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所顧忌的伸着懶腰,又打量着這件我特意吩咐裁逢訂制的新衣服——因爲嫌宋代的服裝穿起來不夠精神,我按着記憶中古裝武俠劇裏那種很帥氣的衣服替自己定制了一些新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覺要好了許多……不過還是有不滿意之處,因爲我不喜歡圓領的衣服,但是我總不能穿件現代的衣服出門吧?這已經是相對來說最好的選擇了。
叫“茑兒”的小丫頭小心的幫我梳理着那長長的頭發,她不會知道坐在他面前這個少年得志的主人爲什麽要穿上這樣奇怪的衣服,不過在她的十幾歲的心中,就已知道壓抑自己的好奇心,不去随便問與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情。
在茑兒幫我挽起頭發,用一根絲帶束好的時候,石福腳色勿勿而不失恭謹的走了進去,在涼亭外幾十米的地方站住,輕聲喊道:“老爺,王丞相家公子差人送來一封請柬。”
我非常意外的怔了一下,但馬上就恢複了平靜,溫聲說道:“哦,知道了。”
馬上有人把請柬遞了過來,我沖茑兒擺擺手,告訴她可以了,才接過這封請柬,細看之下,卻是王雱邀我下午去他府上赴一個詩酒聚會。
雖然這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但是以我的身份地位而論,王雱一般是不會随便邀請我的。我無法知道他邀我赴會意欲何爲,便想找個借口拒絕。正當我張口欲言的時候,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影子,我生生把要說出口給收了回來,淡淡的說道:“你去回複來人,說我稍後就去赴約。”
石福答應一聲走了,我沖茑兒笑道:“來,幫我打扮得清爽一點。王家公子,可是汴京城出名的美男子兼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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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石安把馬車停在王府的大門之外後,便有人把我的名帖遞了進去。不一會,王雱笑嘻嘻的迎了出來,看到我的服飾,他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視若無睹,和我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挽着我的手把我請了進去。
一路穿庭過院,我方知這次詩酒聚會竟是在王府的花園裏舉行,我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或站或坐,有了二三十餘人在場,年紀都不太大,其中有些是認識的,象是翰林院的官員、太學的學生之類,多是京師名流;但也有十來個是不認識的……
我知道今日是王安石掌印,他在政事堂回不了府,故此在場的,倒是我官階最高,遠遠看見王雱陪我走近,便不斷有人向我行禮。王雱又一一把那些陌生的人向我介紹,我又免不了要寒喧一番,免得有人說我富貴驕人。
在這無聊的招呼中,特别醒目的則是有六七個人圍在一起,看着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揮毫書貼,那個男子穿着一件綠色窄袖袍,長發俊逸的披在肩上,臉微瘦,劍眉,整個人看起來是個有陽剛之氣的美男子,隻是那看似清徹的目光中透着一絲陰狠與偏狹,讓整個人多了那麽一種陰鸷之氣。
我一邊暗暗思索着曆史上這個時代二十多歲的人中究竟是誰會是這樣的一個人物,一邊緩緩踱了過去,站在旁邊看他寫的字,卻是賈誼的《過秦論》一篇,文章是耳熟能詳,更出色的卻是此人的書法,雄健的筆鋒,開拓的大局觀,每一個字中都透着一種果斷與豪邁,便我這樣的外行,也知道是這書法非比尋常。
當時書法寫得好的,無非是“蘇黃米蔡”四家,這蘇黃政見不合,自然不太可能,米芾卻是出了名的“米芾”,和這個字不像……我心裏格登一下,此人難道是蔡京?雖然按理說,蔡京現在雖然已經中了進士做了小官,但是他這時候應當還沒能做到起居郎呀……而且傳說中王安石對蔡京“用而斥之”,可見是不太喜歡這家夥的,雖然這家夥最後以“新黨”自居,但是王安石卻是覺得他這個人實在不怎麽地道的,難道這僅僅是傳聞?
正當我在猜疑之際,這些圍觀的人卻發現我了,連忙向我行禮不疊,卻聽這個寫書法的年輕人也向我施禮道:“學生興化蔡京,拜見石相。”
我當時腦子就有點亂,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曆史上出了名的權奸!雖然公平的說,蔡京此時亦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最多心裏有一點野心的年輕人,但在我眼裏,卻免不了要認爲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我再一次細細打量着這個年輕人,心裏盤算着是不是要把他給提前搞個借口給幹掉,免得他将來禍國殃民……可憐這小子正恭恭敬敬朝我施禮,哪裏知道我這廂卻在打這種主意呀。
我按規矩還了禮,親切的問道:“蔡兄現在官居何職?這字寫得煞是好。”
蔡京受寵若驚的回道:“不敢,學生現任錢塘尉,此次是回京叙職。”
我微微點了點頭,又說道:“若是蔡兄有空,還請到敝府,正好向蔡兄求幾個字。”
蔡京恭敬的答應下來。王雱見我對一個小小的錢塘尉如此看重,顯是認爲他的字寫得不錯,也不介意,實際上此時王雱對于蔡京是沒什麽了解可言的,這蔡京能夠被請進來,多半還是儒生習氣呼朋喚友的結果。此時他見我和衆人寒暄完了,便請衆人回位坐了,宣布詩酒會開始。
這種詩酒會,不過是一種書生間消遣時間,促進交流的古代沙龍。王安石詩詞俱佳,但是對于以詩賦取士,卻是深惡痛絕,王雱和乃父,正是心意相通的,所以他主持的詩酒會,卻未免有一番與别處不同的地方。如這一次,便是要衆人以詩詞懷古,或者闡述經義,這詩詞必須要言之有物,倘是衆人不認可,便免不了要罰酒一盅。這和那悲春傷秋、尋章摘句,氣象已是不同。
不過對于我來說,雖然我也承認這是一種文化氣氛,卻未免也沒什麽太多的興趣。說心裏話,我這方面和王安石反而比較相像,我覺得大家要是探讨經義,研究哲學方法,或者直接的一起讨論古今得失,我的興趣可能要大得多,這吟詩填詞,一來才情所限,二來以爲自古不能以藝術治國,所以興趣也小很多。勉強打起精神,聽這些人在那裏品評古人,也沒什麽見識出衆之作,心裏是不住的搖頭。
這數十人一輪,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很快就到了蔡京。我興趣一下子就上來了,隻見他沉吟半晌,也不理會旁邊那些好奇之徒故意催他的話,朗聲說道:“在下度得一詞,說的卻是三國舊事:蜀地曾無才俊?中原依舊他鄉。諸葛聰明劉備智,吳下書生是陸郎,何須較短長。斫石将軍死難,成都笑罷秋防。虎父犬兒何足道,谯周奇謀爲稻粱。可憐北地王。”
他讀得抑揚頓挫,慷慨悲壯,讓人不禁聳然動色,雖然這詞稱不上佳作,卻也讓人一陣唏噓,便是連目中無人慣了的王雱也點頭贊許。
我知這詞前半阙是說劉備不當與東吳争鬥,結果使得曹魏得利,漢室不能光複,此事諸葛未能阻止,自然也有責任;下半阙卻說姜維死難,蜀漢便不設防,結果國亡君俘,他頗指責劉禅無乃父之雄,谯周無決死之心,稱贊那一家在宗廟自刎不肯投降的北地王。
觀這詞之大意,蔡京此時,卻也是個慷慨男兒,隻是我卻知道那靖康之恥,蔡京正是禍首,而靖康之辱,較蜀漢之亡國更加不堪,便是之前,也免不了有太學生譏刺蔡京主持的朝政是“不議防秋治《春秋》”,這一個人,前後變化能有如此這劇,真真讓人嗟歎。
不管我在那裏感歎,這些書生卻自有他們的話題,有人便說蔡京不當把諸葛放在劉備前面,這是君輕臣重;有人又說這吳蜀争戰,諸葛沒什麽過錯,蔡京冤枉好人,要罰酒;又有一等人便由此說到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不當把魏國當成正朔……這話題一到此處,便無法止住,這王雱邀來的人,十之**,和舊黨都沒什麽交情,故此在這裏聽來聽去,都是一片南方口音,司馬光是舊黨大佬,這指責如何會不激烈?
王雱嘴角帶着一絲冷笑,也不制止,卻不斷用眼光來瞟我的反應。我心裏暗暗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直到有人不太識相的來問我:“石相以爲如何?”
這些人倒沒有把我歸到舊黨一類,我雖然阻擊過新法,但是始終我的政治色彩依然是中立的。這些人來問,倘若我随口附從,一經宣揚,和司馬光的關系就會惡化;倘若我爲司馬光辯護,這些人正好趁此機會借口“學術問題”和我辯一辯,也好更好的探清我的底線。這種心機,我豈能不知?蔡京這詞,不過是不小心惹出來的引子罷了,無論有沒有這詞,終免不了有這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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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司馬光初成戰國至秦二世八卷,名爲《通志》,進呈于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奉命設書局繼續編撰,至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完成,曆時十九年。本書前面說資鑒已經出版,是阿越失察之罪。容後修改,此處先行說明。本章說到資鑒三國部分,并非一錯再錯,在修改之後的章節中會有說明,這是因爲我打算讓《資治通鑒》編一個時代便出版一個時代。按治平三年到熙甯五年,三國部出版毫不奇怪。
ps:石安才是馬車夫,石福是管家,前文把兩人弄混了,這裏先聲明糾正。
ps:蔡京的《破陣子》是阿越拙作,大家請不要去查書,蔡京沒有填過這首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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