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耳邊穿來幾聲凄鳴。
嗯……好吵……
“嚎汪!……嗷……呼……呼……”
死狗……好煩……
“嗷嗚……”
“所以說到底是誰特麽的在打狗啊!”張徹終是忍不住狂怒醒來。
“啊咧,這兒有人麽?”灰黃麻衣的年輕人訝然看向說話的方向,一邊靈巧地躲開一隻黑狗的撲咬。
那黑狗的右腿已十分不靈便,隐隐有些血迹,雖然叫的狂暴非常,不過看來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了。
張徹支撐起身體來,感覺腦袋還是有些暈沉沉的,好在身體沒什麽異樣。他環視四周,正處在一個民宅,村落中的房屋十分簡陋,雖然坐着的稻草堆還算溫暖。回頭看看,張妙棋正趴着睡得正香,一身傾城昔精心挑選的錦衣已滿是污迹汗漬,看來将他搬到這裏之後已經精疲力竭,也不知她這小小身軀哪來這麽大的毅力。張徹心中不免有些溫暖,将黑蠶袍脫下,披在她身上,然後出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出門正看到那年輕人,黑狗已經被他料理幹淨,他手拿一個大棒,看來是打暈了。整個村落空落落的,似乎除了他們二人一狗,已再沒有别的存在。
“這兒?”張徹皺了皺眉頭,問向那年輕人。
“哦,打仗了,村民們都向南遷移避難去了。我也是剛剛才來到這兒,發現還留了一隻要麽被丢棄,要麽不願走的家狗,正巧想找些野味兒填填肚子,于是便把它打死了,兄弟,我們在這兒相遇也算種緣分,要不你也來湊一桌?我在這村裏還找到些未來得及搬走的木柴和一點兒糟酒,這大冷天的凍着也不是個事兒,就地兒烤着吃了。”年輕人似乎很自來熟,和善對他道。
張徹的面色也緩和了許多,換個地境兒,三個月前,他也不過還隻是一個腼腆好處的高中生而已。雖然自己修行之後,對食物的要求已經很低,但這大寒天的偶遇,燒烤狗肉喝酒聊天,也着實别有一般風味,再說張妙棋還在熟睡,總不可能拖着她走。
念至此處,張徹也作豪爽地笑了聲:“那倒是多謝兄弟美意了,我也是行途之中找到這個憩息地兒,不想如此有緣,那便來開火吧,我去拿柴火。”
待張徹找到柴火和僅剩的一壇半米酒過來,那年輕人已熟練地将黑狗放血剝皮,處理完畢了,此時正分了一半,扯了些布包裹起來,見張徹過來呵呵笑道:“兄弟,我還有兩位大哥喝宵酒,想必肚子還空着呢,不介意我捎帶點兒回去吧?”
“那是自然,這黑狗本來就是你發現邀我同食的,哪裏還好意思有什麽怨言。”張徹将木柴擺好,開始引火。
“兄弟這話見外了,那個叫啥?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是吧?這黑狗壯實骠肥,這一半,也絕對夠我們吃的了,來,烤着!”那人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将半條黑狗叉好,架在木柴堆上。
篝火燃起,星夜之下雖北風極寒,但畢竟未入冬,坐在篝火邊更覺溫暖。天垂山幕,淡月灑輝,好是一番晴朗。
……
等着狗肉烤熟自然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張徹也沒想過在這段時間裏沉默,但年輕人的熱情還是讓他有些訝異。
“兄弟,這大冷天的相遇在這荒村野嶺,也算緣分,不知道兄弟怎麽稱呼?”年輕人撥弄了一下架子,盡量讓受烤的部位均勻一些。
張徹思慮片刻,覺得實在沒必要隐藏真名,便呵下手搓搓坦率道:“小名張徹,不知道兄弟你呢?”
呵氣搓下手隻是習慣性動作,并不代表踏上修行之路的張徹真的感到寒冷,那年輕人見狀卻又添了分親切與好奇,也學着他搓了搓手,笑道:“那就算見過張兄弟了,我看你年歲也不大,便叫你張小兄吧。小弟姓秦名澤,本來是個遊手好閑混吃等死的人,結果戰亂到來,無奈還是得出來找些活路。”
“那我便占個便宜,稱呼你秦老弟吧,哈哈……這戰亂年間,确實不好活,又有妖怪四處肆虐,平民百姓,确實艱苦。”張徹說完,又感覺這麽說好像立場上自己不是平民百姓了一樣,爲了讓談話氣氛不那麽帶有其他色彩,又添了句,“我們這些剛出來躊躇滿志的人,就更辛苦了。”
“嘿嘿,張小兄你就别再掩飾了,看你的衣着,也不像是我這種平頭賤民能穿得起的。不過你不必挂懷,我不在意這些的,該怎麽聊,還怎麽聊。”秦澤笑笑,随意拍拍他肩道。
“你倒是看得開,浪費我這番爲你着想的心意了。”張徹看着狗肉開始在篝火的炙烤下漸漸溢出油滴,一點點彙聚爲顆顆金黃色澄亮的油珠,散了些在火裏,勾起火舌都好像食指大動地忍不住撲上來輕舔幾口。
“不過我還是挺羨慕你們這些人的,小富的,至少有保全自己和家人的能力,不是運氣極差的,還是能在南方優裕地生存下去。更達者,甚至有了些改變這局勢的力量,無論是否大小,總能影響就好。最怕的就是我這種,隻能随波逐流的小老百姓了,連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裏。”秦澤呵呵笑道,随口侃道,說出的内容卻有些沉重,看他的樣子,也面容輕松得完全不像他所言的那樣有“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裏”的自覺。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張徹覺得他很欣賞這人的這種達觀态度,雖然他自己在逆境時也時常如此苦中作樂,卻自問做不到這種輕松,所以他并不介意給他一些自己從先進文明帶來的開導。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哈哈,張小兄,你可真是個妙人兒!我發現我有些喜歡你了。”秦澤哈哈大笑道,極爲暢快,似是張徹的話探到了他心底。
張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雖然知道這個年代的人說喜歡絕不會有其他的意思,宅到深處的他還是有些不習慣聽到男人一臉天然呆哈哈大笑地對自己說這個。
“這天下大勢,全由那些權貴王侯主導,我等小民,浮沉不定,便如這條狗,任是忠義,主人已離,還堅持守屋,不讓我靠近。這天下的人,任他忠肝義膽也好,善心純良也罷,即便是那與世無争,想要安穩一世好好過日子的,都被剝奪了這些權力,皆碌碌而行,那死去的,不都是這樣一條死狗?隻有活着的,才是人。”秦澤一時說得興起,唾沫星子飛濺,張徹無奈地将烤肉拿開一點,做着搖晃均勻烤炙的工作。
“說得有道理,活着才是人,死了的雖然不一定是狗,但總之也是像狗一樣死了。總之活着是一切可能性的集合,唯有活着才能改變,所以努力地活下去吧,秦老弟,我也期待着,在這雖然到處是死亡但也随地可見機遇的亂世,你究竟能爬多高呢?……這且不提,活着才能像我們這樣烤肉喝酒,吃着美味啊。”張徹眼眸躍動着兩團跳動的火焰,那是篝火的倒映,抑或不是。說着,他自懷裏掏出些瓶瓶罐罐。
“那是自……哎?張小兄,這些是什麽?”秦澤好奇地看着他的行爲,眼巴巴地問他。
“嘿嘿,你就瞧好吧,你給原料,我不烹饪出美味,豈不是辜負了這良辰美景,骠肥狗肉?”張徹神秘一笑,開始挑選起來,偶有拿起其中一瓶,灑在那狗肉上。
那烤肉在二人說話間已漸熟,整個散發出橙黃誘人的色澤,油珠滴滴,輕滑入幹處,又緩緩滲入,被張徹灑了些粉末,不知爲何,秦澤感覺自己好像更加胃口大開了。
“哥哥……這是?”被烤肉香味吸引的張妙棋循味而來,身上還裹着張徹的黑蠶袍,剛醒的她揉揉有些迷糊的小眼睛,無論對眼前的狀況,那是那陌生的男人,都有些不安,緊了緊黑袍,怯怯躲在張徹背後。
“張小兄,她?”秦澤驚歎地看着如畫中妖子走出的張妙棋,對張徹道。
張徹淡淡一笑,繼續燒烤着:“我妹妹。”
秦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張妙棋身上那明顯尺寸不合的黑袍,露出了一個暧昧的笑意,對他使了使眼神兒:“我懂的,紅錦城也有這樣愛好的人,張小兄不必有什麽顧忌。”
張徹翻了個白眼兒,懶得跟這厮解釋什麽,專心燒烤去了。
這些瓶瓶罐罐,都是張徹早已有之的想法,在月村吃了三個月淡食,他早就有些膩了,雖然出行許久也确實沒聽說除了鹽和糖之外還有什麽其他調料,但他一途行來自己找找嘗嘗也基本把其他與麻辣酸的味道找全了,不過除了花椒是與原本的那個世界一樣,辣和酸都是另外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味道也稍稍有一點細微的差别。索性他修行已不懼尋常毒素,甄别之後便收藏起來,除此之外還有桔梗用過的一些香料和自己找到的一種增加鮮味的植物,至此,張徹的烤肉水平已經提升了一大截。
結果,莫說是狼吞虎咽的秦澤,就連一向怯懦矜持的張妙棋都吃得個滿嘴油光,張徹輕輕咬着一些撕下來的金黃色肉絲,任香味在口中彌漫。在有限的條件下得到最好的享受,他也并不避諱。
“哈哈哈,張小兄,這絕對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了,我想即便是那達官貴族,也很少有能有我這般享受的人吧……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張小兄,你可真是個妙人兒。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兩位大哥還在空腹等着,便先就此别過吧,後會有期了,張小兄!”秦澤提起包裹背在身後,哈哈大笑,揮揮手告别了張徹,走出幾十米,忽地回頭大喊,“我可沒有男寵之癖,你就放心吧張小兄,哈哈哈……”
去留無意,漫随天外雲卷雲舒。
張徹面帶微笑,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想着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些有趣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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