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猜到,也不代表真的坦誠時的訝然感慨會有絲毫減少。
正因爲早已猜到,所以憐愛更添,以至于他都有些不忍去看她那垂眸平靜的臉色。
因爲張徹知道這個事實揭穿,會讓自己很糾結,很難辦。
因爲張徹知道,她曾比自己更糾結,更難辦十倍。
……
極東與大陸斷聯第八十六年。
故事起源于極東邊的無盡海。
海族地域博大,海溝海灘等地形複雜不遜陸地,各族分支,這代表着沒有任何一個種族能建立起一個統一的政權,同時代表着秩序的混亂和政治的落後,武力在海底族群博弈中占據的位置,比陸地上更重要也更赤裸裸得多。
鲛人族分支廣闊,而各有區别,就如同人有人種的區别,不同的鲛人也分别成立了不同的政權,而不統一亦不集中。銀鲛一族曾是鲛人族中最顯赫的一族,因爲鲛人素喜美而華貴,高貴的銀色無疑是最璀璨的明珠,然而一百二十年前,穴鲸族入侵領地之後,銀鲛族的地位便變得很尴尬,曾強者輩出的銀鲛族,上一代的長老因渡劫失敗、或尋仇無果、或探寶失蹤,已多有折損,族長壯年暗傷長年不愈,王子又比大公主整整小了七歲,尚在幼年期,實在不堪受重任。
沒有任何一個種族能有人族優秀,萬千海族們即便自我的習俗各異,也發展出各自的獨特文化,然而對最先進的人族文明,卻皆是向往無比的。渡劫化形,優先爲人,褪妖化人,方爲脫離野蠻,讀人族書卷,識禮儀而開化,縱有如龍、鲲等自認高貴的族群,悠久的歲月裏,他們也見識了各類事物,亦不得不承認,人族乃創造性最高的種族,人族的文明禮儀也的确高等。
鲛人帶了一個人字,遙不知其祖先來源,亦不可考證,然而的确上半身是人形的,相對于大多蠻荒海族來說,他們的文明也更貼近人類,這是其他各族向往的,也是想要擁有的。擁有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譬如掠奪回家,譬如結姻蠶食,譬如戰争吞并。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銀鲛族想要保持自我的方式。
鲛人生育能力低下,而壽命亦不長久,元嬰方能真正化形褪離魚狀的下半身,元嬰之下如人者,多半隻是先祖傳下能暫時的法術而已。在穴鲸族的強者擄掠行爲和整個族群的進侵愈發過分的時候,向其他鲛人族傳去的求救,亦多以無回訊告終。
銀鲛曾是鲛人最高貴的一族,底蘊自然豐厚,這不體現在一時的實力上,但長期的積澱也不容小視。而銀鲛族長亦是一位天縱奇才,若非早年暗傷,想來必可有更高的成就。
在族難當頭的時候,他異想天開,竟真想出一個妙法避開族難。
鲛人生性平和,喜奢不喜戰,故而在萬千海族都曾掠奪人族的時候,他們并沒有過多地對人族做什麽,隻是偶有取珠寶異物等奢物,而也少有傷人。因此在高層間,人族對鲛人族是相對和平的種族,而在當初極東九州結界開布之時,銀鲛族先輩亦有幸觀看了全過程,并以自己對月華力量的理解,提出過建議并被采納。
海島之際,靈氣萬千,若論最皓,當數月華。
極東九州結界,運轉龐大的靈氣來源,正是本土地脈連結星河月華。
而對月華了解最深的種族,除了陸地上的狼族,大概便隻有常立于礁上,對月清歌的鲛人了。
這位先輩**後,亦詳細記載了極東九州結界的構成及鑰匙,并設想過,若有血脈純正的王族後裔,月華滴淚流出的晶珠,當是有可以代替極東九州結界,天寶月石的作用的,雖然大概并不能支撐打開多久,亦不能支撐打開全部,但要在一個地方突破,亦并非不可能之事。隻是九州結界畢竟人族建立,事後或尋連結予以相關的懲罰,亦是不可回避的問題。
然而族難當頭,銀鲛族長已顧不得那麽多,鲛人本乃兩栖類生物,于陸于海皆可生存,隻是陸地濁氣太重,畢竟沒有海洋來得舒适。因而乃海族,而非陸地衆妖中一種。
銀鲛族長深思良久,海洋雖大,而适合鲛人生存之地畢竟不多,周遭早已有鄰族,若擅開戰,則更給了穴鲸族機會,與其如此,倒不如退居陸地,得求暫生,以圖保全全族,将來若有機會,則再圖返回。
這也并非無稽之談,銀鲛族常居海岸,雖然限于九州結界登不上陸地,而仍可見到陸地出海捕魚求利的人族。
那人族海運中最龐大的一支,亦是秘密與銀鲛族曾有過互利交易的一族,名爲傾城。
自那些人類口中,銀鲛族得以知道,極東與九州已經隔絕很久,那些讓人心驚的可怕修士,在極東上已寥寥無幾,元嬰之上的,更是聞所未聞。
而銀鲛族雖此代并不昌盛,長老中亦仍有二位分神,八位出竅,十三位元嬰的前輩,族長本人,雖有暗傷,也是一位分神後期的強者。
甚至,連天資卓絕的王室血脈,大公主都已突破至元嬰,而小王子,更是四所聞名的七歲金丹的奇才。
族長當負一族責任,而王子則更肩負着銀鲛族的未來,那王室血脈純正者,能滴淚泣珠代替九州結界鑰匙的,便隻剩下大公主一人。
于是在一次出海中,傾城家主年輕的兒子發現妻子誕下一名女嬰,大喜歸去,往後,年年出海,獵魚探寶,釣蚌取珠,更是一年收獲比一年大,傾城家的财力,也日漸更加豐盛起來,玉城作爲商城,比往繁榮十倍不止。
而銀鲛族内,聯十位長老之力,助原本隻有元嬰修爲的大公主元嬰出竅,封印記憶,迎來了自己作爲人的新的人生,而銀鲛本體則冰凍于棺中。
生如有靈,她渴求着人類的知識與文明,一頭紮進了書房,香閨清居十八年。
相由心生,身爲人類的她,青絲三千如瀑幕。
而作爲銀鲛族大公主的她,發如雪落,鬓染秋霜。
在十六歲那年,作爲銀鲛族成年的她,覺醒了記憶,撫摸着自己身上能庇護她免受九州結界發覺的至寶,用它與族内取得了聯系,得知族内步步後退,得來苟延殘喘之機,已難再拖十年。
于是她化身灰袍人,在九州結界下難以動用元嬰的實力,但終究出行不受太多影響,找到了儀式所需的金丹修爲的人類修士離胤,并發現了她的軟肋。
在此過程中,她偶遇驚爲天人的夏東,在察覺到他本性并非如此的時候,抛出了一個足以打動夏東的誘惑。鲛人常年清歌惑旅人迷路,自然也知道真正去東荒之路。
于是他們聯合編造了一個彌天大謊。
明裏暗裏,演戲對戲,傾城昔如預料中地被離胤埋伏好的内奸暴露容顔,牽動暗線,引發北方戰亂。
夏東如預料中那樣,爲了召喚祖先引以之爲國名的炎玉,也爲了開擴疆域,戰亂不息,連屠十五城。
或許那十幾萬的性命,有污染極東地脈,削弱九州結界力量,讓之後的破解更加便利的作用。
也有傾城昔接到父親命令,平靜地向夏東提出作爲交換條件,索取生存空間,沃土與資源,而殺掉原本占據那些東西的人們的作用。
大概也有,銀鲛族内心所思,人族積弱,而己族或許能于極東占據統治地位的私欲,滿足這樣要求的作用。
而絕沒有,那古老傳說中,能召喚炎玉的作用。
劇本很好地進行着,人死了很多,清理出一大片空白待人居住的土地。
名爲離胤,爲了母親性命,而一心努力的女人,也很完美地被利用,捐獻出了自己作爲人類修士的金丹精血,也捐獻出了自己作爲人類的認可身份,成爲千古罪人。
然而她獨獨沒有想到。
有一個因北方戰亂被燒成殘廢,爬向南方的土匪。
在一個名爲月村的小山村裏。
遇到了一個從天上掉下來,卻沒被摔死的又倒黴又幸運的少年。
也沒有想到。
有一個因北方戰亂吸取罪孽死魂,而自信膨脹,利令智昏去南方找守護巫女麻煩的邪巫。
在一個本來微妙平衡而恬靜的氣氛中。
打碎毀壞了這平衡。
她更沒有想到。
作爲人類的她殘餘私情中,暗自操作讓一向關愛自己的兄長遠離北方這片亂土,前去南方名爲求救實爲避難的結果,竟然會倒黴到遇到難得一見的強大妖怪,不幸身亡。
更不幸的是,他以她親手相織隻爲了護他更安全的黑蠶袍,換取了一個重諾更重生死的少年,對他臨終前答應下來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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