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當年的事,我……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這兩百年,你到哪裏去了,姐夫!爲何不肯出來見我們!”
流夙情緒激動,似想要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心緒動蕩之下,連張徹都看得清楚她眼底的複雜心緒。
緊張,羞愧,驚詫,欣喜……與極深處隐藏的,一抹仰慕。
張徹靜靜退後兩步,避開慌不擇路的人群,即便那些人其實根本撞不到他,潛意識他也不想被人從自己身體上穿過。
看了雲淩一眼,發現根本就未從他臉上找到同自己一樣的古怪神色,似乎這一切,都理所應當。
“喂喂,雖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邊屁股,喬峰跟阿紫之類的破爛事兒我也在不同故事中看過,但現實中這真真是第一次啊,話說你究竟知道些什麽,怎麽還是這幅死人臉?”
略顯八卦的語氣,隻有真正親近張徹的人,此時才會發現,原來他還是前世那個不恭少年。
“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流夙暗中對那個人有一分仰慕的事,這在九州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因爲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她也從未辯解過什麽。”
雲淩淡淡看了他一眼,極其無奈地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我不是你的姐夫,你也不配叫這一聲姐夫。”
冷冷的聲音雖然沒有之前那樣暴怒,也帶着不可釋然的怨意。
流夙愕然,縱使她夢中幾次的重逢,也未料到居然是這樣難解的僵局。
“嗡……”
一股奇特的韻律震動,自男子身邊傳來。
“當年便喜歡偷襲,直到現在也心無悔意,荒雲,所謂狗改不了吃屎麽。”
轉身冷笑。
葉一辰的身邊已撕裂了一片虛空。
“你是應該湮沒在曆史中的人,既然沒死,何必再在天下出現?”
沉穩的語調帶着一絲盡量想要壓抑然而誰都能聽出來的動搖。
那是至今走進去都少有人尚存的魂戮場與落日谷的餘威。
“即便明知道對象的強大,也要堅持去當踏腳之石,這或許是一種勇氣?”
冷笑的葉一辰,魔氣肆意,劍意如匹。
“或者愚昧。而死于途道,奉于己心,這是當年踏上修行之路時,我們便立下的持守。當年的你不能讓我們改變,現在的你,同樣不能。”
另一位老者踏前一步,雙手變化成訣。
到了這一步,分神而合體,魂體一身,一念之間而天地已可大變,若還需要法訣之類,那麽必是驚世之力。
“二位長老,你們要做什麽!”
流夙鳳眸一厲,喝問道。
“當年之事,如今的商也有參與。殿下不要誤了自己。”
同樣驅動起畢生修爲的另一位長老,漠然看了她一眼道。
“雖然我不知道這兩百年發生了什麽事,但現在你怨意纏身,魔氣入體,即便沒有那些事,誅魔之事,也是天下共責。現在的你,已經不如當年那樣讓我感到壓迫,便讓老朽殘身,來試試你這淩塵劍意!”
“雲荒地蕪!”
“蒼劫意!”
一股遠古洪荒之意,自老者手中釋放出來。
仿佛暈染,沒有那麽大的波動,狂風起,黃沙漫。
昏黃染了天,侵了雲。
瞬息之間,方圓數千丈皆已還原爲天地洪荒之時,大道崩裂,蠻野蒼涼。
一股原始的毀滅之意,醞釀凝聚。
幾百年的修行,早已讓二位長老配合默契,一人用出荒雲成名訣法之時,另一人便拼盡修爲用出了與之無縫配合的蒼劫意。
完美無瑕,圓滑混野,找不到一絲破綻。
四散逃竄的人們,蓦然停了下來。
天邊分散,數十位分神大成的高手,心中也不由被感染上一絲悲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荒雲來的其餘人衆,皆四散成一個奇妙的陣型,雙手掐訣,口中念念。
已然數千丈的洪荒境,竟似承受不住範圍内浩瀚如海的毀滅意,繼續向四邊擴展。
八千丈,九千丈,一萬丈!
一丈約莫三米,方圓一萬丈,便是方圓三萬米的地界!
中土與東荒的人民,或多或少都有籠罩在其中。
不同國界不同信仰理念的他們,此時竟都仿佛被喚起了生命中最熱血的沖動,淌着熱淚,高聲呼喊。
那些蓦然停住的修士,莫不如是!
心中的恐懼惶恐被共染的情緒取而代之,他們的修爲在這一刻勃湧噴發,毀滅意因衆生所願,更加渾厚蒼涼。
“哈哈哈哈哈!……”
乍然起,怨毒與譏諷的大笑朗于天地。
“竟然還敢用這一式,你們竟然敢……哈哈哈……何等慷慨悲歌的同仇敵忾,不知當年一劍入北之時,你們在哪裏!”
“北蠻鐵蹄之下,壯懷激烈,随之入北,而後劍定封疆,五朝共起,十門忌之,舉天下之意攻讦,暮日悲歌,你們竟敢還用這一招來對付我?!!”
魔氣肆掠,滔天洶湧。
葉一辰笑若瘋魔,本盡顯英朗的星眸中滿是怨毒。
猛地一住。
他嘴角咧起嘲諷,一字一頓。
“那便讓我看看,蝼蟻們的共鳴,有何力量。”
醞釀凝聚許久的蒼劫意,帶着無盡的宏願,加諸毀滅而甯與之共殘之心,盡皆而下!
虛空繁雲,盡數炸開!
沒有光滑,隻見洶湧。
而張徹所見,名爲葉一辰的男子未施任何防禦,甚至劍不橫于胸前,便直直任那足以讓天地爲之色變的蒼劫意,加之己身。
緩緩留下一縷鮮血,即便能量洶湧,也未被沖散。
來自他的嘴角。
“姐夫……”
流夙呆呆愣愣,如癡了般看着他。
張徹淡淡掃了她一眼,想到如若自己此時真身在此,趁她這個狀态全力施爲一劍,可否将其隕落?
雲淩察覺他的想法,未置可否,擡頭望天,望天,望他。
“嘿嘿……便是如此麽……尚不足當年萬一……”
那縷血迹流下,而再無其他。
葉一辰嘲弄輕蔑的聲音,清晰回響于天地!
兩位合體期的老者對望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決然。
蒼劫意。
雲荒訣。
慷慨悲歌。
不惜,
與之共去!
“呃啊啊啊啊!!!”
兩位壽逾八百的老者,自青年到現在的古井無波,而同時發出這一聲生命的絕叫。
元嬰神念,魂魄殘軀,共燃之!
本将盡的蒼劫意,驟然洶湧了十倍不止!
此式過後,無論結果,九州将再少兩位合體期修士。
流夙愣然地看着這一景象。
當年的魂戮一役,落日谷一役,她被家兄拘禁,都未到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萬衆一心,慷慨壯烈的景象。
想來如葉一辰所言,不足當年萬一。
而她僅僅站着,心中已然被震撼填滿,再無動作。
“與君共去!”
荒雲帶來的修士,全員三十七人,其餘三十五人,有二十七人出竅,三人元嬰,五人分神,此時,都燃燒起元嬰起來。
“與君共去!”
周遭修士,早被感染情緒的出竅元嬰也好,出于自己考慮的數十位分神大成前輩也罷,看着那人在無盡蒼劫意裏依然魔氣如匹,而手中劍還未動之時,目中都閃過一絲決然之意,隻不過他們僅僅燃燒起身體裏所有的真元,而未燃燒元嬰,雖然需要可能數十年甚至一生的修養,而終究不會死。
“啊啊啊!!!”
洪荒界内的普通人,感應到那更慷慨的悲烈之意,啊啊着隻是嘶吼的咆哮,雙目泣血。
蒼劫意受千萬人所感,猛然收縮起來,凝聚成一把肉眼可見的混黃色刀刃。
“與君共去!”
天地衆人,再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帶着無匹氣勢,即便是渡劫期之人,看着這慷慨悲歌的一式,在那九天雷劫下尚有餘悸的心,恐怕都會爲之震動。
而葉一辰隻是擡手。
“看好了,藏在暗地裏,窺伺着的各類的人們。”
輕輕一句,他左手抹劍,而肆意魔氣盡數收斂。
清輝淡揚。
張徹知道,這一幕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心向往之。
龍垣斷崖,全長一千一百二十三裏。
盡數崩滅。
與這一九州奇景共同消失的,還有埋骨其内,灰燼散于天際的所有出手之人。
一劍,
破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