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看得遠的人,也有看得近的人。有些人看得清真相,但大多數人隻能看到表象。
所以張徹說那是雲,但惶恐而整個沸騰起來的極東人們卻認爲天裂了。
而那的确還是雲,黝黑深邃的烏雲,凝練後顯化出來的斬天之影。
天裂了,然而還沒有崩開來,隻是那遠古沉荒的氣息滲漏,讓整個極東的妖怪有所感應,恐懼狂亂開來,四處流竄,大肆殺傷。
所謂九州結界,大抵便是連結九州,護佑陸地人族的一個極爲浩廣包攬神州的結界。
這個世界,不僅有人類一種智慧生物,既然妖能出現,在天地元氣浩瀚的海,自然也是有着衆多智慧種族的。海比陸地要浩廣得多,強者乃至于深不可測的大妖也隐藏得更深。
而人類也并非一無是處,倒不如說這才是真正得天獨厚的種族。雖然比之衆多海族,看起來壽命不長,但萬千海族未有靈智之時,也不過僅僅是些海龜龍蝦而已,難得成型,壽命更是不如人類。而那稍有一些靈異強橫的,譬如蛟龍,要麽是後天晉升上去,過程殘酷無比,要麽生育能力低下,難得有先天龍族。
而神州大地,人傑地靈,地大物博,産物衆多,人族占先天優勢,普遍壽命尚可,靈智成熟,創造力罕見,而生育能力亦是不弱,對天地大道也有着自己獨到的理解。随着知識的傳承,更是日益興旺了起來,甚至在統稱爲海族的萬千族群中真要單算起某一種族來,無一族可與人族媲美。
但畢竟沒有海族廣大的基數和浩瀚的地域,所以人族在整體上是處于弱勢的,混亂不經由治,利熏以人動,所以常常受到海族各方的侵擾和掠奪。
這種現象持續了很久,真要算起來,自蠻荒到文明後五百年都時常有發生。
而終于有大能,在外族臨侵之時奮起,懷着一顆悲憫之心,聯手數位同僚,合數百年之功,聚千萬人傑,勞神苦思,日夜布置,不負衆望計算創造出來一個絕世陣法,再聯萬千神州地脈之力,采天地精華靈髓之物,通一方天地,達萬載不歇,布下九州結界,牢鎖九州。自那之後,凡稍有修爲的海族,若敢在九州結界内動用自己的力量,則立馬會因萬千大地靈脈生靈之念鎮壓暴斃而亡。甚至隻是不動用力量還不夠,每日将受到九州結界的排斥,就如同在這片土地不受到歡迎一般,天地靈氣鎖而不得取分毫,一切全靠自己體内修爲支持,而同時還會受到壓制。
想那海族,既在深海,則少有雙栖類,若無奇遇,通常元嬰時曆四九天劫方能化形,而完整成爲人體,若非特别一類,譬如人魚,海妖之類半人型生物,亦基本進不了九州結界下的土地,即便進了,也難以長久脫離于水而生活,既身有異族之肢敢出現在人族領地,則基本将被誅殺。這是傳統,也是不成文的規定。
海族與人族,若說仇恨,倒也不至于,海族萬千種,人族百十國,時光荏苒,過去之後,難以清算,而矛盾對立的根本點,不過資源與領地而已。自此陣成立,海族萬千種,内鬥無數,甚至本身的天敵對立種族都難以計算,又談何共破九州結界?而終于停止了侵擾,大海無量,本身的資源已足夠豐富,長年的掠奪,不過貪欲,止而已矣。
而九州人族經由此役,也終于安心地内鬥起來。
極東之島起知甚早,交于唐宋,而元無神風,終于收入領土,後四亂紛起,各自立家,東荒商、西澤周、北漠秦、南丘晉、中土夏,五雄并起,合存至今,極東之島的立場便變得很尴尬,若說地域,自然是屬于距離較近的東荒,而這畢竟與那個沒有幻想的世界不同,充斥着各種超越凡人的力量,極東歸屬,難以争定。
當初聞巫女說起這段曆史之時,張徹雖心浸痛苦怨恨而步履薄冰之中,也是很有些驚奇。曆史的發展若說有驚人的相似,倒也确實在這個世界的正史中聽說過董仲舒這個人,然而大一統的思想已然确立,卻仍分裂五國逾百年未并,甚至隐有确勢之風,倒是真的讓他驚奇了,隻能說畢竟構成世界的基礎不同,擁有超凡力量的帝國,博弈之道也是自己這個現代人難以理解的。
難以理解便不去理解好了,幹我毛事,當時的張徹僅僅隻是感慨了一句,并未有過深究念頭,而專心郁悶自己的去了。
巫女說完這個話題卻沉默開來。
在與夏東初次會面的時候,她曾說過夏東身在事外,不爲事擾,方閑拈落楓。意指其位。
夏東回應,身在事外,反爲事擾,則爲自擾愚行。意指其心。
而巫女回他,都于事内,不予相争。
則意爲本意。
守護之巫女。
守護二字,何意?
極東巫女,冠名如此之大,何解?
張徹作出離去的決定那一刻,便是已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并不如初見對自己所言,僅僅隻是守護月石與月村的那一刻。
她是九州結界極東地域的守護之人。
因而她應當出現在她守護之地。
月村乃極東地脈之根,而月石即極東九州結界的鑰匙。
離胤以自灰袍人處得來的所謂“月華晶露”,代替月石之能,借十餘萬戰亂人血浸染地脈,污染一方天地,削弱陣法力量,而借此以晶石瞞天過海,解開了極東九州結界,成爲千古罪人,生靈塗炭,獻地于異,其罪足以炮烙淩遲。
罪當在事畢後論處。
所以當前之事,并非論罪,而是決事。
萬千不明哪一支的海族臨近,迫于望海台,而觊觎整個極東。
灰袍人浮于天際,手擎蒼穹。
他被衆人仰視。
夏東沒有仰視。
因爲來了一位客人。
一位比傾城昔更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而尊貴的客人。
白衣紅裙,青絲雲鬓。
她手持弓箭,靜态極妍。
持兵,意戰。
于是她輕輕拈起一箭,張弓拉弦。
如滿月稍缺,盈少許些。
離弦。
射向看着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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