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這一節,我已經明白我要做的事情,倒不是求得皇帝的諒解,而是幫我,同時也是幫皇帝平息那莫須有的“物議”。而要想平息那所謂的“物議”,我首先要做的,是找到那“物議”的源頭。想到這裏,我不由把目光移向蔡京。
蔡京似乎知道我想問什麽,略爲自得的說道:“學生還聽說到一件事,正要報與石相知道。”
“請說。”我第一次發現這種愛向曲中求功名的小人原來是這麽有用,不由得對他客氣幾分。
“那些彈劾石相的奏章,乃是王相的公子一手策劃的。據說接下來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在其中,這件事,我那不争氣的兄弟也參預其中。”
我早就知道蔡京這個人的品質實在不值得贊美,而王雱喜歡用權謀和詭計對付政敵,也是曆史上有記載的,不料這兩件事卻讓我同時領教了。值得諷刺的是,正因爲蔡京的品質不好,我才有幸先知道一個對付我的陰謀,從而能在政治鬥争占據到主動的位置。想一想雖然蔡京比不得奧貝斯坦正直無私,也可能比不上陳平大節無虧,但是我如果将就一點的話,這個家夥還是很有用的。“要求也别太高了吧。”我自失的想道。心裏百轉千彎的想,口裏頭卻說道:“元長可有證據?”
蔡京正色說道:“石相,這種事情又如何可能有證據呢?石相信則信,不信則不信,學生自知行天下之大不諱,爲的不過是因爲相信石相一身,牽涉到大宋未來數百年的國勢罷了。”
我聽到這冠冕堂皇的話,幾乎要笑出來。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裝作很動容的樣子,朗聲說道:“元長不必多慮,我并非是不相信,隻是這些事情若無證據,卻不好讓我在皇上面前陳情。”
蔡京笑道:“這個石相倒不必擔心,我弟弟此次來到京城,并無幾個人知道。所以我才疑他必有所謀,好不容易從他口裏套出話來,原來王元澤利用幾個趨炎附勢的禦史,想要扳倒石相,我聽他們說下一步便是等到段子介大人第一批鋼兵煉出來後,會送一些樣品到石相府上報喜,到時候便污蔑石相有陰蓄死士之意,并且因爲那鋼鐵充許百姓自由持兵,污蔑石相包藏禍心,平時便以聖人爲号,在民間廣布德澤,并藏兵于民,有朝一日便可以學黃巾作亂……”
我聽到這裏,心裏幾乎打了個冷顫,心裏暗暗罵道:“王雱啊王雱,你實在太毒了,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嗎?就算我和你政見不合,你也不必下此毒手吧?這事若要坐實,不知道興多大獄,死多少人。爲了達到你的目的,你就可以如此不擇手段?”心下也知道蔡京這一次,卻是在我面前立了極大的功勞,他在我石府的地位,依此一功,便可以确立。他冒此大險,行不義之事來依附于我,我若不能給他相應的回報,将來難免絕了許多人的心;但這件事也不能傳揚出來,否則的話,那些正直的士子又要不屑于與蔡京這樣的人爲伍了。
“這個王元澤,實在太毒了。”我咬牙罵道,“元長實是上天派來幫助我的,真是萬幸,天佑好人。”
“那是石相貴人自有天佑,屑小豈能相害?”蔡京又輕飄飄給我一頂高帽,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既然知道他們的陰謀,何妨将計就計,把王雱就此給斷送掉?”他既然來投靠我,又出賣了這麽大一個陰謀給我,就和王雱結下深仇,以他的心理,還不是想把王雱往死裏整,整死王雱他才能放心呢。但是我卻有另外的考慮,這件事以王安石的品行來看,他是不可能知情的,我如果以牙還牙,把王雱陷害死了,不僅僅和王安石結下不解的深仇,也不利于我整個政治戰略的布局,而且往大裏說,我不希望在我手裏有太黑暗的政治鬥争出現,這樣的話會給後世一個壞的榜樣;另外從私心上來講,和王安石結私仇,我和那個女孩的将來就是徹底玩完了。
但是這件事我既要自保甚至更加堅定皇帝對我的信任,又要給王雱一個教訓,還要能安撫住蔡京,也是一件蠻爲難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也不能讓蔡京知道。我裝做沉思半晌,才開口說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慣會用這種權詐之術的,除開王元澤外,還有一個呂惠卿,此事我們隻須給他們一個教訓就是了,不必把他們逼到牆角上。那樣的話會把整個朝局給激化起來,到時候隻怕牽連太廣,不好收拾。治大國如烹小鮮,凡事要慢慢來,一時之氣,該忍的就須忍。”
蔡京聽我這樣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連忙抱拳說道:“學生謹記石相教誨。”
我笑道:“元長過幾天就要回去,這京師之事,自當慎密。今日之後,我與君休戚與共,他日我若入政事堂掌印,還盼元長能助我一臂之力。”此時如果不給蔡京一個空頭支票,是沒辦法穩定他的心的,故此我不得不放一點話出來。
蔡京聞言,眼睛裏盡是喜悅的光芒,臉上卻波瀾不驚的樣子,隻淡淡說道:“石相若有用得着學生之處,學生鞠躬盡萃,死而後已。”
二人又說了一會新法在錢塘實行的情況,又說了好些閑話,蔡京便告辭而去。
我正想要慢慢想一個妥善的方法應付王雱的陰謀,不料蔡京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上門,接過門貼一看,我幾乎暈倒,不知道今天吹的是什麽風,來的盡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且沒一個有什麽好名聲,剛走了蔡京,現在來的卻是中書檢正官章惇。
這個章惇,曆史上大大有名,哲宗朝主持政事的,就是這一位,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把他好朋友蘇轼送到海南去看“天涯海角”,這份心腸,我自愧不如。他和蔡京可不同,蔡京現在是不得志,所以來投靠我,求個前程。他可不是不得志的人物呀?在新黨裏面也是有名有姓的吧?這個時候來見我,又安的什麽心呢?
不過他既然敢來,我也沒什麽不敢見的道理吧。便吩咐請了進來,我自己降階相迎。
章惇瘦削的臉上,那雙眼睛透着精明與剛狠,此時見我降階相迎,也不自禁的收斂了一下外揚的氣質,向我施禮問好。幾句客氣話之後,我把他讓進大廳,雙方分賓主坐下。我便直問來意:“章大人光臨寒舍,必有所賜教。”
章惇連忙抱拳說道:“不敢。不過下官的确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拜訪石相,确有要事。”他和蔡京畢竟不同,章惇狠是狠了點,而且喜歡向前看,不太念舊,但是以我那個時空的曆史來看,他卻談不上是什麽奸相的。
我見他痛快,便笑道:“還請明示。”
章惇理了理胡子,對我說道:“下官聽說禦史上了十多封奏章彈劾石相……”一邊說一邊打量着我的神色。我笑道:“這是禦史們的職責所在,當今明天子在上,做臣子不必擔心這些流言。”
“話雖如此,但是一次如此多的人上表,畢竟不同尋常。國朝選禦史一向不讓宰臣參與,所選的也必是一時之選,這次的表現卻實在讓人失望。”章惇似乎有點義憤。
不過我畢竟不是小孩子,絕對不會相信章惇章大人會爲我石越打抱不平。便笑道:“清者自清,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
章惇見我如此和他說場面話,當下站起身,重重的歎了口氣,朗聲說道:“下官本是一番好心,不料看來石相已有應對之法,是下官失言了。既然如此,下官就此告辭。”說着,向我施了一禮,便轉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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