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不見,你竟然淪落到隻剩魂靈依附在他人身上。”
中年文士笑了笑,語氣有幾分善意的嘲諷。
“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人也有資格奚落我?”
雲淩不甘示弱,嘴角冷笑。
“看來這些年我們的運氣都不是很好。”
似乎是名爲莫彈歌的男人怅然輕歎。
“據說秦覺武從北秦出來到處打探你的消息,還想脅以你的家人後輩逼你出來,你倒是甚有閑心,竟然敢跑到大商皇都來傷春悲秋。”
雲淩并沒有如他一樣感歎,嘴角冷笑不減。
“馬上又有很有意思的事情要發生了,我們沒生在兩百年前已經是一個遺憾,現在怎麽能錯過另一個?再說,他不是已經被我破連山的後輩越階趕回去了麽,天佑我破連山後繼有人。”
莫彈歌負手,笑容在雪壓紅楓下更顯風度。
“什麽事情?”
張徹下意識地開口詢問,倒是讓對叙的二人都側目了一眼,莫彈歌倒并未表示有什麽介懷的地方,微笑道:“北秦昭王秦勿彥将死,北蠻再度進軍,千古預言首驗,九州結界紊亂,大千氣運登鼎,這些夠不夠有意思?”
雲淩皺了皺眉:“你與北蠻勾結了?……不,你應該不是這種人,難道在長生樹被埋這麽些年,死過一次你腦子都秀逗了嗎。”
“秀逗?”
中年文士愕然,一時沒反應過來雲淩從張徹這裏學來的詞兒是什麽意思,隻是直覺不是什麽好詞兒。
“北蠻南下,你相當于背叛師門,即便那秦勿彥當年流光一擲千萬裏重傷于你導緻最後下場,也不至于你如此去報複北秦罷?”
雲淩眉頭凝緊。
莫彈歌愕然之後,大笑道:“我當然沒有與那幫蠻子勾結,這些消息,隻是在我南下的過程中,遇到的一把很有意思也很強的劍告訴我的。”
“葉一辰?!”
張徹瞳孔一縮。
“當年東荒魂戮一役,你破連山也有參與,他竟然沒有記仇殺你?”
雲淩驚異之後便是冷笑,幾分嘲弄。
“算是不打不相識?總之氣運振生,我們這類有氣運在身的人,一般不會太早謝幕的。”
莫彈歌言無所忌,卻是讓張徹有幾分困惑,似懂非懂,又想起吳解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殇殉之逝,将争将甯。
“前輩,可否詳解幾分?”
張徹躬身一禮。
莫彈歌盯着他的眼睛,道:“方才我不是說過大千氣運?事實上,九州流傳已久的預言,似乎将在這個時代應驗,爲此,整個世界的氣運都将升至頂峰,那些過早逝去的,不該存在的,都将彙集在一個舞台,這将是一個萬古以來最巅峰鼎盛的時代,氣運交鋒,錯亂紊雜,規則混變,因此,我才能從彼岸歸來,也因此,北蠻與荒人還有十萬大荒的妖族及無盡之海都将動蕩不安,至于九州結界,支撐不住隻是遲早的事。”
“人族實在被庇護得太久了。”
說至此處,他也有些喟歎。
“等等……你是說,當年你确乎已經死了,被安葬在長生樹下,甚至……去了彼岸?這樣你竟還能重生?!”
雲淩終于保持不住鎮靜冷笑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常言死而複生,但實際上在修真路上,即便是大乘将升,或者數劫散仙,都從未有真正将死去的人複活的能力,除非那個人并未真正死去,軀體可複生機,最重要的是魂靈能合生數。而那些徹底死去的,從來就沒有起死回生過。
而此刻的莫彈歌,竟在當年,是真真切切是死去而現在複活的!
“事實上,不止是我,在近五十年間,凡有大氣運在身的人,都已經自彼岸歸來。但是這樣的人也不多,至少我所知,就兩個而已。”
“前輩,您一直說氣運氣運,我想究竟問問,這到底是何物?”
張徹終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從來就聽吳解像個神棍一樣講來這些東西,滿口專業術語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他卻不知其然。
“這就難說清了,這是一種極爲飄渺而又切實能感應的東西。譬如你少年天才,或許将來能成就很大,這便是你的大氣運,根源在你的少年天才之上,也正是這少年天才成就了你,震住了你的氣運。同樣,譬如你手執太上三寶,或許太極玄光鑒,它本身神妙之異,就注定了擁有他的人不會輕易死去,這同樣也是一種大氣運,是太極玄光鑒鎮住了氣運,當然前提是那人要能保得住。以此推之,雄才偉略者,心志堅毅者,胸有大志而切實能行者,凡是能切實化爲行動力影響現實,律動他人命運牽扯極多因果的,都會有氣運在身,都有自己本身的氣運在,所謂運氣,所謂命運,亦是運轉時命。”
“世間有氣運者何其之多,心有所執又何在少數?隻有那些畢生所撼,至死不休亦不朽,而本身能力又足以匹配這些執念的人,才是真的大氣運在身者。譬如小兄弟你,三界六道之外緣,萬古修行第一人,千秋混魔第一身,大道天下第一劍,這些都是你的大氣運與大底蘊,唯一要看的,隻是你執念的強度是否能禦使這些而已,同樣,這也決定了這些力量能否幫助你完成你的執念。”
莫彈歌三言兩語,竟就道出了張徹連白澤都未看破的底牌。
張徹幾乎條件反射,紫色璀璨就已緊握在手,練劍成丸的罡絲早已随念而動。
“棄去罷,引些動靜,引來俗人,壞此佳景,不美。”
中年文士輕輕搖頭,又看了看雪壓紅楓,紅蒼交映的景象,似乎這些更值得他在意般,略一揮手,張徹布置營構的一切氣場與壓迫都蕩然無存。
雲淩緘默了很久,此時才問道:“你是從彼岸得知這小子的事情?……生作人傑,死爲鬼雄,這便是大氣運者?……哼,那個也同你一樣從彼岸歸來的人,應該對這小子挺熟吧。”
“熟倒說不上,不過他也很有趣啊,雖然我走的時候他還尚弱小,不過如你所言,生作人傑,死爲鬼雄,哪兒有那麽容易便被磨滅在這世上的,我開始爲中土擔心了。”
玩笑一般,中年文士露出的這個笑容,也沒有破壞他的儒雅風度。
似乎這個人,從來就不知幹戈爲何物般,然而他的背景與傳奇,又是那般赫赫。
“……”
張徹沉默着,不用刻意追尋,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
“夏東。”
雲淩有些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想不到随便逛逛,還能碰見故人,雲淩,我既已自由解脫,便也幫你一把,其餘的事,今後有緣再叙吧,也算是還當年一戰之誼。”
莫彈歌擡頭,兩鬓間一條如霜雪般的白發醒目,隻見他輕一揚手,便沒有其他動靜,張徹更是絲毫都未察覺到什麽,倒是雲淩神色稍有複雜。
“這一屆的東荒鬥法會恐不簡單,五朝二王……哈哈哈,秦勿彥因果難斷,小兄弟,你還是作好天下大亂的準備吧,就如我方才所言,隻有你手中的東西,才是守護與完成你執念的根本。”
寥廓的笑聲在沙沙雪地中傳出很遠,然而他的腳步卻在踏過之後緩緩消失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