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東對這些無稽之談,從來就沒有真的相信過,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繪聲繪色地将山巅上的紅色印記與本地血案做了一番聯想。在他的故事裏,每當庚寅年的月圓之夜,岩石上的血影就可能會散發出血光。
“緻命刀客”的貼子裏,如此循循暗示道:正是由于後羿影子對月色的恨意綿綿,以至于從山石裏滲出了血來;這個故事與之前或者之後瞎編的其他版本的故事之間有些不太兼容,比如這片“血影”到底是盈月下,還是在夕陽下,才會顯現血色?前後說法不一,不過除了愛好拆台的“彩雲”以外,并沒有誰能注意到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
另外,在“血影”的腳下,還有一首不知道什麽時代的無名氏留下的怪詩。趙向東爲了印證自己的離奇故事,還煞有介事地在網上抄寫其中的一句詩:
幽月落南诏,莽山隐瓊樓。麓川江東三百裏,貪狼困重峰。
這句詩倒不是他憑空編造的,幾年前他到山裏打鳥時确實見過“血影”下石刻的古詩,當時詩已經被青苔遮沒,他刮開青苔才看清這些字,不過他心粗沒有記全,忘記了後一句。
“血影”離開他們的營地并不遠,兩人躍過小溪,然後冒着尖刺的荊棘,橫穿了一片灌木叢,終于搶在日落前趕到了那片山崖下。
淩雲按着趙向東的指點,仰頭張望。隻見高聳入雲的絕壁上果然有一片耀眼的紅色紋路,在落日的餘晖下果真在熠熠生輝,顯然不是一般的顔料繪制的。
這個所謂的人形由幾條很粗的暗紅色線條組成,遠看确實像一個張牙舞爪的人,但是要說這個人在射箭,則顯得不太靠譜。
“就是這個?”淩雲的語氣頗有些失望,這樣的反應完全在趙向東預料之内,把任何一個看過“緻命刀客”誇張文字的人帶到這裏,一定都是這樣的反應。
“是啊,就是這兒。”趙向東說道。
“這不是什麽超自然的現象……”林雲搖頭道,“我覺得這隻是某種自然形成的岩石紋理。”說着話,她拿出了望遠鏡仔細端詳起來。趙向東在一旁冷笑了一下表示同意。他自己從來就沒覺得這幅人形真是什麽後羿射月的影子,他甚至不信是古人畫的,如果是人繪制的,至少應該畫得更像一些才對。
“圖形面積大約……有600平方米,太大了,顯然不是古人能畫的。而且你看,”淩雲伸手指點道,“這些暗紅色脈絡不像是顔料,更像是赤鐵礦脈在岩石表面留下的斑紋。”她接着說道。
趙向東早就領教過淩雲對各路八卦故事以及非理性超自然解釋的興緻,但是并不等于她很容易上當,實際上她理性的一面才是讓趙向東頭大的。
“你覺得這是鐵礦?”
“沒錯,很像是大理石上留下的礦脈痕迹,我在橫斷山的其他地方也見過類似的現象。說是什麽“後羿血影”顯然是有人在牽強附會。”她放下望遠鏡道。
“不過,山壁下還有一副題字,那肯定不是天然的。我小時候就在了,應該比我歲數大。”
趙向東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個我知道,‘緻命刀客’還抄寫了一句,他非說是一首詩,不過顯然是那個白癡搞錯了。”淩雲輕蔑地說道,然後自顧自朝前走去。
兩人走了一段路,就到了石壁下面,此時仰頭已經看不清石壁上的“血影”全貌了。
在紅色人形的正下方,果然有兩行楷書刻字。每個字都大如鬥,不過和頭上近一畝地大小的“血影”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淩雲站定默默念出聲來:“幽月落南诏,莽山隐瓊樓。麓川江東三百裏,貪狼困重峰。”果然是“緻命刀客”在網上發布的那一句。看來,“緻命刀客”并沒有篡改原話,隻是生生漏了後半句。
淩雲再走近些,細看下面一句:北望人蹤絕,風輕暮鍾遠。夢中蟾宮依舊在,不知幾千秋。
大字下面還有兩個稍小些的模糊刻字:廣塵。
這分明是題字者的署名。看上去不像是名字,而像是某個人的字或者道号。
這首詞的年代暫不可考證,作者廣塵也算是無名氏。從朱砂盡褪的程度看,應該如趙向東所言,在他出生前很久就在這裏了。這首詞的上片與一般的寫法不同,不是爲了抒情或者寫景,看似有一些名堂。淩雲知道,麓川江是滄山西南瑞麗江的古稱,确實就在西面,離此大約100公裏,到這裏的距離,比作者描寫的三百裏要近一些,不過這個題字者想說的那個地方,未必就是夜叉嶺,或許是在夜叉嶺山後一百裏也未可知。而“幽月落南诏。”和“蟾宮依舊在。”這樣的句子,更象是某種純粹的想象。至于“貪狼困重峰”這句倒是并不難解,“貪狼”其實是堪輿名詞,一般是指形狀險惡的高山。那麽最後一句“風輕暮鍾遠”這句又該怎麽理解?似乎是無解。她正要仔細琢磨,趙向東又在一旁唠叨起來。
“這肯定是古代的無聊路人刻的,就像有些沒文化的人喜歡刻‘到此一遊’什麽的,我平生最恨這種行爲……”
一陣冷風吹過昏昏沉沉的樹林子,淩雲突然擺手示意趙向東不要說話,老趙隻得停下嘴巴四下張望起來。
四周黑不溜秋沒見什麽異樣,但是隐隐地,他聽到夜叉嶺深處傳來了一陣缥缈的鍾聲。這鍾聲随風而來,似有似無,似乎隻在腦海裏回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察覺到鍾聲已經停了一會兒了。
“聽見了嗎?東北方向傳來的。大叔!”
“是鍾聲?這無人區裏還有寺院?這怎麽可能。”趙向東吃驚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北面的鍾聲
“還說什麽人過不去,分明那裏就有人。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怎麽附近有廟都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本地宗教界我一向有走動,比如懸空寺的住持是我……中學同學。”
“好了,别說不搭界的事了,我隻想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山嶺後的事?”淩雲打斷了趙向東。她才不想聽一個賣豬肉的如何會與和尚有交情的故事,她隻想知道那鍾聲到底意味着什麽?與“風輕暮鍾遠”這一句又有什麽關系?
“你問這夜叉嶺後面麽,傳說裏當然有一些。都說嶺後深山有一座道觀,但是我保證,從來沒人見過。”
趙向東支支吾吾道。在滄山地區浩如煙海的傳統迷信寶庫裏,對于神秘的夜叉嶺後自然不會是一片空白,其實與魏家墳茔還有些關聯。對于趙向東來說,這些不着調的傳說,都隻是他收集來唬别人的素材罷了。
“你看,什麽事都不告訴我。這算什麽向導。”
“切,你又沒問,我怎麽告訴你?”趙向東辯解道。他覺得向導和導遊并不是一回事,另外有些事他确實不能亂說,這個明朝道觀的故事,他也已經在網上用“緻命刀客”的名字兜售過一遍了,如果再照樣說一遍,容易被淩雲聽出破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