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得頭沸騰的水聲，一雙鐵爪正透過冰蓋從天而降，老趙就地一個翻滾，躲到角落寒霧裏。破損的二樓亭台上一時間狂風大作起來，頭上一對鐵打的巨大的翅膀正在奮力扇動，将渺小的趙向東籠罩其下，巨大的氣流則将四周的冷霧吹散。

如果老趙無法想象後羿如何射落一座天上宮殿，那麽他自然也想象不出一座鐵像竟然還能呼哧呼哧飛行，不過正所謂眼見爲實，現在他看到了。

那僵硬的玄魔正拍打着那對蝙蝠一樣的翅膀，懸在空中。它的關節當然也是可以動的，也許六百年來，站在雲霧峰橋頭上鏽蝕剝落金屬造像，隻是表面掩飾，而深藏玄鐵内的惡魔，一直都是活着的，它隻是在等着一個信号，一聲召喚而已。

破落的二樓無遮無擋，老趙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希望能蒙混過去。原本這裏還有兩尺深的稠雲冷霧可以遮身，被那怪物拍動翅膀三兩下，掃了個精光。

怪獸頭側轉一邊，一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好像正瞪着地上抱頭的老趙，實際上除非它将後腦勺對着老趙，否則它的視野沒有死角。

如果能允許趙向東換一下對手，他甯願換十個廣塵，廣塵雖然出手黑，但是畢竟還有個人樣。

退無可退，老趙選擇傲然站立起來，那隻怪獸通體如赤鐵鍛打般的外皮上，布滿龜裂的豁口，從豁口處反複結疤的凹凸表皮看，絕對是一個不容易打倒的家夥，也許它真的就是這麽赤條條從天外穿過了大氣層，落到橋頭？

“你招惹我可是瞎了狗眼！”老趙喝道“看到這把伏魔劍了嗎？你知道這是什麽等級的裝備？”老趙的神志正在失去，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傷口疼痛了，此刻開始有些無意識地胡言亂語了。

“諒你隻不過是入門級别的區區三級妖魔，我教那本書上寫的清清楚楚，我是玄武宗三十一輩掌門，這實力上的差距，你要是不傻，應該也很清楚。我出手滅你，那是欺負你。”

老趙說胡話的時候，還必須前傾身子控制重心，否則難免讓這對鐵翅膀拍出的氣流吹翻了。

那巨大的玄魔，懸于空中，一雙巨手抱在胸前，似在空中聽腳下這個站立不穩的人類胡吹，顯得不屑動手，聽了一會兒，它突然一降，站到了地面，巨大翅膀也停止了撲騰，四周強風随即消失。

但見它一把橫抱住冰棺，随即那口透明棺材竟然開始滋滋蒸騰起來，一時間四周蒸汽彌漫，遮住老趙視線，趙向東隻覺得地面有水流動，顯然冰棺融化了。

待蒸汽四散時，可以看到，那具嬌弱的女屍，已經落在玄魔懷中。那玄魔随即拍動翅膀，騰身而起，轉眼躲進頭頂黑暗之中，不見了。老趙被巨大的氣流卷到，一時沒有防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一灘水裏。

隻聽耳聽有數聲槍響，原來是淩雲正在樓外開槍。看來這座樓殘破宮殿正在發生變化，她已經不如之前那麽密不透風，一點兒聲音都穿不進來了。

轉眼間四面的冰淩開始瓦解，轟然巨響中，老趙前面的一面冰牆崩塌下來，差點砸到下面淩雲。

他知道逃生有門，奮力爬起轉身下樓，隻這一會兒，閣樓内的溫度陡然增加了不少，穿過下面殿宇，四周發出木質框架扭曲聲。青石地面一直在不間斷地劇烈搖晃，沖出隔扇，他面前的冰牆開始扭曲變化起來，顯然無法繼續維持原狀了。老趙踏大步到跟前，擡腳猛踹冰面。這一次，裂痕開始蔓延開來，看來這座樓正在失去了修複冰面的能力。

他倒退幾步，再一提氣上前一腳，整面冰刹那間坍塌碎裂開來，散落一地。不過這兩腳猛踹，動了老勁，這會兒氣血翻騰，眼前一黑，向前載過去。

淩雲搶到，一把扶住老趙，将他放倒一旁冰上，她還要轉身要進去一看究竟。隻聽頭頂巨響，山洞穹頂上墜下巨石，一下子将這座冰上的殘骸蓋住。

趙向東漸漸冷醒過來，發現屁股底下的寒冰正在晃動，不管這座宇外離宮之前如何維持着這裏别緻而又穩定的氣候環境，這種能力正在快速消失。

他眼見淩雲正恨恨地直跺腳，還想鑽進砸的稀爛的閣樓去看一眼，老趙心想，這傻娘們兒是懷着什麽樣的信念，才會抱定這樣超乎正常人的執着？他撐起身子一把抓住淩雲褲腿：

“聽我說，那個月下小仙說的話，不是唬咱們的，這座山馬上要塌了。”

“你信她鬼話連篇？”淩雲怒道，“我千辛萬苦到這裏，怎麽能不進去看看。我不甘心。”

她拼命要掙開趙向東，但是老趙就是死死抓住她的腳不放，他從來沒有見過淩雲如此沮喪和喪失理智，但是他知道，此刻生死一線，決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亂來。

“小淩聽我說，人可以與天鬥、地鬥，但是别跟命争。”

這可能是老趙這輩子說過的最喪氣且有道理的一句話，冷秋離他而去後，他将自己軟弱的一面和由此而生的宿命論，一直深藏心底，還從未向任何人表露過。

淩雲掙脫了一會兒，低頭看到趙向東肩頭還在冒血，她漸趨清醒過來，意識到老趙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如果要跑，朝哪兒走？

伴随不停頓的地動山搖，山頂上不時有巨石落下。淩雲架起趙向東，兩人相扶相攜走下十幾米高的冰壇。山洞已然亮堂不少，隔斷這裏與止水寒潭下的冰層好像透進了更多的光線，但是這不是一個好的兆頭。顯而易見，這層懸在空洞中間的厚冰自然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此刻它正在變薄，正在融化。兩人拼命沖回原路，但是上方巨大冰塊已經先一步破碎落下。

整個洞穴豁然大亮了起來，擋住上方光源的堅冰連片掉下來，隻剩下一根如同華盛頓紀念碑一樣的石柱插在那裏，而這根石柱的下半截光溜溜沒有任何階梯，之後上半部分才有石匠雕鑿的階梯，眼看趙向東與淩雲的退路斷絕了。

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那一襲白影再次出現，隻見她舞動衣裙，在空中曼妙轉身，輕飄飄落在兩人前面幾十步，也不說話，又一縱身消失在黑暗中。

“跟着這女鬼走，或許有路。”老趙急促喘息道。

“隻能試試看了。”淩雲架着半昏迷的老趙向着那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走。

趙向東自中了廣塵一劍後，一直沒有止住血，剛才又連續發力踹了兩腳冰，這會兒頭暈眼花，已然快支持不住了。

“不要拖着我走，與其一起活埋，不如你自己走。”

地面的搖晃的烈度一直在增加中，顯然這座山要倒塌的預言，絕不是說說而已。也許下一秒整個洞穴就會坍塌；饒是如此，兩人還是呆立原地，互相對視了幾秒鍾，最後淩雲淩雲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慘笑，奮力架起這身大體沉的大漢朝前。她已經經曆過了刹那間的天人交戰，丢下老趙确實是一個極合理的方案，但是她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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