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們看到更多、更狂暴的破壞，開辟這條路的大家夥，随心所欲地推到擋路的巨大喬木，将小一些的灌木連根拔起丢在一旁，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樟科樹木被剖成兩半，矮小的杜鵑從被踐踏成平地。大部分的破壞毫無必要，也許隻是那個動物不喜歡這些植物的氣味，不過它的行事風格也頗具陸地動物的特色——體型越大者越蠻橫。

“會不會是我們還不知道的動物？也許并不是一隻體型不正常的大象。”

“不會，我觀察了那些樹木上的傷痕，是被象牙破壞的,還有上面的樹枝，顯然是鼻子卷折的。你看。”淩雲指着一顆歪斜在一旁的芭蕉樹。

“看樹葉上的咬痕，這是食草動物的臼齒留下的痕迹。”

“我不記得大象會這麽強悍,即使是在被激怒以後；而且大象也不會把一路的樹木都摧毀掉，它們有時候是會發瘋，但是不蠢。”

“等我們看到了不就清楚了。”

“你是怎麽看最近的這些事情的，比如那條大蛇？”趙向東有分寸地問道，他偷聽過淩雲的電話，淩雲當時與某人談到生長周期的問題，似乎按照淩雲的意思，有些動物隻要活得足夠長，也就能長得特别大。

“也許是不同的兩件事情，哺乳動物有控制體型的基因，不可能無休止地生長，當然也可能有一些關聯，其實何止你覺得奇怪？夜叉嶺後的這片無人區确實夠……有意思的。”淩雲欲言又止。

“你就是專門來收集這些信息的吧？我是說，既然你知道公安局那幫子人什麽也搞不懂，就是說，其實你知道一些。”

“你不懂生物遺傳學，告訴你也沒用。”淩雲突然說道，這一次她不再閃爍其詞，而是直接駁了趙向東的面子。

“生物遺傳？當然知道，我們就是靠遺傳吃飯的。”趙向東被淩雲一激，開始大言不慚起來。

“哦？”淩雲頓時不解，她突然很想聽聽趙向東的下文。

“知道比利時長白豬不？”

“你們行内的東西，我不清楚？”

“超好的瘦肉豬，生長周期短，出欄率高，那小豬仔白白嫩嫩，比你們小姑娘更水靈。”

“能不能揀重點說？”淩雲不滿道，她對趙向東充滿惡意的比喻，毫無心理準備。

“我老舅前些年，偷偷在自己豬場裏配種，原以爲可以節省成本，但是後來你猜會怎麽樣？”

“種姓退化，産肉率下降，病害驟增。”淩雲不屑道。

“你怎麽知道的？”趙向東大吃一驚，因爲這個現象他觀察了幾年才發現的，淩雲盡然能一語道破了。

“行了，不要再談你的豬了，我想問的是分子水平上的遺傳學你懂多少？”

“知道一點兒，那不就是DNA嗎？”趙向東怯怯地回答道，這三個字母其實也是他對分子生物學所掌握的全部内容。

“嗯，這個确實沒錯。也就是說，生物的進化除了自然選擇的，還有人工選擇的，比如你們豬場的雜交，或者……基因工程方面的。”

“是這樣?”

“是的，實際上我想知道的東西，無非有三種情況“：已經消亡的、仍然存在着的，和變化中的。”

“你說的‘影子’又算是什麽？”

“在科學以外，世上還存在着一些亦真亦幻的事物。我們還很難觸碰到有關這些事物的本質，各種古代文獻中也隻有支離破碎的記載，從某種程度上講，确實很象是看得到摸不着的‘影子’。”

“但是你要找的影子會殺人？”

“完全是兩碼事。”淩雲不耐煩地回答道，她對趙向東飛速跳躍的思維難以适應，這個殺豬匠對一知半解的事情喜歡無限聯想外加瞎猜疑，而且更讓人惱火的是，他的胡思亂想有時候還能說到點子上。

“科學之外，真的還有另一個世界？”

一聲響徹雲霄的嗥叫聲把趙向東沒完沒了的提問生生打斷了，當然也算是對兩人間正在讨論的這個問題，一種更加直截了當的回答。

短促而又凄厲的叫聲把兩個人的耳膜都震得生疼，呆立間，竟然誰都無法分辨聲音的方位。但是趙向東能夠感覺到，這個讓他頭皮發麻的聲音，來自于一個非常高的地方。

“妖怪來了？”

“一定是個超大的東西。”淩雲說道。

趙向東環顧周圍，四面八方所有的鳥群都開始騰空而起，一時無法分辨驚動它們的聲源位置。

地面開始搖晃起來，淩雲可以感覺到腳下擂鼓般地跳動，嘈雜的鳥群起飛聲，很好地遮蔽了聲源的方位。

“一定就在附近。”淩雲大聲說道。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看那裏。”淩雲朝前一指。隻見前面的一片樹木劇烈地搖晃起來，就像有一輛推土機正從下面開過一樣。

轉眼幾顆巨大的杉樹就倒在了眼前，将去路阻斷，同時也将林間的霧氣驅散。現在兩人可以看到，密林後面一堵灰色的牆随着地面的一次次跳動而靠近，四根巨大的長牙從很高處戳穿了嚴密的樹林。

那是四根彎曲的象牙，上面兩根略微向上，下面兩根稍稍向左右偏。兩個渺小的人類就站在這個怪物面前。

它大概有8米高。當它側過頭去觀察下面這兩個人時，可以看到它的眼睛是紅色的，長鼻子上布滿傷口，并且結了一層硬繭。

時間如同凝固住了一般，巨象從歪斜的樹林中探出頭來後，地面的震動以及林間的一切嘈雜也随之停頓了下來。

“快跑。”趙向東拽着淩雲的衣角，示意她往林子裏跑，他很清楚這樣力量懸殊的對峙，不會持續太久。

兩人轉身往叢林深處跑。趙向東現在終于知道了85厘米長的腳印上面該是站着一個什麽樣的動物了，之前他一直想像不出該有多大，現在他敢保證，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龐然大物了；當然如果不快跑的話，他的下半輩子也許不會超過2分鍾。

巨象再次暴怒起來，它邁開大步直撞而來，兩旁的樹木紛紛倒下。

趙向東跑在淩雲後面，不時走一些曲折道路，引誘巨象跟上自己，他想盡量引開巨象，不讓它直追淩雲，因爲他發現淩雲在硬泥地上的奔跑速度還不夠快。

現在這頭四根長牙的巨象果然緊追他而來了，不用回頭就能聽到後方大量樹木折斷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到了頭頂上。他一貓腰靈巧地轉過一個彎，一顆雲南紅松就倒在了他原先的去路上。他再轉過來，縱身躍過紅松，繼續逃竄。

終于，巨象在密林中的追擊顯露出了疲态，它被靈巧的趙向東甩開了一些距離，然後，終于停住了追擊。

在山搖地動的轉身後，巨大的灰色身形漸漸消失在了密林深處。過了很久趙向東才感覺到地面搖晃的停止，最後一聲嚎叫出現在了大約1.5公裏外。

趙向東喘了好久，這才想起去該找淩雲了，他爬上一棵樹開始學野鴨叫，這是他與淩雲約定的一種萬一走散時的聯絡方式。很快他聽到了東面有了幾聲蹩腳的回應。他跳下樹走出半裏地，終于找到了淩雲。

隻見淩雲頭發披散，狼狽不堪，渾身上下還有多處擦傷，顯然是在剛才慌不擇路逃跑中被樹枝刮到的。

“可算找到你了。”

“我就知道是你引開了那隻怪物。”淩雲見到趙向東，突然上前一把抱住趙向東的脖子，這個過分的舉動在老趙預料之外，他頓時有了一些僵硬。

“我得保證你的安全，要不然我找誰讨錢去？”趙向東自我嘲解了一下，免得暴露出尴尬。他上一次與女性的接觸體驗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前妻不告而别，将他一個人晾在婚禮現場以後，他認爲自己對男女間的事情已經不存想象了。

“對了小淩，你沒有丢掉什麽東西吧？”

“背包好好的，什麽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