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鳴越正想間,忽覺四周蒸汽缭繞,于頭頂處嗡嗡作響。
擡頭看去,幽藍的夜色中,一艘造型古樸的“仙船”從天而降,如幻如真。
仙船降落,從船上下來兩名天竹門弟子,禮貌地邀請松鳴越上船,随後冷酷地将他送下了山。
天竹峰的夜溫暖,飄渺,遙不可及。
松鳴越被遣返下山後,回頭望了眼青印映照下的天竹峰,心中有些無奈,轉身拖着疲憊的步伐,走在山下崎岖的草石路上,一時百感交集。
至于離開地球多久,他已沒有了時間概念,雖一路險象環生,所幸安然無恙;拯救猿類已無可能,活到宇宙的盡頭,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的宏願——
眼下的目标是先活下來,再談其他。
“什麽狗屁靈根,好了,現在連我自己也不了解我的身體了……雖然不太想輸,但這次也算盡力了吧,‘凡逆天者,必先順天之道’,既然修道不成,還是先去附近的市鎮上找個工作,先融入這個世界,再談其他的吧。”
這樣一想,腳底下漸漸輕快了許多。
因爲之前兩位守夜弟子的緊急護理,加上軒月長老的丹藥,此刻松鳴越雖不能說已完全恢複,但至少身體上已沒有了絲毫的疼痛,可以無所顧忌地趕路了。
又因爲之前在仙船上,已向兩位天竹山的弟子,詢問了附近的城鎮,因此現在他也沒有什麽猶豫,一路向東,翻山越嶺,涉水驚露,直奔——
錦嶂天城。
夜空漸漸飄起了細雨。
雨水與汗水一齊浸濕了衣衫,血漬在無聲地凝結着,惹得他渾身酥癢難耐,加上之前爬山遺留的疲乏,松鳴越此刻停下了腳步,尋一開闊處,坐地休息起來。
細雨微涼,夜色清幽。
朗朗夜空竟有雨水落下!
松鳴越隻覺此地天氣詭異,不禁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放眼向前望去——
高昂的群山之側,竟有一片草原。
草原不大,卻很幽深,草形似荊棘一般,草深比人還要高,高高低低參差不齊,竟隐隐給人一種叢林之感,其間偶有疾風掃過,刹那間鳴獸奔走,兇鳥齊飛。
這不是草原,這是草林!
松鳴越初感驚訝,再覺涼意襲來,好似草林中有什麽動靜一般,整個人精神一凜,猛地站起身來。
在他站起的一刹那,忽聽腳底“刷啦”一聲。
低頭一看,一本薄薄的黃色小冊子,從他破爛的衣裳裏掉落在地。
書冊早已被汗水浸濕了邊角,而此刻,正在被細雨浸透着每一頁。
松鳴越扭頭望了望草林中的動靜,确定安全後,才撿起了地上潮濕的詩冊。
在紙頁觸手的刹那,似有一道閃電從他腦中劃過,竟使他一時忘記面前陰森的草林,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上的詩冊上。
他再次席地而坐,借着月光,避開細雨,饒有興緻地翻開了沾濕的紙張。
不想幾十頁翻來覆去,除了拗口幼稚的詩歌,就是些形而上的哲學,盡是一些無聊的東西,直看得他昏昏欲睡。
正要丢書之時,突然看到此頁角落處的幾行詩句,精神陡然一振,不禁讀出聲來:
“
大劍所指,星舟隕落;盛名所至,皆爲猿土
我看見了名爲最後一隻猴子的夢想
原諒他吧,帝星的海棠林已經開花
人類終将相遇
”
他的聲音愈來愈小,直到嘴角漸漸有些哆嗦,心裏咯噔一下,雙眉驟然收緊,猛地收起書頁,緊張地向四周看去——
他突然感到了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
“怎麽回事?!”
這寥寥數語,竟使他潛意識中的東西,從腦海深處浮出了水面。
這些東西他一直覺得模糊,夢幻,說不清,道不明,隻在睡夢中相遇,醒來又會忘卻,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然而此刻,它們卻清晰的浮現在他的眼前。
“最後一隻猴子……是指我嗎?”
松鳴越隻覺震撼,來回翻看,想找到作者署名,卻如何也找不到,隻能在封面底角的草書簽名中依稀辨認出作者的名字:
水下村莊。
“水下村莊?怎麽會有人起這種筆名……隻是這貨不簡單啊,難道真的會讀心術嗎?等等,水下村莊……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名字?”
松鳴越似乎想到了什麽,一個記憶直直要往腦海上冒,卻半天漂不上來:
“靠,完全想不起來!水下村莊……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正在這時——
天地間響起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這聲音從蒼穹落下,卻又似從心底發出,在雙耳中低低作響:
“那是故鄉的名字啊。”
松鳴越心中凜冽,隻覺這聲音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具體是誰,猛地從地上爬起,四下看去,在草林西角的一片高地處,一個黑影正端坐在巨石之上。
他的好奇心在一瞬間突破了天際。
他将書冊揣回懷裏,二話不說跑了過去,穿過緻密的草林,不顧被荊棘割傷的手腳,向上一竄,猛地爬上了高地的巨石上。
在他的面前——
“黑影”端坐如初,如雕塑一般死寂。
再細細看去——
黑影的身上穿着青灰色的布衣,頭上戴着草編的鬥笠,鬥笠足有磨盤那麽大,在昏暗的月光和淅瀝的細雨下,叫人看不清臉的模樣。
隻能從其佝偻的身形來判斷,應是一位老者。
隻見老者左手托腮,右手端着劍柄,劍身長伸,劍尖上系着黑繩,黑繩的另一端沉沒在草地裏,像是在草地裏垂釣一般。
雷聲響動,他卻巋然不動,任由細細的雨柱滑落鬥笠的邊際。
像是死了一樣。
松鳴越心中雖不确定,但看到那佝偻的身形,結合之前所聽到的蒼老幹澀的聲音,以及神秘的讀心風格,心中有了一個猜想:
“大爺?”
沒有回答。
“您還活着嗎?”
沒有回答。
“剛才一聲是不是鬼叫的?”
這才聽見:
“噓……”
老者突然做了個噤聲手勢,從雕塑狀态活了過來,半晌之後,聽草林中沒了聲響,這才摘下鬥笠,轉過身來道:
“你見過老朽?”
松鳴越有些詫異,隻見老者五官清奇,聲音蒼秀,雖然其五官和聲音,和他在泰坦城遇見的賣書老頭有些相似,但是此老氣質出塵,語氣淡然,和賣書老頭侃侃而談的形象又有明顯不同。
于是硬着頭皮問道:
“您老不是賣書的嘛,怎麽換造型了?”
“老朽記性不好喽……還賣過書?”
松鳴越一聽,隻好掏出詩冊,指着封頁右腳手寫的草字道:
“才昨天的事好吧,你是不是就是‘水下村莊’本人?”
老者微微一笑,轉頭繼續盯着草林,細雨與夜色交織在一起,披上他佝偻的身軀,浸濕了他灰暗的布衣,低聲沉吟道:
“變海時暮,知風已枯。流浪太久,老朽已不知自己是誰,亦不知曾有何名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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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第0020章,釣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