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信沒想到洪七公竟然說走就走,直到現在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洪前輩的武功人品都是天下第一流的,隻是這眼光麽,就有那麽一點短淺了,實在是和他天下第一大幫之主的身份不配啊。”但是不可否認,就是他能夠在明白了真相時候就折節道歉的氣度,又讓他在薛信心中的地位回升了一些。
黃蓉好奇道:“剛才七公都已經道歉了啊,難道你還不滿意嗎?”薛信搖頭道:“不是我滿不滿意的問題。其實我剛才之所以對洪前輩有些微詞,是因爲昨晚丐幫既然已經輸了賭鬥,那就應該願賭服輸,可是他在手下反悔時卻無動于衷,實在是沒有一個大幫派領導人的氣度。”
黃蓉辯解道:“但是當時的事情涉及到國家大事麽,自然要舍小節保大節了。”薛信道:“嗯,這樣也能說的過去,這些我也能理解。可是現在呢,他隻是聽了我的一面之詞,聽說了我和蕭逸前往大漠爲漢人做了些事,就認爲整個一品堂都和我們兩人一樣是忠于大漢民族的,一廂情願的就把一品堂當成了正義的組織。這樣的眼光和見識要是作爲一個獨行俠的話是夠用了,可是他現在統領天下幾十萬丐幫弟子,這樣武斷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次換了郭靖好奇了:“可是薛大哥你是好人,你建立的一品堂也肯定是好的了,這有什麽錯?”黃蓉在旁邊道:“果然還是有區别的,而且區别不小呢。”說完了之後她才忽然發覺過來,自己是在說這個家夥的好話呢。又想到他昨晚輕易的就把自己的一番苦心算計給攪合了,而且現在又在說七公的壞話,黃蓉的心理就有點不平衡,眼珠一轉,她就對郭靖道:“喂,傻大個,你怎麽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郭靖一愣,問道:“生氣?我爲什麽要生氣?”黃蓉道:“果然,你到現在都還沒有想明白我們剛才說的東西呢。前一段時間襲擊了你那個鐵木真部落的金人,就是你面前的這兩個家夥引過去的呢。”
果然,郭靖剛才就沒有明白,隻是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而已,現在聽到黃蓉明白的說出來,立時就明白了。臉一下就漲的通紅,問薛信道:“薛大哥,她說的是不是真的?”薛信點了點頭。然後就準備看到郭靖翻臉的,可是沒想到郭靖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道:“爲什麽?”
薛信訝道:“咦,我還以爲你聽到真相之後就會立時翻臉動手的呢,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冷靜下來,不錯不錯。”然後才解釋道:“其實要說起原因來,還是因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啊。”
郭靖愣了一下,才問道:“可是你剛才不是說這句話說得不對嗎?”薛信搖了搖頭道:“不,這句話沒有說錯,隻是一般人理解的太過狹隘而已。我以前也以爲這句話就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假話。但是走了一趟大漠之後我才真正的理解了這句話啊。郭靖,我來問你,如果這次我不出手削弱鐵木真部落的實力,你認爲這次王罕和紮木合還能從鐵木真的手上逃得了性命嗎?”郭靖想了一下,才道:“以大汗的爲人來說,如果不是沒有足夠的士兵來完成包圍的話,恐怕這次王罕和紮木合都難逃一死。”薛信繼續問道:“那等鐵木真殺了王罕和紮木合之後,草原上還有沒有人能和鐵木真相抗衡?”郭靖細細一想,又搖了搖頭。
薛信就道:“不錯,如果是完全殲滅了王罕部落和紮木合部落的話,整個草原上都沒有人是鐵木真大汗的對手啦。那時他就能統一整個草原啦,對不對?”郭靖點頭應是。
薛信就接着道:“那然後呢?以你對大汗的了解,他會不會帶兵去攻打金國?”郭靖說道:“那時肯定的,大汗最恨金人了。”薛信點頭:“那你說大汗能不能打敗金國?”郭靖肯定道:“金國現在看起來雖然很強大,可是恐怕打不過大汗的。”薛信又問:“那就是說大汗肯定是能吞并了金國的了?”郭靖道:“不錯。”
薛信這時才問道根本:“那麽吞并了金國之後呢?你說大汗會不會跑來打我們大宋?”
這句話雖然輕飄飄的,但是卻猶如一個霹靂突然響在了郭靖的耳邊,雖然他極想說“不會”,可是這十幾年來和大汗朝夕相處,使得郭靖認識到這是不可能的。郭靖忽然就想起了被圍在土山上時大汗對自己說的話:“咱們蒙古人有這麽多好漢,但大家總是不斷的互相殘殺。隻要大家聯在一起,咱們能把青天所有覆蓋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場!”當時郭靖聽了這句話隻顧着佩服大汗的志向高遠了,可是現在再回想起來時,他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咱們大宋不也是青天覆蓋的地方嗎?”雖然現在時薛信一步步的推斷出來的結論,但是郭靖結合了自己在草原長大的見聞以及對大汗的了解,他知道薛信所說的這一切,發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大汗真要來攻打大宋,我應該幫那一邊呢?”
薛信看郭靖的臉色連連變換,怕他鑽牛角尖,就道:“好了,不要多想了。看你的樣子就知道鐵木真大汗,他如果能夠一統大漠草原,吞并了金國之後,也是不會放過我們大宋的了。可是我們大宋現在連金國都打不過,又怎麽能夠打得過蒙古鐵騎呢?”這個問題一出口,郭靖還沒有反應,薛信卻聽到他們頭上忽然傳來了一點細微的響聲,薛信心中一動,但是什麽也沒說。
這時黃蓉忽然問了一個很天真的問題:“爲什麽要天天你打我,我打他的,占這麽多的土地下來有什麽用處嗎?”郭靖也附和道:“不錯,我們爲什麽就不能和平相處呢?”薛信道:“因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他見兩人都一臉的迷茫,于是就道:“打個簡單點的比方吧。郭靖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就可以了。”郭靖點了點頭。薛信就問道:“首先假設你做了大汗的位置,有一天統一了蒙古草原。”郭靖連連搖頭,道:“這怎麽可能?”黃蓉接口道:“打個比方而已,你緊張個什麽勁。”郭靖這才道:“哦,假設啊。那好,就假設現在我做了大汗了。”
薛信又接着道:“你現在做了所有蒙古人的大汗了。那麽所有蒙古人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穿暖衣,這些你要不要管?”郭靖道:“那是自然要管的。”薛信就問道:“我們再假設一下,如果有一個冬天,草原上下了很長時間的雪,所有的牲畜牛羊都凍死了,牧民們有些快要凍死了,剩下的也沒有東西吃,快要餓死了,你會怎麽辦?”郭靖順口就道:“那就到其他的部落去借一些不就好了。”然後才反應過來不對,但是要他想的話的确沒什麽辦法。
薛信就道:“你要注意現在你是大汗了,所有的蒙古部落都是你的子民。而且這次的雪災十分的嚴重,所有的部落都受了災,很可能要撐不住了。你想象一下,拖雷,華筝,你母親,哲别師傅他們都快要餓死凍死了,你怎麽辦?”郭靖爲難了半天也沒有想到辦法,隻好搖了搖頭。
薛信道:“那好,你沒有辦法了。這時你的一個手下對你說,我們到南邊的大宋去搶些東西來不就可以了嗎?他們那裏可沒有受雪災。這時你想來也是不肯答應的,因爲你是個大宋人。”郭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甯可餓死凍死也不會發兵攻打大宋的。”雖然隻是假設,但是他這話說出來就有種擲地有聲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去信服。
薛信又問道:“你凍死餓死了沒什麽,可是你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母親,看着華筝凍死餓死嗎?或者,我們換一個地方去打,我們不打大宋了,我們往西域打怎麽樣?那裏也有很多的富庶而弱小的小國家的,我們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滅了他們,得到很多的牛羊,就可以渡過這個嚴冬了,你說好不好?”郭靖這次都沒有猶豫就道:“好。”
薛信又問黃蓉道:“你呢?要是換了你,你打不打?”黃蓉也道:“當然要打,最多我們隻問他們要些東西,不殺他們也就是了。”薛信搖了搖頭,道:“這又有什麽分别?你們兩人都可以說是心地善良的人了,可是爲什麽現在就能輕描淡寫下達滅掉一個國家的命令?”
郭靖和黃蓉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們剛才都說了些什麽,要知道剛才自己那一聲令下可能就會造成無數的生靈塗炭了啊。可是自己竟然都沒有猶豫就下了命令?
薛信道:“郭靖,你現在想想爲什麽不願意攻打大宋,可是卻願意去打其他的國家呢?”郭靖默然,薛信就接着道:“很簡單,那是因爲你是宋人,大宋是你的故鄉。所以你不願意攻打大宋,可是那些西域小國和你沒有任何的關系,你就能發兵去攻打他們。說到底就是因爲你和他們不是一個民族的啊,所以爲了自己的族人,親人,愛人的生存,你必須要去攻打他們。這個,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意思啊。”
沉默了好半天,郭靖才找到一個問題來反駁薛信道:“可是現在草原上的牛羊多的吃不完啊,大汗應該不會攻打大宋的吧?”薛信反問了一句:“哦?那你能保證牛羊一直都夠吃嗎?而且要知道你那大汗可不像你一樣是個宋人呢。如果有一天要犧牲的話,你想他是願意蒙古人犧牲還是願意宋人犧牲?”郭靖痛苦的抱住了頭,道:“這麽說來我以後不能再對蒙古人好了?”薛信笑了笑,道:“有個問題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注意到?那就是我們剛才假設的條件,是如果你做了蒙古的大汗。這和你現在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黃蓉恍然道:“對啊,并不是我一下子就變得冷血了,而是假設我成了蒙古大汗了嘛。”薛信道:“郭靖你不必痛苦了,現在以你的地位,還沒有達到要爲了這個問題傷神的時候。就是因爲你現在的地位還太低,還不需要背負太多的責任,所以現在無論你是選擇幫宋人還是幫蒙古人或者兩不相幫都沒事。而且現在鐵木真大汗不是離統一大漠還遠着呢嗎。大不了到了他快要一統草原的時候,我再去想辦法給他削弱一下嘛。”郭靖這才釋然,然後傻乎乎的道謝道:“那就謝謝薛大哥了。”然後他才覺得自己這話好像不對勁呢。果然一轉頭就看見幾人都在偷笑。他才反應過來,開始時自己要找薛信問罪來着,怎麽轉眼就變成了道謝了呢?
黃蓉這時又接口道:“聽了這麽多,我這才明白薛大哥你剛才爲什麽說七公他不稱職了。因爲隻要有了一定的地位,很多時候個人的意志就不能代表集體的意志了。”薛信贊道:“不錯,不錯,果然是能夠舉一反三啊。集體意志這個詞說的好啊,這個集體意志,放在一個幫派一個組織裏叫做集體意志,如果放到一個國家,那就叫做民意,民心。如果一個國家的民意民心凝聚到了一定的程度上,就可以稱作是天意,天道大勢了。所以明白了這個道理,隻要稍微一推廣,就能夠明白國家興衰,政權更替的真正原因啦。”
郭靖卻是不管那麽多,他還是抓住了蕭峰大俠的事情不放,道:“就拿蕭峰大俠的遭遇來說,他當丐幫幫主時其實就隻能力抗遼國,因爲他的地位擺在那裏,即使知道了自己是契丹人,也不可能認祖歸宗啦。後來卸下了幫主之位,他的地位下降了,那就随他了,無論是當漢人還是當契丹人,其實都可以的。但是後來他做了遼國的南院大王,這時他的地位更加的高了,他就又隻能爲了遼國的百姓考慮了。所以他阻止遼主攻宋就是不對的,他才覺得愧對族人而自刎了。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薛信道:“不錯,很對。沒想到你的思想簡單,但是偏偏這樣的大是大非很快就能看清楚。”
話音剛落,幾人忽然就聽到一個聲音在他們頭上響起:“唉,沒想到老叫花子活了大半輩子了,竟然還沒有幾個小娃娃看得清楚透徹。罷了罷了……”聲音卻是從他們的頭上響起,然後漸漸遠去,到了最後已經遠不可聞了。
“是七公,他什麽時候回來的?”黃蓉驚呼道。薛信也在暗暗腹诽:“沒想到這洪七公果然有偷聽别人說話的癖好。”說了大半天的話,這時天已過午了,薛信就叫了小二重新上了菜,幹脆就早飯午飯一起吃了。
從來沒有吃過中原佳肴的郭靖一開動就有點收不住了。黃蓉看了看這時坐了下來的蕭逸和郭靖就像剛才薛信和洪七公的翻版一樣争搶桌上的菜肴,反而這時薛信開始慢條斯理的細嚼慢咽了。她忽然想起來薛信早上進來時說的那句話:“反正現在這些菜我吃起來都是一個味道的了。”這時忽然就明白了薛信這句話的真意。想到這兩人跑到苦寒的大漠去待了這麽久,但是爲的隻是很多素不相識的人,一點私心也沒有。黃蓉就道:“這些菜用的材料麽,在這裏還算是難得了,隻是這燒菜的手藝實在是不怎麽樣。要不這樣吧,薛大哥,等有機會我來給你露兩手怎麽樣?”薛信眼睛一亮,連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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