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到魚雁兒輕身上台,依然是那男兒裝扮,不過卻把束腰系緊了些,因此那略寬大的衣服下,依稀可見窈窕的身材,别有一番風韻。她臉上依舊是那懶洋洋的模樣,手裏倒持着一把未開刃的三尺劍,臨風而立,向我們施了個拱手禮。
此時早有仆人把座位茶水擺好,依然是楚雲兒坐了主位,我們在客位一一坐好,司馬夢求朗聲道:“便請雁姑娘開始吧。”
我是不懂劍術的人,隻看到魚雁兒在台上衣影缤紛,出劍快的時候,隻能看到白色的劍影從空中劃過,出劍慢的時候,可以看到她劍中藏着的妩媚。
她始終緊緊抿着小嘴,目光中有七分犀利帶着三分妩媚,而每一劍的揮去,在看似淩厲的攻擊後面,卻多出了許多的柔美……
我對王雱歎道:“美則美矣……然兩漢之時,男兒無不佩劍,二人飲酒,便有人起舞,起舞者必定舞劍,而今舞劍的,卻是區區一弱質女子,古風衰落久矣。”
我是無心之語,其實我雖是現代人,但是如果打架,也是差勁得很的,而王雱卻因爲身子骨一直并不太好,雖然存了個收取關山的雄心壯志,卻一直不願意太誇獎武人,自以爲是個張良張子房之類的人物。聽了我這番感歎,便不太自然的說道:“藝祖、太宗皇帝定下國朝以文立國,自有他的道理。”
司馬夢求聽到這對白,當下問道:“常聽說王兄常誇衛鞅豪傑之士,以商君法度,亦不過耕戰二字。倘若國朝士人,無不兼修文武,佩劍慷慨之士盈朝,則不必崇首功,國家武功已盛矣。奈何王兄卻似乎對士人習武不以爲然,便是孔聖人,也是要儒者習六藝的。”
王雱見司馬夢求如是說,乃正容回道:“司馬大人所言差矣,商君之精要,不在耕戰,而在他推行變法的勇氣與決心,信之者則必賞,雖黔首亦不失信;逆之者則必罰,雖太子亦不能免。故此秦于商君之後,能傲視天下。耕戰二字,古往今來,誰人不知?雖是立國之本,卻也并非是一成不變的。”
我見話題引到這上面了,便故意相問:“既如此,王世兄可知爲何商君在魏不能行其變法,在秦而能成功?又吳起之智慮謀斷皆不在商君之下,奈何商君在秦則能成功而吳起在楚則不免失敗?”
王雱笑道:“子明公,商君在衛在秦,是用是藏,決于國君,秦主明而魏主暗,故商君之法能行于秦國;至若吳起和商君,則關于商君之謀慮權術,楚王能用,商君在楚楚亦必強,而秦主雖能用,若吳起在秦秦亦不得成功。”
我聽他完全把商鞅變法的成功歸之于秦君的信任,而更主要的則是商君行變法的手段夠狠夠堅定上面,不禁默然良久。好一會才說道:“王世兄,在下觀令尊之志,則學管子多于學商君,倘能因勢而利導,我大宋之勢,日後非齊恒可比。後人亦得言,有王相公,吾等免被發左衽矣。若依世兄之見,去學商君,可知商君雖有強秦,卻不能保其身,秦掃**之後,亦用商君之法,卻不過二世而亡。前者之鑒,後人當深思。”
王雱滿不在乎的笑道:“子明公号稱‘石聖人’,不料有此陳腐之見。大丈夫爲國謀劃,何惜其身?倘能使國富民強,縱萬死又何辭焉?奈何汲汲乎明哲保身?又秦二世而言,是胡亥、趙高輩自亂法度,商君何罪?”
我見他誤會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言。楚雲兒坐得離我們甚近,這番話自然聽在耳裏,我移目看時,卻見她朝我微笑,似有理解之意;而看王雱的眼裏,卻有一絲憐惜之意。
而司馬夢求正在細細思索這些對白,至于秦觀和吳從龍,那是一門心思看魚雁兒舞劍去了,正在那裏如癡如醉,吳從龍不斷的叫好,秦觀雖不作聲,那贊賞之意,卻是寫在了臉上的。
我正想将心思移到魚雁兒身上,卻看到丫環領着幾個人進來了,細看卻是李一俠、吳安國、曹友聞三位,李一俠看到我身邊的王雱,不禁微微一怔,卻不說什麽,隻和吳安國、曹友聞上前來朝我施了一禮,我拉住李一俠的手,向王雱介紹道:“王世兄,這位是在下的好友,李一俠;這兩位是我大宋的俊秀之士,吳安國、曹友聞……”又向他們三位道:“這一位,是天子近臣,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王雱王大人。”
吳安國和曹友聞本不知道坐在我身邊的人是誰,一聽竟然是王雱,無不一怔,連忙說許多客套話,又細細打量王雱一番,方各自坐了。司馬夢求低聲向李一俠說些什麽,李一俠不住的點頭,又偷偷朝這邊看,又偶爾看了看秦觀幾眼。顯是司馬夢求正把一些事情告訴李一俠。
待到魚雁兒一支舞終了,李一俠便上來對我說道:“子明公,天色已晚,須當回莊,隻恐還有些事待子明公作主。”
我知王雱在此,必不得痛快,而李一俠肯定也有事要和我們謀劃,便點了點頭。先向那邊輕撫欄杆,在公孫台上休息的魚雁兒遙遙拱手爲禮,才對楚雲兒說道:“今日得見芳容,驚爲天人。隻恨俗務纏身,不能久晤,就此告辭。改日必當再來拜訪。”又向王雱道:“王世兄,今日就此告辭,他日再谒府上拜訪。”
便有司馬夢求留下纏金,衆人告辭回府。
李一俠坐上我的馬車,待石福揚鞭之後,便沖我說道:“子明公,今日之事,有欠考慮。”
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方出得樞密院,便往這種風月之所,倘若禦史知道,也是一樁風liu罪過。子明公倒不要緊,那司馬夢求三人方得聖眷,皇上知道,不免心裏存了個輕佻的印象,此爲其一……”
他見我點頭稱是,便又說道:“秦少遊在那裏诽議執政,聽得的人不少。現在王雱在那裏,我等無計可施,不過想那楚雲兒和魚雁兒也不是多嘴之人,必然知道此事如果傳出,她們逃不脫幹系,此時還是無礙的。但是那些丫環下人,便難保不漏嘴,于今之計,隻等王雱一走,我們找人馬上把剛才在場的丫環下人全部買下,輾轉幾次,再由子明公把她們買進府中,斷了這個後患。”
我正擔心這個,聽他說出,不禁笑道:“我所慮者正是此事,真是好計。”
李一俠微微一笑,說道:“尚有其三,司馬純父去主持西京精忠學院,比不得在東京有衆人攘助,萬事皆須先行策畫周詳,如果差使辦不好,皇上責怪下來,便是子明公亦不能免其咎。而武學之事,必受重挫。此時不是慶祝之時,萬事方開頭。又方才純父說種公要調來東京主持講武學院,亦須先行想法和種公溝通,須知皇上能看到的成績,便就是這天子腳下的東京講武學院。”
我笑道:“無過兄計議周詳。”
李一俠乃笑道:“子明公想要讓我大宋有漢唐的聲威,要做的事實在太多。除開這武學的事情外,玻璃坊很快就可以開張,亦須有得力人手去主持。又印書館有人來請示,是否可以在十二路多開幾處分店?趙記印書館現在發展得不錯,他們甚至替一些坊間店肆印一些傳單,讓童子在街上散發……”
“廣告單?”我有點目瞪口呆了,真夠有創意的。我卻不知道這種手段,并非始自今日。
李一俠驚奇的問:“什麽是廣告單?”
我笑道:“便是方才你說那些傳單,我即興取的名字。”
“噢,原來如此。”李一俠也不再追問,又說道:“亦不僅如此,趙印還印了一些小紙張,上面便載有許多小說志怪之類的故事,每天一段,一文錢一張,一時竟惹得洛陽紙貴……”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不是報紙的雛形嗎?看來這趙青芹的腦筋真夠活絡的。李一俠卻不知道我在笑什麽,繼續說道:“……各地的掌櫃回報,說是趙青芹用活字印刷的技術和各處原來有的印書館的老闆合夥,他占四成,那些老闆占六成,這新式的印書館現在陸續出現在各路大一點的城裏,用不多久,估計全國各處都會有了,這趙記用這種方法一下子就暴富了。故此印書館那裏來說,希望多開分店,否則以後進賬就會至少要少三成以上了。”
“無過兄,這趙青芹真是個人才。”我答非所問的贊道。
李一俠撇撇嘴,不以爲然。要讓他真正把成功的商人當成“人才”,這個觀念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過來的。在他眼裏趙青芹是比較奸詐吧。
我又說道:“印書館多擴張一些分店,我不反對,不過不需要擴展太快,以免資金周轉不過來。我們也可以學趙記的方法,和各路的大印書館合作,反正這技術也不是一兩家壟斷的了,沒必要小氣。這趙青芹就是這等聰明,他知道壟斷不了,便幹脆擴散以換取資金,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又給我們增加了競争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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