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夫人刻意找樂樂的娘絮叨一番後,顧朝華更加無所顧忌地帶着小蘿莉整天瞎玩兒,到最後連這段時間心思沒放在他身上的顧老爺子都看不下去了,嚴加訓斥一番後,小華耷拉個臉,做完每日的功課後,沒精打采地拿着小刀刻着小車,捏了幾個泥珠子打算随便玩兒。
傾城昔與顧嫂已出去做些針線活兒,顧清仕也不好整天閑在家裏,幫着老父提着字畫出去了。
張徹坐在院子中,他自己是沒辦法行動的。顧老爺子讓兒子把他擡出來曬曬太陽,老人家終究見識廣博,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再任他一直悶在小房間裏。
張徹沒有反對,晦暗的視線沒有聚焦,隻是腰身支撐着上半身立起來,也沒有任何動作的迹象,他全身能動的也便隻有頭、肩膀和腰了。
即便坐在院子裏,身上披着大衣,他也沒任何表情,懵懵木木的,傾城昔見狀,歎了口氣,便跟顧嫂出去了。
無論怎樣苦難,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
小華被吩咐了看家,其實主要的目的是看好張徹。他雖然心裏有些不願,但終究不會違抗父親的囑托,想了想自己對樂樂亂說的行爲也有些愧對這位哥哥,雖然說好了跟她一起共享所有,但是人家的隐私和秘密拿出來調笑終歸是不好的,小華是個有教養的孩子,他知道認錯。
“……你,這個做法,有些不對。”
顧朝華正無所事事滑着小車,他的反應很快,在張徹說完的時候,便面色詭異地回過頭來……
這個哥哥原來會說話的?
張徹晦暗的視線隻是有了一點點聚焦,看着他做的小車,随即看到了他的臉色,愣了愣,沒有說什麽。
“張公子,你說話了?!”顧朝華差點兒跳了起來,驚詫地看着他。
張徹沒有回應他,似乎對他說的話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眼神隻是微微聚焦在那小車上。
顧朝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車,試探性地把小車拿起來,這邊晃一下,那邊搖一下。
随即便看見張徹的頭這邊扭一下,那邊偏一下,似乎總盯着那小車,也不似小孩子要拿過來的偏愛和占有,隻是有股奇怪的執念一樣。
“那……張公……張哥哥,你說說,我哪兒不對了?”顧朝華明白了些什麽,慢慢将小車拿在他面前,輕輕問他。
“這個軸承,可以做成……不必這麽簡單的,輪子用木頭的話更好一點,可以镂空的,最好還能在外面包一層膠皮……車身這麽方正,速度會受到影響,弄成流線型的話,你看,就像這樣……”
張徹終于又開口說話,說至此處,便似乎想要伸手去演示給他看,然而動了動肩膀,他便看到自己兩雙扭曲的手臂搖搖晃晃似乎想要動起來,那絞斷粉碎而軟綿綿的十個手指,也晃啊晃的。
他愣了愣,嘴角嗫嚅了兩下,似乎想要說話,然而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顧朝華此時卻不是對他說話這件事産生興趣,而是真正對他說話的内容産生了興趣,雖然這隻是自己無聊随手做的,但張徹對他說的話,似乎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隐隐覺得,這其中好像有很大的樂趣。
然而張徹卻不肯再說話了,瞳孔失去了聚焦,又變成了晦暗呆呆的模樣。
……
晚餐時候,慣例将張徹也擡了出來,讓他多接觸點兒人味兒,總比整天悶在小房間好,顧家的餐飯氣氛一向很好。
今天更好了一點。
“小華,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張哥哥說話了?”顧老爺子話一出口,便帶着慎重的語氣,讓人不敢輕言。
“爺爺,真的!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什麽時候在這種事兒上撒過謊?”顧朝華瞪大眼睛,信誓旦旦拍拍胸脯。
“張公子,你還記得我嗎?你第一次來玉城,便是我爲你引路的,那時,你還賞了我一錠紋銀呢!”
顧清仕已走到張徹身前,說着這幾天已經重複近百次的話。
張徹的反應也近百次地一樣,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瞳孔渙散而晦暗,沒有聚焦。
“張小兄,那對這幅字畫,你還有印象嗎?”顧老爺子沉吟了一會兒,吩咐小華将那字畫拿出來,親自走到他面前,沉聲而柔和道。
王侯将相,或而無種,而必有類!
沒有反應。
“還是跟以前一樣。”顧清仕歎了口氣,道。
“不過今日既然能說話,想必已經好了很多,我相信小華不會說謊。”顧老爺子也回到座位上,放下書字,語氣中仍給了他們一絲希望。
“讓我來試試。”傾城昔輕聲道,随即緩緩走到他面前。
即便素衣,紗白的服飾仍然是她一貫的風格,窈窕不減,白衣一素。
“張徹……你還記得,我嗎?”
紅唇輕啓。
背對着顧家衆人。
她輕輕拉開了那層人皮面具。
露出了原本的傾世容顔。
張徹的眼皮擡了擡。
傾城昔驚喜地靠近他,想要仔細觀察他的變化,又不願驚動背後的顧家四口,小心地靠近他的臉,靠近他的瞳孔,想要仔細看看他的反應。
然而他隻是眼皮擡了擡便放了下去,瞳孔仍然渙散。
傾城昔失望地拉下面具,坐回座位上,不發一語。
閉目,遮耳,枯心。
這便是現在的張徹。
“不過今天城門開放了一次呢,外來的農戶總算又運來了新鮮的蔬菜,足足有二十七車呢!”顧夫人巧妙地移開了話題,讓氣氛不再那麽沉重。
“哦,這麽多,每車能裝十二箱,大概又能供應十日許了吧。”顧老爺子接過了話頭,和兒媳配合得很是默契。
“哇,好多啊,可是究竟有多少箱啊?爺爺你知道嗎?”顧朝華感歎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兒意思,又問道他眼中學問最深的爺爺。小孩子的好奇總是特别多的,一些古靈精怪的問題,即便顧憂國有時候也很傷腦筋。
“咳咳……這個我也不知……不過珠算可以得出,等會我教你如何去……”
“十二化三四,四乘二十七,四七二十八,四二得八,進位相加一百零八,三八二十四,合計三百二十四箱。”
顧憂國正答複孫子,一個稍有些低沉而不掩清朗的聲音淡淡道。
衆人震驚地看去。
飯桌的一角,張徹緩緩擡頭,瞳孔反映着燭光。
竟稍有了那麽一絲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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