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他取過桌子上的油燈,一下子閃到門邊。靠在門邊的趙向東聊得久了,多少有些懈怠了,不想老頭兒突然欺近,再想提劍,老道已經飄然到了院子裏,顯然并沒有加害他的意思。
“老頭兒,去哪兒?”
見老頭沒有回應,他提着沉重的鏽劍跟在了後面,老頭也不阻止。兩人穿過桃林、菜地,到了院牆邊上,老道将油燈向矮牆上一放。牆後面發出了一片呼哧、呼哧的混亂喘息聲,這種聲音趙向東記憶猶新,分明是山頂上的那種圍繞廣塵老道的駝背怪物,沒想到他們已經到了這裏。
“我的槍裏可沒子彈了。”趙向東在老頭身後小聲說道。
“不用慌,這些‘走影’不會越過這道桃木牆的。”
“你确定?”
“這九年來它們每晚必來,不過隻按廣塵的吩咐,在外面停留監視。從來不進我這墓園。”
“廣塵說話就這麽算數?”
“走影是四兇之一,尋常世間人看到一眼都是造化,但是對廣塵卻極爲忠心,不會違背主子的意思;而那廣塵雖堕入邪魔惡道,但是還記得當年師祖對他的恩情,所以并不讓這些小邪魔進墓園和我教各處殿宇。”
老頭說着攀上一顆低矮的桃樹,向外張望。
“今天走影有一些不同,好像非常煩躁?也許是廣塵派它們下山來找你的屍體,卻沒有找到緣故?”
“要是看到我了,會不會回去報告?”
老道停了一會兒,搖起頭來:
“沒必要,廣塵已經知道了你在我這裏了。”
老道話音剛落,一隻走影竄上桃木籬笆,喉嚨裏發出嘶嘶的喘息聲,兩隻眼睛直勾勾看着趙向東。趙向東注意到,它手上拎着一樣白花花的東西,他定睛細看,分明是淩雲穿的那件粗布道袍。
走影果然隻是站在牆頭,沒有越過木牆發起攻擊,它突然大叫一聲将衣服擲向了趙向東;趙向東一把接着。那走影已經跳下矮牆不見了,可以聽到外面呼哧聲漸漸遠了,最後消失不見了。
“它們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一定是沒有發現你的屍體,進而推斷出你到了我這裏,走影嗅覺不如狗,但是心思比狗靈敏,極善于跟蹤腳印。”
“我操,何止是狗?比我都靈敏。”
老道跳下桃樹,走到矮牆上取回油燈,趙向東湊到光亮近前将淩雲的衣服抖開,隻見上面還有破洞和一些血迹,顯然是吃了一些皮肉苦頭。
“不行,我無論如何得把她救回來,”趙向東立即又急躁了起來。
“年輕人,你一沖動就上當了。廣塵隻是忌憚這墓園,不想驚擾幾位祖師,所以要激你出去送死。”
“我們總不能坐在這裏等着她死?”
道士見趙向東如此心急,也不搭理,自回頭邁步回到了茅屋。趙向東見狀,隻得快步趕上。走進了屋裏,見老道已經坐在了床沿上,正在長籲短歎。
“你給個痛快話,幫還是不幫?不幫忙,我可就一個人去拼一下了。”趙向東大喊大叫起來,實際上他心裏很沒底,他剛剛被打下山崖,自然知道斤兩。
老道仍然低頭不語,隻是歎氣,看得趙向東焦急萬分。趙向東踏前一步,想逼着老道表态,不料老道自己站了起來。
“貧道上次出山,這世上還隻有十元的票子,沒想到這二十多年間,竟然有了百元了。”
老道從兜裏摸出一張紅色的人民币,拿在手裏端詳起來。
“什麽?”趙向東愣在原地,他以爲老道要把錢還給自己,傻乎乎伸手去接,不料老頭将錢又塞回去了。
“看在你爲人至善,罷了,要我幫你也行,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趙向東稍微一愣,“你說說看?”
“我玄武宗傳到我這兒,是三十代了,眼看就要斷送在我手裏,既然你也已經不告自取了這代代相傳的伏魔雄劍,也算是……緣分,若能皈依我玄武宗,我可以幫你這個幫。”
“嗨,不就是讓我挂名當這裏的掌門?可以啊,你不早說。”
趙向東說完,發現自己答應得太輕佻了,那老道直勾勾看着自己,顯然心存疑慮。
“老頭,我可沒有騙你,我說到做到。”
“我信,我信,有你這句話就行。”老道趕忙回答道。趙向東這才放下心來,他想自己的思慮實在多了,這老道20年才碰上自己一個人,哪兒還有他挑挑揀揀的餘地?
實際上,趙向東還真的不是騙老道,讓他挂名當個掌教他真心願意,他一直很羨慕中學的同學當了懸空寺的住持,現在還兼任宗教協會挂名的副會長,進出都是前呼後擁的;他想,如果自己能當上晦日神宮的一把手,接管這座山上的産業,在滄山地界,幾乎可以與懸空寺形成了泰山北鬥之勢了。
“我答應做道士了,那什麽時候去救人?”
“别急,容我先去告慰先祖師,再做計議。”
老道說完,端起桌子上還沒上漆的牌位,看了許久,又用滿是老繭的手擦了幾遍。然後一咬牙,扭頭就往門外走,趙向東不知其意,也緊跟其後到了前面草堂裏。外面還有走影嘶嘶喘息的聲音,但是似乎離得很遠。
趙向東之前,已經來過供奉排位的草堂,知道那裏供奉着一共27位玄武宗祖師。但見老頭來到那裏,先擦幹淨香案,然後開始焚香磕頭,嘴裏念念有詞的,看上去頗爲虔誠。趙向東也不插話,隻站在身後。折騰了半個鍾頭,隻見崇風老道慢慢爬起,将自己的那塊未上漆的排位放在了末尾的位置。
“我說,你這有些早了吧?”趙向東忍不住問道。
“不早,不早,來跟我,跪拜祖師。”
趙向東勉強跪下,也不磕頭,隻對着上面排位拱了拱手,算是打個招呼。又等着崇風一個人磕了半天,眼看天就要亮了,老趙實在是等不及了。
“我說師傅,咱們教這套封建迷信的過場還有完沒完?”
“快完了,咱們就快完了。”崇風欣喜道,顯然對趙向東突然改口叫他師傅非常高興。
說着老頭從蒲團上爬起來,趙向東也趕緊跟着爬了起來。老道走到門邊,探出頭去眺望東方,見東方的群山的輪廓發白,顯然再過一刻天快亮了。
“我們走。”
“去哪兒?”
“跟着來就是了。”
趙向東茫然無措地跟在後面,實在不知道老道要搞得什麽鬼。兩人一路來到了成片的墓地裏。
“我說老頭子,你這是要往哪裏去?我們救人難道不是往外面走?”
“外面?都是廣塵走卒,一出去就是死。”
“難道是走地道?”
老頭也不答話,自顧自走,很快兩人來到了墓園的一側,可以看到那裏有一座倒塌的墓碑,趙向東不久前來過,知道這裏正是“廣塵”的墓地。此時東方已經日出,可以看到東面險惡醜陋的山巅上,突然迸發出萬道霞光,煞是奪目。
“來,趁着走影打瞌睡,趕快下去。”
“下墳頭?”
“你小時候鑽墳洞不是挺能的嗎,怎麽現在怕了?”
“不是怕,隻是……”
他還沒有說完,老頭已經跳下了廣塵倒塌墓穴裏的一窪濁水裏。
“卷起褲管,走幾步就到了。”老道說完,躬身鑽進倒塌的墓穴,轉眼不見了。
“這地道口找的……果然高明。”
趙向東一貓腰,也走了下去。他擰開了手電,隻見這一窪水的後面是一條通道,洞口被水遮了大半邊。
“别用那玩意兒。”前面淌着水的老頭兒說道。“……緊跟着我就行了。”
“行!”趙向東答應一聲,他現在隻能緊跟着水聲朝前走去,這條通道漸漸向下,水也越來越深,幾乎已經齊胸了。
不一會兒,這條七拐八扭的小路到了頭,趙向東摸了摸四面是石砌的牆壁。他兩眼一抹黑,正要喊,隻能聽見遠處有人推開了一扇吱吱呀呀的鐵門,他淌着水快步趕上。
“來,跟我進來,不過門有些……”
老頭話沒說完,趙向東已經一頭撞在鐵門框上。
“啊,我操。”
“……門有一些矮。”
“不早說?”
老趙捂着腦袋這才鑽進了墓室。
“現在能開手電了吧?”
“别急,我來。”
等了一分多鍾,老頭好像在黑暗裏摸出了什麽東西,噼噼啪啪在邊上打出了火光,最後點燃了一盞油燈。
“我說師傅,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在用這麽原始的東西?”
“上次去你們火燒寨,你們不也沒通電嗎?”
趙向東剛想擡杠,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漸趨亮堂的墓室吸引住了。隻見在墓室中央,橫着一口巨大的鉛制棺材,沉重的棺材蓋子倒在一側。他朝前湊了湊,那口棺材是空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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