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基利覆亡後,道玄祖師便接受了基利的全盤基業,但是雖然有太陰仙宮墜于須陀山附近的說法,他親自在山上山下也找了幾趟,卻沒有找到。他疑心月宮就墜在雲霧峰與霞霧峰以下的深潭中,但是潭水上的絕壁如刀劈一般,有幾百丈高,幾次派人攀着繩索下去查看,都是有去無回,隻能作罷。十幾年間,他又在附近山中找到了幾處基利演習妖陣的巢穴,耗盡心力,也搞不清其中的名堂,最後隻能一一封存了事。
另外,道玄祖師早已看出那指點迷津的女子來路可疑,所以一直将其扣押在營中,想細細盤問;不料這女子非但來曆蹊跷,行徑也頗爲古怪,後十來年竟然不再發一言。道玄也知道東廠有百般的手段可以讓人開口,不過一想到這女子有恩于自己,也不忍将她交給朝廷。此後,道玄對這女子始終以禮相待,隻是不讓她離開。
有一日道玄對這女子說,如今這霧山上都是道士、工匠,一個女子确實有些不方便,想爲她在這山上僻靜處建一座宅子。那女子冷眼不語。不料一月之後,再與道玄再見面時,丢出兩卷圖樣到道玄祖師腳下。打開一看,較厚的一卷是一座精緻小樓的設計圖樣,有外形内飾,各層剖面和俯視圖,較大的零件分解等等;另外構建要領、門窗樣式,所用材料也都一一注明。
另外一卷圖紙就更不得了,竟然是飛架雲霧峰的石拱橋圖樣,這座橋本身的樣式并不算奇特,但是那女子所注的,從山崖一側修建拱橋的施工要旨,卻是巧絕天下,當時的工匠還沒有從單邊建造拱橋的工程手段,經圖紙一點撥,無不自歎不如。
道玄自覺禁锢此女子自由,頗爲理虧,于是命人按圖營建那飛架兩山的石橋。隻是石橋完工時,工匠們發現這霧峰頂上卻也不是毫無人迹,竟然已經有了一口井,井下還有潺潺的流水聲,衆人稱奇,都猜這口井大概已經有了幾百幾千年了,但是也沒有人禀告道玄,隻是在井旁種下了一顆桂樹,接着又建起了那精緻絕倫的三層閣樓。此後那女子便孤身一人住在南面雲霧峰上,玄武宗派遣可靠的弟子把守住石橋北,除了每日送茶送飯,不許旁的人靠近。
之後不少年,這女子的容貌一直未曾變化,總是十八九歲的樣子,道玄覺得這女子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于是就絕了放她下山的念頭。
道玄後半生一直在閉關鑽研太陰屍陣的奧妙,但是始終不得要領,臨終前,他囑咐了後輩五件事。
第一件要徒子徒孫不負聖望,繼續尋找山中那傳說中的仙宮;但是他又補充道,一旦找到了,則需小心應對,如這座仙宮中隐藏着爲禍人間,且不可逆轉的陰邪力量,則萬不可告知朝廷,需速速将其毀滅。
第二件,那女子來路可疑,決不可放跑,但是念她有恩與玄武宗,所以也不許加害。
第三件,山中留下了不少妖僧基利修煉妖法的巢穴,如果發現必須立即封閉并隐藏入口,後世弟子不得進入其間,更不得偷學妖法。如後世不肖弟子被不死妖法迷惑,堕入魔道,全教須共誅之。
第四件,基利所遺法杖關系重大,必須加派人手追尋,但要是有朝一日找到了,發覺其隻能爲禍,不能造福,則必須毀滅。
第五件,基利雖然已經敗亡,但是恐有傳人漏網,須早作打算。玄武宗的伏魔道術固然要繼續提升,但是那具可破屍陣,已斷成兩截的攝妖鈴,終究是先天神器,不能浪費。可将大的一塊重新鑄造成鍾,懸在三清殿前鍾樓,每夜敲擊八次,而小的那塊,可以打造成幾件兵器,或許将來有用處。
道玄交代完以上這五件事,就垂下手來,死了。
再說道玄死後,便是德清道長繼任。而德清有一個喜愛的徒弟,道号廣塵;此人聰明過人,相貌不凡,武藝和膽識也都爲上上之選,雖然爲人有些輕佻,但是在這廣字輩門人裏,算得上是可造之材。
有一日,看守雲霧峰石橋的德字輩老道士請假回鄉,德清有心栽培廣塵,便派廣塵補缺,爲那次峰頂上小閣内的女子送茶飯,而之前監視妖女的工作,還一直都是交由輩分高的可靠道士來完成。
廣塵還從未跨過石橋到過次峰,隻知道那裏住着的妖女長得超凡脫俗,秀麗無雙,并且因爲惱怒祖師恩将仇報,二十多年間不曾對玄武宗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周圍的叔伯長輩都說,當年在軍營中那妖女還着男裝時,就已經透出了萬般的妖娆儀态,如今在那雲霧峰樓閣上換了清麗女子裝扮,那簡直已經出落的不是人了;且這一彈指二十餘年間,怎麽算也該四十出頭,卻并不見有半分老态,多半與一百多歲的妖僧基利有些淵源。
廣塵耳濡目染,自然對那女子既好奇又有些害怕,那一日他惶恐中拎着食盒走過石橋。突然風吹雲散,隻見那二樓軒窗後,一位俏麗仙子正憑欄遠眺,眉宇間透出淡淡的憂傷。廣塵一驚不已,脫口道:樓上難道是仙女嗎?
那女子聞聽,撲哧一樂,竟然回了一句,你這小道士今年多大?廣塵站在橋上施禮道,禀仙姑,貧道已然三十八歲了,可不是什麽小道士了;他一時間也已經忘了,這女子以往是不說話的。
那女子莞爾一笑道:你們這一山忘恩負義的賊道,就愛在我面前裝大,我若說那道玄是小道,他便也是小道。
見廣塵不語,那女子又說:近日隻聽得山下面吵鬧的很,貴教難不成,又在動工破土嗎?
廣塵恭敬道,尊師法旨,要重塑玄天上帝法相,改伏魔正殿爲伏魇正殿,如今正在修建。
那女子冷笑道:那真武要是知道了你們這樣胡鬧,竟然要勞煩他去鎮壓那區區末流的屍魔,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廣塵見那女子口出不遜,也不敢多說,隻上前在小樓前外放下了食盒,匆匆施禮告辭而去。
橋對面有人聽到了這段對話,飛報了霞霧峰上打坐的德清真人。老道也是心中一奇,他想既然那女子原意與廣塵說話,倒不如順水推舟,讓廣塵多與其來往,或許能套些話出來。如此,從此就專門派遣廣塵與之接近。
再說那廣塵道人,當日回去後浮想聯翩夜不能寐,那閣樓上女子天仙般婀娜影子,總在眼前晃動,卻又記不真切。
話說這廣塵也曾經是大戶人家的浪蕩公子,年輕時仗着一手工筆肖像的絕技,常在花街柳巷爲**裏的女子畫像。隻因後來想求長生仙術,才出的家。于是他半夜起身找來紙筆,憑着些許的記憶和部分的想象,畫就了那女子憑欄遠眺的形神,第二日夾在食盒中,一并踏橋送去放在門前,那女子未露面,無話。
第三日再去,那女子站在窗前,遠遠見了橋上的廣塵,便嗔怒道,你這小道士好生輕薄,怎麽把我好端端樣貌畫出了流莺氣韻?廣成趕忙躬身賠罪,又說,前日隻是雲裏霧裏看了仙姑一眼,記不太清楚。
那女子轉怒爲笑,又說,看你這小道的丹青手法,必然也是下過一番苦工,走筆柔似秋水,用色也不豔俗;想必出家前也常去那些花街歡場的去處。
不待廣塵辯解,那女子又說,不如進來好好瞧瞧我的摸樣,看看與那些**裏的姐妹有何不同,再繪一幅如何?廣塵大喜過望,欣然受命,于是進閣樓,爲那女子重做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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