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退出草屋,穿過小院裏的菜地,回到供奉玄武宗27位掌教排位的茅屋。淩雲留了一個心眼,想看看是那幾位不再其列,于是重新數了一遍上面的名字,她已然将道玄留給後輩徒子徒孫起道号的三十個字默默記在了心中,所以略一看,就發現排列第三的廣塵道長,第四位的“賢清”道長并不在其列。
排位的最後一位的,是第二十九位的“靜乾”道長,這個名字她還記得,就是掘開地穴找東西的換錢的那位,他後面應該還有最後一個字的“崇”字輩,顯然就是還沒刻完的那塊。至于廣塵這個道号,兩人最爲熟悉,好像除了賬本上,哪兒都留着他的筆迹,而廣塵的後輩賢清,之前倒是沒怎麽注意過,淩雲隻記得此人掌教時間不算長,大概不到五年。
兩人走出草堂,再到周圍墓地兜了一圈。這片墓地依山而建,自然不可能修得很規整,不過從墓碑排列來看還是動了一些心思,每一代都緊靠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墳頭有幾百座,都沒有被野草遮蓋,顯然還常有人照料。淩雲一眼望去,看出了一些名堂,從這些曆代道士的墓碑來看,越到後來,人丁也越稀少,這大緻與賬冊上能反應的經濟賬是相符合的;到了最後的“無、月、至、靜”四輩,都隻有一人而已。看來玄武宗從清末開始,靠着一脈單傳苟延殘喘了四代。最後的“崇”字輩即便還存在,亦或者“崇”字輩之後還有其他的什麽傳人,留在這裏掃墓敲鍾,顯然也快斷了根基了,要不然也不會滿山都看不到一個活人了。
正走着,一隻白色的烏鴉撲打着飛到近前,落在一塊黑色的石頭上。
“看!廣塵道長的墓就在這裏。”淩雲擡手一指。
烏鴉腳下一塊墓倒塌在路旁墓碑上,分明寫着“監院廣塵”幾個字。這塊碑不光倒着,而且幾乎被雜草遮蓋住了,前面還積着很大一窪髒水,與其他掃的幹幹淨淨的墓碑完全不同;顯然平常掃墓的人對這塊碑特别地疏于關照。
“他的墓碑在這裏,爲什麽草堂排位上沒有他?”淩雲自言自語道。
“也許是後人忘了刻一個牌位了。”趙向東說道。
“這樣的解釋,于情不通吧?”
“對了,我突然想到另一個合理解釋,”趙向東說道,“這個廣塵一定是生前做了什麽有喪心病狂,有辱門風的壞事。”
淩雲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實則她心裏傾向于趙向東的這種猜測。從月仙樓留下的四連屏風和上面的題詩,以及三樓繡閣内署了他名字的秀麗女子畫像看,這個廣塵道人決然太象一個清修的出家人,更像一個愁情苦長的浮浪情種,也許就是在他執掌玄武宗的時代,犯下了什麽道門不恥的過錯,才沒有被供奉?
“這裏怎麽沒有‘賢清’的墓碑,連牌位都沒有。”趙向東說道。
這個賢清道人隻在賬冊上出現過幾次名字,沒有留下太多線索,所以淩雲一直也無并不在意,她想,有時候道人雲遊四房,客死異鄉,也是有可能的。
“不早了,還是快上山吧。”淩雲催促道。此時已經是下午六點,距離鍾響隻剩下了一個多小時了。
兩人離開了這座後山的墓園。尋路向上,附近樹枝上的白色烏鴉,在落日下昏昏欲睡,似乎沒有尾随兩人吵鬧的興緻。
從這裏到三清偏殿的後門懸崖大緻有300米的直線距離,一開始路還好走,但是漸漸的山坡就陡峭起來。最後一段隻剩下了幾根藤條和枯枝可以抓着攀爬。
淩雲的身子輕巧爬得稍快,趙向東身子沉,又兼背着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爬起來慢了很多,很快被甩出了一段距離。
淩雲快到懸崖回頭看時,見趙向東正攀在下面幾十米處艱難向上,他抓着的枯樹枝已經開始動搖了,附近的土不斷地往下掉,眼看着險象環生。
“你背的東西太多了,快把包扔了。”淩雲在上面喊道。
趙向東沒有回答,顯然不願意把包扔掉。淩雲疑心是包袱裏有那副畫的緣故。
“那就把那把破劍扔了。”她繼續喊道。
趙向東猶豫了一下,左手從背後抽出那把沉重的鏽劍,也有一些依依不舍,但是右手上的枯樹枝,顯然已經吃不住力量了,最後他隻得用力将劍插到一旁的土裏,還想着有機會回來取。
不消一會兒,淩雲已經攀上了懸崖。
峰頂三清殿後門離着懸崖隻有一步,她對昨天夜裏的大蛇還是心有餘悸,于是先踏進一隻腳四面查看。見大殿梁柱上沒有大蛇的蹤迹,連地上的蛇皮都已經不見了。她這才才慢慢走了進來。手電在神像背後一掃,發現神龛下的那個大洞還在。
确定了那條蛇不在,淩雲急忙從身邊取出繩子,丢給了猶在下面十幾米處不上不下的趙向東,另一頭固定在大殿後柱子上。此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面的另一座較矮的山後面,天色變得晦暗不清;趙向東抓住繩子,費了吃奶的力氣終于爬了上來。
“我不是說了嗎,包袱可以扔掉。”淩雲說道。
“那怎麽行,包袱扔了……裏面的畫怎麽辦?”趙向東氣喘籲籲地說道,他果然惦記着那幅畫。
“那條蛇還在嗎?”
“不在大殿了,也許爬到那個洞裏去了。”
趙向東掏出手電,慢慢走到神龛後面。昨天他與淩雲就是從這裏鑽進去,結果掉進一個大坑的。他蹲下查看神龛下的洞,洞裏并沒有坑。
“昨天明明有一個深坑的,誰給填平了?”
淩雲也把頭湊了過來,兩支電筒對着神龛下面照射,下面是平整的硬泥地,并沒有坑,但是有新近夯實的痕迹。趙向東還不甘心,俯身鑽了進去,一直從神像前面的供桌下面鑽了出來,也沒見到那個大坑。
“一定是有人把這個坑給堵上了,想把我們困在下面。”
“也許吧,現在也隻能做這樣的推測了。”
兩人在黑暗中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四面冷風又開始灌進破陋的偏殿内。一到夜裏這裏的氣溫下降極快,好在兩人早有準備,從各自包袱裏取出“借”來的道袍,就在三清像前,套在了身上。淩雲套上長短差不多,隻是有些肥大,用腰帶一束,竟然出奇的合身,看來這身道袍原來的的主人身材并不高大。趙向東穿上就差了一截,道袍剛剛遮到了膝蓋。
淩雲見了趙向東的樣子,不由得撲哧笑出了聲來。
“大叔,你就像穿了一件連衫裙?”
“别笑,就是短了些嘛?你穿得倒挺合身的,像個女道士。”
趙向東上下拉扯布袍,但是尺寸實在是短了,好在這麻布袍子粗硬卻又厚實,足夠擋住這裏的山風。
“對了,幾點了?”趙向東問道。
淩雲這才擡起手腕看表,已然是7點27分了,按照慣例,還有3分鍾,那二十六響鍾聲就該響起了。
“還等什麽,我們快到鍾樓……”
淩雲突然拽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扯,趙向東立即心領神會,不再說話;兩人躲到三清像前供桌下,耳邊滿是凜冽的山風呼嘯聲,聽不到有其他的動靜。
趙向東瞄了一眼淩雲,隻見淩雲用手指朝上面指了指。趙向東抽出手槍,推下保險杆,然後凝神屏息,細辨别上面的聲音。他想,那條不知趣的蛇要是再來,這把二十響可别打不響。
三清殿的上方果然傳來了一些與風聲不同的聲音,不像是蛇爬過的動靜,那悉悉索索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貓從瓦片上小心走過。趙向東自在下面墓園見過一隻老貓,所以他知道這山上确實有貓。
“是不是一隻貓?”他小聲說道。他可以看到黑暗中,淩雲搖了搖頭。
頭上的聲音一直在不斷地向前,最後大約到了前面房檐的位置。下面的兩人也跟着這聲音,爬出供桌在大殿内移動,漸漸地也到了大殿正門口。
三清聖相含笑着這一幕,狂風卷過旁邊破爛的神幡,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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