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遙遠的往事了……
剛上破連山,他也隻是個跟周圍人一樣,呼呼哈哈喘着氣紅着臉将拳頭往草人上靠的孩子而已。
“師父,道是什麽啊?”
“道就是道路,修行,就是要找到自己的道路。”
“那我們山裏的道呢?”
“我們山裏的道,就是用身體去驗證,什麽時候該出拳,用經曆去感受,什麽時候該拔劍,用血與火去明白,出拳和拔劍的意義在哪裏。這就是我們的道了。”
“那師父,爲什麽我們是這樣的道啊?”
“呵呵呵……那就是很遠很遠之前的故事了,那是一個叫做上古曆的時候,我們人族洪荒曆的厲害人物把大巫大妖這些欺負我們的東西打跑了之後,也就消失不知道去哪裏了。但是他們走了之後,那些欺負我們的妖怪啊都回來了,到處擄拐你這樣的孩子,抓去剖心吃肉;我們内部也有一些人變壞了,就成了魔,死了的,就成了怨,也禍害生人。那個時候,大家的日子過得極苦,到處都有死人,路上都是些流亡者,流亡着流亡着,諾大九州,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安全。大家聚在一起,就開始想辦法啊,不能這樣下去了,那些強大的,應該在一起守護,保護大家,能夠平安地活下去。”
小小的蘇小四聽着白胡子師傅不規矩地坐在石階上講故事,懵懂中聽着那些虛空混沌中響徹聚合起來的“護我人族!”之類的聲音,幼小的心靈深深将此些印刻。
“流亡的大家聚在一起,開始集合去打跑那些盤踞的妖怪魔鬼的,路途很艱苦,也死了不少人哇,沒有人叫喊,哭泣之後埋葬起來也繼續上路。那時候環境惡劣,九州道路也不通,大家就在山隘裏走,在雪路裏走,在沼澤裏爬,紮破腳,吃爛泥,讨伐那些占了我們家園的妖祟,最後終于赢回些家園,但是也必須要守護才能活下去啊。于是擅長對付鬼怨的,就商量在一起,建個房子住着,接受大家的委托,去消滅那些禍害,那時最厲害的被稱爲張天師,于是那個房子就被大家稱爲天師堂。一些擅長戰鬥,對于妖怪之類需要血和劍更擅長的,也聚在一起,田地都是要用來生産的,就找了個荒涼惡劣的山上住在一起,于是就是我們破連山了。這就是我們破連山的道的由來。”
“我明白了,我以後也要守護山裏的大家,用我自己的拳頭!”
蘇小四握緊自己的小拳頭,立下了小小的願望。
……
八歲。
“師父……”
蘇小四鼻青臉腫,堅強地沒有吭聲,眼睛裏卻很是有些委屈。
“怎麽,這麽大的人了還疼哭鼻子啊,羞不羞。”
老道一邊化了些靈藥爲他緩了疼痛,一邊笑道。
“才沒有!……隻是師父,爲什麽我想去幫他們,他們還說我是什麽正統的牡丹花,受不得傷受不得氣,大家不都是一起苦過來練過來的麽,師父說我們應該守護大家,但他們好像不樂意接受幫助,還說什麽若是當年無琊師叔祖沒有被門規所礙,蒼生訣也不會流失,也就不會讓我們這一脈得意了。”
蘇小四越說越委屈,卻還是堅持昂着頭,不讓眼淚溢出眼眶。
老道有些沉默,歎了口氣,沒有跟尚還年幼的他繼續說下去。
……
十五歲。
“小四,今日起你便不叫蘇小四了,入我破連山,本該早有道号,我不願用那些俗節束縛你,但畢竟也該有個堂堂正正叫出去的名字。你資質之好,百年罕見,更難得的是一顆赤子之心,明了己道。便願你不被世間外邪所侵,一念通達,纖塵無染,故賜名于你蘇莫染。”
“蘇莫染,這柄九華凝火槍,乃天下十器第九,取自地火菁英,采天地九華,威力絕時,破盡八荒六合,今古九州之戰年間橫空出世,染了不知多少外族鮮血,今賜于你,望你好生運用。”
“有名有器,今且下山去吧,沒有磨練,戰不成法,身無真道。隻有經過世俗洗禮的赤子之心,才是你今後真正的大道本源,去吧。”
一路下山,他數次險遭隕落,在血與火的錘煉中,他的法愈發通達,在世俗人心各态中,他的赤子之心看得愈發透徹,道也愈發明淨。
我念我意,出槍無悔!
但也有心梗在他的道前。
九華凝火槍,天下聞名的第九器。上一任主人,乃破連山一代人傑莫彈歌,血北百裏的傳說,一直在九州乃至海外都有流傳。
衛道除妖的過程,同時也在明晰自己。很多人認得自己手上的槍,更能想起那個傳說。蘇莫染并沒有感到被忽視,或者嫉妒之類的情緒,隻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他終究對那個山門已經很少談及,忌諱莫深的莫師叔有了好奇,有了向往,聽着那些事迹,他往往便覺暢快,能下酒三斤。
這也是心障的來源。
破連山之建,來自于上古曆人族的守護意志,乃至破連山之道之法,也皆由于此。但他自下山履曆人世以來,南丘之人,視其槍,則多贊當年莫彈歌下山遊曆爲南丘人民做的事,諸多妖邪,更是聞風喪膽,即便十萬大荒裏出來的大妖,也對這把槍很是慎重。
這樣的人,想是好的。
但當年的事,談及之人,則無不扼腕歎息了。莫彈歌血北百裏,那北秦三世子,修爲和道心通達度,自是不及他的。然帝王出身,北秦素來之風,殺伐果決,不擇手段,在莫彈歌殺出重重埋伏之後,眼見就要于長生樹下殺死秦覺武,北秦昭王身在天棄山驅逐北蠻,心念意感,往南一擲,流光踏破千萬裏之遙,莫彈歌拼死擋住,自然傷上加傷,再次被秦覺武手下幕僚門客攔住,又陷入重重身圍,重傷戰死。
其後,九華凝火槍被北秦恭還回破連山。
破連山,無所反應。
道統爲守護的戰門,門下弟子如此死去,既沒有守護,也沒有戰。
心魔頓生。
饒是蘇莫染強行打破心障,突入出竅期,最後在出竅後期,也是徘徊了很久,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那麽終生修爲将再無寸進。
但是當年的事,當年已結。莫彈歌已死,師門再不提此事,秦覺武此戰之後直接歸隐,再不出北秦一步。
他無法再進。
隻是揮槍之時,他能聽到手中紅纓對上一任主人的悲泣,能看到自己守護之人,事後對自己目光中的畏懼,甚至害怕逃開,能聽到門中弟子,對蒼生訣流失的不甘,對自己奮勇血戰身軀的忌恨與非議。這些東西,他盡量忽視,十年征途,他的槍越發鋒銳,但長久下去,他揮槍之時,也未嘗沒有過那一絲猶豫。
一身白衣如雪,然後血染浸紅,到四周無所親近,到處是敬仰或畏懼的目光。
蘇莫染,已爲染,被血所染,被塵所染。
直到這一刻。
“什麽東荒鬥法會,什麽天下榮譽……”
“我所求,不過己心能安,執槍無悔……”
“其他人沒有站出來,但我站出來了,我站出來,就是代表破連山。”
“秦覺武!縱你北秦世子,合體修爲,縱我螳臂當車,修爲低微,可看我破連山無人否?!”
蘇莫染哈哈大笑,提槍而起,再無一絲猶豫,胸中數年郁氣,一吐而空,前所未有地暢快輕靈,元嬰大放神采,亦大笑暢快,作提槍勢……
一破三境。
蘇莫染,分神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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