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家小住幾日後,也到了他将再次上台的日子,張徹又與溫老小飲一番,便告别了溫家。老先生祥和的眉目雖然還矍铄,但眉宇間已是有些灰暗,不勝唏噓地目送張徹離去的背影後,又孤身回宅躺在那張老藤椅上。
這一切,自然都在張徹的感應之中,他心中憋得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但是實在又沒有什麽可說的,隻是長歎了口氣。
“人道長衰,生也有涯,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人們才常常迫使自己進行一些更偉大的事業,所謂修真,所謂研儒,皆是如此。”
雲淩的聲音淡淡響起,也不知是安慰,還是感慨。
張徹沒有答他,緘默了一會兒,調整了情緒:“你倒是藏得深,當年天下聞名的莫彈歌都是你的舊識。”
“打過一場的交情罷了。”
雲淩似乎對這個話題不願多談,算是敷衍了他。
張徹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即便莫彈歌最後那一拍肯定在雲淩身上做了什麽,但他不願說,自己也便不問就是了。
收拾心情,張徹已經來到了呼聲震天的比鬥場外,看了眼那些懸空的棱鏡,有些已經映出了正在交手的與會者圖像,他甚至看到了白澤。
衆多晶瑩的棱鏡正中,是一幕明黃色的榜單,在汴梁多日大會以來,三十名開外的,已經掩去了名号,消失在上面,十五強,十強,最終榜單上剩餘的,也不過隻有十個名字而已,而十強之後,才是正式的排名賽。
又是一陣歡呼叫好聲,張徹放眼望去,卻是淩曦顔登上了台,已經到了汴梁,她自然不能再用化名和僞面,連帶那柄标志性的冰魄寒光劍,也已然被她動用上,可見逐漸淘汰之下,剩餘的人,已經都不再是輕易就可戰勝的角色。
很巧合的是,張徹這些天來,一路全勝之下,竟是一個熟人都沒碰到,那些淩曦顔給他介紹過的棘手硬茬,以及淩曦顔自己,還有白澤和白晨,他都沒有對決過。
而今天,同樣沒有。
張徹看了一下自己的棱鏡碼号,來到那面鏡子前,輕輕将手觸碰上去,東荒鬥法會特發的參賽者憑證發出微微的光亮,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赤紅袍子的青年便出現在對面,察覺到他的到來,青年睜開了閉目養神的眼睛。
“我知道你,狀似武修的散修者,你的确隐藏得很好,但今天面對我,還是快将真本事拿出來吧,免得下台太快。”
青年顯得有些孤傲,并未一開頭就動手,負手而立,竟是讓張徹先出手,也不知說是狂妄好,還是自信好。
“我也知道你,神火教此代首席弟子,趙昊。”
被白晨踩在腳下的墊腳石。
這一句,張徹沒有說出來,隻是眸子裏稍縱即逝的玩味,卻是沒有逃過赤袍男子的眼睛。
“這次參會,很多人似乎都因此看輕我,輸得很冤枉,我無數次提醒他們小心,用出真正本領,但最後能勝過我的,卻仍沒有一個。”
趙昊沒有動怒,修習神火教天炎訣,與火伴生侶行的他,卻似乎并沒有被影響得暴虐。
張徹有些訝異,似乎覺得對方應該是那種勃然大怒哇哇叫着就要沖上來給自己一個教訓的龍套,但似乎能過出竅心劫,甚至到來此地,整個九州年輕一代前三十強者,并沒有那般庸俗。
但,那又怎麽樣呢,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張徹搖搖頭,禮貌性地揚了揚手,示意自己将要進攻了。
“嘣……”
勁風暴烈的聲音,瞬間裹挾着無數超高頻超低頻尋常人耳聽不見的音波爆散開來。
張徹的身影已經瞬間消失,原地的雲彩都被氣流沖散得支離破碎。
“紅蓮,百兵冢。”
明明隻是一刹那的時間,根本不夠幾個字眼從喉嚨發生,從舌頭變化,從嘴唇的不同形狀吐出。
但就是這一瞬間,這幾個字眼清晰無誤地傳了出來,甚至連在場外觀看棱鏡轉播的觀衆都聽得清清楚楚。
伴随聲音的瞬間,仿佛蓮花盛開綻放般,紅色的火焰幻化出百種兵刃的模樣,四散橫插在虛空中,仿佛兵器的墳墓般,而正中的,正是趙昊。
“獅子搏兔,尚用全力,這趙昊竟然一上來就是神火教紅蓮三式。”
“據說那可是神火教上乘法訣,至少都要出竅期才能施展,趙昊竟然修煉到如此地步,顯然浸淫其中已久。”
觀衆中自然有懂行之人,不過他們驚呼的聲音,卻是傳不到場内正在交戰的二人耳中來。
凝純火焰組成的紅蓮之中,黑袍的身影隐隐可見,正不斷騰挪躍動着。
張徹手執一柄當初從北嶺軒雷門弟子手中收取的長槍,以八極拳意蛻變而成的八極槍意禦使,挑動着那些業火而成的兵刃。這些兵刃似乎并不單單隻是火焰化形,那種程度的花樣,張徹轉手就可以玩兒出好幾堆。
這些兵刃,仿佛真的蘊含着每種兵器的兵魂般,運用之妙,俨然比武器大家還要得心應手,而看那趙昊無所操縱的樣子,似乎這些兵魂還是自法訣一起,便自動驅動禦敵,端得是神妙無比。
但是張徹的八極槍也并非随意使來,乃是八極拳蛻化而成,所謂八極六合槍,又稱八極槍。張徹前世隻看了八極拳,對修習不便,器具得來攜帶也不便的八極槍并未有過多注意,隻記得劉虎臣抖練的大槍被世人盛贊,也不知自己研習的得了幾分神髓。
他槍法招架得住,那柄中品靈器的寶槍卻是不行了,經曆三昧真火鍛造的槍尖已不再寒光閃爍,而是在不斷招架、抖挑開百兵的途中燒得通紅,快要有軟化融成液态滴落的趨勢。
這雖然是張徹從一個金丹期弟子手中得來的東西,但據說也是宗門所賜,軒雷門縱然底蘊聲勢遠不及天下十門之一的神火教,但庫存的中品寶器,竟然被神火教的一門法術就能損毀,也實在是說明這門法術不同尋常。
“還真是不俗。”
張徹暗贊一聲,腳下八卦遊身步卻不亂,方才他八步趕蟬的功夫一步快一步,步步踏空起雲紋,已是将能爆發出來的速度最大化,似乎不遜于需要驅動神念閉目才能發動的瞬移,然而這百兵卻交錯複雜于亂空橫插,看似散亂如墳冢,卻暗有規劃,每當他施展步法避過要接近趙昊,都被阻攔開來,似乎有自我意識一般。極好的法寶有器魂這一點他聽說過,法術竟然也有自己的靈識,這可就天下難見了。
于此同時,外面的觀衆也算是大開了眼界,即便曾敗于白晨,趙昊畢竟還是天下十門之一的首席弟子,将注意力轉移到這塊鏡子上觀看比賽的人并不少,一時間人聲鼎沸。
而場内的趙昊,卻是有些皺眉,目光凝在張徹不斷飄忽的聲音上,準确地說,是那身黑袍之上。紅蓮式不單單是百兵業火很是棘手,光是在這其中,那紅蓮焚世的溫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按照張徹前世的算法,起碼已經在三千度以上,即便是出竅中期的人在其中,隻要沒有特别的法器庇護,半個時辰下來,也非得融成飛灰不可,而看那張徹的樣子,除了臉被火焰照得有些紅之外,竟然似沒有絲毫影響,連一點不适都沒有!
那身袍子有古怪。
趙昊撇了撇嘴,右手印訣一換,輕捏起一個奇異的形狀。
“紅蓮,龍卷天。”
随着法訣的變化,天地間似乎有一絲氣機被牽引。
随即,那一絲氣機便引起更多。
彙集之下,遂成旋。
百兵業火,崩散成火,紅蓮之中,蓮花盛放的花瓣被卷起,越來越快,卷成一股通天徹地的大風。
風似龍形,火綴其表,業蘊其中。
看似很長的過程,實則很短,至少張徹察覺不妙想要再縱身出去時,卻已經被包裹其中。
一時,溫度上升的過程驟然得連張徹都有些心驚,那些紅得發熾的光芒,仿若日光,若是常人,早已被灼瞎了,而罡風裹挾其中,風火相輔,聲威更甚。
溫度已達八千度以上。
張徹皺了皺眉,被黑蠶袍包裹的他仍然沒有感覺到有多熱,甚至連内裏的凡布月白長衫都沒有焦毀的迹象,他并不知道現在周邊的溫度已經比太陽表面溫度還要高兩千度,隻道這火焰溫度如此之高,燒得空氣中的氧氣都已沒有,他隻能閉氣,卻是如何繼續燃燒的?
或許還真是氣死牛頓系列吧。
張徹面臨罡風與業火的交替侵襲,黑蠶袍禦火擋風,漫天龍卷通天徹地,橫貫上下,而身處其中渺渺一點的他,終于松開自從辜下參賽上台時就一直緊握的拳頭。
那代表武修的身份。
轉而,他也捏起一個印訣,口中喃喃。
真元暴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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