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都看到了那些,不過還是難以想象我可能會成長爲你這個樣子。即便我現在思想有些老成,不過倒總算還是個正常的十七歲青年,你現在這個樣子,反而讓我有些反感了呢,若是十五歲的我,大概看到你會很讨厭吧。你不是好像見過六歲的我和十五歲的我麽?他怎麽跟你說的?”
說着,那少年有些好奇,倚靠在竹牆上,便無所事事地饒有興緻道。
“年少無知而已。”張徹撇撇嘴。
“哈哈哈……果然被讨厭了啊。也是,那個時候還在洋溢着青春呢,沒有我現在這麽多的課業負擔,可以在喜歡的女孩子來的時候故意大聲說話啊,作出一些誇張的舉動啊,把話題扯到文學啊哲學啊高深又高尚的一點的東西之類的啊。然後跟損友們聊聊各自的青澀,借同學的眼睛嘴巴去接近和觀察喜歡的女孩兒,爛漫可愛啊……”
少年笑道,語氣間倒很是有些懷念。
“在三觀未成的一群人中找到了一些同好同行者罷了,時間行逝中終會跟有些人越走越遠分道揚镳。至于那青澀,旁敲側擊地就想讓人幫忙問出别人喜歡什麽東西甚至喜歡什麽類型的男生,幫忙打好關系,自己的感情居然要别人才能幫忙表達出來,這未免也太卑微了點兒。然後在這種自怨自艾中顧影自憐,乃至于看什麽都觸景傷情,玩兒點清新的小憂傷,最終在失去中成熟,可憐而活該。”
張徹淡淡答道。
“卑微不卑微的……不過都隻是曾經美好罷了,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嗎,正如我一直都看不起你一樣。”
少年輕輕答道,語氣間有些淡淡的惆怅。
“但是現在我看得起自己。”
張徹平和道。
要想别人看得起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
這便是解除自卑的辦法,很簡單,但不好做到。
“是嗎……十八歲半啊……僅僅成年而已,居然變化就如此巨大,責任感麽……”
少年感歎似地看着他。
“那你準備拿桔梗怎麽辦?”
他轉而抛出了這個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很難遇見一個你喜歡她,而她又喜歡你的人啊……我本來以爲有些男人的愛情就像癌症,一輩子一次就夠了,死活與否就看緣分,沒想到你居然有複活的這一天。”
張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但他因巫女心動而至今日,對她的考慮自然不會少。
“你不是知道我當時對她的回答麽。”
“但是我的心告訴我,你應該還沒有接受,别否認,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世界上并非隻有愛情的,還有許多其他的東西。”張徹歎了口氣,似乎對這個問題也有些苦惱,“即便是愛情,因愛慕而生的愛情也有些不一樣。”
少年撇嘴:“少扯淡,難道你還有十四五歲那時候情和欲分離的那種精神潔癖?論對你的了解,她能短短之間做到這個地步,沒有傾心盡意是不可能的。顧老頭兒不是都回答過你了麽,你還打算這樣知錯而不改下去?”
張徹沉默。
“自卑能更了解自己的缺點,也是自知之明的衍生産物,但是自卑往往也代表着,知錯,不改。我以爲你已經不是我,沒想到秉性還是難有所變。”
少年又歎了口氣,似乎對他有些失望而又有些欣慰。
“當局者迷,旁觀者未必清而已。”
張徹回答道,語氣雖然帶着稍許痛楚,然而平靜而肯定,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
少年訝然地看着他,随後想了想:“看來是我想多了,那你又打算拿她又怎麽辦?她好像在你心中也有些地位,雖然害你殘疾淪落,但你不見得能殺她。”
張徹知道他說的是誰,隻是輕輕道:“她也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麽,雖然我很想讓你送她一株桃花……罷了,由你自己決定吧,這終究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雖然你就是我。”
少年的語氣有些蕭索。
“時間不早了,你也有該做的事吧,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能看見自己的未來,跟未來的自己對話。”
他的語氣淡淡有些惆怅,有些感慨。
“我也沒想到會跟就像看電影一樣看完我經曆的過去的自己對話。”
張徹的語氣與他如出一轍。
“可是我到底算是個什麽呢?你心中的殘影?但我所感到的我的過去都很真實,連帶我心中的這些感情。”
少年說道,語氣傷感,眼中竟泛起了些淚光。
張徹默然,他既然是他,換位思考,那他自然對他現在的情緒感同身受。
“你既然存在于此地,那麽就是真實。你所感受回憶的一切,也是确實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何須追究更多,即便是我,也可能隻是别人筆下的人物而已,畢竟穿越這種戲劇化的事情都能發生。但自己知道自己是真實的,那便活自己的就是了。”
張徹終是回答了他。
“呵呵……逃避追究,沒有求根探底的欲望,得過且過,自卑卻又懶又傲,你果然就是我啊……即便再怎麽變,你也還是我……虧得顧老頭兒還給你說了出來,你還是這樣……知錯,而不改……”
少年笑着,聲音卻有些盡力壓抑也制止不住的顫抖和哽咽。
“不過還是……謝謝了……”
輕不可察,而确切清晰。
“秉性如此,難以改變。”
張徹的語氣有些低沉。
然而他轉頭的時候,少年卻已經消失了。
仙境也開始崩潰。
月墜,雲崩,星落,天裂,竹枯,湖散。
寰宇盡滅。
隻餘下帶着淡淡感傷缭繞的一句話。
“終究,還是有些改變的……”
轉瞬即逝。
刹那之間,已一片黑暗。
而初始勃動。
……
心靈萌動。
是爲心動。
靈魂寂沒。
謂之靈寂。
六歲之純良童稚本初。
十五而年少不羁輕狂。
十七知生艱活難惘然。
十年碌碌。
三載蹉跎。
……
玉城的居民今天可自謂是開了眼界了,先是看見天空被劈裂,還沒等到反應,方圓幾百裏又皆被墨雲籠罩起來,雷光轟隆,顯然是在極高的地方,而仍聲徹四方,顯然動靜極大。
等到人人自危,以爲天公作怒,降下天罰的時候,雲銷日起,又恢複了晴晝。
然後萬道霞光自各方升起,盡往遙遠的天際彙去,若不是太過遙遠,他們甚至不敢睜開眼睛直視那些霞光。
天空被七彩的雲霞籠罩,完全遮掩住了那光源處,而地上的人們卻皆感到内心安甯,仿佛風草樹雲都在吟唱一般。
……
張徹看到那個嬰孩兒帶着一臉安詳地睡着了,睡得無比香甜,那張小臉已然長出了些輪廓,它可能會在六歲的時候帶着歡樂的微笑,可能會在十五歲的時候帶着憤世嫉俗睥睨萬物的不屑,也可能在十七歲的時候帶着淡淡的憂郁和麻木。
他沒有再看那個嬰孩兒一眼,也沒有在意渾身充盈的力量和強大感覺。
他隻是站在彩雲之巅,看着大地,眉間幾許愁緒感傷,面上卻滿是平和的微笑。
眸中清明,有明悟,也有感慨。
他思索片刻,摸了摸手指,手指上緩緩浮現出來一枚紫色的儲物戒指,他拿出一支玉簡,僅僅看了幾眼便學會了瞬移之法。
下一刻他便出現在月村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