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愕地走過去,然後呆立在原地,果然是一把燦爛怒放的君影草。
白熾燈的刺眼光亮,好像刺激到了老趙。他突然開始來回搖晃起腦袋來,這是他被推出手術室後十幾天裏,做出的最劇烈的動作,實際上淩雲不記得這些天來,老趙除了呼吸、心跳和眼球轉動外,還有過别的什麽反應。
很顯然,老趙正在拼命地掙紮求醒,他大口的呼吸,雙手緊緊攥住被子。
淩雲顧不得其他,趕緊坐下握住他的手,期待奇迹能夠立即出現。
“大叔,你終于……”
趙向東胸口劇烈起伏,他正在聚集起神志,試圖沖破昏沉的意識,此刻隔壁的所有儀器上的波形都在劇烈地起伏中,可惜并沒有人看到。
腦部運動加劇了趙向東的氧氣消耗,也增加了他在昏厥中的痛苦。突然間,他反手攥住淩雲的手腕,勁道之大,就像抓住了一個欠錢不還的冤家。
“冷秋,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老趙開口說起胡話來。
淩雲凄然一笑。趙向東能夠喊出這個名字,其實在她預料之内,這并不是趙向東第一次在神志恍惚中,念叨這個神秘的名字了。實際上,王延秋已經派人到本地民政局調取了趙向東的結婚登記記錄,上面還真的就有“冷秋”這個奇怪的名字,存檔中沒照片,隻有緬甸護照序列号碼,通過協查獲知,證件爲僞造。由于當時的婚禮并沒有進行(冷秋卷包跑路),自然也無法從其他渠道弄到新娘照片,或許要想看到她本人的長相,隻有到老趙家,找到結婚證原件才行。當然因爲本地警方仍然在24小時監視趙向東住宅,王延秋暫時沒有淌這個渾水。不過淩雲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經看到過這個冷秋的一部分真容了。
老趙睜開雙眼,直勾勾盯着淩雲大約十秒鍾,然後他意識到眼前并不是自己以爲的那個人,然後松開雙手,神色有些失望。
“原來是你?”
“你以爲是誰?”
“我以爲是……我……這是在哪兒?”
淩雲伸手想摸一下老趙額頭,看看是否發燒。被老趙一甩腦袋靈巧躲開,他好像一下子從準植物人的狀态滿血複活了。
趙向東一骨碌坐起來,大口喘氣,好像還在回憶什麽不對勁的事情。突然間,他掀開被子看了一眼。
“我操,怎麽會這樣?”他大吃一驚。那根連着尿盆的管子把他吓住了,他前半身沒用過這種東西。
“小淩,我躺這裏多久了。”
“20天。”
“20天?我到底受了什麽傷?”
“失血休克?醫生是這麽說的。”
趙向東終于看到了牆上帶日曆的鍾,顯示9月11日,然後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回憶起自己離開滄山是8月14日,然後在霧山上東闖西闖好幾天,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霧山的一片空曠地上,旁邊有一架墜毀的日本飛機,他當時覺得整座山都在搖晃。
“我覺得像是在夢裏,周圍有很多事發生,但是又想不起怎麽回事。”
“大哥你還記不記得是怎麽醒來的?”
“小淩,剛才……有沒有其他什麽人進來過?”他沒有回答淩雲的問題,而是越過淩雲肩頭,鬼鬼祟祟向門口看。
“我剛來,沒看見任何人。”
老趙用手扶住頭,扭動了一下脖子。“我隻記得,我一直在一片白茫茫、暖洋洋的霧氣中沉迷,但是醒不過來;一直到剛才,不知道是誰,用一根針刺了我的脖子一下,然後我就好像掉進了冰水裏一樣,差點淹死,隻是這麽一掙紮,就醒過來了。”
“一根針?”
“是的,那根針至少有巴掌長。”
“别亂想了,先躺一會兒吧。”
“我還記得他(她)穿着白色的衣服,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味道,然後……”
“這隻是你的夢境,并沒有其他人來過,隻有我在你身邊。”淩雲說道。她對老趙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多少有一些遺憾。
“對了小淩,什麽時候開飯?我想吃湯包。”
門外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淩雲猛一轉頭。那個一身白色服裝穿着高跟鞋的女護士出現在了門口,這次她沒有戴口罩,一臉的倦容,在看到老趙坐在那裏以後,化作了無比的震驚,然後她失聲叫了出來,手上的飲料也灑到了地上。
淩雲再次暗暗自責:完全就是兩個人,剛才真是太大意了。
之前淩雲在電梯口近距離撞見的那個女人,雖然也是一身同樣的護士裝扮,但是肯定沒有穿高跟鞋,因爲她幾乎就是無聲飄過淩雲身旁的。不知道爲什麽,淩雲還很清楚地記得那雙空洞而冷漠的眼睛,如果撕下她的口罩,應該長得相當标緻。
“或許”她一轉念,“就和那張畫上的一樣美?”
淩雲甚至可以回憶起,電梯門打開後的突然遭遇,當時那個女人沒有正眼看自己,還曾引發了自己心頭一閃念的不愉快,但是并沒有觸發任何的警惕。那時候,她的心思還在跟蹤那個賊頭賊腦的便衣身上。
組長王延秋曾經在報告中這樣評價淩雲:“……機智、敏銳、記憶力好、洞察力極強,但是還無法在倉促、混亂或者身負巨大壓力的情況下做出良好的應變,一切有待成長。”這樣的評價顯然是恰如其分的。
淩雲當然應該感覺到懊悔,那個假護士即使隻是露出雙目,與眼前這個真護士,也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過好在,她的突然出現,好像不是來害老趙的。
她知道醫院走廊可能有監控攝像,應該拍到了那名假護士,不過她當時将自己裹得這麽嚴實,即使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也沒太大意義,如果能提取到指紋或許還有一點用處。
真護士仍然端着紙茶杯傻傻站在門口,她被坐起來的老趙吓住了,整杯咖啡灑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護士心裏想:這個大個子竟然醒在了自己值班的時段,也就是說,今年的職稱評定老娘有戲了。
護士開始給老趙做緊急檢查,老趙則一直鬧着要吃肉包子。他的神智恢複是如此之快,快的很不正常。大部分從昏厥中蘇醒的病人,其下丘腦支配的饑餓感至少需要6至12個小時才能出現,沒有誰從生死關口走了一遭,一轉醒就囔囔着開飯的。
淩雲默默走到外面走廊上,她知道最要緊的,是必須找到一些可能留有指紋的東西。門把手、電梯的按鈕以及那束君影草,或者其它什麽她碰過的東西,都應該可以找到,最好還能找到一兩樣她最後接觸過的東西作爲對照。
一輪飽滿的月亮正落下枝頭,幾乎與她的視線平行。
她茫然四顧,最後,目光停在走廊前方一個突兀的垃圾回收箱上。她想試試自己的直覺是不是仍然起作用,于是走過去,雖然有了一些忐忑,最後還是掀開了蓋子。
一束被狠狠折了幾下的白色玫瑰花,靜靜地躺在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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