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将離恨惱疏狂。
斜操着一根青翠駁黃的斑竹杆,張徹拍打着道旁蔓界的雜草。
幾日飛劍趕路,直接瞬移向北繞過了那片中土麒麟獄禁區,途中稍有休憩,即便走馬觀花,他也總算是見識到了吳解曾謂過的“中土之人,煌煌徐之,食物優雅有禮”,相對而言這種姿态不止體現在餐食上,譬如前些日子他途過一個名爲鄱安的小城,正好有婚娶喜事,熱鬧之餘,人文百态,就基本呈現在他眼中。
東荒之人餐食飲居,出行的一舉一動,都合舊禮,古韻悠然,看起來文化韻味兒頗重的樣子,但終究有些古闆繁瑣,在典獄二處的牢獄生活,川青老人跟金老倌,興趣聊談頗爲相投的樣子,而每至送飯之時,川青老人必輕撕饅頭,撷至唇邊,細嚼慢咽,從初食到食畢,饅頭的樣子都不會太缺規整。而金老倌則繼承北秦風範,面制的饅頭更是漠北軍旅常備之物,方正容拘,又帶着軍中繼承出來的速度,一口一咬,食物無聲而速,往往是幾人中最快吃完的。
而在小城中張徹所見,中土人們的各态,則又不同了。這個時代尚不存在什麽溫室效應問題,中土也沒有後世那麽缺水炙熱,大夏更是前代一個割據國的傳承,本就底蘊十足,移居正中,而中土之人也常以天地正中自謂,行事頗豪,一舉一動間不會有繁禮,但往往自帶一股氣度,所謂煌煌然。就拿最簡單的來說,中土之人喝水,絕不至于東荒那般以袖掩面,自然而成,渴了便喝,喝罷立杯,也不見得有什麽值得遮掩的“敝态”。
但這些都是城中所爲,這個時代更廣闊的土地還是農田鄉鎮,城市化的廣度遠不能與後世相媲。而那些一輩子窩地裏的黑臉漢子,不管是東荒中土,還是他腳下正踏入這塊西澤,除了些個别因爲經緯度和日射徑距,以及風土水文不同的習性差異,更多的還是帶着一股純天然生活味兒極重的野蠻風範,無論言語還是行爲,除卻一些稍有詩書在腹的,農民之間基本不會有太大差别。唯一有些差别的,中土的平原農民,比之東荒的山地農民,還是少了些計較的小精明打算,多了份熱情對客的淳樸。
這其實很奇怪,相對于交通閉塞的山地農民,平原農民原應在與城裏打交道的過程中,被渲染也好,學的也好,更精明一些才是。但這個世界的東荒山地民們,市儈味兒卻是張徹所見最重的一群。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感歎一聲,張徹笑着搖搖頭,看來那大夏煌煌然的氣度,也不能說對其轄下農民,沒有一絲影響。
又用力打開了一片遮徑的雜草,張徹嘴裏叼着與去年夏至初來這個世界一樣嫩脆的狗尾巴草莖,哼哼着走在西澤特有的黑泥小路上。
他來這個世界上已一年了。
這一年來的經曆與變化,實是一言難盡。而他此時的心境,自然也非當年可比,正如在獄中所想明白的,他是個歸人,也是個過客,天地逆旅,既然一時走不到目的,看看風景也是好的。
所以他才有心思觀察思索對照這些風土人情,才有閑心注意到東荒多有的紅壤,中土的黃泥巴,長安邊兒的紫壤,腳下西澤特有的黑土。
當然趕路還是首要的,之所以現在步行在叢草小道,是因爲他昨日就飛入了西澤境内,要找到佛國,自然不是一通飛劍亂飛就能解決的事兒,若不小心陷入那九州五大禁地區域最廣的西方大澤,他才真是哭都沒處哭去。
沒錯,張徹此行的目的,正是要開始着手當初吳解對他所言,三個有關回家之路的信息。殇的行蹤終究太過飄渺,殉的危險性又實在不在五大絕地之下,寰辰山身爲十門之一,自他從汴梁脫出後,也開始聯名發出公告天下的通緝,他自然也不好再去尋求幫助,那麽想來想去,還剩下的一個,便是這個看起來應該會好說話一點的西澤佛土了。
若是之前,大概他也是不敢踏上西澤的,因爲佛土也好,基督也罷,沒有實力就是砧闆上肉,這是哪個世界都通行的公理,即便人家願意幫你,那也隻是一種可能性,在沒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他不願意賭這種可能性。
而現在不同了,兩世意傍身,他有足夠的自信踏遍九州大多數地界,隻要不是自己作死,誰都拿他沒有辦法。笑話,兩百年前夜逸塵屠滅兩位大乘兩位散仙之後,這九州除了吳解還有幾個大乘散仙?世人争辯多年,對九州是否還有大乘散仙,以及這些人存在的地方都分不出個所以然,他又何德何能,能讓這些龐然大物對自己多視一眼?
所以在回家冀求的渴望下,他确定安全,作好了萬全的準備,終于踏上了入西之途。
值得一提的是,當初被擒至典獄二處,他的信息,包括真元軌迹,形貌特征,其實都一一記錄在案,所以十門聯名天下的通緝令,倒也真是讓不少途中遇到的修士都認出了他,實在有些麻煩。但他在汴梁的事迹也傳遍天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人能在大能無數的東都,掌掴流夙殿下而逃脫,能有那個自信對他出手的,倒确乎少之又少了。這終究不是前世那些大能滿地走,至尊多如狗的YY小說,出竅以上的就那麽兩千來号人,分散到這個世界遠大于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疆域,他又盡量避開大都市和修真門派走,能撞上幾個都算走了大運。
唯一稍稍需要擔心的是十門派出天下的通緝隊,這種有組織有紀律有底蘊有來頭有手段有實力的六有隊伍,他也有些忌憚,但一是兩世意在身,二來最近九州出了幾件大事,他相信那些大門分不出更多精力在自己身上。
說起這件事,他就又要啧啧感歎幾句了,跟前世那些藝伶演人出個軌,女票個女昌都要鬧得個人盡皆知沸反盈天相比,這個世界李香君李師師的名氣無疑就隻能算蠅頭,真正的目光所聚之處,還是在那些真正天驕和大事之上。
譬如最近最讓十門五朝頭疼的,瘋魔葉一辰與晉帝對拼一劍,遠遁東荒魂戮場,淩塵劍意至而千萬生魂沸騰,暴亂中土東荒,禍及平民,龍虎山天師堂,破連山都已派出大部人馬,包括一些需要曆練的弟子前往民間幫助平魔驅鬼。
殉的前進路線陡變,首先造成一些來不及遷徙的地域瞬成鬼城荒村不談,那路線的方向直指中土麒麟獄!這可以說是一百年來最大的變故,自殇殉現世以來,殇倒是九州遍布足迹,衆門派後山重地,五大禁地如履平地無不可去之地,因爲其本身特異性,根本就不能被感應觸碰到,仿佛遊離于世界之外,所以行蹤飄渺,無人能留之片刻。但殉不同,殉曾被圍攻,也曾受過傷,乃真切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而一百年來足迹從未踏入過真正的禁地絕地一步,曾有人猜測過,是真正偶然,路線剛好都避開了那些地方,還是連殉都不願與那些存在對抗,輕掠其鋒?所以這次殉将入麒麟獄,引起了天下目光聚集,衆人都将看待這奇迹與奇迹的相遇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南丘十萬大荒妖宰号告天下,不日将有一隊新生代血脈,如天下十門一般,往九州遊曆,這個古老讓人好奇又心悸的存在,終于要開始與天下接軌,掀開自己神秘的面紗。
北漠長生樹,傳聞驚起,倏爾遍天下。二十年前風靡天下,曾造成北秦血屠二百裏血案的破連山尺鋒劍莫彈歌,自荒墓爬出,不知所蹤,當年的北秦第三世子,現在的三王爺秦覺武宣布出世。
十門曆練隊伍,西昆侖此屆最強者,在嶽崎交洽結束後回山途中,于渭水之畔被截殺,疑爲兩百年前随北蠻退去也一起銷聲匿迹的九州魔門所爲,西昆侖震怒,已遣數位長老下山調查。
東荒川青郡,倉冶有一奇才出,于東荒十年一次的衆族演武中,代表川青陳家,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績,而觀演團的長老們慧眼所得,此白姓青年竟修齡方十一年,便達到了出竅期!一時風頭無二,被譽爲九州曆來修行最速的幾位奇才之一,各方勢力抛出橄榄枝。
當張徹在趕路中聽到最後一則消息的時候,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當初在北嶺谷口,自己背上了弑殺十門弟子的罪名,到現在爲天下所追緝,而想來想去有這個實力與動機的,就隻有那個青衣白發的男子。
這筆賬,我記下了。
他悠悠操着斑竹杆,有一下沒一下拍打着叢草,背影向西消失在小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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