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守漁
原來周穎思當日在湄洲嶼聽得陳祖琛所轉述雞籠山一事後,便念念不忘此事。倘若真有這樣一座礦山,那對周家的事業不啻爲及時甘霖。不過海上怪奇之事甚多,行船之人又每多誇大。所以周穎思也不能确定東湧老漁所言爲确有其事,還是道聽塗說而已。湄洲事畢後,因爲陳祖琛暈船,所以周穎思便打發自家商船走海路到福州進貨,自己卻與陳祖琛搭舢舨渡過湄洲與大陸間的水道,原先準備租兩匹馬,返回福州。隻是福建馬匹甚少,租賃不易,兩人隻能改租牛車,經過壺公山,擺渡過大目溪,辘辘而行抵達莆田縣城。當夜就在城裏歇息一宿,俟天明再做打算。周穎思自然想要多知道些雞籠山的事情,于是特意與陳祖琛共居一室。隻是那陳祖琛所知有限,也實在說不出能讓周穎思滿意的答案。無可奈何之下,周穎思隻好讓陳祖琛安歇,自己信步走出客房,望着滿天星鬥。此時春寒料峭,周穎思胸中卻有一把火在燃燒,絲毫感受不到寒意。暗自告訴自己,等到福州之後,要親自問問那東湧老漁,非要弄清那雞籠山硫磺礦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次日晨起,周穎思便拉着陳祖琛到縣城裏的車馬行,用高價租了兩匹驽馬。然後當下啓程,經過浦尾、漁溪,翻越相思嶺,過了坊口,在第三天傍晚抵達烏龍江畔,對岸就是南台島,過了南台橋,就是福州城南門。此時薄霧漸起,江水一片雪白。連番趕路讓陳祖琛疲憊不堪,直數落周穎思。周穎思卻望着下遊出海口發怔,全然沒理會陳祖琛的抱怨。
“好你個周穎思!你是着急見誰了?非要這樣拼命趕路。這馬又不好,差點沒把我的骨頭給颠散了去。”
“周穎思,我在和你說話呢!”
陳祖琛見周穎思兀自發呆,不禁有點惱怒,便高聲喊道:“周穎思,你有沒聽見我和你說話呢?!”
周穎思緩緩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對陳祖琛問道:「蔭亭,我準備親自出海去找雞籠山。」此言一出,陳祖琛大驚,再顧不得生氣,趕忙說道:「守愚,我不過是轉述耳食之言,戲谑之詞,你可不要認真。就算真要去查訪,那裏畢竟是蠻夷之地,你也不必親身涉險,派得力家人前往即可。」周穎思淡淡笑說:「倭國我都去得了,哪還有什麽不能親去的地方呢?更何況,若真如所言,雞籠山确有其事。我不親往,若有變故,誰人做主?」周穎思稍作停頓後,繼續說道:「蔭亭,我想請你幫我兩個忙。」陳祖琛知道他這位姻親向來不輕易求人幫忙的。聽聞此言,随即莊容答道:“你我兩家至親,一榮俱榮,一枯俱枯,哪裏用得着說幫忙二字。”
這話有點言過其實。周陳兩家雖爲姻親,關系确實也很好。但陳家擁有萬株荔枝樹,每年産荔枝鮮果、果脯、果酒達數千擔以上。承運陳家貨物的海商也不止周家一家而已,隻不過基于戚誼,販往日本、高麗的都優先讓周家承攬罷了。這樣哪裏談得到「一榮俱榮,一枯俱枯」的休戚與共呢?但周穎思聽到陳祖琛這樣的回答,内心還是一陣感動。于是張口說道:“蔭亭情義,銘感五内。你知道四月祈風祭海之後,我家船就要開赴倭國、高麗。要去雞籠山,勢必要另外買舟。隻是前歲海上遇難,損失不小。一時之間,恐怕有點拮據。所以想和蔭亭打個商量,我準備在福州造兩條船,船價錢請蔭亭代墊。我想三千貫足矣。”
“這不成問題。一家人别說兩家話。那其次呢?”
“其次就是幫我找到哪東湧老漁,我要親自問問他。”
“這就得要問陳寬了………………”
福州因北有福山而得名,不過在熙甯年間,它卻有更雅緻的名字,叫做「榕城」。這得要感謝張伯玉和蔡襄。治平三年福州太守張伯玉手植兩顆榕樹于府衙之前,還發動居民廣植榕樹。後來慶曆、嘉佑年間的名臣蔡襄兩知福州,除了修複五塘、開挖河渠外,給後人留下的,也還是榕樹。幾十年來,已是「滿城綠蔭,暑不張蓋」的景象,當真不愧「榕城」雅稱。不過現在是料峭時節,周穎思刻意避開樹蔭處,享受難得的冬陽,獨自在城中四處遊走。自貿易大興後,福州雖不及杭廣兩郡,卻也是「百貨随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的繁榮景象。所以城中甚有可觀處。不過周穎思倒不是有這閑情逸緻,而是想看看市面上有哪些值得買賣的貨物。
行經集市,見到有人擔着兩簍鹿脯叫賣,一時嘴饞,便停步下來購買。一邊咀嚼着鹿脯,一邊與販商閑聊。方知這販商名叫李二,福州長樂縣人,平日與同村人家結隊出海貿易。當然這等販商不能與周穎思相比。周家雖非豪商巨賈,卻也販得是香藥、寶貨、錦緞、瓷器等高價品。此等販商卻是販些土布、鐵器。彼此差異,不可道裏計。雖然如此,畢竟都是海上讨生活,還是有些共通話題的。當得知鹿脯來自東海島夷時,周穎思心念一動,想要多套取些消息。便買下所有鹿脯,還邀請李二到街旁賣酒食的鋪子,燙上兩碗黃酒,談些島夷逸事。李二見遇上闊客了,哪還有不願的呢!就這樣,周穎思拼湊東湧老漁和李二的叙述,肯定了雞籠山的存在……
“……老漁和李二所說航向一緻,可知兩人所言之地,縱非一處,所去亦非遠。……據李二所言,蕃人十數乃至百餘戶結爲一社,各有酋長。無論男女,皆赤身**,頗愛棉布。不知用錢,多以鹿皮、鹿脯、藤、磺花與他們交換土布、鐵器。既有磺花,可知該處必然有硫磺。隻是李二等人雖然每歲必往,卻未曾深入蕃地,止在濱海諸社交易,所以也不知道到底礦山在何處?”周穎思花了半晌時間,詳細地将前因後果講述給三位兄弟聽。
「難道說東海之上真有這樣一座硫磺礦山嗎?」周穎言聽完周穎思的叙述後,不敢置信地說。周穎思點點頭,表示肯定。沉不住氣的周穎慧頓時跳起大喊,「既然這樣,我們何必去倭國,将船開去雞籠山便罷!」周穎秀則是橫了周穎慧一眼,然後教訓道:「雞籠山确切方位在哪,水程幾許,硝磺礦山又在山中何處,有多少硝磺,你知道嗎?」一會兒又接續說道:“家中多少人指着這批販倭的貨過日子,哪能夠就這樣抛下生意,去尋那虛無飄渺的雞籠山呢?而且蕃人尚未開化,此去兇險未知,怎偏生這樣莽撞!”
周家雖是商賈人家,家教卻也森嚴。别說周穎秀是他親兄長,就是别的長輩教訓,周穎慧也得垂手靜聽。于是周穎慧求助地望了周穎思一眼,希望堂兄能替他說句話。周穎思卻不理會他,徑自說道:“守拙所言甚是。所以這趟倭國之行是一定要去的。”
「那雞籠山怎麽辦呢?」周穎言問道。
“守拙、守讷,這趟去倭國就多辛苦兩位,也算是把家裏托付給你們。我準備帶守樸先回松門招募些水手,然後再到福州、東湧聘些熟悉海路的漁戶。那李二略通蕃語,所以我已經聘他爲通譯,許酬一百貫錢。等到船一造好,便浮海去尋那雞籠山,窺其虛實。守樸武藝不錯,再帶上些能武家丁,自保應當有餘。無論如何,以三月爲度,我們福州鋪子裏相見,再定行止。”當周穎思鄭重囑咐兩位兄弟之時,周家兩條商船已經緩緩駛進甬江口,要靠上明州港的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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