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五蘊盛、怨憎會、求不得、愛别離。
————人生八苦
趙雲楷執意拒絕了楚父母的挽留,見他堅決,楚母也不好說什麽,作爲女人,她自然是更明白小男子漢的自尊的,這麽多些年來,女兒和他的成長,自己都看在眼中,隻能說有這樣的好孩子陪着自己的女兒,真是她的福分,卻也注定了她不會怎麽珍惜。
楚母不好多指摘自己女兒什麽,當年的自己,也曾這般不懂事過,唯有傷痛才能成長,而且晴顔看上的那另一個男孩子的家長……她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男人。
盛年當熾,雄姿英發,野心正勃。
男人四十。
虹潔姐,我啊,是個嫁了人就随夫的女人,人生有這麽多的爲難,娘家有些時候都顧不住,别說朋友了……不奢求原諒,但你應該明白我的難處吧,小楷是個好孩子,是我楚家對不住你們。
趙雲楷當然不會知道楚母複雜的眼神在想些什麽,縱使能猜到,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一笑而過禮節盡緻之後,他看着黑暗的樓梯間,深吸了一口氣。
歉意?我不需要,你們是父母的朋友,當孩子的已經掠取了爸媽無盡資源與心血,若是連他們當年的友誼社交關系都要去破壞,那也太吸血鬼了。恩仇不及下一代,那麽糾葛,自然也最好不要蔓延到上一代去。
他望着樓梯口外的夜空,目光有些虛渺。
這件事情已經基本解決完畢了,按照伯父母的性子,今天自己來了這一趟,還禮已畢,接下來再去自己家裏,應當也是與楚晴顔的請求無關了罷……
沒有父母這一層,唯一的掣肘沒有了……
“……我就再也拿你沒有辦法了,對吧?”
黑暗之中晶亮的眸子閃現,随着莺聲脆語出口,聲控燈乍然亮了起來。
趙雲楷微微眯了眯眼,稍微有些藏身于黑暗中被揪出來的錯愕,這樣的情緒,表現在他身上,隻是臉色稍頓。
楚晴顔站在樓梯的下端,眼眸晶瑩,鼻子還有些紅,不時稍蹙稍抽,都惹人憐愛。
真是不順眼啊……
“雖然我們父母關系很好,但你對待他人,也應該有禮貌一點,我涵養比較好,不會跟你計較,但你之前乃至方才的言行,都頤指氣使呼來喝去,好像我跟你有什麽關系一樣,一點禮貌都沒有,讓我心裏很不愉快。所以勞煩你讓讓路好麽,我不想再跟你多說什麽。”
趙雲楷慢條斯理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擋住了自己的去路,皺了皺眉。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這麽了解我,知道我早上跟你碰了面吃癟,中午就會去找你爸媽告狀跟你和好,沒有關系這種事情會每天都發生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沒有關系你會預料到中午的事情故意找借口不回去吃飯,沒有關系你會知道我晚自習會來找你事先遛掉從我爸媽這邊突破拜訪還掉今天中午的禮,然後讓他們再沒有借口爲了我的事情上門?”
楚晴顔神色激動,淚水終于止不住留下,聲音之大讓聲控燈長久不熄,同時不免有唾沫星子飛出,趙雲楷厭惡地退後兩步。
楚晴顔淚水洶湧:“你嫌棄我?!你什麽時候……你怎麽敢……”
“也許你仍習慣了這種說法方式,我不會怪你,但我已經沒有這些習慣了,也沒有責任去承擔和忍受什麽,所以聽上去蠻刺耳的,能請你以後不要與我說話了嗎?另外,請離我遠一點,我不想被别人誤會招緻什麽麻煩,也請你有自覺一點,你已經有了男朋友,與别的男人保持必要的距離感難道沒人教你麽。”
趙雲楷面色平靜。
然而最後一句話,已經有了雙關的諷刺性。
他終于是沒有徹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楚晴顔何等了解他?她聽出來了,所以她笑了,凄美無比,滿面清淚,笑靥如花,喃喃低訴:“沒有人教我啊,爲什麽你不教我?爲什麽你不早點教我?既然選擇放縱我,爲什麽不包容到底?”
趙雲楷終于露出了徹底的厭惡之色:“無恥……呼……”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面色恢複平靜,然而卻那平靜如冰如鐵,“或者你可以讓你的新男友唱《過火》給你聽,每天各自出去找人艹着玩兒,回家再甜甜蜜蜜大被同眠好了,這是你們的生活,我無權幹涉,能請你讓開了麽?”
"你明明知道你也有錯……"
楚晴顔低聲喃喃。
趙雲楷終于忍受不住,平靜的表情崩解,面色譏諷:“我們現在并不是開糾錯大會,事情已經發生,有些東西無可挽回。何況即便是糾錯,你到現在都不會認爲自己做錯了。”
楚晴顔臉色刷白,趙雲楷的話直中靶心,她絕不認爲自己錯了,即便是現在來要跟他進行某種程度上的和好,她也不認爲自己之前的行爲哪裏有錯。
她執拗地低着頭,沒有點頭,也不肯搖頭。
“紅顔禍水,這句話就是在諷刺男性,因爲他們去争奪,才會有那麽多的禍事,所以對于紅顔來說,美貌不僅是上天對她的厚賜,也是一生下來就對她的考驗,能夠在他人的贊許,優待,追求之中保持自己的本心不被迷惑,不浮誇,實在是太難了。所以這個世界上很多**,是被那些捧她們的人逼成了**。”
趙雲楷見她如此,心中早有預料,隻是看了看夜空,歎了口氣。
“你罵我是**?!你就是自負,你永遠都這麽自以爲是,這麽霸道,把自己想的強求在别人身上,想要追求這些不好嗎?我想過得好一些有錯嗎?憑什麽要求我去賢惠去謙遜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有這個美貌和資本,我就應該享受它們帶來的福利,天賦人權,爲什麽我非要按老古董那一套來,給自己加一層道德枷鎖?”
楚晴顔再次哭腔出聲,這次卻不是請求,而是怒瞪着他。
“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這是很淺顯的道理,你隻是要用自己的姿容,去換取他人的喜愛、贊美、榮耀與追求,得到奢侈、關注、享受與新鮮。你從來不認爲自己錯了,就算是之前我被你所棄嘔血,你或許心中也隻是爲自己找理由,隻是我自己陷得太深了而已,這個年代,自由戀愛,沒有誰有必要爲誰負責,對吧?”
“既然你不認爲自己錯了,何來要我原諒之說呢,既然你不要我的原諒,又何來和好一談呢?朋友?你明明可以說備胎來着。”
“所以沒有錯誤,沒有誰有錯,那些都不重要,唯一錯誤的,大概就是我曾經愛過你,而你隻是喜歡過我罷了;唯一錯誤的,大概就是我們偏偏生在一個小區,認識得那般早罷了。”
趙雲楷連說三段,低聲而平靜,聲控燈早已熄了。
黑暗中,她沒有再擋路,擦肩而過的時候,隻聞她幽幽聲:“你明明就可以不說這些……你明明可以隻是抱住我就好了……”
人艱不拆,若他言辭不這般犀利,這般直指内心,戳穿揭開所有掩飾與迷霧,隻是抱住,隻是柔聲安慰,她也會就像曾經的小女孩一樣,一邊數落着他,一邊明天就跑去跟另一個小男孩說我不跟你在一起玩了,然後跟他兩個人和好如初吧?
趙雲楷擦身而過,那日嘔血,一月來沉默緘言,卻從未流淚,這時終于在背對她的時候,無聲咧嘴,邊笑着,邊簌簌留下淚來。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鮮血。
這直面的代價,真的好疼,但一個月很久很長了,長到我已經忘了,應該用怎樣的姿态去抱住你,去安慰你了。
楚晴顔懵然站在那裏,聲控燈沒有開,天地間一片安靜,她聽得到他淚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她從來就知道他看重責任與承諾,但更看重自己,所以她有資格有資本任性。他沒有抱住自己安慰自己和好如初,并非因爲他的自尊,并非因爲他不原諒自己背叛感情,并非因爲他的三觀不允許這種反複。
她隐隐已經有了答案,但不敢去想。
趙雲楷走過樓梯轉角,輕飄飄而釋然的聲音傳過來:“大概是因爲,我已經不愛你了吧。”
……
趙雲楷出了樓梯口,沒有回頭,隻是看了看澄明的夜色,遠處不夜的燈火。
吵赢了,但是一點兒也不高興。
這是爲什麽呢。
他擡頭看着月亮,長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