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個月便過去了。自從上次的事件後,孩子們的房間都上了鎖,雖然這鎖對于夜歌月來說完全是擺設,但他也倒十分老實的沒有惹是生非。不過,倒是蕾娜塔不能出門,整天臉色不好,看來是擔心那條黑蛇呢。
夜歌月也沒法完全明白零号的能力,接通幻象與現實,并改變的能力。但夜歌月根本搞不清什麽是幻象、什麽是現實,畢竟前世作爲一個宅,又經過穿越這碼事,誰還分的清哪個是幻覺哪個是現實啊?……好吧,這隻是夜歌月的借口罷了。隻是中二了,不知道什麽是現實了而已。
又是一個月圓之月,夜歌月透過窗戶看着那皎潔的明月,無聲的打開鎖。今天,可是有事幹呢。
雷娜塔扒在小窗上往外看去,漆黑的走廊上,一盞吊燈風裏搖搖晃晃。孩子們的房間都上了鎖,雷娜塔再也沒有機會偷跑出去玩了。她等了足足一個月才等到這個月圓之夜,可黑蛇沒有來。雷娜塔心裏有個可怕的猜測,莫非護士們拉響了警報就是在找黑蛇?她們也許已經殺死它了,刮去它的鱗片,剔除它的脊骨,把它的皮曬在屋頂上。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她走到窗邊,窗台上的北極罂粟都枯萎了。在這樣極寒的地帶,連北極罂粟都隻有兩個月花期,她趁北極罂粟開花的時候把整株花從庭院裏挖回來,種在白鐵盒子裏,放在靠近暖氣片的地方,希望枯萎的花枝能借着一點暖意死而複生。但她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她抱緊了手中的玩偶熊,又有點想哭了。黑蛇不來了,北極罂粟也枯萎了,隻剩下她一人。
“夜歌月……”不知爲何,蕾娜塔腦海中閃過那個黑發少年的身影,喃喃出聲。
“你找我?”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同時伴随着聖誕歌的調子,仿佛無數人聚集在那裏敲打着鋼鐵的響闆,歡樂安詳的調子裏整棟建築開始微微搖晃。
雷娜塔驚喜地扭過頭,小窗中金色的蛇眼閃爍着,而在那窗上蹲着一個人影。
她試着推推鐵門,鐵門應手而開。黑蛇龐大的身體盤踞在走廊裏,它在牆壁上打了個洞,把長尾拖在外面,因爲走廊裏容不下它這麽盤身。零号靠在黑蛇身上,雙手抱懷,滿臉炫耀的表情,就好像大城市裏的英俊男孩開着新買的車去接漂亮女孩看電影。
“好久不見。”夜歌月從窗上躍下,嘴噙輕笑,揮手向蕾娜塔打着招呼,“今天零号可是帶着黑蛇來了喽,他果然沒騙你。這家夥是零的寵物。”他指了指占滿走廊的黑蛇。
零号臉上閃過一絲不滿,夜歌月說了太多的話,搶了他的風頭。不過……血脈爲什麽還沒覺醒?零号那靈動的眼睛掃過夜歌月,不由得疑惑。說實話,零号對夜歌月的興趣遠比蕾娜塔的興趣大。蕾娜塔說到底隻是一個血統高的混血種,但夜歌月不同。零能從夜歌月身上感到十分濃厚的龍血血統,但卻能不受零的影響。
一個不在掌握的棋子,這對于一個政客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不過,零号不是政客,他隻是一個玩家,他倒是十分任意見到有趣的事。
“對了,你看零号爲你準備的東西。”似乎是感到零号的視線,夜歌月指向屋頂。
雷娜塔仰頭看去,屋頂上挂滿了金光閃閃的箔片,剪成花瓣和麇鹿的形狀,就像聖誕樹上的裝飾。夜歌月咧嘴一笑,輕輕一躍,手觸及屋頂,一把抓下一片金箔剪成的麋鹿。
“這個給你。”夜歌月将麋鹿遞到蕾娜塔的手中。
麋鹿漂亮極了,不像是那種廉價的電鍍金箔,倒像是真正的純金壓制而成。
“真美!”雷娜塔由衷地說。
風吹過走廊,金箔們碰撞着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就像是風鈴。
“不要被這小子給迷惑了。我這還有更好的呢。來,跳個舞。”零号拍了拍黑蛇
黑蛇笨拙而緩慢地扭動起來。它真的是在跳舞,就像印度耍蛇人玩的遊戲,但這條百米長的巨蛇舞蹈起來,建築搖晃着開裂,巨大的裂縫蔓延生長,固定屋頂的金屬件紛紛下墜,水泥地面就像被犁過那樣翻開。雷娜塔高興地縱聲歡呼。
“你冷麽?”零号抓住雷娜塔的手往她手心裏吹熱氣。
“不冷。”
“那我們到外面去!”零号抓着雷娜塔的手就跑,看也沒沒看夜歌月一眼。他一聳肩,無奈的搖了搖頭,跟上他們腳步。
零号比雷娜塔還熟悉蛛網般的通道。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虛掩的門,經過一條條警報器沉默的通道,沿着鏽迹斑斑的鐵梯爬上高處,今夜,港口的每個角落都對他們開放。他們拉着手瘋跑,雷娜塔跑着跑着就大聲笑了起來,這種感覺就像在飛翔。他們鑽進那座小小的教堂,踩着神聖的十字架爬到拼花玻璃窗前,雷娜塔騎在零号的肩上推開窗戶。寒風撲面的瞬間,她有種要大哭一場的沖動,眼前仿佛世界盡頭,美得讓人覺得那麽孤單。嶙峋的冰山矗立在遠處,從極地飄來的巨大冰殼緩緩地從海面上飄過,冰殼中間裂開了巨大的冰峽,中間是幽藍色的水道,太陽沉在地平線下,天邊一抹酡紅。
零号從鐵窗鏽斷的缺口中爬了出去,伸手把雷娜塔拉上天台。這是黑天鵝港最高的地方,水泥十字架矗立在雪中,十字架上刻着那些爲建造黑天鵝港獻出生命的紅軍戰士的名字。
“那邊,距離453公裏,就是北極點。”夜歌月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平靜的出聲:“那邊,距離3781公裏,就是莫斯科。”
浩蕩的風從腳下吹過,雷娜塔看了一眼夜歌月,抱緊了手中的玩偶熊。她呆呆地眺望北方又眺望南方,此刻黑天鵝港就像她腳下已經被征服的小山,她站得高高地俯瞰這個世界,忽然輕輕顫抖起來。原來她離地球的極點那麽近,卻離人類世界那麽遠。
“有點冷吧?我有辦法!”零号露出得意的神色,“那邊的奴仆,給我把那東西打開。”
“你說誰啊,奴隸制什麽的早被廢除了。”夜歌月翻了一個白眼,心中腹诽。他來到十字架旁,拉開了一道被積雪遮蔽的鐵閘門。零号拉着蕾娜塔坐下,一股燒炭的熱氣直湧上來,趕走了雷娜塔心裏的寒氣。
“這是黑天鵝港唯一的煙囪,我們現在坐在煙囪上,不會冷的。”夜歌月嘴上解釋着緩緩坐下,坐在雷娜塔身邊,将零号與蕾娜塔隔開。零号給了夜歌月一個不滿的眼神,倒也沒說什麽。
“你們怎麽知道這麽多東西?”雷娜塔問。
“看書,”夜歌月說,“我們在圖書館看書。”
黑天鵝港裏有座很大的圖書館,但隻供研究人員使用,連護士都無權踏入,雷娜塔曾在黑蛇出現的夜晚悄悄摸進去過。零号是黑蛇的主人,那麽出入圖書館也不足爲奇。夜歌月似乎與零關系很好的樣子,所以也不足爲奇。
雷娜塔覺得他們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奇怪,在她眼裏這兩個男孩無所不能。“送給夜歌月,還有零。”雷娜塔拉開玩偶熊背後的拉鏈,取出了種北極罂粟的白鐵盒子。花已經枯萎了,但白鐵盒子還是不錯的,這是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禮物。她把這株小花藏在玩偶熊的身體裏才避開了護士們查房,護士們不允許把奇怪的東西帶進房間。
“Papaver.radicatum?”零号說。
“什麽?”雷娜塔聽不懂。
“這個,”夜歌月指着北極罂粟,“書上說它叫Papaver.radicatum,是北極罂粟的英文。”
蕾娜塔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說道:“花已經枯了。開花的時候很漂亮,明年開花的時候可以種新的進去。”
她不忍心把枯萎的花拔掉,那就像撅斷一根生命。但她覺得男孩子們不會那麽小心翼翼,他們總是會把玩具弄壞。
夜歌月伸手,但卻被零号搶了過去,雖說是搶但也是很小心的樣子:“不用種新的,Papaver.radicatum不會死,它還會開花。”
他頓了頓,說了句很古怪的話,"世界上永遠有一種生命,它的每一次死亡都會爲了歸來。
“謝謝你的禮物,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同志。”零号笑嘻嘻地說,“我沒有什麽可以回禮的,但我可以讓夜歌月吻你一下。”
喂!有你這麽賣隊友的嗎?夜歌月有種想用拳頭打在零号腦袋上的沖動。我可不是蘿莉控。
“你叫我什麽?”雷娜塔愣住了。她隻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雷娜塔,姓氏和全名這種東西她好像并不擁有。
“你啊,你是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他看過你的檔案,保存在檔案室二号文件櫃最下面的抽屜裏,上了三道鎖,但那可難不倒他。”夜歌月說道。
“我都不知道,”雷娜塔低下頭,“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這裏了,我不記得爸爸媽媽的樣子了,仔細想也隻是模糊的人影。”
“他們都不管你了你還想他們幹什麽?”零号哼哼。
“我記得爸爸身上有股酒氣,他用胡子紮我,媽媽很漂亮,他們不管我了可我還是想他們啊,隻有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現在你有了好朋友就可以忘記他們了,我會對你比他們對你好的!”零号滿臉霸氣。
雷娜塔瞥了他一眼,心想那還是不一樣的。她低頭不說話,氣氛有點冷。
“放心,我會幫你找到你的父母的。”夜歌月将蕾娜塔抱在懷裏,“不過,也許他們已經把你忘了呢。”後一句,他說的很輕。
蕾娜塔全身一顫,蜷縮在夜歌月懷中,身體微微顫抖。
“隻是可能,也許你的父母會在你的生日裏歡迎你回來呢。”
“……會嗎?”
“……也許吧。”夜歌月說的沒有底氣。氣氛又冷了下來。
“汪!汪!”零号忽然學狗叫起來。
雷娜塔一驚,擡頭看見零号對她吐舌頭。她立刻明白零号是要逗她開心,這個男孩捏着她的心思就像捏着屬于自己的東西——可她就是吃那一套啊,于是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把剛才那個讓人難過的話題忘掉了。
“覺得零号這個名字不好聽的話,你可以叫我小敗狗。”零号說。
“我可以叫小……”夜歌月的話還麽有說完,就被零号淩厲的眼神盯住,他的意思是“你100年的工資都沒了”。
“……老闆,你欺負人。”夜歌月哭喪着臉,松開抱着蕾娜塔的手,反撲入蕾娜塔的懷抱,“桑心了,求安慰。”
雷娜塔摸了摸夜歌月的頭,笑得更開心了。心裏說,“零号讨好人的時候确實像條小狗”,嘴裏卻說“這樣是不禮貌的。”
“我求你跟我做朋友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小敗狗。”零号歪嘴笑。
“不對。”
零号一愣。
“是小海豹。”雷娜塔輕聲說,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伸出手,在零号腦袋上摸了摸,零号大概并不明白雷娜塔在說什麽,但還是溫順地任她摸頭。
夜歌月離開蕾娜塔的懷抱,看着一臉溫柔的蕾娜塔……小蘿莉爲什麽這麽喜歡摸人頭,是隐藏的人(點娘萬歲)妻屬性?
“你不要這家夥的吻那要什麽别的東西麽?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去搞。”零号說。
你的吻怎麽不給?夜歌月無語。
雷娜塔相信這個男孩的能力,連黑蛇都是他的寵物,他還有什麽做不到的呢?但她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我沒什麽想要的。”
“心願之類的呢?”
“我想回家,或者……讓我死。”
零号撓撓頭:“爲什麽要死呢?你死了我在這裏就沒有朋友了啊。”
我不是朋友嗎……好吧,我甯願不是你的朋友。夜歌月努了努嘴。
“可我爲什麽要活在這裏呢?一天一天的,什麽意思都沒有,慢慢地就覺得死也不可怕,就像是睡着了。”雷娜塔輕聲說,"我死了,爸爸媽媽也不會知道,也沒有人會難過,也不會有人爲我哭……你會爲我哭麽?”
“爲什麽要哭呢。”夜歌月仰望着夜空,輕聲說道,“你如果是自己要死亡,我是不會哭的。自殺者,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雷娜塔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心想大概夜歌月也沒有必要爲自己哭吧,畢竟隻是新認識的朋友,夜歌月那麽有本事的人,将來還會有别的朋友。
“所以不要死,雷娜塔。”夜歌月輕輕摸着她的長發,“你可要活到,能讓我爲你哭泣的時候哦。”
雷娜塔心裏一顫。
“你什麽對候過生日?”夜歌月問。
“聖誕節。”
“哈!正好!”零号出聲,高興地拍手,“你過生日的時候,我會送你一份生日禮物。"
“我還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雷娜塔的心裏很雀躍,“一個小東西就好啦。”
“我可沒有什麽小東西,”零号幽幽地說,“我會送你一個願望。”
“願望?”雷娜塔一愣。
“我會送給你自由,你能離開這裏,見到你的爸爸媽媽。”零号把手按在雷娜塔的掌心,仿佛說着誓詞。
“真的?”雷娜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零号頓了頓,看了一眼夜歌月,示意讓他接下去。
“雷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你願意和我們一起逃亡麽?這一路上我們不會彼此抛棄,不彼此出賣,直到死亡的盡頭。”夜歌月沒有停頓,凝視着她的眼睛。雷娜塔看向夜歌月,久久看着這個第一個闖入她内心世界的男孩,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瞳映照着月光,,目光漫長而悠遠,長達數千年。
“我願意。”她輕聲說。
……
“聖誕節,根據天氣預報,那會是最陰霾的一天。”
零号用手指在雷娜塔的掌心劃着:“723499611211,記住這串數字,它會打開你房間的機械密碼鎖。想要離開這裏你得做很多準備,不用害怕,按照我說的做,隻要不犯錯誤,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們的誓約生效了,我們現在是一起逃亡的亡命之徒。”
雷娜塔用力點頭。
零号摸着她的頭發:“真乖,果然選擇你是對的。夜歌月能幫你,相信他的能力吧。”
他拍拍巴掌,黑蛇沿着教堂外壁盤旋而上。那雙金色巨燭般的眼睛俯視着雷娜塔和零号,它身上的鐵鱗還在演奏着聖誕歌,歌聲中每片雪花都變成金箔的麇鹿和聖誕樹娓娓飄落。這是今晚最美的一刻,也是落幕的一刻。
雷娜塔拎起小睡裙的裙擺向黑蛇屈膝:“謝謝。”這是她從書上看來的禮節,芭蕾舞女演員的緻謝動作。
“送我們下去。”零号好像是在對仆從說話。
“對了,我以前聽過有人在這裏吟詩,是你麽?”雷娜塔想了起來。
“那一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裏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瑪各,叫他們聚集争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零号随口朗誦,“這不是詩,是《聖經》中的段落啦,說魔王總會從監牢中出來,那天将是世界上一切魔鬼的狂歡節。你害怕魔王麽?”
雷娜塔搖搖頭。她确實不害怕魔王,因爲她根本不知道魔王是個什麽東西。
“真乖,魔王該娶你當他的王後。”零号走在前面,夜歌月牽起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頭頂。
黑蛇帶着他們平穩地降落在雪地上,恭順地把頭貼在雪地上,豎起頸上的鱗片作爲階梯。
“晚安。”零号說。
“晚安。”雷娜塔說。
“說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号痞氣地用大拇指摳住拘束衣上的皮帶,“很快我們就離開這裏了,相信我就對了。”
“嗯!”雷娜塔用力點頭,“我們說好的!”
夜歌月松開牽着她的手,看着她踩着冰雪向孩子們居住的那棟樓跑去。零号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那抹瑰麗的金色如同萬花筒般變化,仿佛金色繁花盛開。漸漸的,猙獰冷酷的眼神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愛。夜歌月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他無法插話。
“我不會放棄和出賣你的,雷娜塔。但這份合約不能維持到死亡的盡頭,隻能維持到你對我沒有用了爲止。”零号輕聲說,“你這樣弱小的女孩是沒法在世上獨自生存的,我也沒法永遠把你帶在身邊。”
把一個弱小的女孩卷入這樣的風暴,到底是誰的錯?夜歌月無奈的搖了搖頭,同樣朝居住的樓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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