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澱坐在一張四方形的桌子旁邊,雙手疊在一起托着下巴,嘴裏叼着一根吸管,無聊地在面前的果汁裏吐着泡泡。
總感覺哪裏不對的樣子……她眯起眼睛看着周圍。
周圍已經陷入狂歡海洋的禮堂,有的艦娘在大口猛吃着平常幾乎吃不到,而今天不限量供應的炸裏脊肉排,還有的将高度數的中國白酒整瓶灌下,然後面不改色氣不長出地抹了抹嘴巴,赢得衆人的一緻好評,更有幾位拿着蛋糕上的奶油給自己和别人畫臉譜的……端得一副群魔亂舞的景象。
兩天前提督還是一副要死要活,看着海圖就要急得上吊的模樣,之後精神錯亂一陣,愣是能把藍看成黑的,接着又是一副經曆了大悲大喜,看破紅塵的德行……最後自己在房間裏折騰了一天,出來之後連句招呼也不打,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跑到她平日專用的情報資訊室告訴大家革命已經成功同志們回家養老吧。
“這不是提督的風格啊……”她嘴裏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語道。
“通關”的事,她是知道的,能連續抵抗十次黑潮,而且不退反進,擊殺的栖鬼形态深海數量其實早就達到退役标準了,但總督府似乎并不打算放走這麽寶貴的人才,将提督的退役時間一再壓後……這件事情隻有包括她少數幾個艦娘知道,在暗地裏啐一口的同時卻也毫無辦法……不過提督看起來倒是不甚在意,畢竟别的提督十七歲的時候還在學院裏玩那種如同兒戲一般的紙面推算呢,而他已經是肩扛兩杠三櫻,被戰區的高級長官們敬畏和推崇的存在了。
這種奇葩被總督府捏着不放倒也正常……
但是今天……提督突然告訴大家這個早已成爲事實的喜訊,難道是總督府終于良心發現,肯放提督回家養老了?要麽就是和總督府達成了什麽協議?
大澱胡思亂想着,不斷地在果汁裏吐着一個又一個氣泡,看着它們被穹頂上懸挂的彩燈映暈得五光十色,然後又“啪”地一下炸掉,什麽都不剩下。
“Heyeon!一個人發呆可是不行的哦!”大澱的旁邊傳來了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那标志性的奇怪英語,大澱不用扭臉看就知道,整個艦隊裏最能折騰的艦娘,金剛來了。
“我很煩,尼奏凱……”大澱學着提督的樣子對着金剛擺了擺手。
“别那麽說嘛,來來來,喝了這個!”金剛不懷好意地從背後摸出一個淨瓶一樣的白瓷瓶子,另一隻手則是搭上了大澱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瓶子湊到了大澱的嘴邊,不顧對方露出的驚慌的神色,将整瓶的亮白色液體灌入了大澱的口中。
兩秒之後……
大澱原本白皙的臉龐“騰”地一下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酡紅,平常無比珍視的眼鏡也從原本的位置上歪了下來。随後又更加可憐地被自己的主人扔到了一邊。
“嘿嘿嘿……”她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癡笑聲……然後一伸手,把桌子上原本擺放的果汁掃飛了出去,玻璃制成的杯子當然擋不住艦娘的力道,直接飛出了老遠之後摔在了地上,變成了一堆亮晶晶的玻璃渣。
“哈哈哈哈,誰能擋我?!你們這群渣渣,提督是我的!我的!我的!”大澱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這個原本在所有人印象中安靜,溫和的眼睛娘被一瓶高度數的白酒點燃了腦中的理智。此刻的她丢掉了身爲秘書艦的沉穩和睿智,工作時的一絲不苟所積攢下來的壓力,化爲了此刻的狂放不羁。
“你們這群整天做外活兒的人懂個p啊!你們知道那個傻逼又多二麽?整天瘋瘋癫癫地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作爲秘書艦老娘還得忍着抽他幾耳光的沖動賠着笑臉,真是的,這樣的提督有什麽好的,不就是年輕了一點,可愛了一點,作戰的時侯強力了一點,指揮的時侯果斷了一點麽?你們看他一臉風輕雲淡的微笑很帥氣是麽?那你們見過他耍不要臉的時侯那死乞白賴的樣子麽?沒有?那就對了!因爲她隻有和我在一起的時侯才會暴露本性啊,那個白癡,白癡,浪費女孩子心意的白癡!”大澱高聲地說着那些以往隻是壓在心底對提督的各種不滿,引得周圍的目光都彙聚到了她身上。
然而大澱并沒有察覺,此時她已經陷入某種自我催眠的狀态,隻知道自顧自地說着。
“要不是看他那麽可憐,我才不會去主動當他的秘書艦呢?!哼,作戰的時候精明地要死,面對女孩子的感情隻知道裝傻充愣!笨提督,臭提督!誰喜歡上他誰才是瞎了眼了!你們啊,一點都不了解他的本質啊……所以說,提督是我的!你們啊,就别想了!”大澱越說越激動,最後直接一腳踩在剛才坐的椅子上,伸展右臂,指着自己面前,一臉醉意地大聲的宣示對提督的心意……
而周圍的衆人則是一頭黑線地看着大澱。
“雖然我來的比較晚,不是很了解提督的爲人,但是從某種程度上,她說的确實沒錯,真是瞎了眼了……”夕張當機立斷地進行了吐槽……
“大澱,大澱,你指的牆啦……”足柄在旁邊小聲地提醒道。
高烈度的酒并不能代替眼鏡增加視力呢。
……
另一邊,提督的書房。
這裏大概是整個鎮守府唯一沒有機械設備的地方,甚至連鋼鐵質地的物品都十分稀少。整個房間内彌漫着一股沁人心脾,令人不自覺地就會心情放松的清香,牆上的木質壁櫥内擺放着幾個瓷器擺件,透着些許的古色古香。頭頂的吊燈散發着柔和的淡黃色光芒。木質的書桌上被人鑲進了和輪廓相吻合的玉線,上面還擺放着這個時代少有人會用的筆墨紙硯……
而在書桌的對面,牆上挂着一副墨意暢染的古風畫,绯紅色的櫻花打着旋兒地甩脫片片花瓣,四散飛揚的櫻花在背後漆玄樹幹的映襯下更顯鮮豔,地下的一條溪溝的水面上被落入的花瓣沾起圈圈點點的波紋……如果大澱在這裏,一定可以認出這就是那日藏在提督胸口的那枚發束上銘镌的圖案。
畫下置有一張小案,大概是供和客人交談之用。
長門和提督在桌子的兩邊面對面地正坐着,互相看着對方,氣氛中帶有和風的雅意和安詳。
“提督……”長門率先開口了。
“嗯?”提督歪了歪腦袋,看着她。
長門看着提督那無辜純良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請問您這裏的陳設看起來都很昂貴的樣子,艦隊的資源周轉十分緊張的現在您到底是從哪裏搞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既不能回收再造還十分不耐用的器具來擺在這裏充門面的?!”語氣很重的質問着提督。
“诶……這個嘛……我想着好歹也要有一間像樣的和室來招待那些高級長官或者私客什麽的……”
“提督,咱們鎮守府頂在開拓最前線,哪位高級長官敢過來視察啊?您那些所謂的同窗好友更是兩年多來一個都沒見到啊!就連咱們背後的上級鎮守府每次派人來交割補給的時侯都不願意多待一秒的好麽?您這樣鋪張浪費的時侯好歹也要想一下我作爲資源使用和管理規劃負責人的壓力啊……”一股怨念從長門身上橫飛而出,她開始了習慣性的嚴肅起來,對提督展開了說教。
“對不起,我錯了!請長門大人原諒!”提督果斷挪動膝蓋後撤了一個身位,對着長門來了一個土下座。
“身位提督你怎麽能對自己的艦娘行如此不和規矩的禮節?太沒正型了!”長門看着明顯是在做作的提督繼續挑刺。
“……”提督内心一陣無言的悲涼,長門人很好,作爲秘書艦和作戰參謀十分優秀和可靠……但就是有時候太死闆了,死闆地讓人……
“噗哧……”忍不住笑出聲來。
“嚴肅點!現在是你交待問題的時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聽到提督低低的笑聲,長門“啪”的一聲拍在面前的小案上,開始習慣性地叙述那些平常對待假摔吃桶或者私扣資源的艦娘進行審查時的那一套說辭。
提督心想這一套都是我教給你的你拿來詐唬我真的沒問題麽?
他甩開一柄不知何時撈在手裏的蝙蝠扇,不斷摩挲着上面密置的浮世繪圖案。
“哦?那本卿倒是想問了,長門大人身爲秘書艦,對提督咄咄逼人地質問,且對提督的私人物品橫加指責,處處幹涉提督的決策,又是何居心呢?難不成……是要謀大逆?!别家鎮守府的“艦隊黑色行動”本卿可是早有耳聞啊。難道我鎮守府的秘書艦,亦要效彼方之舉,行那不義之事?”他輕輕地搖着手中的扇子,裝模作樣的掐着古裝話劇裏的腔調,輕聲細語的開口問道。
緊接着,他猛地将扇子橫在臉前,遮住鼻子以下的部分,隻露出一雙眼睛看着長門。
好玄又笑出聲了,還好捂住了臉……他心裏暗自慶幸着。
“我決不會那樣的,請提督您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爲了鎮守府。”長門“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臉急迫地向面前的提督解釋道。
……當初那個“艦隊黑色行動”事件直接導緻了各鎮守府的提督對于長門這位艦娘的愛恨交加,能力突出不假,黑起來更可怕啊有木有……
“這麽狠……我服了,坐下吧,别激動,我絕對沒懷疑你,請放心。”提督嘴上安慰着長門,心裏卻是快要笑瘋了,果然就是這樣認真過頭的人反應才會十分有趣。
長門看着提督那張因爲要忍住笑意所以繃得十分怪異的臉,才意識到自己又中了提督的圈套……
“您怎麽能這樣!忠誠這種事情怎麽可以拿來這樣戲谑!?”更加激動了。
“我錯了,抱歉。”提督十分真誠地向長門表達了歉意。他站了起來,走向了背後的書架,從上面左右摸索了一陣後,掏出了一小盒茶葉。
長門的眼睛又是一跳,茶葉這種海上的奢侈品,居然……
提督又回到案前,從旁邊拿出的暗格中拿出一套茶具,用爐子上燒着的開水涮了一下,又十分寶貝一般,将茶葉用長柄的小勺鏟了一點點,放在兩個茶碗中,用前置降溫過後的熱水沖泡起來。
“泡杯茶,算我賠罪啦,抱歉抱歉……那麽,你來找我有什麽事麽,還非要挑個别人不會來的地方。”他專注着控制着水流注入的溫度和角度,在沖完水後,才開口向長門問道。
對方特意支走了本來還想湊個熱鬧的霧島,又不肯在情報資訊室明說,無奈,他隻好将對方帶到了這個鎮守府中甚少有人知道的地方。
“那個……您經過日久作戰後,終于可以徹底地休息了,所以……我想……”長門低下了頭,臉紅起來。
“想什麽?”提督饒有興味地看着面前羞怯起來的長門。他拿起一個茶杯,輕輕吹拂了一下,而後将它推到了長門面前。
“請讓我,繼續侍奉在您身邊,直到……永遠。”長門搭在膝蓋處的雙手緊握起來,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擡起頭,直視着提督溫和的雙眸,開口說道。
“我喜歡……不,我愛您。”長門沒有像上次那樣給提督逃脫的間隙,直接說出了大膽的告白之語。
果然……提督心中一陣苦澀,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有些承諾,尤其是對于猶如自己家人一般的艦娘們,是不能輕易許下的。如果可以,他不願意對她們哪怕撒一丁點帶有惡意的謊。但是……
“我考慮考慮……你先把這杯茶喝了吧。”他蹙起柳葉般的眉毛,作思考狀。
長門拿起茶杯,兩口喝光了茶杯裏的水,她緊張地看着提督,根本無暇品味茶水的味道,況且,就她而言,将茶葉碾成碎粉沖泡的茶水才是她的愛好。
兩分鍾後。
一陣眩暈感向長門襲來,就好像被敵機投下的數枚航彈在頭頂空爆了一般,她感覺進在眼前的提督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拉遠了,原本在靜谧的房間中于她而言清晰可聞的提督的呼吸,也變得虛無飄渺起來。
“提督……”她呢喃了一聲,然後身子一歪,重重地向旁邊倒去。
提督趕緊伸出雙手,扶住了她,然後動作輕柔地将她的肢體舒展開來,平放在一側鋪有榻榻米的地闆上。
“唯獨這個,我沒辦法回答你。真的,很抱歉……”他低垂這頭,将長門抱在懷裏,凝視着長門在秀美中透出英武氣息的臉龐,然後……
仿佛蜂鳥啜飲花蜜,将嘴唇湊在長門的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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