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改變總發生在無意之間,譬如也許對趙雲楷來說這隻是一個晚飯玩鬧的前奏,但碧落自己知道,能聽懂吃豆腐是他占自己便宜,而不是從對方說話的語境和心态察覺出來,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譬如在稍懷愧疚而總體歡樂不知苦味,一晃而過的一個月中,楚晴顔也不知道那對在醫院中聞着消毒水看着一茫白的趙雲楷是怎樣度日如年的一個月,又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
楚晴顔尚且不知道,關聯更遠的楚父母當然更加不知了,所以當他們開門看到出現在眼前提着水果的趙雲楷,也顯得很驚訝。
“小楷,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來快進來,晴顔還在上晚自習呢,你到客廳看電視等會兒?”
楚母,也就是趙母中午電話過來所說的江小紅,很訝然地看着一臉含蓄腼腆笑着的他說道,随即打開了門。
理所當然,趙雲楷上門自然是找楚晴顔的,這是十七年來沒變過的事兒。
“沒有,中午幫老師處理了一些課件,所以晚上他通情達理放我早點走。我媽給我說了叔叔阿姨你們來看我,我當時卻不在,我想想覺着不好,好久沒有看到您們了,還是該來拜訪一下。”
趙雲楷輕巧接過話頭,不去辯解自己并非爲楚晴顔而來,甚至根本就不再提這一茬。
“這孩子,這麽多年了怎麽突然這麽見外了。來來來快進來,住院這麽久叔叔竟然不知道,該好好跟叔叔說說啊。”
楚父親熱地拍拍趙雲楷後背,将他帶向客廳沙發。說着見外,而楚父母内裏卻皆心中一亮,覺着小楷這趟過來,是要比之前成熟懂事得多了。
對趙雲楷來說,與老師保安那一套玩得遛得很,之所以在這邊含蓄腼腆,隻不過是從小一直保持的心理習慣罷了,現在心态轉變過來,角色切換駕馭自然成熟得很。
楚父當然不知道,自己一語成谶,趙雲楷的轉變,正是已經對他們“見外”的表現了。
……
安南一中,高二八班。
張明明無聊地轉着筆看着窗外,有些深思不屬。
夜色燈火,橙紅天空,輝煌在遠處,而校園這一片是甯靜的,操場是燈光昏暗的,窗下花園是靜谧的。
旁邊的座位,是空着的。
他很少請假,但跟他在一起上課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也很短。他休學一個月,那些日子張明明覺得整個人都有些空落落,好像心裏缺了一塊兒似的,直到旁邊的課桌上再擺上書有了墨迹,她的笑顔才刹那明媚起來。
自己的條件其實很不适合談戀愛,趙雲楷說過她就像一張白紙,網絡文化潮流的沖擊甚至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這不是出淤泥而不染,恰恰是栽植人保護得當。她的家教很嚴,教養也很好,家人的愛也很足,所以她對那些東西少有好感少有興趣,但早戀一事絕對會觸碰到父母的雷區。自己的家境很好,這一點在整個班,甚至整個年級整個學校都無出其右。這兩點一結合,造成了父母跟校領導跟班主任跟每個科任老師都有聯系,這一點從每個給她送過情書或告白的男生都一一被各個老師找出來處分的事可以看出。且不說她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影響到他,單單說隻要有了那麽一點苗頭,她就基本上再跟他無同桌的可能,這絕對不是她想看到的。
相比普通的高中生,她很有這一點克制,大概是從小嚴苛的家教環境和規律生活而來的,她的自律性甚至高于趙雲楷。對于想要的東西,很多人會因爲太過想要反而導緻方法不對,讓它們不斷離自己遠去,而她不會,她會克制,會很克制,會等待時機,即便最終仍然得不到,那一定也不是她不小心将它推遠的緣故。
所以她很少有沒得到的東西。
她再轉了轉筆頭,歎了口氣。
原本楚晴顔是最大的障礙,青梅竹馬啊,這是多可怕的強敵啊,她無數次設其爲假想敵,要讓人選擇自己的前提,無疑是自己比他人更優秀。
她比自己更漂亮,那麽自己就比她更會保養,會鍛煉,會節制控制,會比她身材更好,會懂得散發自己的魅力,會化很多種不同的妝,穿着品味也很高,這足以支撐她一天一個造型。可惜的是學校不準化妝上學,也沒關系,反正自己還不打算正式宣戰。
她比自己更開朗,能運動能娴靜,真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沒關系,運動型嘛閨秀型嘛鄰家型嘛,那麽自己就比她更有内涵,因爲家境的關系,會出席很多宴會,因而各種風度,處變不驚。自己會比她更有範兒,而且因爲時間愈久,這些影響肯定會讓她優勢愈大。她積極向上,成績優良,除此之外還會看很多書,涉及各種領域,讓人感到與自己相處真的很有意思很愉快,而不被單單隻看作一個花瓶,她有條件完成各種生命的美好體驗,琴棋書畫詩酒花,登山跳傘滑雪旅行遊輪,這些體驗可以分享,這些經曆也可以邀人同行,戀愛不是兩個人擁有彼此,而是互相執手去擁有世界。
她比自己更熟知他,彼此心意相通,是鐵打的從小到大青梅竹馬,也沒關系,這些都是以時間和心意爲基礎的,自己可以更細膩,更貼心,與他同桌更是了解他的優勢,這段時間内足以熟悉他的習慣和愛好,她會努力去記憶,去适應,去體驗他的愛好,去學習他愛好的領域,讓自己也喜歡上,這是共同話題的基礎,也是對話不乏味的前提,他們是一個圈子,他們不會擦肩而過。
正式戰鬥還未打響,她已在暗裏作好了戰前準備。無奈的是趙雲楷真的是一個專情與念舊的人,這一點從他與自己同桌之後,對自己态度便愈來愈好可以看出,但對手更多十幾年的積澱,怎樣去打垮?他提起她時滿臉的幸福與滿足,他遇到一件趣事時總要記下筆記,考慮怎樣用更好的語氣去總結歸納不至贅餘又足夠有趣,還不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打好草稿然後興沖沖去給她說然後博佳人一笑。或許他真的用很多年去足夠記憶銘刻一個人,乃至心裏已經容不下其它東西。這也是他的魅力,她在挫敗感之餘,發現自己更想要了。
那天她親眼看到他一口鮮血噴出,臉色蒼白被急救車送往醫院,對手的自毀城牆,她沒有感到欣喜,因爲沒有餘力,她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哀莫大于心死,她心疼他那樣心被掏空的樣子。
他住院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張明明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她無法發揮自己家裏的資源,就隻能自己一個個地去找,可他找遍了新安每一所醫院每一個科室每一間病房,也沒有找到,在所有假期告罄的同時,她知道他被送往了外地的醫院,這也更讓她擔憂。
然而他終究是回來了,對手城牆已毀,她知道終于有自己的機會了。
說曹操,曹操到。張明明看向窗外的目光被一陣喧鬧打擾,轉向門外。
有些拘謹的伊人站在外面,鼓起勇氣,有些想問又不敢。
張明明呵呵冷笑,高中以來,從來都是他興緻沖沖去楚晴顔的教室外接她,未見她來過一次,今日首來,方知拘謹難堪?
這時,她看了看同桌空空的座椅,心裏空落落的感覺消失,一陣痛快湧上心間,酣暢淋漓。
這股痛快驅使着她出門去,這是下課時間,她并沒有打算對那個愚蠢的女人加以更多刻薄之辭,這不符合她的家教和素養,她隻是想走近一點,看看這個自己以前視之大敵的女人的狼狽敗态。
實際上這種奚落的心态也不符合她的教養,隻是她覺得自己不這樣做,心中有股氣不能通達,那是爲他生的氣,也是爲自己憋悶數年生的氣。
“什麽?他請假了?什麽時候?”
訝然的表情出現在那恬美而純淨的伊人顔上,娥眉微蹙,讓人見之則憐。
“呃……晚自習上了三十分鍾就走了吧……”
鄭子棠有些爲難地說道,近距離與校花對話,這份美的确動人心魄。
“……原來是這樣,他故意的……他知道我……”
以自己對他的了解,即便現在陌生了很多,楚晴顔還是直覺到了他想幹什麽。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一身素潔而面料絕對價值不菲的白色連衣裙少女走出,眼光睥睨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走開,這讓她很不舒服,那目光中有敵意,這是這個班級裏女生目中都稍稍隐射出來的一點,因而刺人,因而她方才門外踟蹰拘謹許久,本想待趙雲楷出來接自己,無奈他真的忍心不出現,鼓起勇氣一問那個稍微熟識的男生,才知道他早已請假離開。
然而那女生目光中這敵意很少,更多的是盛人的睥睨,不屑,輕蔑,鄙薄,融而爲一,一以貫之,睥睨。
所以她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她當然要強,她當然什麽都想要更好的,最好的,所以她那般選擇,此時看到不遜色自己幾分的女生這樣挑戰的目光,她當然很不舒服。
但是她現在沒有時間,沒有時間跟他計較。所以她隻是暗自記下了這個女生的樣子,心裏留了意,然後急急向自己班主任的辦公室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