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裏西洋魔幻錄


六月裏在樹上不耐煩生物的一片慘叫聲中來到,炎熱的季節不僅意味放暑假、吃西瓜,更重要的是,我們三姐妹又可以團聚了。

說起我們三姐妹,我就覺得對不起小妹何誰。因爲姐姐體弱多病,而媽媽則是個無用的婦人,我小小年紀開始學着擔起當家的責任。妹妹誕下後,我忙于照顧姐姐和家庭,實在分身乏力,隻好把妹妹托給表哥陳鳴寄養(詳見《發如雪》)。待到妹妹長到能照顧自己的年齡,回家之後全家人大吃一驚。妹妹着一身男裝,理了個短發頭,活脫脫的一個假小子。唉,妹妹好好有大榜樣葉子姐不學,偏偏盡得表哥的真傳,除了喝酒以外,當然後來喝酒傳給了姐姐,這是我想不到的。

當然我不是說表哥的不好。表哥其人才華橫溢,智商極高,又擅長一身近身格鬥,十足的好男子。但是妹妹一介女孩子不象話了。雖說後來在我和姐姐的合力之下,加上長大,女孩的特征和性格顯出來,終于有所收斂,肯乖乖地穿上裙子。不妙的是一旦遇上什麽緊急情況,惡性流露出來。唉,要是真是男孩我倒不必擔心,偏偏是女的。

而且由于長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待她回來已經讀初中,上的是寄宿制學校,見面機會少,我們姐妹之間應該好好地交流交流感情。我和姐姐不必多說了,從小吃住浴眠皆是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和對方了如指掌。但是妹妹一直沒有和我們多說什麽,我不知道她有什麽心事,比如大學生活讀書的情況啊,有沒有意中的男子啊。我發現我對妹妹幾乎是一片空白。想想,乘着我嫁出去之前,和妹妹融洽融洽。

妹妹來到大概是六月裏中旬,由箴言開車把她從明城的樹輔大學裏接來。半年不見,發現妹妹好像養長了頭發,顔容好像清麗如許,不禁說道:“小妹,你好像變漂亮了。”

小妹洋洋得意,說道:“我在大學裏的選美上還得過‘陽光小姐’的稱号呢!”

姐姐說道:“小妹有所長進了!看着你越來越漂亮,我真是高興。”

小妹說道:“哪裏的話,姐姐才是我們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位。嗯,對了,二姐都快出嫁了,大姐準備好了嘛?”

我說道:“早有了,就是你的程飒表哥。”

小妹哈大嘴巴,說道:“不會吧,姐姐即使再找不到好的男人,也至于饑不擇食到泡弟弟吧。”

姐姐嗔怒道:“你,再亂說,當心嫁不出去。”

我和小妹哈哈大笑。

本來我還想趁機套套小妹有對象沒有,隻是小妹太狡猾,便輕易地推開,正好晚飯時分,隻好暫且擱下,有機會一定要問問。

這次箴言爲了讓我們三姐妹有空閑團聚,親自下廚,菜肴一個接一個上來,嘗之,齊曰:“善!”

倒是小妹又忍不住嚼起舌頭來,說道:“原來二姐夫手藝如此高超,這使得我想起某人糟糕的廚藝。”

姐姐歎道:“不必刺激我。但是我記得你的手藝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除了方便面以外,似乎不能煮出像樣的食物。”

小妹說道:“我正是奇怪,爲什麽何家的女人除了二姐之外,都不能煮出美味的食物。而這女人又狠心地要把自己急急忙忙嫁出去。我們以後得過悲慘的方便面生活了。”

我抿嘴微笑,自然是我當家的緣故,誰能一開始煮好菜呢?記得剛剛開始學的時候,把飯都燒成焦炭。我奉勸其他兩位要好好學學美食大師葉子姐,省得以後隻能吃工業時代的垃圾食品。

吃完飯由箴言收拾,我們姐妹仨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開心地不得了。妹妹的見識自然不是我這個三流大學的學生和一直沒有上過幾天學的姐姐可比,她說的學校裏轶聞趣事一件又一件,聽得姐姐豔羨不以,巴不得馬上進大學瞧瞧。她歎道:“就是你們姐姐命苦,前二十年青春白白浪費了,其實我也想體驗體驗大學的日子。”

我說道:“箴言不是明天有事要去越州大學麽?姐姐不如跟去瞧瞧,反正越大還沒有放假。”

妹妹慫恿道:“好啊,我也正想會會程飒這個得意的小子,瞅瞅他有什麽神奇的手段騙走大美女姐姐的芳心。”

于是次日,三姐妹擠上箴言的車子——我當然不能落下了。一同跑到越大,箴言有事先去辦理,叫我們自己逛逛,再三警告說越大規模龐大,千萬不要迷路。我和姐姐異口同聲答應:“沒問題!我們上次來過一回,再也不會迷路了!”

越大建造年代久遠,無論建築風格和綠化環境,都十分優良,步行在林蔭小道上,仿佛置身于越州國家森林公園裏面,樹上不時跑下一頭頭可愛的松鼠來覓食,它們見慣了人,倒不害怕,這叫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小妹十分驚奇,又覺得有趣之極。我們三姐妹高高興興地漫遊在龐大的越州大學裏面,不知不覺之間,天色黯淡下來,我們擡頭看看四周,頓時頭皮發麻,暗暗叫不好。

箴言擔心果然成了現實,沒有方向感的兩個女人領着一個小家夥,居然迷路了,四周是一大片茂密高大的喬木,枝葉繁盛,遮住了光線,而這裏半個人也看不到。更糟糕的是,因爲荷田居那裏用不上手機,所以幾天也沒有帶來。完了!

我們吞吞吐吐向向小妹說明了情況,小妹一拍額頭說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白癡路盲會搞砸事情的!好在這裏沒有什麽危險的野獸,頂不濟我們在這裏過一夜得了。”

姐姐眼尖,指着前方說道:“那裏有燈火!有人吧!”

我和小妹或多或少有些近視,看不大清楚,問道:“哪裏啊?”

姐姐興奮地叫道:“就在前面不遠處。太好了,今夜不必要露宿了。”

我和小妹跟着姐姐穿過林子,一般來說,在高大的喬木林裏不會長茂密的雜草,但是方出林子來到空地上,卻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雜草,至少已經有十年沒有清理過。遙遙眺望,透出建築的黯淡光線仿佛有種妖異的色彩。

來到正門前,鐵籬門鏽迹斑斑,根本沒有鎖上,牆壁裸露出原色。今夜彎月如鈎,星光黯淡,勉強能認出那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風格,大概是教堂之類的,高高的尖塔已經倒塌一半,牆上爬滿爬山虎之類的植物,罩着一股子詭異幽綠。

看到如此情形,我們信心喪失一半,最初的心疑變成心驚。難道這樣古老的建築裏面還會有人住着?恐怕也隻是吸血鬼伯爵或者科學怪人之流了。

“或許,是有象我們一樣迷路的人吧?”

姐姐猜測,然後姐妹之間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苦笑是也,也隻有我們這對路盲才會如此犯錯誤。

“先進去看看,萬一情況不對,趕緊撤出來。”

小妹說道。她素來膽大,又跟表哥學過一身短打功夫,有恃無恐。我和姐姐對視一眼,點頭同意。

門噓掩着,小妹毫不客氣地擡腿踢門。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三個姐妹吓得抱成一團。原來這門不太牢固,被小妹一踢,整個兒翻到。這些門又巨大,有兩人高,倒下來聲勢驚人。

小妹探頭進去大喊:“有人嘛?”

“有人嘛?”

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着回聲。

我走進去,這裏是個殘破的禮堂,禮台上生了一堆火,四周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奇怪,人呢?”

姐姐說道:“沒有人?這火是誰升起來的呢?不過烤烤火也好。隻是沒有什麽吃的,肚子餓啊!”

江南地區的夏夜露天,濕度很大,烤烤火真是舒服啊!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姐姐所說的,肚子不知客氣地呱呱亂叫起來。三姐妹相互瞧瞧,抿嘴笑起來。要是箴言在的話,或許會想辦法抓隻兔子過來。不過說回來,箴言發現我們走丢了,一定在焦急地四下裏尋找,希望他用用犬科動物的鼻子,早點來接我們吧。

三姐姐又回到現實中,對于兩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嬌柔姐姐,妹妹義不容辭地擔任保衛人員的職責,警惕地注意四周,又撿起一段木頭充當武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穿着裙子。今天本來妹妹想和平常一樣一副男裝,但是我與姐姐認爲來越大是參觀而非郊外遠足,再說越大是個注重傳統的學校,硬是逼她穿上裙子,有點女孩味。

姐姐則是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火堆,說道:“火堆的柴禾來自林子裏掉下的樹枝,用汽油引着——還有一股汽油味。地上散落少許面包屑,有人吃過。從腳印判斷,大概有五六個人,腳印零落,出走地很是匆忙。奇怪是也!”

我不禁暗歎姐姐聰明睿智,而小妹英姿飒爽。想想我一個女人,出了做做飯、幹幹家務,什麽也不行。或許我天生是平凡人的命,至少我幸福地遇上了箴言。幸福!

突然姐姐挺起身子,問道:“妹妹,你們聽到什麽了嘛?”

“好像有動靜!”

小妹霍地跳起來。

我環視四周,在牆壁上,被火光莫名其妙地樹立起幾個巨大而奇怪的人形身影,頓時心裏發毛,幾個淩亂的腳步聲塌塌前來,我急忙跑到姐姐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身子微微顫動。小妹大喝道:“誰!滾出來!”

在火光的映襯下,露出幾張臉,看着他們的裝扮,不由地松了一口氣,但是小妹還是不放心地盯着他們。

對面是四個穿着夏季帆布衣,滿身泥水,但是還可以辨認出他們胸口标注的一行字:“越州大學曆史系”,聽箴言說過,越大裏面就有這麽一群人,喜歡東挖挖西掘掘,這棟建築也有一把年紀了,自然是他們愛好之處。我們可能無意中闖入他們的聚居之所了。

裏面有人不滿地說道:“我說嘛,人吓人,吓死人。來的隻是可愛的姑娘們,絕非什麽可怕的怪物。即使她們是妖怪,我也甯願與漂亮的妖怪在一起。”

其中有沉穩的人說道:“這裏人煙極少,你們怎麽會突然來到這裏?”

我說道:“不好意思,我們不小心迷路來到這裏了。看到有火堆就來烤烤。真是打攪。”

可能我們都是女孩子,又有姐姐這般絕世容顔的人物,氣氛松弛下來,大家有說有笑地坐下,妹妹也放下木棍。尤其當他們捧出面包,我們三姐妹一陣歡呼,雖然沒有味道,吃得卻津津有味。然後大家就聊起天來。

其實在他們中間,還有一位高鼻藍眼的外國人,約莫四十來歲,帶着一副圓邊眼鏡,牧師打扮,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聽我們講話。我極少有機會如此湊近地瞧見外國人,不由地有些驚奇,用夷語結結巴巴地向他打招呼。

他朝我微微一笑,一口怪裏怪調的中文冒出來:“你們好,美麗的小姐們,很高興認識你。請教芳名。”

我又驚又喜,說道:“我是維多利亞,這是我姐姐伊麗莎白和妹妹瑪格麗特!原來你會中文啊!”

我向他介紹道,這些西洋名字,是我們姐妹仨無聊之時開開玩笑取出來的,此刻第一次說給外人聽。

他說:“女皇陛下們(注:維多利亞、伊麗莎白和瑪格麗特都是西歐諸國女皇的名字),我叫德柯勒克。來到中國已經五年,一直在越大曆史學系教書。”

“那麽你認不認識一位叫田箴言的研究生?他是我的未婚夫。”

“抱歉,我隻認識曆史學系的一部分人。越大這麽大,我不可能認識所有人。其實我更遺憾的是,象你這麽美麗的小姐竟然已經訂婚了,這叫我傷心不已。”

這外國人挺會說話的,想到這兒——箴言就不會說說好聽的恭維話。

姐姐妹妹這和其他人談的好哪!有人說道:“你們知道不,爲什麽我們一聽到你們到來就吓得屁滾尿流?說什麽我們幾條男人,還不怕什麽鬼怪。”

“爲什麽?”姐姐十分疑惑,眼睛中露出迷茫的目光。

“因爲在這個地方,流傳着及其可怕的傳說!”

“真的耶!說來聽聽!”妹妹也被吸引過來。

“這些事情還是我們的德柯勒克先生來說吧,他是專門研究這方面的權威。”

在衆人的一緻要求下,德柯勒克操起了那口怪調中文。我們聚精會神側耳傾聽。

一百五十多年前,越州作爲一個沿海開放港口迎來了大批外國商人,同時也迎來了上帝的推銷商傳教士。英國天主教聖公會教士卧生教士攜妻千裏迢迢來到越州,在現在的明珠鎮興建了第一個教堂。由于卧生教士不僅是一位出色的推銷商,更是一位醫術精湛的博士。在治愈了幾起疾病之後,當地民衆紛紛抛棄土宗教,改信天主教。爲了更好的傳播宗教,并且在英國商人赫德爵士的支持下,修建了第一所教會學校——也就是現在越州大學的前身。

然而讓卧生教士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天性淫蕩,早已經耐不住和卧生如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竟然與赫德勾搭上。直到有一天,卧生偶爾間發現兩人的奸情。

“哦,我的上帝!看你們幹了什麽!聖母瑪利亞!”

卧生憤怒地對奸夫淫婦吼道。

他的妻子吓得跪在地上,哀求道:“哦,卧生,看在上帝的份上,饒了我們吧!”

卧生一介教士,哪裏能忍受這種侮辱,操起身邊的木棒就朝兩人打去。

赫德一見不妙,與卧生扭鬥在一起。卧生身材高大,已經把赫德壓在身下,緊緊攥住後者的脖子,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想把對方弄死。

他妻子一來怕鬧出人命,二來更怕待會兒卧生就來收拾她這個淫婦。輪起身邊的錫制燭台,手起台落,頓時把卧生打個腦袋開花。

“哦,瞧我幹了什麽?”

妻子嗚嗚在赫德懷中大哭。

赫德安慰她說:“我的寶貝兒,你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他剛才差點弄死我!”

于是兩人商議把現場僞裝成入室搶劫不成,便殺人行兇。

如此一來,越州知府就擔了大關系,在上峰的催促下,急不可耐。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教堂兼學堂,竟然一連數夜,都出現了神秘的殺人事件,死者皆是渾身幹枯,好像被吸幹了全身的汁液。不免人心惶惶。

姐姐提出疑問:“你剛才的描述太過于詳細了,似乎有人呆在現場記叙一樣。”

德柯勒克說道:“你聽的十分仔細。這是,當時原來還有一名叫梁老六的小偷因爲貧困,想在教堂裏偷竊幾樣東西,目睹前後經過。他平常在教堂裏打雜,聽得懂幾句英文。一次在作案之後,終于又被逮住,把事情招出來。知府大喜,拘捕了兩個罪犯,審問後交給英國領事館,總算了結了一樣事情。

但是神秘的殺人事件還沒有結果,當地人認爲是卧生死不瞑目,鬼怪作祟。于是先派了一幫和尚進去,結果個個見佛主。又是一批道士,還是和太上老君約會。終于聖公會出面,派了幾個牧師,第二天,發現幾人升天了。這樣沒人再敢過去。

知府幾乎被上峰逼到絕地裏,在師爺的策劃下,從死囚犯中提出幾人,另外加上那個梁老六,許諾若是解決事情不僅歸于自由,還有重金獎賞。在威逼和利誘之下,幾人終于進入了教堂。

知府原本是無奈之舉,若是再無法解決,就挂印棄官。但是沒有料到,奇迹終于出現,次日罕見的有人存活下來,就是那個梁老六。唯一的遺憾便是他已經瘋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要生人靠近,蜷在牆角的他會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火!火!”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靜靜的聽着,絲毫沒有雜吵,偶爾柴禾爆裂一聲,在火光的映照下,人人的影子都是一動不動,在風吹動火的時候,才會搖動。似乎人們已經被發生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吓住了。我緊緊攥住姐姐的小手,她的手心裏都是汗水。

許久,才傳來小妹的一聲冷笑:“别說我不信。這個故事裏明顯的有個破綻。這個建築看樣子最多五十多年沒人理會,但是事情發生在一百多年前。難道他們一直沒有抛棄這個恐怖之地?”

德柯勒克點點頭說道:“正是,故事其實還沒有結束。的确,人們視此處爲不祥之地,在繼任牧師的帶領下,另擇以東一地修建教堂。這棟建築卻因爲沒有人爲的破壞,竟然挺過了一百多年的漫長歲月,雖然遭到自然無情地損害,但是仍然保持了原貌。這一切直到日本人的到來而改變。”

抗戰期間,越州曾經遭到日本人的短暫占領,因爲越州人好武,天性剽悍,紛紛組織遊擊隊抗擊。日本人不得不退出此地。

德柯勒克問道:“你們可知道,爲什麽日本人要來到越州?”

我學習中文,曆史一向不賴,沉思說道:“恐怕是貪圖越州大盤港的便利吧。”

德柯勒克說道:“這隻是其一,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越大生物研究所——也就是現在HBI(人類與生命科學研究中心(HumanandBeingsScienceInstitute)的前身。因爲他們想借助這個研究所的先進生物技術發展生物武器。否則,隻是貪圖大盤港的便利,就不必占領雞肋越東了。”

越州分東西兩部,被中央山脈隔開,西部是貿易商業區,東部是工業科研區。

我說道:“據說,當時抗日志士一直在尋找這個秘密的生物研究中心,但是一直到抗戰勝利,也沒有找到。所以人們懷疑日本人是把儀器技術等搶奪回日本,并沒有在越州建立什麽生物武器研究中心。”

德柯勒克說道:“經過我多年研究,我認爲日本人把中心就建設在這裏?”

我吃驚道:“真的嘛?那可是重大發現!”

德柯勒克搖搖頭苦笑道:“可惜隻是紙上發現,我并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好了,不扯開去。日本人認爲這棟建築附近地勢良好,易守難攻,而且不怕飛機發現,于是決定把憲兵司令部建在這裏。當地人樂得見日本人倒黴,沒有人說出發生過可怕的事件。在教堂剛剛被裝修一新,憲兵司令方進入的第一夜,恐怖的魔王在經曆了一百年的沉睡之後,終于又飽嘗鮮血的滋味!初始日本人還以爲是抗日志士幹的。随着第二天又是幾具幹癟的屍體,他們終于相信這是魔物作祟,吓的落荒而逃,從此,這裏又被荒棄了。”

我說道:“但是你們膽子好大,明明知道有這些可怕的傳說,居然還在晚上闖進來。不怕也變成可怕的屍體嘛?”

那幾個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說道:“我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雖然心理有一些害怕,但這是正常的對陌生環境的反應。我并不相信這些東西,何況今天我們來是另外有事情。”

我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是泥迹斑斑,不由地說道:“難道……你們在挖墳墓?”

教堂附近有價值的地方隻剩下了墳墓,我如下猜測。

那些人居然齊聲曰:“正是,我們在挖那個可憐死去的卧生牧師。”

昏,想到剛才我居然還吃他們用那些剛碰過屍體手送的面包,有些難過。

“好了,休息夠了。我們也得去幹活。要不要我們留下一個人陪陪你們?”

他們起身欲走。

姐姐拒絕,說道:“十分感謝,反正也沒有什麽野獸惡人,還是讓我們姐妹好好聚聚。”

那些人臨走時希望我們不要透露出他們的行蹤。我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估計是瞞着學校幹的,否則哪容易放行。由此也隻好偷偷摸摸在夜裏幹活。

“我不太相信他們,尤其是那個叫德柯勒克的老鬼外。”

這是姐姐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一句話。

我驚奇地說道:“不會啊,我看他們爲人就很不錯。”

姐姐說道:“我的傻妹妹,你的弱處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相信姐姐沒有錯的。”

我沒有吭聲,我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如姐姐。但是心中還存在疑惑,姐姐爲什麽這麽不信任别人?

小妹說道:“今夜估計也睡不着了,不如我們在這個教堂裏逛逛看,或許有什麽發現?”

我叫道:“不要!”

小妹說道:“嘻嘻,二姐的膽子實在太小了。”

“胡說,我的膽子又不小。比我的胃還大!”

小妹說道:“那好吧,我們就到處看看吧。大姐,你的意見呢?”

“無妨。”

陰森的教堂之旅正式開始。向導——小妹,舉着一個火把在前面探路。東張西望的我居中,姐姐殿後。

與普通的哥特式建築相似,作爲禮堂的正廳高大宏偉,也許是中國工匠修建的緣故,保留不少古典風格的痕迹,倒塌的耶稣聖像長着關二爺的胡子。牆壁和天頂殘留少許宗教壁畫,難得日本人沒有把它們消除。

徜徉古老而甯靜的教堂裏,很容易被一種空靈的味道迷住,漸漸地忘記本來的心情。似乎時間倒流,回到了十九世紀,如果能披上維多利亞時代女子的衣裳,身邊陪着衣冠楚楚的箴言,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我們穿過正廳,從側門走入偏堂,一般這裏是作爲休息之處,如今人去樓空,地上一片肮髒,走動起來,灰塵撲鼻,使我厭惡地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偶爾鞋子在揮動時,還會踢動一顆小小的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顆子彈。可以想象日本人當初撤離的匆忙。或許是真的存在妖魔,發生過人魔之間的一場大戰。

當我們回顧完曆史之旅,步入一個房門早已經腐朽的房間,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氣息。

這裏大概有普通的兩間教室那麽大,空蕩蕩的兩壁留着不少架子,或許這裏是主人的書房。然而裏面見不到任何建築,四下裏張望,我隻能感到一股如窒息一樣壓抑氣氛。很明顯,姐姐也感應到了,正在不安地打量周圍。

我低低地叫道:“姐姐……這裏叫人很不舒服。”

姐姐緊張地點點頭,說道:“我也感受到了,這裏一定發生過什麽叫人産生大量負面情緒的事情。強烈到現在還存留。”

妹妹奇怪地問道:“什麽感覺?我怎麽沒有?”

我和姐姐對視,妹妹在感覺上不如我們,可能在她體内那種力量沒有覺醒。

或許這對她也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我們自從有了這種神奇的力量之後,沒有遇到過好事情。

這裏的确很奇怪啊!

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異生靈,比如破壞書的罪魁禍首書蟊(但是長得很可愛,我養了一堆),午後睡覺起不來鬼壓身的影蛭等等。其實世界很熱鬧,無處不在的有奇怪的生靈。但是這裏太安靜了,安靜得什麽都沒有。自從我們姐妹走到教堂裏面以來,我就沒有看到過一隻小東西。這種情況,隻有發生過一次,那是表哥來的時候,方圓百裏之内,所有東西都跑個一幹二淨,連箴言也不見人影。後來據箴言說,是表哥力量強大到無法控制氣勢。可是,我覺得這裏的情況遠遠不是這麽簡單。

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死亡氣息!在上次别墅殺人事件中,我們姐妹曾經接觸過幾個人的意外死亡,但那個死帶的更多是絕望。而在這裏,我卻是感受到無法抵抗的壓抑的死亡氣息。如果可以形容,仿佛是把人活活浸到數千米深的海底,有一種透不過氣的壓抑。

我拉拉姐姐的衣角,說道:“我,不想呆在這裏。”

姐姐說道:“等等,你不是說你的膽子比你的胃還要大麽?别這麽輕易地吹破牛皮,再說,我隻是感到死亡氣息,但是并沒有危險的到來。姐姐我還想解開這個謎團呢?”

我默不做聲。我的膽子小,我不否認,遇到可怕的事情,我可能第一個反應是兩腿發軟。甚至在第一次聽說箴言不是人類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但是至少小心謹慎,沒出過什麽大事情。我實在很擔心,我們之後會遇到什麽麻煩。

姐姐喃喃自語:“讓我靜靜地感受一下,氣息來源的方向。”

她閉上眼睛。

妹妹語:“莫非姐姐加入了某邪教,居然學起了這些玩意。”

我胡說:“你大姐學做福爾摩斯,但是用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人體探測’。”

妹妹頓時來了興趣,說道:“哦,什麽人體探測。”

我回溯從前書上看到的資料:“其實人體本身就是一具精密的探測機器,除了觸、視、聽、聞、嘗五覺之外。便有第六感覺之說。所謂第六感覺,又名危機感覺,當人面對未知道的危險的時候,本能地會感覺到。當然還有另外神奇的功能。比如國外有些人利用人體探測礦産,把一條金屬條彎成‘L’‘型,一頭握在手中,隻要感覺到金屬條的指向,就說明礦産就在跟前。”

妹妹大叫:“有趣之極,難道我們的姐姐也有這方面功夫?”

我吹牛道:“當然,而且更靈。”

姐姐張開眼睛,額頭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說道:“我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的是,不隻一個。難道傳說中的妖魔真的存在,殺害了無數人?”

姐姐走到牆角的一邊,伸手撫開牆上的一層灰塵,面色凝重。

已經發黃的牆面上,鮮明奪目的印着一直手印。曆經百多或五十年,依然嫣紅燦燦,仿佛就在方才一刻才有人印上去的。然而血迹已經幹枯,閃耀的隻是血的妖異色彩。

姐姐說道:“二妹,你對建築頗有研究,說說這裏有何不妥?”

我回想平常看過的書,說道:“一般的教堂都會修建地窖,以來儲藏食物和躲避戰争災難。何況當時江南正爆發大規模動亂,受到仇視的外國人更加理由充分。通常的來說,地窖入口置于卧室等貼近生活區域的房間。如果這裏有秘道的話……”

我環視地上說道:“地上鋪陳的是大塊塊的青石闆,作爲秘道入口的掩飾倒是極佳。”

我蹲下來,貼近牆壁,在血手印邊敲敲打打,一直敲到地上,回聲沉悶,裏面中空,但是周圍又沒有什麽機關的痕迹?我沉思片刻,伸手在牆壁與地闆的間隙摸摸,微然之中碰到好像是金屬環一類的東西,拉将出來。三姐妹合力,隻聽轟隆一聲,地面露出一個大洞,猶如一頭張開嘴巴的巨獸,口中的牙齒石階一直蔓延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我心跳加快,問道:“要進去嘛?”

小妹不以爲然地說道:“當然要喽,難得發現一個古老的地窖,不去看的話,太浪費了!”

我又瞧瞧姐姐,這個好事的女人也是一臉牛頓式的好奇。二比一,我投降。

地穴積累了幾百年的穢氣,我們在入口放了一把火,除除惡氣。過了片刻,三人便依舊由小妹帶頭,依次步入地窖。

向下走了五六十來步,碰到地面,空氣比我想象的幹燥,儲藏食物倒是個不錯的地方。但是那種壓抑的死亡氣息卻越發濃密,仿佛就在身邊呼吸。我回頭看看姐姐,她眉頭緊鎖,一對唇兒抿住,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其實地窖的空間相當大,不亞于兩三個大禮堂。地面鋪陳平整,應該是一層水泥,牆面上甚至還刷着“火気は禁止する”幾個日本漢字,看來日本人果然充分利用過這裏。但是他們撤離的相當匆忙,仿佛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大部分物件都留在這裏,亂七八糟地放着。由于保持條件的優良,五十幾年的歲月除了爲他們增加一層厚厚的灰塵,一絲也沒有改變。

妹妹說道:“如果真如那個鬼外說的,那麽這裏就是日本人的秘密生物實驗地,想想七三一幹的事情,說不定惡魔們也在這裏進行活體解剖,然後把器官放置在甲醇溶液中。看!二姐,你邊上的瓶子裏裝的是不是一段人的胳膊?”

我頓時頭皮發麻,說道:“你别吓我!”

然而還是好奇地轉過頭,果然一個玻璃瓶,浸着什麽,定睛一看,隻是一段植物的塊莖,吓死人了。

可是妹妹還是瞪住我的後面,哈大嘴巴,我笑道:“又想吓我,同樣的計策不要用第二次。讓我看看是什麽東西。”

我回轉頭,先是素來沉靜的姐姐一副驚愕的表情,冷不防一陣陰風從側面吹過,倏然在我眼前掉下一樣東西,我頓時瞳孔放大,什麽也不知道。

耳際漸漸響起姐姐的聲音:“醒醒,醒醒!”

我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姐姐那張焦急的臉龐,這時舒了一口氣,會心的露出微笑。我正躺在她的懷裏,我伸手摟住姐姐的腰際,埋到他的胸口,哭道:“姐姐,實在太可怕了。”

姐姐輕輕安慰我:“好了,現在已經沒有事情了。”

妹妹說道:“二姐的胃大概和螞蟻的胃一般大小,以後喂幾粒飯就可以了,二姐夫倒是省下不少飯錢。”

我臉一紅,方才牛皮吹大了,幸好呆在姐姐懷裏,沒人察覺。

姐姐說道:“你剛才實在吓壞我們了。别人看到可怕的事情還會叫一下。你卻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直到小妹碰了一下,才軟軟地癱倒。不過一具幹屍,有什麽可怕的。”

我臉憋得非常紅,辯解道:“不是啊,要是你們眼前突然冒出一具幹屍,你們會怎麽樣?”

大姐小妹二人對視一眼說道:“大叫一聲,然後沒事。”

昏,看來我膽子實在是太小了,丢臉丢大了。

小妹說道:“現在幹屍就放在你邊上,要再睹芳容嘛?”

我急忙說道:“不必,不必。他是被日本人作爲活體解剖的嘛?可憐的人。”

小妹說道:“這倒不是。單是衣服上判斷,最多隻有三十多年,是一件六十年代以後才有的綠軍裝。更重要的是,我從他身上搜出一本紅寶書。可以推斷,他大概對這裏的傳說着了迷,懷着革命小将無所畏懼的精神,毅然闖進了魔王的地窖。終于意外身亡。”

我突然想起德柯勒克說過的恐怖故事,急忙說道:“他……他是幹屍,會不會真的有魔鬼,吸幹他的汁液。”

小妹眉頭一皺說道:“這就難說了,因爲幹屍的形成有許多原因。這裏環境倒是極易讓屍體脫水。我在屍體上找不到任何傷口,怕不是被吸幹的。我覺得,他好像是被人關在這裏,最後活活餓死。”

我們聽得毛骨悚然,居然卷進了一件三十多年前的謀殺案件。仔細想想,突然問問自己,小妹怎麽知道這些。八成在外面又交了什麽奇怪的朋友。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呆在這個地方了。我覺得陰氣森森,鬼魅随時會過來一樣。”

姐姐贊成,于是三姐姐匆匆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陸地上後,終于有安全感了。

我們順便通知了挖墳墓的幾個人,找到他們及其容易,因爲工作地點燈火通明。當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後個個眼睛發亮,好像饕餮見到了美食,歡喜得不得了。那德柯勒克問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們想想,告訴他隻看見一具幹屍。德柯勒克若有所思,之後一直不再言語,跟在隊員後面,領路的當然是我們三姐妹,但是在進入地窖後,三人毫不猶豫地躲在衆人之後。

曆史系的人來偷挖墳墓,自然裝備先進,遠不是我們幾個業餘探險家可以比拟。單是強力的汽油燈,就把整個地窖照亮如同夏日正午的驕陽之下。日本人丢下的東西中并沒有見不得的罪證,沒有想象中的人體标本,多是一些不知用途的儀器。

那地上唯一的死人幹屍靜靜地躺着,在強光下雖然長得還是很吓人,但是不像黑暗中那麽恐怖了。我大着膽子打量,屍體褐色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使得骨架露出來,好像完全一具骨殖。身上是一件綠色的軍裝,由于歲月的洗禮,顯出黃色。

“等一下。”

姐姐說道,蹲在屍體邊上,小心翼翼地從幹屍的衣服上撿起一枚幹枯的蒼耳種子,捧在掌心,閉上眼睛。我心念一動,曉得姐姐又有施展她的獨特能力。通常人死之前,釋放大量負面情緒,被植物吸收,傳遞下來。我東張西望,周圍的人都在忙着端詳,倒是沒有人注意我們。

姐姐額頭漸漸沁出細細的小汗珠,許久,嘴邊舒了一口氣,張開眼睛。

我急忙問道:“姐姐,我知道你想知道是否存在可怕的怪物,能感覺到嘛?”

姐姐搖搖頭,說道:“我幾乎不能感覺到什麽信息。時間相隔太久了,種子已經枯死,我隻能曉之,一種莫名其妙的、無法控制的情緒。”

眼前驟然一暗,随之聽到一聲慘叫。

我一驚,心頭狂跳,由于眼睛适應了剛才的強光,暫時适應不了現在黑暗,無法視物,難道傳說中的怪物,真是存在?在度過了一百五十年的沉睡後,終于蘇醒!

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我,這個感受不知經曆了多少回,我迅即知道是姐姐的手。也許方才她一直瞑目,可以馬上适應黑暗。

我們倆幾乎心意相通的喊起來:“妹妹,你在哪裏?”

“我在這裏!”

傳來小妹的聲音。

有反應靈敏的人,手忙腳亂地從探險包中掏出備用手電,頓時亮起三隻手電的光柱,在又一聲慘叫響起後,馬上集中在這個上面。然而照到的卻是小妹。

她用手一擋光線,原本高挑的身形矮了幾分,背後顯出來,我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全身血液倒湧。

小妹一怔,回頭看看,先是呆呆地傻站着,之後馬上發出一陣長長的尖叫,如果這裏有玻璃窗的話,會立即被她的聲音震碎。

世界上有什麽東西能讓我們三姐妹中膽子最大的小妹恐懼地叫起來?對于小妹來說,見到缺胳膊斷腿的屍體是常事,至于被剝去臉皮的人也是見怪不怪。而最膽小的我沒有昏倒的原因,是因爲所見事情太過于駭人,固然哈大嘴巴,但是神經已經繃緊如弦,物極必反,竟然不能昏倒。但是可以選擇的話,我甯願昏倒。

小妹的背後站着一位曆史系的成員,臉部以奇怪的方式在抽搐、迅速幹癟,身體其他部分亦是如此。但是他還是活人,即使眼珠已經象妖怪一樣凸出來,他還會擡起胳膊,看着自己的詭異變化。他的意識似乎轉慢,當他終于意識到可怕的事情,他的全省好像木乃伊一樣幹枯,頭部的皮膚泛着鮮嫩的白色,緊緊貼住骨頭,猶如一具人體骨骼标本卻奇妙的鋪上了一層白色塑料薄膜。在真實的情況下,尤爲可怖。

活幹屍的骨頭架子手臂擱住小妹的雙肩,妹妹已經放聲大哭起來。試問,有誰能在如此情況下保持冷靜?

在我們身邊的德柯勒克手疾眼快,随手操起一樣東西砸将過去,啪地正中活幹屍頭頂,後者重心不穩。立時倒地。

小妹趁機一腳踹開活幹屍,哭着撲到我的懷裏,簌簌發抖,堅強的小妹也終于顯露出女孩天生柔弱的一面。

活幹屍掙紮着站起來,張牙舞爪,但是聲帶的萎縮發不出聲音,在肌肉的幹癟的繃緊力下,嘴巴張地老大,下颚幾乎象蛇一樣裂開,不僅門齒顯出,甚至口腔深處的臼齒也暴露。更可怕的是,兩顆凸出眼窩的眼珠不住轉動,我現在才知道看似很小的眼睛原來和乒乓球般大小。

另外兩個變成活幹屍的曆史系成員向我們包抄過來。

德柯勒克叫道:“嘿,小姐們,現在不是兩腿發軟的時候。如果不想變成他們這副可憎的模樣,逃命吧!”

我們頓時醒悟過來,三姐妹撒腿就跑,德柯勒克和其他的曆史系成員殿後。

活幹屍看似遲緩,其實動作飛快,緊追不舍,好幾次穿着涼鞋的姐姐都幾乎被撲上,幸虧小妹一腳飛上去,劈開活幹屍。

原本我們可以在撤出地窖後合上蓋子,阻斷出路,但是活幹屍的速度幾乎與人類差不多,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施行。這樣一直跑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遲早會疲憊,但是天知道活幹屍的體能。爲什麽哪!好端端的一次郊外旅行,怎麽會變成一部老套的僵屍片?

德柯勒克大叫道:“跟我來,跑到墳墓邊上去,那裏還備有不少汽油。我就不信木乃伊不怕火!”

心念轉動,世界好像還沒有那種妖怪能抵擋普洛米休斯的禮物。大概鳳凰除外吧,但是它已經是神鳥了。

墳墓就在教堂邊上,規模很小,隻有可憐的卧生牧師和早年追随他的幾個教民。一些十字架亂七八糟地倒地,其中一個土包被掘開,泥土翻了一地,周邊放了幾個白色塑料桶。估計即是我們唯一的利器。

趕到時我已經累地氣喘籲籲,自從讀大學以後就沒有好好鍛煉過,姐姐更慘,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多少活動,幾乎在體能優異的小妹懷裏癱倒。我們今天一副郊遊的打扮,裙子就極爲麻煩,休閑鞋或者涼鞋基本上都斷底了。唯一的幸運是沒人穿高跟鞋。

德柯勒克迅速拾起一桶汽油,撒在墳墓四周,然後從懷中掏出打火機,緊張地注視着幹屍地跳過來。

一、二、三!德柯勒克倏然點着汽油,頓時轟然冒起一叢大火,把最先闖過來的活幹屍燒着。活幹屍象熱鍋上的青蛙,蹦達了幾下,終于倒在地上,空氣中聞到奇怪的烤焦味道,叫人作嘔。身體幹燥是他們極易着火的一個弱點。

雖然身體變成了活幹屍,但是還保持着人類的智力,也有可能是出于妖怪本能地對火焰的恐懼,另一具活幹屍畏縮地在火的長城前徘徊。

我突然意思到,我們或許都誤會了。他們原本就是人類,在變成活幹屍的模樣之後,并沒有傷害到我們。極有可能在他們内心深處還保留着人的心,但是由于外表極爲駭人,根本無法容于我們。我們幾乎毫不猶豫地認爲他們要傷害我們。他們也許隻是想求得我們的幫助。

世事難如意,一聲尖厲的慘叫蓦然打斷我的冥想,我倏然回轉頭,馬上加入慘叫的行列,吓得踉跄幾步,跌坐在地上。

被掘開一半的墳墓,頂上泥土掀開來,爬出一個黑糊糊的人形東西,趁我們全力關注外圍的活幹屍時候,倏然逮住一個曆史系的成員,緊緊貼住。曆史系的成員手腳亂揮,拼命掙紮,卻是越來越幹枯,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又變成一具活幹屍。

雖然是第二遍看到,心理多了準備,但是卻比上回更加真切清楚。因爲我的距離最近,我極度震驚中看着對方的肌肉漸漸畏縮,脖子上的動脈撲撲跳動,然後老成一條死了幾百年的藤條。那兩隻凸凸的眼珠死死盯住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樣。

那個黑糊糊的泥土怪物好像豐滿了不少,抖落泥土,原來也是一隻幹屍,但是因爲在地下呆的時間太長的緣故,部分肢體已經發黑腐朽,象一段爛木頭。相對于旁邊的新鮮活幹屍,恐怖之感減少如許。

周圍的人一怔怔,怎麽會想到内部居然突如其來地冒出兩個妖怪,醒悟過來時,慘叫幾聲,落荒而逃。

我早已經吓得渾身動彈不得,還是小妹一把拉起我,逃竄出去。

天哪,怎麽僵屍片裏又添了一具千年老木乃伊。固然可笑,但是當事人未必笑地出來。我們忙不擇路地跑進教堂裏,順着螺旋式階梯向上奔跑,倏地眼前空間無邊,依稀瞧見遠處微朦的星光,我們竟然跑上了鍾樓的頂端。曆經百年的風雨,鍾樓倒塌了一半,變成露天平台,大鍾也早已經不知去向。我從沒有玻璃的窗口俯視下去,不僅倒吸一口冷氣。鍾樓足足有十來米高,現在後有追兵,前無生路,真的死定了!

幸好這個地方的門是鐵皮制造,雖然鏽的厲害,在幾人的合力之下終于合上,估計可以阻擋一陣了。但是我們如何脫險呢?

德柯勒克仰望黑漆漆的天空,說道:“可惜,剛才忘記帶點汽油過來。我想,既然這些怪物怕火,那麽必然畏懼白天,隻有我們能撐到天亮,就可以逃出生天。”

我正坐下來歇歇腳,原本一心想逃命,什麽也不顧,這時靜下心仔細想想,許多問題湧将上來,不禁徒然生疑。爲什麽不在我們姐妹第一次進入之時,我們中間某人變爲妖怪,而是偏偏在大家都湧入時出現變異?我不相信我們姐妹有上天保佑之類的說法,其中必然有古怪?但是,奧秘在哪裏?我想了一通,思緒亂的一團糟糕,勉勉強強理出來,有人或許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而那個在泥土裏埋着的怪物,爲什麽會突然驚醒?這是個疑惑的問題。真的是其他活幹屍喚醒的嘛?

“砰!”

我心口一跳,頓時打斷思路,回頭看去,鐵門被砸地砰砰直作響,活幹屍想破門而入。

我們幾個人立即緊張起來,不知道這個鏽鐵門能否支持到天明。否則,我們終會成爲象他們一半,醜陋可怕的怪物,永世不得見到光明。

活幹屍砸了幾下,發覺鐵門堅固,不能撼動半分,終于停止無意義的行動。我們提起的心頭又放下去。

姐姐說道:“我們必須下去,我不大放心這個鐵門的質量。”

我說道:“但是,現在我們在十米多高的鍾樓上,樓的牆壁沒有攀援物,又沒有繩子一類的工具,我們根本下不去。除非摔下去,變成一塊肉餅。”我凝視着姐姐标志性的狡黠微笑,嘴巴一角輕輕揚起,心念一動,“姐姐難道有什麽好主意?”

姐姐說道:“附近便是教堂,而鍾樓的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倘若我們借助爬山虎,應該能夠跳到教堂樓頂再爬下去。”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姐姐的計劃,我猶豫地向下望了一眼,頓時感覺頭昏目眩,真的可以跳下去嘛?

“咦,這是什麽東西?”

一個唯一的曆史系成員半蹲下來,指着地上流淌的一種液體說道。

我和小妹都有些近視,在暗光下一時沒有察覺。奇怪,剛才地上還是很幹燥的,怎麽會突然冒出這種液體?在微朦的星光下,呈着暗紅的光澤。我們順着它流淌的方向望過去,霍地臉色大變。

不明液體是從鐵門下流淌出來的!

說是遲也!那個可憐的家夥用手指沾了少許液體,然而那個液體好像是活的,擺脫地球引力的束縛,逆流而上,纏住那人的手指,盡數融入皮膚。

那人吼叫一下,臉部出現了可怕的變異,四肢亂舞,扯去身上的衣物。以前看到的幾個活幹屍都是裹在衣服中,而那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木乃伊又是黑糊糊的一團,啥也看不清。其實活幹屍與我們想象的極爲不同。原本我以爲,就是和我平常在博物館中看到的幹屍一般,渾身幹癟,皮膚貼住骨架。但是真實的活幹屍身體其他部分如是,可腹部鼓鼓地突出,蠕蠕而動,猶如藏着什麽東西。

活幹屍呼地朝最近的我撲過來。

所謂見怪不怪,今天一晚上受到的驚吓,比我以前二十年所遭受的還要多。既然已經習慣了,除了覺得惡心,倒沒有其他特别的感覺,失去了恐懼,我就毫不客氣地一腳蹬過去。三姐妹中,以我的休閑皮鞋最狠,加上個高腿長,力道較大,頓時打退了活幹屍的一擊!

活幹屍倒退幾步,身形靈活地站住,嘴巴哈地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憤怒。倏地彎腰如猿猴一樣一彈,又襲擊過來。

妹妹拾起幾塊碎磚,惡狠狠地砸在活幹屍腦袋上,但是同一時刻,後者張開雙臂,重重地把小妹推dao在牆。

活幹屍的戰鬥力不是一般人類可以抵擋,剛才我能逼退它完全是運氣加上機會把握的好。

接下來的襲擊目标本來就是我,德柯勒克倏然出現在我面前,手中握着一個十字架,大叫道:“以上帝的名義,惡魔!滾回地獄去吧!”

我一怔,剛才爲什麽不拿出來?

呆在東方的惡魔好像對十字架免疫,甚至連疑惑片刻都沒有,纏上德柯勒克牧師。哪知道十字架卻是另外有用處,牧師動作迅速地以十字架上的金屬項鏈套住怪物的脖子,使勁抛起。活幹屍一半身體幹枯,分量極輕,輕松地扔到半空。德柯勒克以自己爲軸心,劃了一個圓,順手丢掉十字架,把活幹屍擲到牆頭。

轟地一下,看來德柯勒克用的力道極大,竟然連牆壁都顫動起來。活幹屍損失慘重,頭頸骨好像已經撞斷,腦袋耷拉下來,一條下肢以奇怪的方式扭曲。活幹屍本來就是不生不死的怪物,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動作少許變緩。

小妹正呆在旁邊休息,那這麽容易放掉打擊的對象,随手拾起一塊轉頭,撲上去砸在活幹屍的另一隻完好的下肢,趁機打滾逃回來。

活幹屍行動不便,看來隻剩下我們好好收拾的份了。

嗡嗡。我聽到牆壁搖動的聲音。本來鍾樓頂部的牆壁支撐數千斤重的大鍾,又曆經百年風雨,慘破不堪,遭受活幹屍的一次重擊後,終于行将倒塌,正好會将活幹屍壓倒。

姐姐探出頭,瞧瞧外面的情況,又瞟了鐵門一眼,說道:“快,鍾樓的鐵門快支持不住勒。爬山虎差不多可以容許我們爬下去。”

突突。倒塌的磚塊廢墟響起一陣異樣的聲響,衆人臉色大變,活幹屍生命力如此之強!間不容發,姐姐當機立斷,說道:“我先下去試試看!小妹,你和二妹、牧師斷後!”

姐姐把裙子的擺角塞進内褲中,此刻雖然有男人在場,但是也顧不得了。她咬咬牙,順着爬山虎攀緣下去,待到靠近教堂樓頂之處,猛然向前一躍,輕盈如燕子,成功地在教堂屋脊上着陸,大聲向我們歡呼。

小妹于是跟了下去,她運動能力更加強悍,輕而易舉地飛過去。輪到我時候,我卻猶猶豫豫,終于不肯動身。

“維多利亞,請吧!”德柯勒克說道。

“我,我有恐高症,我不行啊!”

德柯勒克說道:“這個不難。隻需何二小姐抓緊我,以我的氣力,完全可以把她帶下去。”

我歎氣,當前已經沒有猶豫的時候了,眼見鐵門越來越破,我就趴到德柯勒克身上。

德柯勒克背起我,爬出窗口,小心翼翼地抓住植物的枝條,慢慢向下滑下去。爬山虎的枝條原本隻有手指般粗細,畢竟不如山中老藤條那般堅韌,在德柯勒克手中,繃地如弦一樣緊,好像時刻就會斷裂!短短的數十米,平地上幾秒鍾的功夫,我卻經曆走獨木橋的心境,時間漫漫,我和德柯勒克額頭都是豆大的汗珠。

倏然頭頂震天價的巨響,碎磚塊如下雪一般亂舞下來,我緊緊貼近德柯勒克的背脊,閉上眼睛。原來那個活幹屍終于擺脫束縛,但是身體已經毀壞七八成,不能爬将過來,隻好飛擲磚塊。

德柯勒克縮住身體,加快速度,在距教堂三四米的地方,就毫不猶豫地跳下來,一個踉跄。我在他背上,兩人的重心偏後,本來應該向後翻倒。他卻硬生生地撲到在地,保護了無法行動的我。

然而我卻被甩了出去,重重壓倒在教堂屋檐上。殘垣斷壁曆經五十多年的風蝕,早就破爛不堪,轟隆一下頓時支離破碎,我被摔了下去,吓得閉着眼睛,灰塵簌簌飛揚。

倏地腿部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異常感受,好像整個人在突然之間,浸入了北海刺骨冷的海水中,眼前頓時一黑,開張眼睛時,已經是滿臉淚水。

姐姐和二妹吓了一大跳,急忙從屋頂下來,見我一幅慘象,大駭道:“妹妹,你怎麽了?這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我忍着痛楚說道:“我的腿……”

我回頭一看,我的小腿一半埋在磚塊中,顯然被砸傷了。

姐姐小妹趕忙把我的腿扒出來,小妹常年和表哥練習格鬥,對外傷頗有經驗,檢查了一邊,腿部淤青,聚集了不少濃血,歎氣說道:“骨裂,說不定還骨折!”

她撕下裙子的一圈,簡單地爲我包紮。瞅着我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忍不住說道:“二姐,要是覺得痛,就大聲喊出來,沒人會嘲笑你的。”

我哭哭啼啼說道:“嗚嗚,我已經痛的喊不出來了”

德柯勒克隻是跌了個狗啃泥,臉上黑糊糊的一團,不過沒有受傷,向我表示無恙,說道:“我們正好有機會可以一舉殲滅它們!”

姐姐說道:“哦,你有什麽好主意?”

德柯勒克道:“我們遺留下來的汽油還有數十升,威力不亞于數公斤*zha藥,隻要引燃鍾樓,保管燒得一個都不留。”

姐姐當機立斷:“好,上!”

兩人立即跑到墓地邊,取來數桶汽油,三人合力在鍾樓周邊灑上,待德柯勒克點着,轟地頓時燃起熊熊大火,幾裏外都怕看的見。活幹屍見勢不妙,但是頂樓的門又被封鎖着,紛紛集中到樓下,向一起沖将出來。

德柯勒克揮動一臂,抛進去一桶汽油,轟然!汽油急速燃燒導緻空氣劇烈膨脹,産生類似爆炸的效果,活幹屍登時叫火焰吞沒,發出難聞的烤焦味道。

大家松了口氣,一百五十年的噩夢終于結束,終于不在會出現可怕的幹屍殺人事件了。不知道這方土地屬于誰,可以大發一筆了。

姐姐走到我的身邊,火焰映得臉頰紅彤彤的一片,但是額頭卻顯出及其細小的汗珠。我一驚,瞧見她左額鮮血直流,叫道:“姐姐,你受傷了!”

姐姐摸摸傷口的血,愣了一會,詫異地說道:“我居然沒有察覺,奇怪!怎麽一點都不疼?”

說完,身子搖晃幾下就軟倒。

我慌忙伸手接住,把姐姐捧在懷裏,撕下裙子的一角,簡單地爲姐姐包好傷口。她靜靜地瞧着我,火光雖紅,但是她的臉頰很白。今天姐姐其實體力支出最大,東奔西跑地逃命,而且動用自己的力量,這些都極爲消耗精神體力。

“妹妹,我沒有事。”

她微弱地說,推開我的手,掙紮地從我懷裏站起來。

我生氣地說:“姐姐,我以前就是這樣照顧你的。不要這樣,對身體不好。”

姐姐微笑道:“現在的姐姐已經不是以前的姐姐,我必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

我低頭說道:“對不起,倒是我受傷了,替姐姐找麻煩了。”

姐姐溫和地說道:“傻妹子,怎麽說出這些話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說什麽做姐姐也要帶你離開!”

姐姐的臉上顯出剛毅的神色。她越來越有一家之長的氣魄,倒是我,越發沒用,還處處拖累人。唉……

漸漸地,教堂裏面彌漫起一股氤氲的死氣,有如深在大海裏面的漩渦,飛快盤旋,一隻隻白色半透明的雲團拖着長長的彗尾,發出厲聲尖叫。我都忘了疼痛,和姐姐一起驚詫地看着這種場面。

德柯勒克臉色倏然大變,高聲叫道:“不好!雖然我們用火焚燒了活僵屍的肉身,但是卻把存封在他們體内的怨靈釋放出來了。”

原本教堂附近就是一個墳場,死者甚多,一直徘徊在人間不肯升天,加上這裏舊時爲日本憲兵司令部,捕殺了無數抗日志士,死不瞑目的怨氣沖天,越發陰氣森森。夏日的晚上固然不顯涼爽,也是稍微有點燥熱,然而此時渾身卻好像浸在冰水中一樣,不住瑟瑟發抖。那盤旋的其中一個雲團,忽然呼嘯着沖向我們,那骷髅狀的面目猙獰,張開大嘴企圖吞噬我們!

德柯勒克慌忙撥開怨靈,可是他們越聚越濃,慢慢地在教堂天頂形成了好像龍卷風一樣的漩渦,厲聲慘叫最初隻是呼呼的響聲,現在仿佛一百人在撕扯布匹的難受聲音。

“快走!活人的生氣吸引了他們!”

說着,德柯勒克就抱起腿部受傷走不動的我,姐姐和小妹便緊随其後,從教堂通往後面樹林的甬道逃命。隻是生人的氣息有如鮮血吸引蚊子一樣,把無數死者的幽靈牽引過來,盤旋在我們周邊,不時呼嘯,伺機入侵。

德柯勒克即使身高力大,但是懷中抱着一個人畢竟不太方便,那怨靈們緊緊纏在他身邊,隻見牧師一個踉跄,不小心把我丢在地上,怨靈頓時纏繞在我身邊!

“救命啊!姐姐!”

我伸出手去呼喚,立時怨靈們包圍了我,模糊之間,我隻能看到姐姐方想過來,便讓德柯勒克強行拖走。怨靈一次次地沖擊我的身體,他們都是虛體,每次穿透身子,就如浸過一次冰冷的水一樣。我抱着腦袋尖叫,慢慢地什麽也不知道了。

似乎過了很久,我感覺到有人把我抱了起來,一雙溫暖的大手驅走身邊的邪惡。那怨靈在他之下,就是太陽地下的春雪一般,迅速消融,四散逃開。大手輕輕摸着我的額頭,在我耳際低語:“你我是一心兩體,我是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箴言?”

我低低呼喚。

我倏然張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在森林裏面,身下還墊着厚厚的樹林。那雙手的溫暖痕迹還殘留在懷中,不是箴言!

楚仙發!

我冷不防打了一個寒戰,這個從我内心最陰暗面分離出去的妖怪,在這危急時刻,居然出手救我了。我和他本是一心兩體,雖然他喜歡害我身邊的人,但是畢竟我們是一個人。他就是邪惡的集結體,所以對付怨靈便是不值一提。

前面喳喳雜亂腳步踏過樹葉樹枝的聲響,忽然從樹後轉出姐姐的面龐,她先是一愣,随之驚喜萬分,撲上來叫道:“妹妹,你怎麽脫險了?”

“我……”我遲疑一下,“我也不知道,醒來就在這裏了。姐姐怎麽還在出去呢?”

姐姐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周圍好像被圍了一層看不見的隐形籬笆,我們怎麽轉也轉不出,怪哉!”

突然小妹一聲尖叫:“姐姐們快跑!這個家夥不是好東西!”

我們猛然回頭,熊熊大火之下,小妹與德柯勒克打鬥在一起。怎麽回事,牧師幹嗎與我們反目成仇?剛才還不是一起出生入死?

現在德柯勒克牧師動作敏捷如職業搏擊高手,絲毫不像剛才那個遲緩、甚至有點體力不支的中年大叔,上竄下跳,招招指向小妹的要害。

小妹向搏擊高手的表哥學過十多年的格鬥,實力不弱,今天卻吃了大虧,顯見是遭到偷襲,一隻手捂在腰間,隻剩下另一隻手抵抗,彎腰轉身,動作遲鈍。今天穿着裙子,更加不方便。同時小妹個子在女生中顯高挑,但是比起西洋毛子個子矮小許多,不僅力道,而且腿臂長度上遜于對方。眼見節節敗退,姐姐操起身邊的一根樹枝,引上前去!

得罪了我們三姐妹,不論他是誰,以前與我們什麽關系,都不會輕饒!這也是何家的祖訓。

我不能移動身體,但是手臂還可以用,拾起碎石塊毫不猶豫地砸将上去。

其實姐姐加入戰團,不僅沒有替小妹解困,反而帶來了不少麻煩。姐姐連打架的經驗都沒有,隻能操着樹枝亂舞一氣,不時受到德柯勒克的打擊,不得不由小妹解圍。小妹本來處于下風,這樣一來,敗退地更加明顯。

兩人一合眼,心意相通,一起退出戰團,朝我的方向跑來。到我身邊,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支起我逃竄。

這實在不是個明知的選擇。我個子是三姐妹中最高,毫無疑問體重也最重,兩個女孩子擡起來本來就有困難,何況姐姐虛脫地緊。

“放開我,你們先走吧。”

我哀求道。

“你瘋了!我們三姐妹永遠不會分開的!前次丢下了你,這次絕對不行!”

姐姐責怪我。

德柯勒克如妖魅一般,轉眼竄過來。我咬咬牙,猛然推開小妹,姐姐支持不住,頓時掉下。

德柯勒克飛身而來,我瞅準時機,倏地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開,沖着姐妹們喊道:“你們走!姐姐,替我照顧好箴言。”

德柯勒克被我弄的動彈不得,姐姐見我決心已定,知道我的性格,咬咬嘴唇,帶着妹妹消失在林子深處。

德柯勒克抓住我的長發,拎起來,抛到一邊,臉上還是那牧師微笑慈祥的表情,說道:“你們真是姐妹情深啊!”

我以手撐起身子,冷冷盯着他,一字一語道:“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牧師瞳孔驟然收縮,猶如貓兒在正午的眼眸豎起一個杏核,臉色倏然之間變化,一直和藹的笑靥轉眼間籠罩上一層黑氣,卻又在刹那間消失。如果奧斯卡設立一個最佳變臉獎,恐怕非此人莫屬。

德柯勒克說道:“不愧是我所欣賞的女子,竟然可以看破我的真實身份。說實話,我自認爲隐藏的極好,恐怕極難看出來。不知道我親愛的何二小姐是怎麽窺測我的破綻?”

我撫捋額頭遮住視線的頭發,披到耳際邊,娓娓道來:“方才一直疲于逃命,沒有時間多加考慮。現在細細想來,不免覺得,你的疑惑最大。”

我摸摸身邊,無意間觸到一個東西。

“首先從我們三姐妹的發現說起。我們三姐妹發現了地窖,并且第一個進去探險。奇怪,爲什麽當時妖怪沒有出現,反而在大家都進入後才來呢?這就給我了第一個問号。”

我仔細摸摸,居然是我的坤包。我又驚又喜,一路颠颠簸簸,這個小東西奇迹般的一直挎在我的肩上。

“其二是在鍾樓上,當那個倒黴的曆史系成員觸到暗紅色的粘稠液體,突然之間變成了妖怪。這就提醒了我,這種液體即是關鍵。”

女孩子一般都喜歡随身帶些東西,比如錢包、手絹等等雜七雜八的玩意。但是夏天穿着裙子沒有口袋,隻好放在包裏。我這隻小小的坤包隻有書本那麽大,裝的東西不是很多,何況我也不是那種瑣碎的人。

“如果把兩個問題加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一加一等于二一樣的答案。即是,那種液體才是妖怪的本身,它唯一的作用是把人變成活幹屍并且控制他。但是爲何不在我們三姐妹第一次來的時候出現,非要到人齊了。是它們的蘇醒也要時間?還是本來它們被長久的封印着,有人其實知道這個秘密,在發現了它的藏身之處後,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了恐怖的魔鬼!這個人不可能是我們三姐妹,而曆史系的人都差不多死光光,也排除了嫌疑。那麽剩下就隻有你了。”

我探手在坤包裏撈撈,東西本來就少,此刻實用的更加少。

德柯勒克說道:“你很聰明,但是這并不能解釋你如何看破我的身份這個問題。難道你是用來探我口風的?不像啊。”

我說道:“這隻是讓我得出你身份的建築基石。我在想,既然你知道了這裏隐藏的秘密,那麽也應該曉得其中的厲害。這些妖怪可不是好玩的,但是你仍然毫不猶豫地打開——而且是悄悄地隐瞞着衆人,似乎存在了一種想看看這個封印的妖怪究竟有什麽威力的心理。能作出這種決定的人不是瘋子就是了解自己真正的實力,即使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亦可從容逃逸。你看上去神智,并非那種狂人,那麽唯一的解釋,你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

我突然摸到一個小瓶子,這是我平常用來固定頭發的袖珍定型水。

“更何況,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姐姐的神奇能力。事實上,在我的身上也有這麽一股力量。雖然不能和姐姐相比,控制植物。但是我在感知方面比姐姐更加強,我可以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神秘力量。而你,是一種屬于黑暗的力量。”

德柯勒克哈哈大笑道:“聰明!竟然可以從支離破碎的片斷中推斷出整個事實。推理缜密,想象大膽。這也是我留下你們,不痛下毒手的原因。否則以你們三個女人,老早被弄死了。”

我緊緊盯住他,問道::“你這麽做,究竟是爲了什麽?”

德柯勒克把眼光投向遠方,凝望黯淡的星光,不刻縮回來,移到我的身上,以悠長的口吻道:“這要從頭說起。”

“卧生這一姓氏,來自于蘇格蘭大姓德赫克,其聲名顯赫,曾經輔助過瑪麗女皇登上不列颠女皇的寶座。但是他們的祖先卻是來自巴爾幹的羅馬尼亞的一個領主。在抵禦奧斯曼土耳其人進攻時,立下汗馬功勞。然而手段殘暴無比,據說一次性在長槍上釘死過十萬個土耳其俘虜。連自己人都無法容忍他,終于驅逐之,投奔蘇格蘭。如果何二小姐熟知曆史的話,恐怕此刻已經猜到這個人的身份了吧。”

德赫克、羅馬尼亞、奧斯曼土耳其。這些零零碎碎的資料回旋在我耳邊,猶如一串魔符,突然間拼合起來,給我一個震驚。

“難道你是在說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龍德古拉伯爵(注:在羅馬尼亞文中,德古拉是小龍的意思),傳說他是個吸血鬼,每日都要飲生人鮮血爲生,但是這僅僅是傳說,而且最後他也是被人除去。”

德柯勒克微笑說道:“我親愛的何二小姐,你猜測的十分正确,可是請更正一個觀念,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許多傳說中和神話中才有的人物和事實。既然我們會碰到活幹屍,那麽也又可能會遇到一個是吸血鬼。不錯,德古拉最後還是被人除去,然而他的兒子卻逃到了蘇格蘭。雖然他擁有吸血鬼血統,他并非一個吸血鬼,後代之中,也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個。”

我悄悄握緊手中的定型水瓶,思量何時出擊,爲了麻痹他,一邊說道:“那麽按照你的意思,卧生是一個有吸血鬼血統的人,所以死不瞑目,一直化作厲鬼來害人?”

德柯勒克搖搖頭道:“不,這你搞錯了。雖然吸血鬼擁有很強的再生能力,但是一旦人死了,身體任何一個部分并沒有可能脫離組織獨立生存下去,更何況他隻是一個擁有吸血鬼血統的人而已,頂多算上十分之一的吸血鬼。”

他頓了頓,又說道:“一九四五年,我作爲盟軍一位書記員,在爲審判日本戰犯而尋找罪證的時候,無意間接觸到一份秘密報告,其中記載的就是卧生這個故事,并且說日本人已經發現神秘的液體,打算改造成生物武器,但是試驗失敗,所有人員都神秘死亡,隻有幾個外圍人員因不在現場而僥幸活命,這使我第一次産生了興趣。然而一直要到二十年前,我在香港遇上一個從*時期的中國逃出來的文化學者,他無意繼間也談起這麽一個事件。說他和一位同學曾經探險過,但是出現了可怕的事情弄死了同學,自己雖然逃了出來,但是迄今仍然心有餘悸。這就使我意識到,這個遺迹還完好的保存着。我順着資料尋找,當我得知卧生是吸血鬼後裔時,我就産生了迷惑,爲什麽人死了,可是還會出現神秘的液體?當時已經推斷是血液了。如果血液能脫離身體獨自存活數百年,那麽運用到我們種族的身體上,幾乎不會滅亡了。現在看來,神秘的東方巫術與西方妖魔血統的結合,的确會産生意想不到的結果。”

我豎起耳朵聽到他說一九四五年就活躍于日本,算他那時二十,現在起碼也七八十了,但是無論怎麽看,都隻有四十多,當他說道“我們種族”那一句時,心中一顫,終于得到他的身份了。

“你……你就是吸血鬼!”

德柯勒克豎起食指搖搖,道:“不不!親愛的,雖然你十分聰明,這點猜錯了,我不是吸血鬼。吸血鬼怕陽光,我可不怕。”

他語鋒一轉,說道:“我可真是欣賞你們三姐妹。大姐精明如刀,咄咄逼人;小妹敏捷善鬥,急智過人。特别是你,我更加喜歡,不像大姐那麽鋒芒畢露,卻是綿裏藏針;不像小妹那麽智計似彈,而是思維缜密。所以,不必要偷偷準備襲擊我,把背後的東西拿出來。”

我一陣尴尬,居然被揭破陰謀,臉上無光,讷讷地伸出手。

德柯勒克道:“我最喜歡你的就是富有犧牲精神,我知道你爲什麽和我扯上一大堆話,就是爲了拖延時間,好叫姐妹們逃走。本來我也有意放一馬,似乎,你的姐妹們并不領情。”

我立即轉過頭望去,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目光所及,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姐姐,距離我五六米的地方,臉色似乎越發憔悴,但是精神勃勃,手中高舉着一個樹枝綁成的十字架。

“姐姐,你這是何苦呢!”

我撕心裂肺地叫道。

姐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靥,說道:“傻妹子,做姐姐怎麽能丢下自己的妹妹獨自去偷生呢?現在,我來救你了。”說着,又逼近幾步。

德柯勒克突然大笑起來,笑地捂住腹部,幾乎要笑翻在地,他嗤嗤說道:“呵呵,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信仰佛教的,十字架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兩根交叉的木棍。如果拿觀音佛像或許我會因此而害怕地飛到天上去。呵呵!”

姐姐臉上神秘地揚起一絲嘲笑的表情,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弱點,我會好好考慮的。但是,問題是這個根本不是十字架,而是……”

姐姐把十字架平端在手,放到眼前,在我和德柯勒克愕然之中,刹那間空氣中滑過一個尖厲的聲響,突地一下,德柯勒克的一個眼窩裏平白無故多了一根直直的樹枝,末端綁着一根羽毛。

“噢——”

德柯勒克發出象野狼受傷一樣的慘叫,雙手立即捂住弩箭,用力拔出來,鮮血馬上猶如噴泉一般湧将出來,潺潺順着面頰淌下。他的相貌本來溫和慈祥,此刻鮮血洗面,加上一隻空蕩蕩的眼窩,尤爲可怖。

“Bumsenweibchen!Siehurtmich,IchtötetSie!(欠操的婊子,你傷到了我,我要殺了你!)”

德柯勒克嚎叫,狂暴之中不知不覺露出了自己的母語,他的聲音轉爲低沉,那隻剩下的眼睛越發紅通通。倏地德柯勒克又是一陣狂叫,身子以奇怪的方式痙攣,彎成一條蝦一樣,衣服盡數撐破,飄飄如蝶。在我們眼前,終于出現了一隻可怕的怪獸!

他的身子驟然膨大兩倍,呈倒三角形,非常魁梧,猶如一個巨人,至少有三米高。兩肋生出一雙肉翅,上肢早已花成尖厲的爪子。頭部好像一個牛頭,也生着兩根大角,滿口卻是象鲨魚一樣的尖牙。渾身上下泛着金屬般的光澤,唯一不變的,就是如野獸似對我們異常仇恨的那隻眼睛。

我和姐姐呆呆地看着這個怪物。夜魔獸!這種是在傳說中才會有的怪物竟然出現在人間了。它也叫做夜鹫,是德意志地區黑森林中流傳的怪物,中世紀歐洲領主的城堡多以其形象作爲護城獸。

夜魔獸扇起翅膀,揚起一陣狂風,呼呼飛上半天,尋機攻擊我們。姐姐極爲警惕地對視着敵人,手中的弓弩時刻不放。

夜魔獸蓦地轉身撲向我,原來是聲東擊西,何況無法動彈的我本來就是襲擊的極佳目标。我吓得閉上眼睛。

姐姐大駭,趕将上來,一箭射出,擊中夜魔獸的小腹。但是怪獸肌膚如鋼鐵一般堅硬,粗糙的武器絲毫沒有威力。夜魔獸倏然在我跟前止住,轉身呼地一下,一個巴掌打開姐姐的弓弩,對它來說,姐姐才是現實的敵人。

失去了武器的姐姐頓時沒有防護,夜魔獸立即撲将上去。爪子一揮,撕破了姐姐的外衣。夏日衣服穿的少,姐姐裸露出大半個身子。夜魔獸似乎不想立即弄死姐姐,猶如貓戲耗子地玩弄。姐姐雙手勉強遮住身子,驚恐地四處躲藏。

怎麽辦?我看到在不遠的弩弓,但是沒有箭,目光瞟向更遠,突然眼前一亮!我掙紮着拖着傷腿爬過去,每一次一動,腿部猶如被石頭砸一下那麽痛。但是我必須得到武器,爲了我的姐妹!

夜魔獸戲弄夠姐姐,呼呼發出聲音,飒地撲上去,一口咬在姐姐的肩膀。姐姐慘叫一聲,劇痛與絕望彌漫在空間中,周圍的一棵樹冷不防彎倒,接着樹幹的彈力,頓時把沒有提防的夜魔獸打上半空。原來姐姐高度緊張,神經如弦繃緊,爆發了無法想象的能力。

然而,也是回光返照。姐姐面色慘白如紙,左肩鮮血直流,嫣紅的血與雪白的肩膀肌膚,對比的越發明顯,在黯夜裏,卻是一種妖異的凄美。

我抓到東西,回頭看到姐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由地心中一陣傷痛。

呼地,夜魔獸又從半空中撲向我。來吧,可惡的東西!我攥緊我的武器。

在它距離我不過半尺的空間裏,我突然左手持定型水瓶,右手拿一個打火機——原本是德柯勒克藏在口袋中,當衣服漲破時掉在外邊。我把瓶子噴嘴和打火機按鈕同時扣下,轟!一叢火焰撲到夜魔獸臉上。

定型水是種有機溶劑,本來就極易燃燒,而且霧化後燃燒更快,燒得夜魔獸滿頭烏焦,捂着腦袋不住在空中打滾。是了,定型水燃燒後還産生毒劑,它終于痛的受不了了。

夜魔獸瘋狂的嚎叫終于靜下來,翅膀一扇一扇,飄在空中,尖尖的耳朵豎起來,側耳傾聽,似乎唯一一隻完好的眼睛也叫我弄瞎了。我屏住呼吸,時刻提防着它的襲擊。

然而林子另一頭的唰唰走路聲使我心頭一沉,我回過頭去,小妹提着一根做工粗糙的長矛,小心翼翼地過來。

我咬咬牙,叫道:“妹妹危險!當心頭頂!”

夜魔獸腦袋一轉,呼地急速撲向我,對它來說,我是更值得撕成八塊的仇人。

我舉起簡易噴火器,一旦其挨近,我就防火。可是夜魔獸其實動作極爲敏捷,上回我的成功完全建立在它輕敵和沒有提防的基礎上,現在沒有這種優勢。夜魔獸總是突然逼近,待我噴出火來,稍微感受到熱量就飛速逃開。沒有幾下,定型水瓶噴嘴口的火焰微弱下去。糟糕,我上當了,定型水本來就是袖珍瓶裝,夜魔獸故意引誘我消耗。

夜魔獸感受到火焰威力的減弱,發出喈喈的笑聲,飛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向上提。

飒!小妹一根長矛擲過來,夜魔獸雖然目不能視物,聽覺和觸覺卻是極爲靈敏,随手扔下我躲開。

我重重地砸到地上,厚厚的樹葉層雖然有減緩沖擊力的作用,但是還被摔的不輕,突然渾身一震,頓時眼冒金心,胸口時時煩悶惡心襲來,欲吐不罷。

小妹飛快地奔來,撿起地上的長矛,來我身邊,半蹲扶起我的上半身。我倏然喉頭發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小妹大驚失色,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含糊地說道:“我還撐得住,去照顧一下姐姐吧。她好像不行了。”

呼啦!夜魔獸又襲擊過來,小妹敏捷地跳開,把我護住,以矛爲兵,和夜魔獸鬥起來。小妹和夜魔獸相比,整整相差兩倍的身材,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龐大的壓力下,毫不示弱,靈活地跳動,僵持不下。夜魔獸體形巨大,而且行動迅速,但是吃了瞎眼的虧。小小的長矛猶如一條靈動的蛇,不時偷襲,叫夜魔獸防不勝防,在這種局面下,勉強打個平手。

可是我知道小妹本來腰傷在身,根本不能支持多久,我得想想辦法。目光環視,倏地接觸到姐姐丢掉的弓弩,而夜魔獸拔掉的箭也在不遠。好機會!

我咬咬牙,忍着痛一步步爬過去。落葉和野草組成的地面,雖然不至于象水泥地一般堅硬,但是爬過去也是十分困難。剛才掉下來的時候好像摔傷了胸口,至少斷了一根肋骨,胳膊每伸一次,胸脯便如一刀插進來般鑽心痛,眼淚已經不争氣地拖下,幾乎要立即暈翻。

我已經抓住了箭,箭頭是滴着血的一個螺旋狀開瓶器,我頓時曉得,這是小妹的瑞士軍刀的一個部件。表哥曾經送給小妹這把多功能的刀子,她向來愛惜得緊,到這種危機的情況下,也不得不拆開了。我想,那長矛一端,綁的應該是刀子的利刃吧。

弓弩制造的更加粗糙,幾乎是兩根木頭綁在一起,至于弓弦倒是奇怪的緊,仔細一看,才猜到,原來這兩個女人因爲沒有材料,竟然把裙子上的縮帶拆下來,怪不得她們的裙子都是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

我想把箭擱在弦上,但是怎麽也拉不開弓弩的弦,不禁手忙腳亂,姐姐妹妹的力氣并不見得比我大上多少,她們如何拉開?

小妹受的傷漸漸露出弊端,攻擊越來越弱,夜魔獸取得了主動權,倏然一把打掉長矛,要把小妹弄死。

我心頭轉過千百個念頭,猛然領悟這是要靠雙腿拉開的弦。

小妹一個半空轉身,姿勢優美,砰的一腳踢在夜魔獸的牛鼻子上。

雖然我的腿受了傷,但是膝蓋并不礙事,我可以以膝抵住弓弩,雙手再拉開弓弦。

小妹輕巧地落在地上,飛快地打滾取來長矛。

我拉開弓弦,安上了箭。

夜魔獸再次向小妹沖将上來,小妹突然把長矛豎在地上,沖着它大叫。夜魔獸狂怒地撲上前,吐!頓時叫豎在地上的長矛刺穿肚子。

夜魔獸的肚子堅硬如鐵,小妹曾經數次集中,都是因爲力氣不足,無法傷害到,此刻借夜魔獸自己沖上來的力量,打破了鋼鐵肚皮。

夜魔獸吼叫連連,一個巴掌掃開小妹。這個力道極大,小妹飛過七八米,一頭撞在一棵樹上,一動不動!

“不!——”

我連連目睹兩姐妹受到厄運,心中猶如暴風雨的大海,悲痛憤怒不已,舉起弓弩,發射出去。

夜魔獸受到重創,剛才休息期間,頓時又遭到我的一次重擊,正好射在鼻子上。夜魔獸呵呵幾下,不知是哭是笑,轉身遲緩地飛上半空。

“Ichbinzurück!(我會回來的!)”

留下這麽一句話,夜魔獸消失在茫茫夜的黑幕中。

我舒了一口氣,時刻繃的緊緊的神經驟然放松,渾身突然覺得再也沒有力氣,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迷糊中,似乎聽到姐姐微弱的呼救聲,我蓦然從昏睡中驚醒,四下裏還是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大火中的鍾樓不時發出啪啪的爆裂聲響。火光明亮,映在姐姐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雙眸阖在一起,小嘴唇呈紫灰色,潔白的肩頭一片黑紫色,鮮血似乎已經凝固了。

姐姐!我掙紮地爬向她。來到身邊,剛想摸摸她的臉蛋,冷不防——姐姐的一隻手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我一驚,随之喜悅湧上心頭,高興地說:“姐姐,原來你沒有事啊!倒是吓了我一跳。”

姐姐慢慢擡起頭來,原本一直被額前長發遮住的眼睛這時顯露出來,我的表情也漸漸變地驚愕起來。

她的瞳仁,映着血的底色,呈現一片殷紅,面部奇怪地扭曲,使得美麗的臉龐異常猙獰,口鼻中噴出沉重的氣息,呼地一把掀翻我,把我壓在地上。

她受過傷,力氣居然好大!我心中漸漸陷入一陣悲哀中,如同吸血鬼、狼人一樣,被夜魔獸咬過的人類也會變成妖怪的同類。此刻的姐姐,已經完全野獸化,以一種野獸的目光打量我,要從哪裏下嘴。我閉上眼睛,雖然戰勝了夜魔獸,卻死在姐姐嘴裏。

姐姐嘴裏的口水毫不客氣地滴下來,難看死了。天啊,我這時還在想這些事情。我伸手在身邊亂摸,接觸到一塊石頭。

對不起了姐姐。我默念着,打算砸在她腦袋上。

然而姐姐倏然捧住自己的腦袋,向野獸一樣對着天空嚎叫起來。我心中詫異,但是此時不擊,更待何時?咬咬牙,狠狠地砸上去。

姐姐一個翻身,狼狽不堪地躲過了我這一擊,縮在一棵大樹邊,叫道:“妹妹,你好狠。居然不看情況就來打我。你姐姐哪是那麽容易被搞定?”

我大喜道:“姐姐,你沒事?”

或許姐姐天生的能力幫助姐姐戰勝了這一切。姐姐撇撇嘴,說道:“哪會!就連小妹都沒事,你看,她過來了。”

我回頭一看,小妹果然搖搖晃晃走過來,然後一頭栽倒在我的懷裏,口中咒罵道:“該死的鬼外,下次見到了決不會這麽簡單!”

太好了,我們三姐妹雖然個個帶傷,但是幸慶的是都活了下來。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麽激動過,不禁摟住姐姐和妹妹小聲抽泣。倒是弄的兩人奇怪萬分,當是高興的哭了。

箴言終于找到我們。看到我們一片狼藉的樣子,詫異之極,一次小小的迷路居然搞成這副模樣。我狠狠責怪他爲啥這麽遲來到,定是打算甩了,另尋新歡。箴言苦笑道:“我整整找了一夜,這個奇怪的區域,好像被人下了結界封住,怎麽也進不來。我循着你們的氣味繞了好幾個圈子,費足了勁才找到入口。”

箴言拖下外套,披在姐姐身上,然後抱起我,攙着兩人慢慢走出林子。東方曉白,一絲紅霞刺痛我的眼,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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