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牙的頭深深低着,他閉上眼,搖着頭。
“像我這樣的人,應該和惡魔一同毀滅。我根本就不配享受幸福,也不配去追求幸福。如果我放着惡魔不管,不去追殺他們的話,我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可伶和我的父母在不斷地責怪我……他們會說我爲什麽不去幫他們報仇……爲什麽苟延殘喘的一個人享受幸福?爲什麽???……爲什麽…………”
尤娜望着眼前的牙,曾幾何時,這個總是很堅強的男人表達過如此脆弱的一面?
在自己的面前,在學生面前,在他人面前……他似乎一直都是不可抵擋的戰神一般的存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困住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每一步,都朝着魔族的方向勇敢無畏地沖上去。
可是現在,他卻向自己展現了他的脆弱……展現了身爲一名戰士,最不應該展現的一面。
尤娜想了想後,擡起腳,輕輕地觸碰着對面牙的腿,輕輕地擦着,安慰着他。
“………………謝謝。我從來都沒有向人這麽安靜地說過話。我是說……很久了。謝謝你。”
杯中的紅茶,已經涼了。
隻是不知到尤娜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否也能體會到那充斥着淡淡涼意的肌膚?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尤娜再次開了口,而這一次,她的聲音卻是充斥着一股溫柔……讓牙感覺十分舒服的溫柔。
“可伶……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女孩。”
“…………………………”
牙沉默。
“一個不好的女孩是不會讓你那麽懷念着她的。尤其,是懷念了長達八年那麽久。”
“牙先生。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這個名叫可伶的女孩。因爲,她的身體雖然死了,但她的靈魂,卻能夠深深地镌刻在你的心裏。”
牙輕輕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尤娜:“同時,我也要感謝她。感謝可伶。”
“正因爲牙先生您對您的未婚妻有着如此強烈的感情,所以,您才會踏上追殺魔帝的旅程。也正是因爲您展開了這一趟旅程。您才會救下我。我才能遇見您。”
“所以,我是真的,真的。很感謝她。”
牙似乎冷了一下,他擡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尤娜。
尤娜沒有管這些,而是繼續說道:“逝者永遠都會在生者的心裏占據一定的地位。這一點,我很清楚。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您忘記您的未婚妻。這對她不公平。而如果當您忘了她之後,才會看着我,這對我來說也不公平。”
“我不奢求什麽。如果說,可伶小姐是在逝者的地方等待着您的話,那麽在您還活着的時候。請允許我……能夠在您活着的時候,等待着您。”
沉默的牙,輕輕擡起了頭。
他看着眼前這個堅強的女孩,不知不覺的,他的嘴角上卻是挂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個咬痕傷口。臉上的哀傷之色也是漸漸淡去,換上一種安心的表情。
“或許……我才是真正懦弱的那個人。尤娜小姐。”
牙松開抱着杯子的雙手,笑道——
“我是個如此卑劣而無可救藥的人。我也是那麽的懦弱。但是,我的懦弱有了你的這番支持之後,我卻覺得我擁有了無比的自信。”
“我欠你很多,尤娜小姐。不過請原諒。我對你的這些虧欠可能無法彌補了。因爲,我不希望用‘彌補’這個詞來表達這裏面的一些微妙情緒。請問,您能夠原諒我,将你以前對我的好全部忘掉,全部舍棄掉嗎?”
尤娜愣住了。但是很快,在那金發之下的小嘴也是露出一抹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以。”
“謝謝。這樣的話,就請尤娜小姐你再也不要動抹除掉我肩膀上這個傷口的念頭。我絕對不會去抹除這個傷口。這個傷口能夠提醒我,能夠告訴我。能夠在我陷入瘋狂的時候作爲一個清醒劑,讓我冷靜下來。讓我知道,我絕對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狠狠咬了我一口的女孩,在等着我回去見她。隻不過在這之前,我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從來都不認識她。”
牙站了起來,來到尤娜的面前,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他微微笑了一聲,說道:“那麽……這位素未謀面的可愛小姐。我能請你喝一杯咖啡嗎?鑒于您強大的戰鬥能力,我想要用這種方式來讨好您,好讓您能夠在我與惡魔的戰鬥中給我一點小小的幫助。”
尤娜坐着。
她就那樣坐着,對于牙這樣的表達方式她似乎有些不太适應。而看着牙,他的這種故意做作也顯得有些不太自然。看着他那樣裝腔作勢的當作不認識,尤娜不經意地噗哧一笑。可是在笑出聲之後,她連忙轉過頭,不去看牙了。
牙顯得有些尴尬起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他揉着自己的頭發,皺着眉頭,顯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幸好,他看到茶鋪的斜對面有一個鐵匠鋪,他立刻鑽進去,幾秒鍾之後,他拿着一塊木頭沖了回來,拿出廢鐵,開始對着木頭雕刻起來。
他雕的很用心,也很仔細。
原本鋒利嗜血的鲨齒刀在他的手裏就像是一把小巧的美工刀,每一下都充滿着精緻而仔細的氣息。
不消一會兒,尤娜就看清了那個木雕的大緻輪廓。
那不是牙曾經多次在她面前雕刻的那個小女孩——可伶的雕像。而是一個披着披肩,穿着連身長裙,優雅端坐着的長發女子。那一條寬而扁的辮子,已經十分清楚地表示出了這雕塑究竟是誰。
“嗨,這一次神皇親自率領大軍,擊退了魔族在鹿島的登陸戰啊。那場面,可真的夠壯觀!那頭巨大的鲸鲨你看到了嗎?神皇隻不過一劍,就将那頭鲸鲨整個切成兩半了!”
茶鋪的另一張座位上,傳來了一個高談闊論的聲音。
而當這個聲音傳進正在雕刻的牙的耳朵裏之時,他原本流利雕刻的手,現在卻是略微停頓了下來。
“嘿,那也要多虧我們神族的那頭章魚天使死死纏住那頭怪物啊!你知道嗎?其實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神皇也派遣一支軍隊前去鎮壓那裏的叛亂呢。聽說……那裏是食人魔的巢穴。隻不過那些食人魔似乎很強,好幾次地方領主的攻擊都不能讓他們屈服。人類的軍隊反而折損了好幾波呢。”
“咳,說來說去啊,這些食人魔竟然占據着那麽大的一個秘銀礦。他們這樣死守着不放,不是擺明了要和神族作對,然後投靠魔族嗎?也難怪神皇這次親自下命令,派遣大軍前去攻擊啊。勢必要一口氣将那些食人魔全部幹掉!”
“說的那麽輕巧,你去參軍啊?他們正在前方五十多公裏的烈焰城駐紮呢。你可以去自我推薦啊。”
“我也想啊!你想,加入神皇的軍隊啊。那可是多大的榮耀!不過可惜,你想,那可是神皇的軍隊。裏面那可都是天使啊!光是加入那樣的軍隊就讓人感覺壓力山大,你進去就是拖後腿的命!加入進去幹嘛?我還不如在這裏喝喝茶,然後等待我們神皇大軍的捷報呢。”
那些茶客繼續吃喝,天南地北的胡吹海聊。
而牙現在則是依舊雕刻着手中的木雕,不消片刻,他對着木雕吹了口氣,吹散上面的木屑,将木雕放在了尤娜的面前。
身形婀娜的少女,屹立在那風中。
随風而起的長辮子充滿了飄逸感,讓這整尊木雕都充斥着那種浮起來一般的美感。
“怎麽樣?小姐,喜歡嗎?我擅長雕刻,這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你想去嗎?”
冷不丁,尤娜問了一句。
而這個問題卻讓牙稍稍愣了一下,卻是搖了搖頭。
“我不去。我隻是想……”
“我心目中的英雄絕對知道他應該做什麽事情。我不要你因爲顧慮我而停步不前。你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事情。”
“…………………………”
牙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之後,他才緩緩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
“我的刀,已經碎了。所以……”
“那就重鑄。”
尤娜站了起來,十分冷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廢鐵是不怕粉碎的。即便粉碎再多次,隻要有火,有捶打,廢鐵都能夠從一堆渣滓中重生,然後,繼續迎向那些折斷他的敵人。牙先生,前面就是鐵匠鋪,你還在等什麽呢?”
廢鐵,可以重鑄。
這是一直以來支撐着牙走過來的理念,也是他毫不畏懼刀刃折損的原因。
他看了看自己腰帶上的那把武器,這把刀刃中蘊含着他的靈魂,他的思想,他的意志……除了這些之外,這裏面,還有可伶的那一條手鏈。那銀鈴,以及那始終徘徊在耳畔的清脆鈴聲……
對于牙來說,廢鐵是他的戰友。但是,更是和可伶之間唯一的一點聯系。他看着朝鐵匠鋪走去的尤娜。自己明明已經告訴過她,廢鐵中蘊含着可伶的靈魂。可是,她依然讓他重鑄它。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