有不同凡響的能力。但是因爲現實社會不容,所以向來絕口不提。想到表哥也是何家之人,有什麽特殊能力也不稀奇。

表哥開始向我展示他的能力,隻見他的手臂曲直,漸漸地一道白色如同透明一樣的管子從手掌心中鑽出,蠕蠕而動,表現各種姿态,或是如象鼻一樣靈活,或是若棍子一樣堅挺,輕輕一揮,便掃去了花圃的花莖。表哥收起功夫,微笑說道:“你既沒有驚訝,亦是沒有害怕,想必也是禀賦潛能了。”

我頓時苦笑,這些人中就屬我最沒用。爺爺本事大的緊,姐姐也能操縱植物,唯獨我隻是感覺敏銳一點,而且受情緒波動影響極大。比如這些時日怏怏不樂,居然沒有覺察身邊有這麽一個厲害的人物。隻是這種能力,似乎在哪裏已經瞧見過了。

表哥又說道:“初始袁世凱的北洋軍勢大,我分家的曾祖憑借這種能力,一連刺殺了好幾個南方政府的高官将領,頓時惹惱了本家的人,派出族中的高手前來刺殺。一番龍争虎鬥,互有損傷,這便使得兩方結下了梁子。但是袁世凱畢竟不得人心,很快潰敗,之後又逢軍閥混戰,北伐等一系列戰事。分家、本家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團相互仇殺,終于因爲分家勢力不足,不得不逃亡南洋。那逃亡之人,就是我爺爺,也是你外公。所以他對本家恨之入骨,終其一生,從不和本家打過交道。不過這是老一輩的仇恨了,對于我們,甚至是上一代來說,都沒有什麽感覺,甚至努力化解彼此的怨恨。聽說,就是幾十年前,我分家剛剛從南洋遷回老家,你家爸爸便來調節恩怨。但是不知怎麽,不僅沒有化開,反而越發惹火了爺爺與一些族人。”

我笑笑說道:“怕是我爸爸拐走了媽媽,所以外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幾十年來,一直不敢回來——直到外公去世!”

表哥點點頭,說道:“想來如此……”

他忽然挺直背脊,把我摟在身後,高聲叫道:“不知哪位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來吧!”

我們本在禅智寺的花圃中,雖然初春草木不盛,但一些亞熱帶的針葉還是郁郁蔥蔥的一團,果然人影晃動,慌慌張張地逃走!

我吃了一驚,想不到一直有人在跟蹤我們,擡頭疑惑地望望表哥,急忙問道:“是什麽人,要對我們做什麽?”

他濃眉微蹙,說道:“都是族中的人,因爲分家産業甚大,他們怕你們過來分一把——論親緣,你們實在要比這些族人近,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對那些陳年老皇曆的仇隙耿耿于懷記在心裏!阿姨和男妹妹在家中,有我爸爸和姨夫坐鎮,想必沒事;你伴在我身邊有我保護……糟糕!誰妹妹!”

我啞然,說道:“放心,能夠打倒我家小妹的人類,目前還沒有出世。”

表哥尚且不放心,拉着我急急忙忙出去,卻在他車子附近看到小妹慢悠悠地吹着口哨,見到我們說道:“方才有一幫流氓挑釁于我,被我打跑了!我不放心你們,尤其是運動能力差又天性慢吞吞的二姐,一時找不到,隻好守在車邊。”

表哥愕然,我則莞爾。待到一聲奇怪的叽裏咕噜響起,我偷偷扯笑,小妹難得臉紅紅,撇撇嘴說道:“人家還在發育期間,胃口大,肚子容易餓嘛!”

表哥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地說道:“瞧我,差點忘記了,兩位妹妹一早辛苦地過來,連口茶水也沒有飲。放心,今日家宴是淮揚名菜,定是叫妹妹們心服口福。”

回到何家宅院,家宴已經準備開始了,對面正是表哥,不住地熱情向客人們敬菜,燈影重重,依稀之間,竟然和箴言的人影疊在了一起。回神過來,頓時覺得鼻頭酸酸,我還在想着他?固然淮揚名菜屬于八大菜系,入口竟也是索然無味,草草扒了幾口飯之後,我就托詞身體不舒服,回到自己的房間。于是趴在床頭,下巴枕着被褥,什麽都不去想,就這樣傻傻發呆吧!

不多時,門口吱啊一下,輕輕腳步傳來,不是姐姐風格,我回頭望去,卻是媽媽過來。這小女人坐在床沿,一雙杏核眼閃爍了狡黠的顔色,細聲細氣說道:“我的小楓,心底不痛快,又是在想你的那位田箴言?”

我隻:“媽媽……”轉念一想,以媽媽的眼力,尚且不至于勘透,說道:“又是姐姐告訴你的?”

媽媽歎氣說道:“三個女兒當中,唯獨屬你,不僅相貌肖于我,性格亦是酷似。我這個做媽的怎麽不能猜透女兒的心事?”

我爬起來,從後面慢慢摟住媽媽,很想一種撒嬌的感覺,媽媽把我拉過去,枕在腿上,細細穿梭我的短發,說道:“你這女兒啊,有我的容貌性格,卻沒有我的運氣。當年我和你爸爸的相識,終成眷屬,可是幸福多了!”

我突然說道:“哎,媽媽。你和爸爸究竟是如何相識的,說說給我聽聽!”

媽媽露出一絲小女人的害羞神情,我忙一番撒嬌地推波助瀾,媽媽隻好答應:“我就告訴你,千萬不要和你姐姐說。她會笑話我的!”

我暗暗竊笑,姐姐一張嘴不饒人,連媽媽也是極爲“害怕”。

媽媽凝視遠方,似乎在回憶往事,漸漸地撥開略帶泛黃的記憶。

“我初識你家爸爸,才十七歲。那年,剛剛從南洋返回揚州。我是何家的小女兒,在南洋的時候一直接受傳統教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庭教師教我讀書識字,禮儀風俗。平常交往的隻有一些閨中密友和家人。搬到揚州,連密友都沒得交往,你家外公又爲人保守,不許女孩子家想你舅舅一樣去上海讀書,孤孤單單的。”

我恍然大悟,難怪媽媽什麽事情也不會做,品味卻甚高。原來媽媽是正宗的傳統小姐出身。若是呆在中國本土,女性解放的十分徹底。像程家的女子,個個頂上半邊天。看來隻有南洋才能培養出我媽媽這種絕世女子來。

“直到有一天,突然聽說你家舅舅從上海帶回了本家的子弟,來化解本家與分家幾百年的恩怨。家中教育使然,你外公一直對本家耿耿于懷,每日都念叨本家的惡處。因此我十分好奇,想看看本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地惡棍法!于是我苦苦哀求你家舅舅,讓他偷偷地在客廳裏開了一個口子,許我窺視。待到本家子弟過來,哇!他真是帥氣,英氣逼人。比電視上那些奶油小生,實在難以形容的好看。”

“爸爸現在也很帥!”我認真地說道。

媽媽推了我一把,叫道:“果然女兒偏向爸爸。”

母女倆嬉鬧一番,我問道:“然後呢?”

媽媽露出了小女子的嬌羞神态,慢慢地開始講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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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午我就驚奇中這般過去,晚飯也是草草扒了幾口,卻沒有看到你爸爸,排起輩分來,他是我的遠房表哥。晚上長夜漫漫,我轉展反側睡不着,一縷冰涼的月光射入房間,我記起來,元宵近了,今夜的月,應該很圓吧!

我披衣便出去,走在花圃裏,涼夜有霧,月光兼和霧霭,花圃中夜裏綻放的花朵意外的妖豔。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看到一個孤單的人影矗立在亭子,那不是遠房的不歌表哥嘛?

我頓時心跳加快,偷偷地打量着他,不知道如何找個借口過去。突然想起早上哥哥對我說過的話,心念轉動,急忙跑到廚房間,挑了幾樣小吃。

然後到了亭子裏,不歌表哥轉過身,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奇,說道:“你是……緞錦的妹妹吧?”

他居然見到了我,我心中越發害羞,面頰不禁紅起來,幸好天色漆黑,他看不清。

我低低的說道:“我是我叫绮嫣,你稱呼我绮嫣妹妹罷了。”

“哦,绮嫣妹妹,這麽晚了,露水沉重,出來做何、當心着涼。”

我把籃子擺在石桌上,挑出幾隻碟子,個中乃是精緻的小吃,微笑對他說道:“我見你今日午中傍晚,皆沒有吃多少,現下肚子餓了吧。我特意找了一些淮揚的小點心,希冀你喜歡。”

不歌表哥其實肚子有點餓了,夾筷子撿了幾樣小吃,驚喜地發覺,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甜食?”

我說道:“聽我哥哥講到,你最喜歡甜食!”

(這時我這個做女兒的吓了一跳,我以爲喜愛甜食是遺傳自媽媽,原來還是肖爸爸啊!)

他微微笑笑,說道:“绮嫣妹妹真體貼,以後一定嫁個好夫君!”

我心跳又加快,害羞地底下頭,偷偷瞄了幾眼。慢慢說道:“不歌表哥,你待我真好,真是如我大哥一般,要是你從小伴着我便好了!”

不歌表哥奇怪地問道:“你不是有緞錦這個兄長嗎?”

我歎了口氣,真是個遲鈍的人,看上去這麽聰明,這麽英俊風liu,一點也不體貼少女的心思,于是說道:“哼哼,你看我那哥哥,象是一個正經的家夥嗎?整日價地嘻嘻哈哈,小時候便胡鬧不已,長大了更是不打勁,爸爸也是頭痛的很。你說說看,我能指望他麽?”

不歌表哥微微歎道:“若是緞錦聽到你在背後這般诋毀,一定活活氣死!”

我抿嘴偷偷淺笑,夜露寒氣逼人,我稍許覺得喉頭氣悶,不由地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吱吱說道:“失禮了,不歌表哥!”

不歌表哥忙站起來,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肩頭,安慰道:“還是我連累了妹妹。若我不深更半夜在外無所事事,绮嫣妹妹這麽會累得咳嗽。來,我送你回房!”

不歌表哥扶我起來,我倏然慌亂地握住他的大手,鼓起勇氣說道:“不,不。表哥你多陪我一會兒!”

不歌表哥遲疑了片刻,說道:“好吧。但是我們先進屋吧。”

我們進了我的房間,我稍告謙,換上厚實一些的衣裝,刻意打扮了一下,出去見到不歌表哥坐在椅子上,正門大開,随冷風吹入。我是曉得,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聚在一起,實在不象話,他開門正是爲了意識清白。但是瓜田李下,哪容得你開口。我的傻表哥,于是我先合上了門,驚得他幾乎立起,我便爲他泡茶一盞,輕聲細語說道:“表哥坐下,我們細細談便是了。”

然而卻不知如何開口,尴尬幾分,不歌表哥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有股男人的味道,我害羞地低下頭,輕輕地喚了一聲:“表哥……”

不歌表哥緩緩說道:“绮嫣妹妹,你的心思我也是曉得的。但是想想看,以你我之間的身份,怎麽可能呢?本家與分家的仇隙,并非一日可以冰消雪化。”

他如此開誠布公使得我有些驚喜,雖然内容卻是南轅北轍,我端正說道:“不歌表哥,這些我知道,我也不奢求我們能夠長久相依……”

我又輕微地咳嗽幾下,說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體并不很好。這是分家的命運,自從我們祖先以來,一直被這種莫名其妙的虛弱病纏繞,我也是不幸的犧牲者。我無法預言我能夠度過未來多少時間,所以我要把握現在。說些教自己都臉紅的話,不歌表哥。我……長了十六年,來個愛戀都未平常過。我也是一個會幻想的女孩子,每當看到電影中的情情愛愛,總使得我心動不已。不歌表哥,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子!”

不歌表哥縱然感動,緊緊握住我的手,說道:“绮嫣妹妹,不論前方布滿多少曲折的荊棘,我都将爲你一一劈開,請放心!”

于是那一夜,不歌表哥——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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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道精彩處,我們母女倆被一陣陣喧嘩吵鬧,我本不想理會,媽媽卻徑自離開,我也隻得循聲過到客廳中,看到有一大群人來者不善,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爸爸、舅舅與表哥正在勉力應對,其他女眷呆在角落一邊膽戰心驚地觀看。

那群人爲首者山羊胡子,約莫五六十歲,極爲瘦削高挺,不用細問也猜得出是典型的分家身材。他氣焰嚣張地大聲向舅舅責問:“何緞錦,你明知分家與本家水火不容,爲何邀請本家的人過來?難道你忘了你曾祖的血海深仇?反了!反了!你老父一過世就變了天!你這人,是怎麽做分家的當家人的?”

舅舅哼地一聲:“莫說我妹妹是分家的人,老父過世了自然須得來吊唁!再說分家與本家的百年恩仇,何必再一代代延續下去,苦苦糾纏呢?我老父在世的時候,不是也努力促成分家與本家的和睦嗎?”

山羊胡子陰陽怪氣地說道:“但是你睜大眼睛瞧瞧二十年前本家那小子做的好事!且不說有沒有促成本分兩家恩怨的融和,居然在無法完成難題的情況下,一聲不吭地拐了分家的女兒逃之夭夭!現在竟然大搖大擺地又跑回來向分家炫耀!你們說,這成何體統?”

那些分家的族人頓時鼓噪起來,大聲指責。媽媽頓時臉色慘白,渾身不住發抖,姐姐急忙把她扶下去。而這通話說中了爸爸的痛腳,爸爸性格酷肖爺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這時我見他暗暗握緊拳頭,面皮緊繃,顯然已經出離憤怒了!

舅舅見識不妙,拉住爸爸的手臂,暗示不要沖動。爸爸心機一流,那時這般容易動怒的人,于是放松拳頭,冷冷說道:“我何不歌向來說到做到,二十年前的事情并不代表我會放棄!此次過來,正是爲了解決分家這個大難題!”

山羊胡子叫道:“哪有這番容易,空口一說,輕輕地就把二十年前的責任推開?既然你二十年前不行的事情,現在想來也是再沒有資格!”

爸爸說道:“哦,那麽你說說看,怎麽個解決法?”

山羊胡子躊躇片刻,目光突然望到我們三姐妹這裏,徒然說道:“二十年前由你們這代年輕人,二十年後,自然是要新的一代長江後浪推前浪了!上一代無法解決的事情,便由下一代來做。如何?假若小輩們能夠完成分家的這個大難題,我們這些族人當然無話可說。若是不可以,哼哼,何緞錦,你這個當家人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

舅舅見山羊胡子的最終目的暴露,不過是找借口篡權奪位,正要動怒,轉念一想,自己的兒子精明能幹,妹妹家的三個女兒,個個聰慧,斷然不會吃虧,赢面極大,于是一口答應:“好!”

山羊胡子說道:“好,在場所有族人作證,不得反悔!”

“不得反悔!”

“不過……”山羊胡子瞟了四周一眼說道:“上代人是你和分家的小子兩人,本次亦是不得超過兩人。”

那麽表哥當然是不二人選,剩下一個,須得在我們三姐妹裏面挑一個,想來姐姐最爲聰明,小妹狡猾,才智極高,又是短打高手,以小妹爲佳。

表哥卻說道:“我要楓妹妹随我。”

我歎氣,什麽時候了,還在顧忌兒女私情,我隻是個拖累的負擔。

衆人倒是沒有多少意見,在他們看來,主力是表哥一人,本家三女兒,湊湊數罷了,随便哪個都可以。

山羊胡子就此率領族人退下。

我正欲随衆人退下,表哥卻追上來,說道:“楓妹妹,爲了明日的解決的難題,我們商量商量。”

我實在不想牽扯太多,求救的目光瞟向爸爸,他示意贊同,我隻得跟了表哥到了庭院,人少避免洩漏機密。表哥方不說話,而是站立起來,高挑的身影背對着我,遠望天際的明月,許久才歎氣說道:“楓妹妹,以前你是養長發的吧!”

我一呆,反問:“你怎麽知道?”

他說道:“我見到你,時不時地在不經意間作出長發之人才會有的動作,顯然是長期養長發的習慣,即使剪掉了也改不了。”

我的頭發,是爲了箴言而剪掉的,想到他心頭便升起一股痙攣的疼痛,于是音聲越發低了:“即使這樣,又是如何呢?”

他轉過臉,月光之下,面上顯出悲哀的色彩,這無論如何,也不是我那個樂觀開朗的表哥的形象。我失聲叫道:“表哥,你……”

他慢慢坐在石凳上。垂頭喪氣,徒然拉住我的手,語調悲切說道:“楓妹妹,我做分家的長子好苦啊!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我一驚,拉不及縮手,即使想擺脫,看到他那無力的眼神,頓時心軟,問道:“表哥,你,怎麽了?有人要謀害你?”

我見不歌表哥身體強壯,斷然不會是疾病了。

他心事重重得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那種役鬼的能力,固然威力無窮,但是使用者的危害也極大,壽命會大大減少!”

役鬼?我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倏然間想到,這不是我姐姐從小所患的疾病嗎?她身帶役鬼,一直吞噬了姐姐的青春,直到我和箴言費勁氣力才除掉。(詳見《走無常》)媽媽也有這方面的病症,在爸爸的照料之下,似乎安然無恙了。原來,這是何家的遺傳啊!表哥可以輕易驅動役鬼,威力大上百倍,危害也應是更大!

我轉念一想,說道:“但是,我外公,也是你爺爺,不是八十多高壽才去世的嗎?由此可見,不會造成太多危害的!”

他苦笑說道:“我爺爺,也是你外公,本無役鬼,因此才逃過本家的追殺,安然以八十高壽善終,我父親略有。怕是活不過六十。我這麽強,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早早結婚,不至于讓分家血脈斷絕。”

他的意思是,因爲早結婚,對象自然是毫無感情可言。他在向我暗示,我隻能抓緊他冰涼的手,說道:“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表哥說道:“這是報應!分家是受到詛咒!你可知,這是爲什麽嗎?”

我搖搖頭問道:“那,分家是如何受到詛咒的?”

表哥沉默半晌說道:“那還要從胡清‘揚州十日’說起。想當年,胡清鐵騎南下,踐踏中原,變換衣冠,以夏爲戎。江南一帶,本是漢家正朔之地,所以抵抗甚爲激烈。史閣部時督師揚州,忠肝義膽,固守孤城,率揚州軍民誓死抗擊,曆七晝夜。城破,軍民亦逐巷奮戰,血戰乃至一兵一卒!胡清損失慘重,清酋多铎大怒,亦爲毀滅漢人之抵抗意志,竟命胡清獸軍屠城十日!八十萬漢人慘遭屠戮,頓時如遊地獄,忘掉人間。想當年倭人屠南京三十萬,南京也沒有很大的衰落。而揚州,自屠城之後,千年大都市,竟不及一縣,由此可見,揚州屠殺之慘烈,遠甚于南京!”

我聽得心驚肉跳,似乎看到那八十萬疊疊屍壘,血色漫天,紅月嘶叫,那是怎麽樣一副阿鼻地獄的慘象!卻不知,與分家的詛咒有何關系?莫不是何家參與了屠城?轉念想到,何家正是爲了抗清才招緻分裂百年!這種緣由絕對不會。

表哥繼續說道:“時光轉眼飛逝了一百五十多年,忘卻屠殺慘痛的人們統治于異族之下,在先人的屍骨上再建城市。然而死去人們的靈魂依舊沒有散去,保存被殺那一刻可怖的記憶,變成了怨靈。雖然單個的怨靈弱小無力,但是八十萬的龐大數目使得他們結成可怕的怨靈集合,詛咒着城市裏的每一個異族!異族統治者們整日價惴惴不安,想盡一切辦法消除怨靈。不論做法事超度,還是施展咒語湮滅,都敵不過怨靈們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我們分家的先祖出現在揚州城裏面,怨靈才突然消失!”

我聽得入神,急忙問道:“是如何除靈的?”

表哥搖搖頭說道:“這才是關鍵!然而個中的細節,卻随着八十多前分家遭受本家的追殺,因族中大部分知曉者死去而散逸,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目前唯一可以揣度的是,分家就因除靈之後,掌握了不可思議的力量,也得到了巨大的财富和無與倫比的榮耀。”

我呆呆地瞧着表哥,歎了口氣說道:“這實在太可惜了!若是這個秘密傳下來,表哥你也不必背負這麽悲慘沉重的命運。”

表哥苦苦一笑:“世間終究是講一報一換,祖先所做的錯事便有後裔來承擔,于是分家的子孫便沒得一個可以善終!如今又是輪到了我。”

我默默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慰藉此人。對方的手慢慢地越發握緊,可以感受到那冰涼逐漸被我的熱度溫暖。我心卻沉下去了,終于鼓起勇氣,擡起頭說道:“表哥,我們……是沒有希望的!你是有婦之夫,而我卻是一個棄婦。即使我們的心在一起,社會和我們的家族,也是不能容忍我們的存在。”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我,月光反射到他的瞳仁上,鱗鱗猶如幽靜的太湖之波瀾,他說道:“我聽說,當年阿姨和你爸爸是一見鍾情,最初的相會便是在此花圃中。如今命運的巧合,抑或刻意的安排,竟然又在他們的下一代上重複了上一輩的故事!如果讓我選擇,我甯可相信是月老絲線的牽引!楓妹妹,你不喜歡我嗎?”

我心亂如麻,我和表哥真正地相識才不過一天,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紅線的指引,讓我們相聚在一起?假如我沒有和箴言分開,我的意屬不會停留于他片刻;假如他不是背負這樣沉重的包袱,亦是真正表裏開朗的青年,隻會當我妹妹罷了!

我頓時搖搖頭,慌亂地說道:“這不是我們真實的心,隻是壓力把我們湊合在一起。請不要誤會。我,我要回去睡覺!”

我斬釘截鐵地喝道,他慢慢放開我的手,黯然回望一眼,悄然離去。我獨自留下空對寂寞之月,欲歎不能,喪魂落魄地回到房間,一頭栽在床上,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我起來,心中還存着媽媽那個沒有結局故事懸念的好奇心,細細拷問,媽媽臉頰一紅,不肯說出來。看他暧mei神色,九成九發生了不得不嫁人的事情。至于舅舅與爸爸則向我和表哥說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當年舅舅偶爾在交大校園裏遇到本家子弟,極力邀請之下,來到分家化解恩仇。當年當家人是外公,因少年時代遭受本家追殺東躲西藏,甚至避難南洋,對本家素來沒有好感。但是又不能當面逆了兒子的建議,于是出了一個十分苛刻的難題來回避。當年已經有不少分家的族人受到死靈的詛咒而早早去世,死像慘不忍睹。以解決分家怨咒爲契機,化解兩家恩怨。爸爸和舅舅終于難以達成,不得不拖延了二十多年。

私下裏我埋怨:“表哥你這是何必呢?明知我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表哥說道:“隻需看到你一眼,我的力氣就徒然長了二百斤。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我無可奈何,隻好說道:“幸好我剛才想到了,雖然分家散逸了先祖除怨靈的資料,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這般重大的事件當然還有他人旁觀,難保他們不會記下來。”

表哥眼睛一亮,說道:“楓妹妹果然是我的福星,大功告成!”

我心虛,真怕他又冒出一句:“親一個”,就如韋小寶一般了。表哥畢竟爲人彬彬有禮,迄今爲止,最多隻是拉拉我的手,再放肆的舉動就沒有做出來。

以分家的實力,很容易就查到了當年那些官員後裔的下落。由于最初死靈主要針對滿人,這些滿人的官員特别關注此事,所以我們找到的那人也是滿族人。但是出乎意料,當我見到他時,幾乎吓了一跳。

那人本是中等家境,聽說揚州第一富豪過來拜訪,老早在外面恭候。遠遠看到一個穿黃色衣衫的人,近看我不禁愕然,甚至如表哥之類見多識廣的人也先是一呆,才回過神來。

原來那人約莫四十來歲,穿了一身滿清黃色的馬褂長衫,頭頂梳了一隻不長的辮子,于是額頭刮的光光。自民國肇始,孫文大總統下令廢除滿洲式服裝發型,已然近百年。雖說電視電影中看到那些衣服感覺很好玩,可以在現實中看到一個大男人的養了一條辮子,還真是怪模怪樣,忍不住便偷偷抿嘴笑。

那人恭迎我們,說道:“在下愛新覺羅•啓頌,歡迎何先生并同夫人前來寒舍!”

表哥結婚世人皆知,見我一個年輕女子陪同,當是夫人了。我心中有點不快,望望表哥絲毫沒有任何異狀,自己多慮了。我便默認了這個僞裝身份,随同啓頌進去。

我們得到的那人資料姓金,固然是滿人,居然改姓愛新覺羅了。待進去之後,更是大吃一驚,裏面裝飾布置,均是滿清一朝的模樣。恍恍忽忽之中,自己還真以爲回到了百多年前。

表哥素來對前清一朝極爲反感,何家财大氣粗,哼地一聲,好不客氣地占了上位,讓我這僞夫人伴在身邊。

客人這般霸道,以前的主子隻好委屈、尴尬地處于下位,忙叫人上茶來,居然也是滿裝旗袍的女子,喚之如奴仆。看來這啓頌貝勒對滿清的生活懷念的緊,隻是地位已經是天壤之别!

表哥原來對任何人都是和藹可親,卻讨厭啓頌的造作,于是擺出一副大牌的模樣,目中無人地說道:“金先生,聽說你以前祖上,一直在揚州做官,是嗎?”

啓頌大喜說道:“是,是!自康熙年間起,我祖上一直鎮守揚州。原來何先生也知道,真是我啓頌的榮幸!”

表哥說道:“聽說以前那些做官的,都喜歡寫點什麽留給後人紀念,亦可出書誇耀自己的政績。既然你家在玄烨那一朝就在揚州做官,總會有什麽筆錄之類的傳給你吧?”

啓頌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是有一些,但不知何先生問這些幹嗎?”

表哥指指我,拿我推托說道:“我家夫人偏好史學,近日裏鑽研揚州典故,缺乏材料。不如你開個價錢,我便買了去,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啓頌頓時露出躊躇的神情,猶豫片刻說道:“這個,這是我家的傳家之寶……”

表哥頓時臉色一沉,陰森森地說道:“你把房子裝修成百年前的模樣,又穿一身清裝,可是要花不少錢啊!要是沒錢了,你這些東西,可是保不住啊!”

看啓頌家産,約莫中産階級,何家在揚州卻是産業龐大,或多或少,都是與之有聯系。若是惹翻了何家,恐怕自己馬上會破産跳樓。表哥威脅的是在兇!

啓頌擦擦額頭汗水,結結巴巴說道:“哪裏!何先生買我家之書,正是我家的榮幸!與其留在我手裏被蟲子蛀掉,不如讓尊夫人研究史學,發揮用處好!”

過了一會兒商定了價錢,絕對沒有虧待啓頌。但是表哥見他裝模作樣的一副姿态實在膩心,忍不住說道:“聽你自稱愛新覺羅氏,與滿清皇家何等關系啊?”

啓頌頓時洋洋得意,說道:“在下乃是太宗皇帝皇太極的嗣裔!”

表哥諷刺道:“原來是皇室之後啊!既然如此,想必對于本族語言文字,尚且精通的很了!”

其時滿人漢化已久,說漢語穿漢裝習漢俗,全國通曉滿語者,不過七八人罷了。這啓頌雖然偏好滿洲式文化,對于本族語言卻一竅不通,頓時面紅耳赤,待我抿嘴一笑,越發窘困。

出了金家,我笑着對表哥說道:“方才你那樣子,活脫脫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流氓!不過那啓頌也真是有趣,裝的和皇帝一樣,有宮女,就缺個太監了。”

表哥立時打了一個揖,說道:“太後有何吩咐?”

我輕輕一戳他人的額頭,嗔罵道:“死太監,找打啊!”

待我們返回分家的宅院,下午啓頌就差人送來了家傳的筆錄,厚厚捆了十幾冊之多。表哥随手拿起來,翻了翻就丢給我,打了個哈欠說道:“楓妹妹,我曉得你是漢語言文學出身,文言文向來頂好,不像我這人學國際金融,鳥文說得順暢,國語卻不行了。所以查找線索的艱巨任務,就交給你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怪不得,三姐妹中好挑不好,唯獨找了我,卻是讓我來幹苦力的!”

表哥微笑:“公私兼顧!”

我心頓時砰砰跳了起來,強壓住了,翻起書來。當初還擔心滿人是寫滿語,其時幾百年前滿人已漢化多,抛棄落後的滿文,改用先進的漢字。啓頌的祖上寫得一手好字,文章亦是精彩,我略過無關的記載,細細看來,果然找到了分家祖上的内容。于是一邊翻譯,一邊寫在紙上。

“近些時日來,那些東西又折騰起來,越發兇悍,死了好幾個旗人,使得八旗不敢入駐。揚州城内,怎麽會有這般邪氣的東西呢?據說,這是以前旗人入關,破揚州城的時候大肆殺戮,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化爲厲鬼,專門詛咒旗人。我曾經偷偷地看了一本《揚州十日記》,是個當年屠城時僥幸活下來揚州人王秀楚寫的,把旗人入城之後十日内的親身經曆記錄下來。看得我不寒而栗,殺戮實在太重,難怪那八十萬的厲鬼不肯瞑目!這書也被本朝列爲禁書,我得到的版本,還是從倭人那裏借來,研究此事之用。

在康熙年間,吐蕃大喇嘛曾經在揚州做法,強行鎮壓了這些厲鬼。但是這些年來發匪作亂,殺戮又重,厲鬼教血腥刺激複蘇,變本加厲,實在沒有辦法。今日有個人過來,他說他有能力再次鎮壓,但是要求事成之後,爲揚州首富!

這人姓何名哲,浙北一地的一個小小團練,卻着實厲害的緊!曾經帶領幾百名鄉勇擊破數萬發匪。雖有誇大之嫌,然而見面之後,此人相貌奇偉,頗有大将風度,尤其身上殺氣騰騰,則是八旗軍人少見。

我奉命随何哲見證鎮壓厲鬼一刻,這不是存心害我命嗎?總督這老賊,遲早我要還他的!那何哲見識很快,對我說:‘大人還是不必前往了,待我完事之後,再來驗證如何?’

我正是求之不得,随何哲來到了瘍丘前一裏地前。據說這是當年破城殺戮之後,揚州城内僧人收集屍體火化集中埋葬骨灰之土包,取名瘍!也是厲鬼鬧的最厲害的地方!

今晨不是很冷,及瘍丘一裏地,卻如進入寒冬一般,叫人戰戰兢兢。大霧四處彌漫,不是常見的乳白色,而是血色一般。依稀之中,好像有無數厲鬼在嘶叫!

我下馬便不敢再前進,何哲沒有說什麽,臉上卻現出輕蔑的神情。我大怒,但是想到馬上此人說不定便會歸天,也不發作,目送着他一人一馬,慢慢踏入濃霧,直到馬蹄聲消失。

我一直在外面等待,不知道等了多少時間。因爲很冷,我不時地走動取暖,甚至連靴子都要磨破了。突然——我好像覺得倏然一震,刹那之間,血霧稀薄,慢慢地聽到馬蹄聲。我頓時心底抽緊,那何哲回來了?

我是看到他出來了,他的背後,似乎負着一層黑霧一樣,臉色越發陰沉。接近我的時候也不理會我,但我,聞到了一股異香!一股奇特的異香!明明剛才我們一起來的時候他沒有香味,而這香味,帶有血的芬芳!

日後我再次見到他,覺得他背後黑氣越發濃厚,叫人壓力極大,就如那八十萬的厲鬼轉化到了他身上。莫不是他爲阿修羅王轉世,天生的魔王?而那種奇異的香氣,則是久久不散。”

表哥聽我慢慢念完譯文,眉頭皺皺,說道:“瘍丘?我在揚州呆了幾十年,任何一處地方我都走過路過,從來沒有聽說瘍丘這個地名!”

我托腮思慮說道:“會不會已經改名了?問問老輩的人,他們或許曉得。”

于是表哥一路查詢下去,直追問到一位揚州大學專門研究鄉土曆史的教授,才有線索:“瘍丘,古時是有這一地名。據說當年滿清屠殺了八十萬人,把屍體收集焚化後合葬在一起,取名瘍丘。百多年前,在上面造了一座瓊花觀,于是就更名爲瓊花丘了。”

原來如此,便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衆人,哪知旁邊細聽的媽媽插嘴說道:“那瓊花丘我與我家先生二十多年前就去過了,并無多少可找尋的線索。”

我和表哥不免大吃一驚,表哥失聲問道:“那姨夫是如何找尋到瓊花丘上的?我和楓妹妹花了好大功夫,才得到這條線索。”

媽媽說道:“這個簡單之極,我家先生當時翻看了自先祖何哲起的揚州府志,凡是牽涉到何家的字樣,統統打上記号。那瓊花丘上有瓊花觀,卻是分家出錢修建的。所以當年我們去了一回,可惜,什麽也沒有找到。”

我和表哥面面相觑,我撒嬌似的撲在媽媽懷裏,央求她把這事情講出來給我們聽聽,說不定有所幫助。媽媽臉面一紅,害羞地瞟了一眼表哥,他頓時明了,大概小姨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事情不想讓男子聽到,女兒卻無妨,于是站起來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先行歇息,你們也早些就卧,明日楓妹妹還得辛苦一下。”

見表哥離開之後,我纏住媽媽,她無奈地投降:“好好,我便講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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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和你爸爸正在我的閨房内,突然哥哥闖了進來,瞟了我們一眼笑道:“打攪,隻是我有事情要和不歌商量。”

我說道:“那,不歌表哥,你就先過去和我哥哥商量大事吧!明日我再見你!”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滿腦子都是不歌表哥的身影,有時真想跑起來,偷偷到不歌表哥那裏去。第二天早早醒來了,不歌表哥正要出發,見到我第一句話說道:“昨天沒有睡好?”

我裂開嘴溫馨地笑笑:“嗯!”

我當然害羞說出去,這一夜全是爲了他而無法入眠。

“咦,不歌表哥、哥哥,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我瞅見不歌表哥與哥哥忙忙碌碌地準備外出,好奇地疑問。

哥哥難得的面色凝重,說道:“瓊花引,我和不歌讨論了一夜,認定隻有這個何家世傳的寶物就是解決何家悲劇的關鍵。雖然已經散失,但是我們查了一夜的文獻,認爲可能就在瓊花丘的瓊花祠裏面。所以我們今早過去。”

我戀戀不舍地凝視着不歌表哥,撒嬌說道:“我也要去,兩位哥哥帶我過去嘛!

哥哥遲疑了一會兒,訓斥道:“你是知道爸爸的,要是他聽說了,一定會打死你。再說,你的身子受不得風寒!”

我小嘴一扁,幾乎要立即哭出來。哥哥忙來安慰我,咬咬牙說道:“好吧,不歌老弟。我妹子就拜托你照顧一下,爸爸這方面,我留下來應付!”

我高興地跳起來:“哥哥真好!”

我開開心心地拉着不歌表哥飛快地趕去瓊花丘。揚州市歌爲江南名謠《茉莉花》,瓊花卻是市花,着實有趣。瓊花丘已經不顯當年瘍丘那腥風血雨的慘烈,縱然初春也是花團錦簇,如今成了一處極好的風景名勝,不少遊人同我們一般,登上百米多高的土包,來參拜瓊花觀。

我們目的雖不是賞景,但見日頭溫暖,兩人仍是興緻勃勃地到處遊玩。不歌表哥見到瓊花觀石壁上刻有不少簡約的瓊花圖案,滿意地說道:“想不到揚州城内,還有如此好的一處地方,我現在才注意到!這瓊花,則是大富大貴之花,正合我家家徽之寓意!”

我一呆說道:“我卻覺得有點奇怪,何家的家徽爲什麽不是荷花嗎?則是是瓊花呢?”

中國人向來注重家族的傳遞性和完整性,大家豪族,制定家規家徽,保持一貫性,古已有之。比如我家姻親陳家,出身皇族世家,是以象征權力的大鼎爲家徽。何家祖上出身隴右世家,南遷之後紀念故鄉,就此以瓊花作爲家徽銘記。

我又說道:“我家以瓊花作爲家徽,是不是瓊花象征大富大貴的吉祥花,用來保佑我何家世世代代興旺發達?”

不歌表哥搖搖頭,一點也不贊同我的說法:“我看不見得吧!瓊花哪裏象征富貴的吉祥花?”

我迷惑不解,反問:“難道不是嗎?瓊花一出,隋炀帝就眼巴巴地從洛陽趕到江都來賞花。若不是富貴吉祥花,哪會這般賣力?”

不歌表哥露出溫和的微笑的神情,似乎在小心地嘲笑我的不懂事,說道:“瓊花乃是大大的禍水之花!瓊花一出,殺人千萬,流血飄橹!隋朝江都出瓊花,不過數年時間,偌大的大隋帝國就土崩瓦解!宋時,瓊花現世,兩招兵禍,金兵蒙古兵,把好端端一個大宋王朝葬送!瓊花,乃是洗滌血腥之花!”

不歌表哥慢慢地向我解釋:“绮嫣妹妹,你可曉得,何家以瓊花爲标記,卻是有一個神話傳說。相傳釋迦牟尼誕生之前,強者以力欺淩弱者,世間哀鴻遍野。如來佛之前尚有佛,其中一世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願以肉身化爲瓊花,洗滌世間冤魂厲鬼。于是該佛殺身成仁,火花之後,得到舍利子一枚,即是瓊花引。之後千百年之間,每逢戰亂之前,瓊花引猜度世間又将化爲阿修羅場,于是開花,散發萬丈光芒,化解橫死厲鬼的怨氣。譬如隋朝末年,天下即将大亂,于是瓊花開放。可惜文獻已經散逸數百年,不知道爲什麽瓊花與何家牽涉到,自宋末瓊花失蹤,就再也未曾聽說過消息。我想,或許是你分家的先祖何哲,找到了什麽關于瓊花的線索,以此來化解八十萬怨靈的邪氣,可惜施展不得力,一直遺禍後人。”

(此刻我心念一動,那篇譯文上,胡人官員在時候談到我家祖上的時候,反複強調了他身上奇異的花香。我想,或許這就是瓊花的香味嗎?失神的片刻,媽媽又講了如許。)

我正在點點頭,不歌表哥已經把大手伸過來,把我攬到背後,在我耳邊細語道:“等會兒我一旦動手,你就馬上逃跑。他們的目标是我!”

我一怔,頓時想到是分家不滿的族人過來搗亂,躲在不歌表哥背後,果然看到了幾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出現,年齡大小不一,長的五十多歲,少的才三十多歲。

不歌表哥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果然不會這般容易地答應,必然會下黑手阻撓我們!”

回答的正是那位三十多歲的狂年男子,我認得他,是比我還要小一輩的何周,聽他叫道:“分家與本家早已恩斷義絕,本家的人憑什麽過來指手畫腳。今日我們便以家徽的名義,制裁于你!不過……”

何周對我叫道:“绮嫣,你與此事無關,你離開吧,我們不會阻攔!”

還算念點香火之情,但是我哪能這般獨自抛下不歌表哥,搖搖頭,不肯離去。

說話間,何周見我不走開,毫不客氣地開始攻擊。正是那一條條猶如影附的怪異長條。分家的人能夠控制了這種能力,可大可小,可長可短,速度飛快,好像個人都在揮動一條鞭子,一把長刀一般,舞來舞去。

不歌表哥一怔,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打鬥的方式,但是不愧爲本家最傑出的人物,他推開我,靈活地跳躍,躲避粗大靈活,猶如一條巨蟒役鬼發起的攻擊。對方人物一共有三人,發動三條役鬼襲擊,則是以何周的最爲厲害,一條綠色的役鬼,難怪以他爲首。不歌表哥主力與他們搏鬥,當其他人攻擊過來時候,飛快地擋一下。

然而在一般人眼裏,這群家夥卻是極爲有趣,一夥人一動不動,緊緊盯住對方,額頭汗水如下雨一般落下,盡管此時天氣爲初春。另一個人不住地跳來跳去,當然,一旦他們靠近,馬上會被一陣勁風吹開。

我方勢單力薄,對方人多勢衆,漸漸地不歌表哥處于下風,且戰且退,逃到觀裏,立時亂石飛濺,塵土飛揚。何周見長期不能幹掉我們,也開始焦急起來,原本不向我出手,忽然綠色役鬼一轉,攻向我了!

不歌表哥正在被其他人糾纏,雖然無法分身,仍然努力地向我這邊掩護,但是他的背後露出破綻,我驚呼一聲,眼睜睜地看着那綠色的蟒蛇打向他的背脊!

我精神高度緊張,倏然覺得體内刹那之間如同zha藥一般點燃,轟地冒出來。我倏然一震,我的役鬼也誕生了!

幾十年的歲月裏,因爲我身體赢弱,根本沒有出現役鬼的迹象,此刻突然閃出一條藍色的耀眼役鬼,手忙腳亂,竟然不曉得如何施展。何周他們初始一震,當覺察到我不過一個菜鳥,頓時嘲笑地襲擊過來。

我心念轉動,急切地叫道:“不歌表哥,你快過來!”

不歌表哥飛快地過來掩護,當我把手按在不歌表哥肩上,頓時猶如被一個黑洞的漩渦吸引住,體内的熱度源源不斷地湧過去,我咬緊牙關堅持着。

不歌表哥霍然大振,竟然從他身上出現一條役鬼,那藍色役鬼越發脹大,閃閃藍色漸漸顯出綠光,竟是青出于藍,刹那間分岔爲七八條,仿佛八爪魚一般,四處攻擊。他果然比我出色,打得對方手忙腳亂,抵擋已是勉爲其難,立時落荒而逃。何周臨走時恨恨地叫道:“依靠女人的家夥!本家的人,總有一天我會證明,我才是分家最出色的人物!”

不歌表哥不屑地輕蔑冷笑,徐徐收回役鬼。我感到身體的力量也不再向他流動,終于縮回手,忽然一個趔趄,眼前蓦地發黑,身子軟軟癱倒,耳際最後是不歌表哥焦急的呼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悠悠醒轉,張開眼簾,原來睡在自己的房間裏,借着牆角壁爐正要燒盡的木柴餘光打量,此刻已接近天黑。

我支手撐起半身,被子滑落,衣裳換過成睡衣。我掀開被子,落腳拉上女式靴子,走出門外。

臨近元宵,月朗星疏,孤零零地懸在半空中,如那遠處高高的寂寞人影。待我走近時,不歌表哥似乎心電感應,扭頭說道:“你醒來了?”

來到外面,教冷風一吹,額頭開始發痛,我扶着腦袋問道:“我怎麽了?”

不歌表哥歎了一口氣,脫下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說道:“沒事,不過是用力過度之後的脫力現象,休息休息就好了。何必出來呢?在裏面呆在就好了。不過這次真是謝謝你了,莫不是你施力援助于我,真是叫那些家夥打倒了!分家的女人,到底不一般。”

我苦笑一下,若是哥哥出場,幾下攻擊,早就把對方打得逃之夭夭,何必這般吃力呢!

“我,睡了多久?”

不歌表哥微笑:“不過一個白天,現在快晚上九點了。在你昏睡時,我把你送回家,好好靜養。”

我本來就體力糟糕,這次居然一連睡了一個白天,看來累得實在緊。

“表哥,真是謝謝你。”

望着漆黑的夜裏,我瞅着表哥憂郁的面頰,突然體會到,他在擔心。原本我和他秘密的外出,但是因爲我脫力過度而被送回來,一切統統曝光了!我們兩人,頓時處在了漩渦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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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到這裏就閉口不談,催促我早早上chuang。想來一天辛勞,收獲頗豐,我歡歡喜喜回到房間。正要就寝時候,姐姐敲門進來,見她一臉喪氣像,我便暗暗叫道不好!

姐姐歎氣說道:“不是姐姐存心想扮老妖婆!可是你們哥哥妹妹,整天招搖晃衆,成何體統?這也罷了,更爲難的是一個人是有婦之夫,你們這樣伴着,招人閑話。分家的那些族人,已經在恥笑我們了。說道一個棄婦一個纨绔子弟打得奸情火熱,不知羞恥。”

我徒然變色,想不到傳出這樣的風言風語,憤怒之極,肩頭不禁簌簌發抖,眼睛無神地四下裏張望。

姐姐按住我的肩頭,說道:“妹妹,我也是爲你好!你性情溫柔,待人和善,天生又相貌美麗,不愁找不到好男子。再說,你真的喜歡表哥嗎?”

我失聲說道:“姐姐,你怎麽說?”

姐姐說道:“不是姐姐擺老大的架子,其實在看人這一方面,姐姐實在比你透徹,旁觀者清。你好好睡下,想想我的話,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姐姐離開之後,我又轉展反側,睡不着覺,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箴言和表哥的人影疊在了一起,然後倏然驚醒。心中暗自奇怪,怎麽又想到了這個家夥?

次日我和何秦表哥一同來到瓊花觀。瓊花觀雖然隻建于土丘之上,卻有門前牌坊、三清殿、彌羅寶閣、文昌祠、深仁祠、竹軒花亭、無雙亭和芍藥亭等多重建築,規模宏大。今日是元宵,白晝人們蟄伏不出,大概積蓄力氣晚上遊玩,反而絕少來此旅遊勝地,人員甚稀,我樂得清靜。我們一路細細覓來,見一陳舊的方碑立于一片空地上,湊近查看,卻頗有一些年份了。

原來瓊花觀自建成,鹹豐、同治最爲盛,清季覆滅之後,漸漸衰敗,至民國慘遭兵焚。現今的瓊花觀,卻是前些年市府重新修建。修建之際,仿杭州雷峰塔舊例,先前考古了一番,挖出如許文物,則原地善加保存,這方碑就是此故事。

方碑高約一尺,應是瓊花觀奠基碑。那上面有如許文字,皆是繁體,我細細讀來,卻是一首萋萋慘慘,宋時姜夔的《揚州慢》詞。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荠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爲誰生。”

我小聲念出詞來,一邊念,一邊給表哥解釋。表哥不善國語,至于古詩詞更是一竅不通。我說道這是北宋末年金兵兩次南下,揚州都遭慘重破壞,姜夔心有所感,悲國破山河在,填下了這首詩詞。

表哥默然,許久才歎氣說道:“我明白這首詞的意思了。這石碑風化不過百多年曆史,斷然不是宋時之物。瓊花觀周圍景觀都是阿谀盛世,唯獨此碑與之格格不入。我想這是揚州十日之後,屠殺甚重。雖然造了瘍丘埋葬骸骨,卻沒有記錄。維胡清一朝,*橫行,凡是揚州十日之類的記錄,統統消除,甚至要到東海倭國取得資料。世人當然不敢公開的立碑豎傳,隻能以這首《揚州慢》隐晦的表達含義。以金兵指代清兵,兩者都大肆焚毀揚州城,意境相似啊!”

表哥的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我點點頭贊同,心中亦是這樣推想的。

我便再次細細打量石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特意留下的,心中本不抱多大希望。因爲滿清一朝,*盛行,不提“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殺了多少頭,連土語“篾青”也得更名爲竹肉。如斯祭奠揚州十日,則是非常的大逆不道!卻在石碑側面瞥見小小的花束浮雕,酷似瓊花觀壁上的花雕,不禁驚喜地叫道:“表哥你看這瓊花花雕,猶如我何家家徽,會不會與分家祖上有關聯?”

表哥彎下身子,探摸花束浮雕,過了許久才站起來說道:“除了稍許差異,确實何家的家徽無疑。瓊花觀雖以瓊花爲名,但是無緣無故地在石碑上刻花,毫無道理,實在說不過去。且推理時間,倒是也符合分家祖上的年代。我想可能就是分家祖上樹立的石碑吧!分家雖然從滿人手中獲得富貴,但是對于華夷之辨還是紀念的緊!立碑之後不能明目張膽地寫下自家的名字,隻好秘密用家徽取代印記。謹以爲八十萬之喪哀悼!于是遍布瓊花觀四處種下僞瓊花,立爲瓊花觀,以是消除怨靈之恨。”

我問道:“僞瓊花?這瓊花觀附近就種了如許,隻是未到開放時節!”

表哥說道:“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瓊花早在蒙元忽必烈時候就已經死掉。現今的所謂瓊花,卻是一種名曰聚八仙的花,約定俗成爲瓊花。瓊花瓊花,有九個花瓣,聚八仙僅僅有八個。一個之差,實質天翻地覆了!”

我細看石碑花束,果然是九瓣的。我腦中電光火石地冒出一個念頭,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頭緒卻又把握不到。

表哥握住我的手說道:“今日一無所獲,不過卻是元宵佳節,我們早些回去。晚上揚州城内有提燈夜遊,雖然不比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繁華,亦是頗爲熱鬧,不如我們好好遊玩一番?”

我點點頭,于是轉而回分家。南洋回歸的華僑子弟保存傳統文化反而比我們多的多,再加之幾十年未見的親屬攜子女而回,分家上上下下更是忙碌。南人習慣吃元宵節吃湯圓,與北地決然不同。湯圓一說,甯波湯圓爲佳,平素我最喜芝麻甜湯圓。分家卻秉承傳統,不外買,乃是叫一夥女人慌慌張張地包湯圓。其中就有我們三個姐妹,除了我之外,剩餘兩個女人對着一個粉團一籌莫展,居然做出湯圓包外面撒芝麻的蠢事,讓親戚們贻笑大方了。

媽媽不愧是揚州何家出身的,平時見她纖纖弱弱,不長家事,此刻素手一出,輾轉扭捏,一個圓圓的粉團就出來了。小妹哪有這份心情細細地包裹,一把搶走媽媽的幾個作品,下鍋品嘗去了。

媽媽抿嘴一笑,擦了糯米粉在嘴巴上,甚是有趣。她包了幾個湯圓,便愣愣地坐在一邊,臉上恬靜,目光流轉,似乎回憶起了往事,許久,才常常地歎了一口氣,頓時黯淡,離開我們回房間去了。

我一呆,正要追過去,一旁的舅舅叫喚我:“小楓!”

我回頭,見舅舅搖搖頭,示意不必過去,他說道:“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那一年,也是在這個時候,她離開了分家。”

我急切地問道:“那,那是怎麽回事?舅舅,你告訴我吧!”

舅舅點點頭,慢慢地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夜……

***************************************************************************

我的那個老頭子本來就存心不良,根本無意解決本家與分家的恩恩怨怨,枉費我一片苦心。待聽到不知何人謠傳,妹妹——也就是你媽媽,已經戀上了本家的人,而且同床共枕了。老頭子終于勃然大怒,下令把你爸爸不歌趕出揚州,然後将妹妹拘禁起來,不許外出,不許通電話,尤其禁令不許同本家的任何人有聯系。我看妹妹終日以淚洗面,日漸憔悴,心中越來越悲哀。妹妹本來就身子弱,這樣一來,我甚至擔心她熬不過正月。

同時我也暗暗埋怨不歌,居然這樣一走了之,一點男人氣概也沒有。埋怨歸埋怨,我竭力找尋不歌的下落,終于得知,他膽子好大,居然暗暗隐蔽在揚州的一個地方。我見到他的時候一拍他的肩膀,叫道:“你害苦了我的妹妹,拿什麽來賠償?”

不歌緩緩轉過頭來,我不禁大吃一驚,但見原本俊美無比的面龐上,雙眼無神,胡子拉達,憔悴之極,不複風華青年的色彩,我吃吃問道:“不歌,你病了?……”

不歌隻是伸手搭住我的肩膀,低聲沉吟道:“我要帶走绮嫣,你可否幫我一把!”

這一刻,我知曉不歌绮嫣兩情相悅,不歌決心堅定,又恐绮嫣身子,于是心頭一熱,說道:“你是我好兄弟,绮嫣又是我的妹妹,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這把。你說說,你有什麽計劃?”

不歌說道:“隻須得你想辦法讓我混入分家,我就可以把绮嫣弄出來,送回越州。你家老頭子的手再長,也不能跑到我的地盤搗蛋。”

我思忖說道:“讓你混進去,這倒不難……”

原來家裏的老頭子不允許绮嫣住院,每日招來醫生家中看病治療。我們暗地裏一悶棍打翻一個,混在其中,反正醫生們都戴着口罩,一時也分辨不出,待進入家中,頓時兇相畢露,亂棍統統打暈。不歌扯下口罩,急忙抱起躺在床上的绮嫣,低低叫道:“绮嫣,绮嫣!”

昏睡的绮嫣緩緩張開眼簾,忽然精光四射,轉瞬又黯然,淡淡說道:“是不是我快歸天了?臨死之前出現幻覺,但是能夠再次看到不歌哥哥,即使死了也甘心!”

不歌溫柔地理理绮嫣髻邊的垂發,說道:“不是幻覺,我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绮嫣纖白的小手摸摸不歌的面頰,突然小臉上紅潤起來,輕輕地叫道:“是真的!不歌哥哥,你真的來了!”

不歌說道:“我是來帶你離開這裏,從此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見時間不早,說道:“便在唧唧歪歪地談情說愛了,趕快行動!”

不歌對绮嫣說道:“绮嫣,你堅持一下,很快我們就會到上海!”

我轉身跑到院子裏面,大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本家的小子混在醫生裏面,把绮嫣拐走,跑後門了!”

頓時分家大亂,老頭子聽說了大怒之極,親自帶人從後門追蹤。哪知绮嫣不歌其實留着,此刻大搖大擺地走正門,乘事先預定好的車子,連夜逃回上海,入程家的庇護之下。老頭子雖然惱怒之極,但是也無可奈何,立下狠誓,永生不再認這個女兒。

待到有一日不歌绮嫣終于要回越州,我親自去上海告别,我說道:“绮嫣,至此一别,恐怕我們幾十年都不會見面,你好好地跟着不歌。他人雖然俊美無比,但是性情我卻是知曉,絕對不是花心逐蝶之輩,你們安心成親生子,過個舒心日子吧!”

绮嫣喃喃說道:“大哥說的是,從此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往事難追憶,即使隻有一個人,也會堅強活下去。”

至此绮嫣離家,一别就是幾十年,如今才得以再次見到!

***************************************************************************

聽罷舅舅的講述,我才對媽媽的性格多了解了幾分,果真如爸爸所述的一樣,三個女兒之中,唯我最肖媽媽,不僅如相貌,性格方面,堅韌固執更是一脈相承。一個人被逐出家門,遠離故土孤孤單單地生活,這份寂寞是一個十幾歲少女難以忍受。

吃完湯圓,表哥便帶着我們三姐妹一起外出看元宵燈會,揚州并非東南大邑,繁華遜了滬杭甯一籌,卻也别有一番風味。街道上燈火通明,花團錦簇,行人來來往往,或走馬觀花,賞燈開懷,或駐足流連,猜字測謎。不刻,走到燈會闌珊處,早失卻了大姐小妹的蹤迹,隻剩餘我和表哥二人,蓦然轉身,正好兩兩相對,脈脈凝視之下,不由得心跳加快。我害羞地低下頭,他把臉龐慢慢湊過來,幾乎要碰到我嘴唇之際——

倏然遠處響起驚天爆炸,一束禮花飛至半空,化爲多彩花蕊,甚是好看!

我猛然驚醒,掙開他的握懷,冷汗涔涔,夜晚多浪漫,差點犯下大錯。擡起頭,又見表哥看着我,于是急忙指着遠處的煙花,叫道:“真好看!”

表哥苦笑一下,知道我在推诿視線,眺望煙花說道:“這是瓊花贊,每年元宵佳節,都會放置慶賀!”

我忽地一震,靈光乍現,原本腦中模模糊糊的念頭清晰起來,不由得叫道:“我明白了,瓊花究竟在何處!”

表哥一怔,問道:“什麽,你想到了哪條線索?”

我擅長打叫道,說話向來口齒伶俐,此刻興奮地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瓊花引,我曉得了!既然瓊花是鎮邪聖物、化怨靈器,自然是安置在它所要在的地方!”

表哥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問道:“那麽在哪裏?難道是瓊花觀?”

我點點頭,說道:“正是!”

表哥思慮之後,搖搖頭,說道:“不可能,瓊花觀早已被搜查了好幾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發現。莫不是妹妹你在哄我?”

我狡黠地笑笑:“忘了嘛?就有一個地方,随時都看得見,卻無人敢觸動半分,而且上面有文字提醒!”

表哥爲人聰明之極,一經點撥頓時醒悟,激動地渾身發抖,吃吃說道:“你說是分家先祖立下的石碑?難怪有瓊花的标記,而後人又唯恐破壞文物,不敢稍稍觸動,居然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了!”

說着他拉住我的胳膊,叫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過去!”

好在今日是元宵佳節,人們都集中在城裏看燈會,郊外反而一路暢通,待我們急匆匆地趕過去,瓊花觀一片寂靜,居然無人遊覽,夜月光明,借着月光,表哥蹲下身子細細打量石碑,四下裏撫mo,想找出一個機關出來。

我則在旁邊觀看,正當我凝神思慮的時候,表哥一把摟緊我,滾開三四米多遠,此刻移到閃電似的光線冷不防擊中方才我站立的地方。我吓得目瞪口呆,表哥站起來,對着遠處叫道:“何周,你果然無恥的很,居然對毫無還手之力的婦人出手!”

我大駭,又有分家的高手過來?對方隻來了一人,透過新春夜晚薄薄的霧霭,出來一個高瘦的人,正是早上那個山羊胡子。何家取名字向來有規律,聽到秦、楚、周便知道是同輩,但是想不到年紀相差這麽多!

何周冷冷的譏笑道:“我可不是這般無恥之徒,倒是你,倚仗着本家的女人,炫耀的很!不如廢了前妻,娶了本家的女人吧!”

我臉微微一紅,幸好埋在表哥的懷裏,沒人看到。

表哥說道:“既然你有恥,過來這邊幹嗎?是不是聽說晚上瓊花觀風景好看,特意過來瞧瞧?”

何周說道:“不是看景,卻是看人!我瞧你如何解決這件事情的!我一路跟蹤你們來到瓊花觀,曉得瓊花引的關鍵之處必在此地,我絕對不能叫人稱心如意!”

表哥慢慢放開我,口中喃喃自語,雙臂張開,慢慢地各自映出一條淡藍的光芒,猶如兩肋生翼。何周頓時高度緊張,急忙神色凝重,背後隐隐升起一條紅色巨龍。

刹那之間,藍色的翅膀和紅龍交手起來,色彩鮮明,甚是好看。

何家兩大高手打地昏天黑地,藍光紅光四下亂冒,不時擊中中心位置的石碑,頓時落下一塊石角,不到半刻,早就打的七零八落。我早已知趣地遠遠躲開,突然之間,那石碑上的瓊花浮雕猛然間亮出光芒,破碎虛空,頓時一藍紅兩道光芒,從表哥與何周身上射到上面,形成一個小球,浮在半空中。

小球慢慢植入土内,片刻小球猶如種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很快藍葉蔥蔥,枝頭花苞疊蕾,徐徐展開,那一片片花瓣鮮豔,花蕊嬌嫩,泛着淡淡的藍光,甚是好看,待到完全綻開,正是九片!

我啊的一聲叫道,何周卻是失聲叫道:“瓊花!”

這就是傳說中的瓊花,居然就在這種情況下意外地完全展現出來,俨然神話突然發生在身邊,叫人目瞪口呆!

緊接着又發生了更加神奇的事情。這邊瓊花觀四周土地裏面,漸漸鑽出許多小小的煙氣,形如人樣,隐隐約約,飄飄蕩蕩地飛來,帶着凄慘的嘶叫。初始隻有幾十個,後來越來越多,竟然密密麻麻,周邊到處都是這些人形狀薄霧,停在空氣中,不時發出如同地獄厲鬼一樣的慘叫!我早已兩腿直哆嗦,表哥知我膽小,伸手拉住。

瓊花徒然發出璀璨的光芒,好像除夕之夜播放的燦爛煙花,頓時空氣中的煙霧人形仿佛冰雪遇太陽一樣地融解,無影無蹤了。

待到光芒黯淡下來,瓊花慢慢枯萎,終于消失在土地中。隻餘空氣中殘留着淡淡香氣。

何周氣喘籲籲,目瞪口呆地問道:“何秦,這是怎麽回事?你搞什麽把戲?”

表哥面色慘白,滿是疲憊的神情,乜斜我一眼,然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說道:“我分家祖上可能掌握了瓊花的關鍵,得以過來化解揚州瘍丘八十萬怨靈。可惜他力不逮兮,就此把怨靈的悲咒附在了分家人口身上。于是祖上隻得傳下來,讓我們一代代的化解怨靈之咒。又怕子孫不肖失傳,立下了此碑作爲啓發。雖然前兩代不慎招緻消亡,今夜卻在你我的打鬥,激發了強勁的力道,無意中促成了瓊花出現超度亡靈。哈哈,實在太好了!”

隻能說,我們運氣太好了。何周吃了一個啞巴虧,他本想乘機撈便宜,卻無意中幫了我們的大忙。

我興高采烈地說道:“太好了,表哥,那你也一定也破解了活不到四十歲的厄咒!”

何周頓時眉頭皺皺,問道:“什麽活不到四十?以何秦的體格,活到八十綽綽有餘。”

我奇怪了,說道:“不是擁有役鬼能力越強的人,越是壽命短促。如是外公身無役鬼,才得以安然活到八十!”

何周嗤之以鼻:“胡說八道,你的外公乃是分家那一代最強的一名,否則如何逃脫本家的追殺?役鬼之力,是強者越強,分家隻有體弱者和女子才會短壽!”

我油然升起一股受到愚弄的感覺,原來這是他的同情心戰術,于是轉身面對表哥叫道:“你騙我!枉我這般不辭辛苦地幫助你!”

表哥露出尴尬的神情,不知道說如何好。

何周見挑撥成功,兩人反目,暗暗奸笑,悄悄離開。

我們事情解決,便開車回家,一路上我一言不發,滿面霜容,回家姐姐見到了我,噤若寒蟬,從來沒有見我這般生氣過!

次日我悶在房間裏面,外頭表哥千言萬語地道歉。過了許久我才出門,歎氣說道:“表哥,我想清楚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

他微微一震,表情上硬是忍住沒有顯露。

“現在我才明白姐姐說的意思。自從我被抛棄以來,心中愁苦寂寞,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能夠依靠的肩膀!當我遇到了你,心頭使然,不自覺地對你戀戀不舍!其實,那隻是我要找的慰籍。根本不是我喜歡你!”

我繼續說道:“或許你也是一樣,因爲家族的關系娶了一個不是喜歡的女子。當看到美麗、體貼又聰明的妹妹時候,心中泛起了一絲愛憐。這猶如人們對美好事務天然的喜歡一般。你說,是嗎?”

我突然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一碰,說道:“從此以後,我們依舊是哥哥與妹妹,好嗎?”

表哥僵硬的面頰許久才擠出一個字:“好!”

“對了!”我笑眯眯地問道,“這麽長時間内,我怎麽一直沒有見到嫂子呢?”

表哥苦笑一下,說道:“你若是想見她,不妨,我帶你過去就是了。”

“正好,爲什麽不去呢?”

我高高興興地随他過去,卻是一家醫院的婦産科,原來嫂子剛剛生産過,誕下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嫂子本人則是一個樸素的年青女子,沒有特别的亮色,見到我掙紮地爬起來說道:“聽說表親家來了,真是抱歉,我無法迎接!”

我慌忙按住她說道:“嫂子身子不便,不需多禮。其實是我不對,來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過來探視。”

表哥抱起了女嬰哄起來,我看着歡喜,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挂在女嬰身上說道:“匆匆過來,沒有帶什麽禮品,就用我的玉佩送給小侄女吧!對了我的小侄女取名了嗎?”

嫂子搖搖頭,說道:“一切聽你大哥的。”

表哥沉吟片刻說道:“就叫如楓!”

我一呆,女嬰的相貌,确實有幾分像我,長大了定是一個美人兒。回首凝望另一位人的表情,卻是癡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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