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優走下樓梯的腳步聲遠去沒有多久,半開的房門外,就露出了緒方小小的腦袋。
“那個……安吉爾小姐。”
安吉爾露出笑容:“請進,緒方小姐。抱歉讓你看到了丢臉的一面呢。明明說好要回來吃宵夜的。”
緒方·索瓦娑三步并作兩步走進房間,臉上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她都應該是所有人中最擔心安吉爾的人吧?即使撇開安吉爾和她之間由茜牽線搭橋的朋友關系,還是在國家一級,擔任安吉爾個人輔佐和侍從的責任來說,昨天晚上安吉爾要是真的出了什麽大事的話,那她可是難辭其咎。
“安吉爾小姐,您真的沒事嗎?”
她一臉後怕地回憶起昨天晚上的場面,幾十隻奴獸朝着遺迹處狂奔,圍攻安吉爾。而不久之後帶着已經失去意識的她回來的生化人行迹卻十分可疑。雖然她安慰大家安吉爾沒什麽問題。但是隻要看過安吉爾昨天晚上那張蒼白的臉,絕對沒人會說那是沒事的樣子。
“謝謝你的關心,我真的沒事。隻是累過頭了而已。昨天我也沒想到會遇到修巴魯茲,真是非常大的失策。”
安吉爾比了比自己纖細的胳臂,顯示自己非常健康,接着便開始詢問起昨天夜裏之後的情況。
“所以說,昨天你們看到了什麽情況?之後我和那修巴魯茲人大戰了一場,直接掉進了遺迹内部,所以外面的情況并不是很清楚。”
安吉爾當然不能說自己和修巴魯茲的頭目有說不清的關系,隻好胡謅了一通。
緒方想了想便說道:“因爲我們當時正在準備緊急撤退,所以也不是看得很清楚。隻知道當安吉爾小姐您沖入戰場之後沒多久,從遺迹的方向便突然冒出了一股沖天的金色光芒。就連整個大地都在不停的搖晃。但很快就停了下來。原本将整個遺迹圍得水洩不通的修巴魯茲也在那之後快速的退去。根據邊防軍的報告,今天淩晨有不少人越過了佛羅倫斯的邊境,朝大沙漠方向去了。”
那道金色光,恐怕就是安吉爾唱響了聖歌之後整個遺迹發生的劇烈反映。而之所以修巴魯茲會退去,應該就是因爲安捷羅斯順利從遺迹之中脫出的關系吧,他們實際上已經完成了對遺迹的探查,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佛羅倫斯的邊境惹人矚目了,說不定還會招來佛羅倫斯的乙HiME對他們進行清剿。
“再之後一段時間,就由那位深優小姐将失去意識的安吉爾小姐你帶回了這裏。她還強硬地要求我們不許打擾,昨天照顧了您一個晚上。”
安吉爾點了點頭,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情況。
隻是有點意外,雖然深優小姐看上去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是竟然會獨自照顧昏迷的安吉爾一整夜。
“安吉爾小姐,這個……不知道我該不該問。”
緒方搓了搓手,還是硬着頭皮問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爲什麽像您這樣的Meister·乙HiME竟然會……”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安吉爾也是聽出了緒方的意思。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乙HiME都是一群無敵于天下的少女,而像是安吉爾這樣昨天晚上要被人擡回來的場景,實在是超乎了大多數人的想象。
安吉爾抿了抿嘴:“緒方小姐……你覺得,殺人是一種罪過嗎?”
緒方連想都沒有想,便直接開口說道:“那是當然,不僅是罪過,更是非常嚴重的罪孽。人與人之間最爲嚴重的,不就是互相殺戮麽?”
“你說的很對,據我所知。佛羅倫斯是世界諸國之中,第一個取消了死刑的國家吧?而第二個和第三個,便是埃爾裏斯和風花王國。”
“您說的沒錯,這正是佛羅倫斯重視人權,同時也重視生命的表現。就算是國家,也沒有奪走公民生命的權利。”
緒方說的義正言辭,顯然是對這一點相當自豪。
“那如果……我說我昨天在針對修巴魯茲的戰鬥中,殺死了将近二十人,依照佛羅倫斯的法律,應該如何處置呢?”
安吉爾突然之間提出的問題,不由得讓緒方愣了一下。
“您在說什麽呢,安吉爾小姐。他們是修巴魯茲啊,是惡貫滿盈的恐怖分子,沒有國家,沒有王法的犯罪者!您昨天所做的行爲,不正是爲了這個世界消去腫瘤的功績麽?”
緒方的眼睛一下子瞪了出來,她頗有些激動地說道:“想想看吧,多少善良的人死在他們的恐怖襲擊之下,遠的就不說了。如果昨天晚上沒有安吉爾小姐您的搭救,無辜的挖掘隊員們豈不是就要喪命在那些修巴魯茲的手中麽?”
安吉爾苦笑數聲,這些其實她都明白。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昨夜死去的那些修巴魯茲人并不是死于自己的手中,但是因爲自己彈開攻擊而死,她自己也是有責任的這一點,她也同樣非常有自覺。
即使是被人說成是愚蠢也好,安吉爾也覺得,随意奪取他人生命是一種非常罪惡的行爲。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啊,在緒方小姐的心裏。”安吉爾輕歎了一聲,“但是,他們都是人類,也都是一條生命。昨天我之所以沒有全身而退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問題就出在我一直無法下殺手上吧?”
緒方頗爲不解的看着安吉爾,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因爲她有自己的立場,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祖國,也有自己的利害判斷。之所以沒有将修巴魯茲的死放在和普通人的死同樣的價值上,就是因爲在她的心目中,已經站好了隊伍的自己,對于修巴魯茲沒有“平等”這樣的認識。
“安吉爾小姐……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請讓我站在您朋友的立場上說一句。”
她的眉頭緊緊地皺到了一起,像是看着一個怪物般看着安吉爾。
“我接觸過很多乙HiME,也看見過很多不同的人。但是她們都沒有這樣的想法。她們剛開始的時候想法也和您一樣,對于殺人有着别樣的抵觸和不甘。但是之後她們都習慣了。”
“殺人也是能夠習慣的事情麽?”安吉爾的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對于她來說,這可以說是最殘酷的事情。
“沒錯,殺人也是能夠習慣的。不僅僅是你們乙HiME,修巴魯茲和阿斯瓦德肯定也是這樣。不不,這隻是在力量上的差别,就算是一個正常人,殺人也隻是需要輕輕地扣動一下扳機就可以了。曾經爆發的戰争中,新兵即使是舉起手中的步槍也會顫抖不已,但是戰鬥隻要打響了三個月之後,他就能夠面不改色的去殺死敵人了。您知道這是爲什麽嗎?因爲他明白,他的身後還有需要保護的人。那些人可以是家人、朋友,也可以戰友,祖國的土地,效忠的國王。”
“安吉爾小姐,如果您今天放走的修巴魯茲,下一次僞裝溜進了風花市,而偷襲了普通市民,造成了大量的傷亡。那麽這份責任應該由誰來承擔呢?”
“……緒方小姐的意思是——‘除惡務盡’嗎?”
“是的,除惡務盡!并不是因爲想殺才去殺,而是爲了保護而去殺。”毫無猶豫,緒方說出了她的觀點。
安吉爾苦笑陣陣,腹诽起這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的,光是從道理上來說,的确是這樣沒錯。但這也不過就是找給自己的借口罷了。當力量處于絕對優勢的時候,這就不是保護,而是虐殺。
安吉爾自問若是能力完全解放,毫無顧忌。那麽那五十多隻奴獸也不過就是十多秒鍾的時間。但這和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又有什麽區别呢?
固守規則不知變通固然讓人讨厭,但利用這一點去倚強淩弱,難道就會得到尊重和贊揚麽?
安吉爾知道,由真主創下的豐功偉績,正是如此不停的遵從自己Master的命令,絞殺敵人得來的。也正是因爲如此,每一名乙HiME或許都将這視爲對主人盡忠的表現。
緒方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
“安吉爾小姐,您是一位Meister。同時也是站在世界所有乙HiME的頂端,侍奉真主·二三大人的Meister。雖然聽說将來您的職責是教導學生,成爲優秀的乙HiME,但是不可避免的是,您也會與修巴魯茲和阿斯瓦德爲敵,與加爾德羅貝敵對的人爲敵。如果說那些敵人要對您将來的學生、同僚、關心的人下殺手,您也能秉持着這不殺人的規則于他們戰鬥嗎?”
“……”一秒鍾的遲疑之後,安吉爾斷言道,“不會,若是遇上了那種情況,我會毫不猶豫地打開殺戒。如果這是必須去做的抉擇,那麽我不會逃避。”
因爲格裏斯姐姐大人說過,身爲乙HiME而沒有殺人的覺悟,那不過就是卑鄙的逃避。
安吉爾不想逃避,但也不想胡亂大開殺戒。
“真是奇怪……安吉爾小姐。”
安吉爾擡起頭,直面緒方那疑惑的目光。
“你,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人,又或者普通的乙HiME……”
“緒方小姐,你這是……”
“會平等地去看待所有人,這不是人類所有的權責,您這樣要求自己,簡直是就是在讓自己成爲‘神’一樣。隻有神,才有這個資格,将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也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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