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胡天八月即飛雪,古人誠不我欺啊。”看着天空飄下的大團大團的雪花,感受着迎面出來的刺骨寒風,薛信不由的發出了這樣的感慨。這時的薛信,即使是全真七子跑來也肯定認不出來了,眼神渙散,面目普通,臉色蠟黃,配上他那不引人注意的身材,十足的一副人到中年,窮困潦倒的樣子。當然,這個樣子完全是他臉上戴着的面具的功勞了。這次前往大漠,薛信還是很有些不可告人的想法的,所以在出門之前他就在家裏的藏寶中特地挑出了這個做工精良,戴在臉上完全看不出破綻的面具。
薛信這次回家一共又在家裏呆了三個月。在七月中的時候,等家裏的情報組織收集到了足夠的情報,他就告别了家人,一路往北,踏上了前往大漠的路途。想起離家時母親知道了自己要跑到塞外苦寒之地去,而且還很有可能要在那裏住上好幾年之後她那憂慮的眼神,薛信就覺得心裏很不好受。搖了搖頭,把這些沒用的想法給甩出了腦袋,但是很快這一路上的見聞又冒了出來。
他上次說要離家去遊曆一番以增加實力的,但是沒想到剛到重陽宮一個月就被全真七子抓了壯丁。後來的一年多時間都被栓在弟子們身上。這次出來時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親眼去見識一下這個年代的百姓們的真實生活。于是開始的幾天薛信都沒有動用輕功,隻是憑着自己的雙腳慢慢的在路上走着,但是很快他就受不了了。
雖然前世時薛信曾經在社會的最底層掙紮了一段時間,但是那些在自己的記憶中最艱難的狀況和這幾天他一路的所見所聞比起來,薛信這才知道什麽叫做“水深火熱”,什麽叫做“民不聊生”。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而背井離鄉的難民就不去說了。光是薛信晚上寄宿的幾個農家,據說已經算是生活不錯的了,但是他們的主食,薛信卻隻有一樣是認識的,那個還是前世爺爺喂豬時薛信見到過一次。
離開這幾家人時,薛信都給了他們很豐厚的報酬,但是一想到他們現在這樣,還能有屋有田的家庭,在整個社會上來說還真的是可以說是混的不錯的了。就像路上到處可見的流民災民難民,自己一天也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那些人自己就真的是愛莫能助了。個人的力量,果然是十分的渺小啊,即使這個人武功蓋世又如何?到後來薛信不得不加快了行動的速度,而且如果錯過了宿頭,他也是在野外随便找個地方對付一宿,卻是完完全全的在逃避了。
在宋朝控制範圍裏的所見所聞已經讓薛信的心情十分的沉重了,但是等他渡過長江,進入金國境内之後,薛信的心就開始隐隐作痛了。一路上,他也不知道在路邊看到多少白骨,路過的村莊裏,也不知發生了多少次金兵搶奪村民财物甚至動辄殺人的慘劇讓薛信碰上了。開始時他還忍不住出手收拾過幾夥金兵,但是那些被他救下來的村民們卻沒有一個給過他好臉色看的,甚至可以說隻要不對他怒目相向,破口大罵就是很好的待遇了。幾次之後薛信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是他的心卻是痛的更加的厲害了。到後來,他都有點麻木了,隻要不是遇到出人命的事,薛信根本就懶得理會了——人家苦主都不需要你去做這個好人,你沒事幹嘛要去多管閑事?
薛信的心,随着這一路的見聞,慢慢的變得冰冷麻木,但是在他的内心深處,卻有一團火熊熊燃燒起來,在錐心的痛苦中薛信不止一次的在内心深處發問:“這些人,這些面對着異族的屠刀都能夠逆來順受,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心,但是對着幫助自己的同族卻感怒目相向甚至大聲喝罵的人真的是我的同胞麽?他們真的是能夠喊出‘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的大漢後人麽?到底是什麽東西磨滅了曾經深入骨髓的大漢民族的尊嚴?”這些問題每時每刻都在薛信的心底回想,但是他卻無法回答,他無力去改變現狀,于是隻好遠遠的避開,隻爲了眼不見,心裏就會好過一些。薛信忽然想起那個被人稱作東邪的人來,這時薛信卻是好像忽然就有些理解他了。黃藥師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但是就是因爲他太聰明了,以至于他早就看透了整個民族的現狀,但是他也一樣無力去改變,所以他遠遠的避居海外,所以他憤世嫉俗,所以他才被人稱爲東邪……
收回了散逸的思緒,薛信的眼神又恢複了一些神彩,但是看着眼前白茫茫無邊無際的大草原,拉着負重的馬屁,薛信又深一腳淺一腳機械式的向前走去。而他的心裏,卻是第一次思考起了将來的問題。“我到底能不能爲這個社會做些什麽呢?穿越而來,奇功絕藝唾手可得,前塵後世知道的清清楚楚。無疑,我現在還是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的。但是那又怎麽樣呢?跑過去和郭靖稱兄道弟,跟在郭靖後面轉上一圈,還可以順便泡上幾個美女,然後随便練下武功,華山論劍時跑去弄個天下第一來當當,然後麽,就可以急流勇退,歸隐山林了,可是這樣的生活有什麽意義嗎?”當然,以前這可是薛信心目中的理想生活了,但是這幾天的見聞卻是深深的觸動了他。薛信第一次開始思考起人生的意義來。可是這麽哲學的問題,那是他這樣心理年齡才二十不到的小孩子能夠想明白的?
但是要說這聰明人就是容易鑽牛角尖呢,這時薛信也差不多鑽到牛角尖裏去了:“說到意義,那人生到底有沒有意義呢?又有什麽意義呢?都說人死如燈滅,隻要人一死,生前的一切都和他在沒有任何的關系了,生前有多麽多的财富,多麽煊赫的權勢,對死人來說都沒有半點用處吧;這一生所經曆過的一切,恩怨情仇,生死愛戀,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都會随着死亡的來臨而煙消雲散。既然到頭總是一場空的,那麽多活多少年或者少活多少年又有什麽關系呢,生前拼命的追求權勢金錢甚至武功又有什麽意義呢?”想到這些,一時間薛信隻覺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了,簡直都有點生無可戀的感覺了。本來薛信這幾天就有點神思不屬,精神消耗極大,這時心裏又盡是悲觀絕望的情緒,就見的他眼中的光彩更加的黯淡了。
而且人的精氣神之間本來就有很緊密的聯系,這時薛信心神大損,竟然連帶着他體内的内力也受到了影響,内力的自動運行逐漸變得滞澀緩慢起來。這時薛信已經在雪中走了整整一天沒有休息過了,全靠内力在體内運行時幫他禦寒,可是内力一出問題,體外的寒氣就開始不斷的向他的身體内部侵蝕進去,于是薛信隻覺得前幾天内心的火熱已被凍結了,整個身體從内到外都在冒寒氣。身體上的寒冷對他這種内功到了一定火候的人來說并不算什麽,但是内心的孤獨絕望卻是正在一點點的吞噬着他。
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裏的薛信也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就覺得眼前的畫面就像是前世看電視時晃動的攝影機拍攝出來的一樣不停的晃動起來,然後就覺得腦袋有點暈,腳下一個踉跄就要摔倒。薛信下意識的一提氣,可是身體裏卻沒有半點内力湧出來——他不知道他已經連續在雪中行走了兩天兩夜了,這時他的精神和内力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了。内力沒有提起來,薛信就撲倒在地。這時他的頭腦卻是恢複了短暫的清醒。小時候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在他的眼前重現出來,從小每天的艱苦鍛煉,隻是爲以後練武打下更加堅實的基礎;在書房中泡上整整一天翻遍所有的藏書,隻是爲了搞清楚秘籍上的一句話的含義;在炎炎烈日之下揮汗如雨,隻爲了減小一分兩分出劍的誤差……“唉,現在看來,小時候那麽的執着不知到底是爲了什麽?”這時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狀況很不樂觀了,但是反常的,他卻并沒有采取自救措施的想法。他的心底十分的平靜,任由自己的思緒不受控制的發散出去。
可是就是到了這時,他仍然在思考着那個關于生命意義的問題,這時他已經把自己的今生的記憶都回想了一遍,可是對他的思考卻是沒有絲毫的幫助。于是他又開始慢慢的翻閱起前世的記憶來。忽然前世時看過的一則科幻故事占據了薛信的所有思維,那也是個關于生命意義的故事,叫做《朝聞道》(劉慈欣寫的),它說的是一群科學家遇到了一個大能的外星生物之後,爲了追求真理,竟然甘願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外星人來回答自己一個問題的機會。薛信前世看這個故事時雖然被感動的熱淚盈眶,但是那時他還隻是個初中的學生,所以也就隻是感動而已,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看懂其中的深意。但是這時又重新回想起這個故事來,薛信卻是忽然之間就明白了很多。
“人生的意義,它不是本來就存在的,而是要看你自己選擇怎樣的人生。對故事中那些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科學家來說對真理和知識的追求就是他們人生的意義。同樣,以前不能理解的那些關于重然諾輕生死的人也是這樣啊,對他們來說,那一個諾言,就是他們的生命存在過的意義了。”
是啊,人總是要死的,其實早點死和晚點死并沒有多少的不同,到最後都是什麽都不能帶去的。所以對那些舍生取義的仁人志士來說,如果獻出生命能夠維護自己心中的真理和信念,那肯定也比自己苟延殘喘幾十年老死病榻要好的多了——至少他們的犧牲都使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義。
薛信想到這些,總算是暫時放下了這個無解的問題。但是轉眼之間,他就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了這裏,那還談什麽人生的意義幹嗎?從穿越到現在沒有絲毫停歇的練武豈不是一點的用處都沒了?“不行,我的人生還沒有開始,人生的意義和價值也要以後自己去創造。不管以後的路該怎樣走,至少我不能死在這裏,不能讓這十幾年的苦白受了。”
心中的疑惑漸去,求生的yu望又開始強烈起來了。薛信的心又重新開始火熱起來,一股内力從丹田裏憑空生了出來,薛信感覺到了身體又有了些力氣,趕緊起身,從跟在身後的馬背上取出些食物就着地上的雪吃了下去,然後又給馬喂了些飼料。等到他覺得身上的力氣恢複了些,就趕緊繼續踏上了前路——他感覺到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他要盡快找到有人的地方才行,否則還是難逃厄運。
走了不多久,果然就像他的預感一樣,薛信覺得自己越來越冷,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體内的内力也再一次消耗光了。他的腳步又開始蹒跚起來,但是這時他已經有了生存下去的強烈渴望,在堅定的信念支持下一步步的向前走去,雖然步子蹒跚,但是卻始終沒有停止。終于,在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不堪時,薛信的面前出現了幾個蒙古包,然後眼前一黑,薛信就徹底的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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