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廬似蓋,蒼樹如柱。
“就是這裏了,再往上也沒有什麽道路了,攀爬的話,你的身體受不了的。隻是上來散散心,這裏也足夠了。”饒是桔梗,此時也是香汗淋漓,淺淺地浸濕了胸口的一層,更别說張徹了,坐了三年課堂客串六年宅男的他,即使修了兩天道卷,卻也沒幫助他多少,早已汗流浃背。
一路碎陽陪伴,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天氣卻反而陰翳了下來。張徹尋了處略陡的坡處,找了個不受阻礙的視角,居高臨下。
一簾景緻入眼。
腳下是蒼翠的山色,沒那麽灼烈的陽光映射,也看不出有多欲滴,隻是襯着一層淺淺的煙岚,翳翳有些渺然。一路爬上來的山路帶着有些難看的泥土褐色,将自己的大半個身子掩在明顯有些踩踏痕迹的草叢中,愈行愈遠,蜿蜒着向不可見處去了。視線移動的盡頭勉強可以看到半山腰,那個爬到一半休息過一段時間的林叢平地,大青石自然是看不見的,隻是模糊可觀一片柔柔的灰褐色鋪地,許是落葉吧,整個平台沒有現代文明的那種一絲不苟的直闆生硬,帶着些柔柔的色澤,看起來很是有些舒适的感覺。
盡管天氣有些陰翳,也并非工業文明的那種灰濁感,空氣還是澄澈的,視線也能夠毫無阻隔地從山的盡頭分割線到達遙遙的田野,阡陌縱橫。從遠處看來真是非常的柔和親切,帶着一股樸實的農家氣息,高低錯落有緻。田野色澤因爲莊稼的存在有些嫩青,淺淺的一層随風搖曳着,說是波浪又不太像,分割成一層層卻又并非那麽嚴謹,總覺得很是潤目,讓整個頭腦都輕松了起來。田野上除了躬身的人兒們和陌上奔跑的成爲小點狀的孩童,還橫伫着幾個斜斜的稻草人,袅袅的炊煙飄散,本來有些高的山上,張徹卻似乎隐隐能聽見幾聲狗吠。
再遠,一條玉帶狀的小河圍繞村子而去,隐沒在遠處的折角,天色不太明朗的緣故,小河也并未如往常那樣粼粼散光,帶着些水澤更顯潤柔。河流的盡處被一層樹林遮掩,樹林又連接着遠山,重重疊疊,濃濃淺淺,偶有些小徑出路,也不可窺其全貌,更未見村民。
目光上移,直達天空。雲色有些晦暗,也不似往常那樣悠閑,隻是淡淡的一層,有些煙霭的飄渺樣子。被擋住而不那麽灼烈的太陽,卻也不是可以直視的,隻是能繞過那團光暈,見到依然蔚藍隻是有些深沉的天空。
“你看起來有些失望。”巫女靜靜獨立一旁,仿佛一株離世幽蘭,娉婷而獨自盛放。
“說不上失望,本來也沒抱什麽太大希望,總歸來說還是在意料之中吧。”張徹也沒和她客套,這景緻雖說沒讓他感慨白來一趟,不過也确實沒那麽迷人。畢竟在這裏也有一段時間了,有些習慣了的感覺,這些景緻,也就沒當初的那麽震撼。
“你好像沒有把話說完的樣子。”桔梗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
一如既往的敏銳。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有些感慨而已。我本來對生活就抱有不那麽積極的态度,所以對任何事都盡量地不去抱太大希望,凡事先想好最壞結果,所以倒也從沒被逼到絕路上過,隻是這次卻被打個措手不及,呵……對你說這些也沒什麽用,反正你應該是那種對自己抱有絕對信心的人吧,即使事不如你願,你也會執着地去讓它如你的願。我就沒那麽大的追求咯,本打算一輩子随意就好,湊合着過就行了…………我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張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這麽多感慨,本來也是随意想的,如果不是她察覺到了,他也不會說出來。可是既然說出來了,就代表着想要傾訴,想要一個寄托的對象。
(因爲将自己放在悲觀的立場,悲劇到來的時刻才不會那麽痛,因爲習慣了;遇到好事則愈顯驚喜。這個道理大概是我在每次看到期末成績之前懂得的。再說,憂郁的滋味其實也确實容易讓人沉醉,所以無人能見我癡狂。)
這些東西張徹卻是保留未說的了。桔梗似乎還是察覺到了他話仍然沒說完,卻也不去逼他,甚至他對自己的質疑也不置可否,就那麽靜靜站着緘默了。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山風爲岚,這時候起風,有些青黑般的幽意,不似河風般舒适爽人,帶來的也隻是叢林深處積澱一夜的凄寒,張徹背上汗迹猶存,受風感涼,不覺抖了抖肩,将身子往衣物裏又縮了縮。
“夏涼襲人無意,人亦無防,更易染寒。你當心一點。”清冷的聲線似乎比那幽風更涼,不過巫女的動作卻是直讓人感覺陣陣暖意,她毫不避諱張徹背上的濁汗,替他拈了拈背上黏着的那層貼身T恤,不至于受寒,蓮步輕移,巧妙地爲他擋住了風,卻讓自己梳理好的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
二人此時距離極近。
張徹心下溫暖,看她青絲飄灑,不自覺想爲她拂理一下,擡手至半空又似驚醒般地放了下來,巫女将一切看在眼中,凝眸垂眉靜靜伫立着,卻也不管自己的頭發,一副任風飄灑的模樣。
隻是任這站姿如何幽靜恬淡,張徹也覺得她有些孩子氣,好像自己不管她就也不管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
“你就是這個性子,怎麽這麽倔,大事也好,小事也罷,要強也不是這樣要的,人這輩子總是會有各種無奈的事情,你這樣以後下去會吃虧的。”有些無奈,有些苦笑,張徹還是幫她輕輕地把那些飄散的青絲順回了耳後,小心地沒有觸碰到那雪白而粉嫩的耳垂,隻不過青絲的手感終究還留在指尖,潤滑如綢。
“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關懷如此明顯,巫女自然不可能裝作沒聽見,有些俏皮地眨眨眼,逗弄似地掩唇朝他輕笑。
得,又自己把自己給坑了。罷了,讓她一回吧,反正也不是多大個事。
張徹已不自覺地帶了點寵溺,那些面子思想在漸漸放下防備後,似乎淡了很多。
巫女見他沒有搭話,知道他這是讓了自己,眉毛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有些小得意,卻又馬上恢複了恬靜,沒有再說話調侃。
這就是她的性子,不退而不争,恬淡卻又強勢。
張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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