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聲震天響起,炸飛的炮渣撲騰到地上,完成了它們的使命,緊接着就是一片歡騰後的死寂。
藍府老爺藍敬容站在藍府門口,穿着喜慶的紅色大褂,一臉慈祥的微笑。他咳了一聲,示意大家安靜,便開始了講話。
“感謝各位光臨藍某的寒舍,鄙人今年八十,特設宴來感謝款待各位親朋好友,我賤内死的早,她生前就想把廢置的後院重新建立起來,修成後花園,趁着今天這個大喜日子,現特請各位,如果家裏有什麽好的普工,請介紹給我,藍某必定重謝。”
說完,便開始迎客,來來往往的賓客絡繹不絕,因爲藍府是南京城的大戶人家,在商業、貿易上與許多名流鄉紳有聯系,藍老爺的壽辰大家必然要來賞光。四姐妹都在門口幫着爺爺迎客,而兒子媳婦則在府裏負責招呼賓客,藍府瞬間陷入了一片熱鬧喜慶的氛圍當中。
母親出事的那天夜裏,兄弟兩夜不能寐,陷入了無盡的悲傷與無助之中,那滂沱大雨也把徐家的茅草房毀得十分徹底,屋裏屋外都開始漏水,月光從屋頂一個個破洞中射入,打在地上的水窪上,冷風也從破洞中鑽入,吹着茅草發出瑟瑟的悲泣。
“都沒了,都沒了,娘沒了,屋子沒了,哥,怎麽辦?”之凡說着說着便流出一串淚來。
林魏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說話了,“阿凡,我們搬走吧,我們到城裏去謀生活,我們幹苦力,做體力活,我們要活下去。”說完,兩人都沉默了,真的是無路可走,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沉默也或許代表着默認。
脫下濕潤的衣服,準備收拾行裝,林魏起了身,往裏卧裏走去,這時,之凡突然叫住了林魏,“哥,等等。”他站了起來,湊過身去,摸了摸林魏的胸膛,一臉驚恐,林魏也順勢看了看,是陸華在水裏撲騰時指甲劃過林魏身體的圖案,“這是白字和林字吧,這是什麽意思,娘想要說什麽?”林魏看了看,胸口歪歪扭扭寫的就是白字和林字,之凡發狂地朝屋頂吼了吼,“娘,你到底要說什麽,你說啊!”但是,隻有屋頂旋響的風做着冷血的回應。林魏摟過弟弟,也不禁哭了起來,“阿凡,隻剩我們兩個了,隻剩我們兩個了啊。”
第二天,兄弟兩收拾了行裝,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屋外,林魏下意識地往那個廢棄的台子那兒看了一眼,那個口袋依然隐蔽的壓在角落,裏面鼓鼓的,但是林魏已經麻木到不想在多做什麽了,兄弟兩看了屋子最後一晚,咬着牙,憋着淚,便沒有回頭。
受災害的不止徐家,村子裏許多農田也被淹沒了,村口劉家還死了人,那是劉老太太,之前都還和陸華有密切的往來關系,但是命運就是這樣,一瞬間,都沒了,之凡從門外小路往靈堂看了看,沒有劉老太太的屍體,那張黑白的照片驚悚得讓人發顫。
來到繁華的南京城裏,兄弟兩亂了方向,隻好跟着人流盲目地走着,居然就走到了藍府那條街。黃管家走到藍老爺旁邊,悄悄地說了一句,“老爺,白府那邊的人來了,轎子已經到街口了。”一旁的知春聽到了,激動地跳了起來,“白昊哥來了,白昊哥來了。”,其他三姐妹也開始躁動起來。知春高興地跑了出去,準備在街口迎接他們。
白府和藍府是莫逆之交,白府的老爺白孝齋和藍敬容師出同門,便結下了厚誼,白孝齋的妻子是劉娜,兒子是
白容山,這個白容山爲人冷漠高傲,妻子不知何時跑了,他也從不解釋,後來大家就淡忘了,隻留下帥氣英俊的獨子,也就是知春口裏所說的白昊,白昊和四姐妹常常往來,和知春關系最好,有種青梅竹馬的感覺,大家都相信兩人最後會喜結連理,但都默認罷了。
知春在人流熙攘的街道跑着,不停地望着遠處街口,不小心和之凡兄弟兩猛烈地撞到了一起,知春被彈到了地上,穿的新的白色裙子也弄髒了,之凡連忙邊道歉邊扶她起來,一股美好迷人的清香向之凡襲了過去,之凡想仔細窺探她的臉龐,但知春毫不在意,起了身,撇下兄弟兩跑了出去,“诶,小姐,對不起啊”之凡朝知春喊了一句,知春瞬間偏過臉回了一句沒關系,就在那一瞬間,之凡看到了最憧憬的美景,盡管模糊,但是真實。“這小姐真是馬虎。”之凡低着頭自言自語淺笑着。林魏不要緊地叫之凡走了。
來到藍府側門,林魏看見黃管家正在張貼招工的公告,便喜出望外,上去毛遂自薦,黃管家看兩人體格都還比較強壯,便二話不說同意了,之凡心裏竊喜到畢竟是大戶人家,出手從不扭捏糾結,其實黃管家是因爲老爺生辰忙的瑣事太多,能少一件是一件,遇到合格的不要白不要。
黃管家從後門帶兄弟兩進了後院,避開了那些賓客,後院有個房間,裏面隻有一張床,有點大,一面鏡子靠在牆邊,一個簡單的破舊桌子,就沒有其他的家具了,兄弟兩看了比較滿意,欣然地同意了這個工程,黃管家一再告誡他們今天是老爺大壽,不準從後院門進入正府,可以出去城裏逛逛。兄弟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份卑微帶來的自卑感,隻好遠離這熱鬧的場面,兩人出了後門,在街上閑逛着。
知春跑到街口,正巧,白家的轎子也剛停下,知春握着雙手放在胸口期待着他們從轎子裏出來,第一個出來的是白老爺,他看見知春興奮地站在那兒便朝轎子裏說了一聲,“知春來了”,白昊迫不及待的鑽了出來,擠過爺爺,跳下了轎子,朝知春跑去。
“知春,你怎麽來了。”白昊十分意外,知春看着大家紛紛下了轎,便提高嗓門說着:“黃管家說你們來了,我就跑過來迎接你們啊。”白昊看到知春裙子上沾的黑泥,疑惑地問着:“你裙子怎麽了?”知春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尴尬不已,用手遮了遮,“沒事,太激動,不小心摔了一跤。”白老爺,老太太還有白叔叔都放聲笑了笑,拉着白昊和知春朝着藍府走去。
壽宴過得十分順利,夜晚降臨,賓客們都吃飽玩足,向藍老爺道了别,白府也離開了,因爲據當地傳統,如果一個人壽辰,每家晚上都會開設家宴,隻有家庭成員才能出席。
藍老爺坐在正位,等待全員到齊,錦東因爲忙着送别最後一批賓客還沒有入席,衆人都等得不耐煩了,這時,黃管家把那件旗袍呈了上來,藍老爺看了十分滿意,趁大家欣賞旗袍時,錦東的妻子葉傳靈對着老爺說了一聲:“老爺稍微等一等,我去叫錦東快點過來。”這時,知冬也按捺不住了,“等等,大娘,我和你一起去。”錦西的妻子高沁向知冬交代了兩句,便放她和大娘一起從右側門出去了。
等了一會兒,大家欣賞完旗袍,老爺叫黃管家把旗袍挂在卧室裏面去,等家宴完了再回房間仔細瞅瞅。黃管家離開不一會兒,錦東就從左側門匆匆忙忙地進來了,不停地對自己的遲到而道歉。
“爹,你去哪兒了,娘和知冬出去找你半天了。”知夏開始有些埋怨。“他們出去了啊,多久的事?要不要我去找他們。”錦東一本正經地回複道,正準備起身,老爺發話了。“算了,别找了,你找我,我找你,這要找到什麽時候?再等等吧。”大堂裏瞬間一片安靜,感覺到老爺生氣了,大家都不敢說話,隻好靜靜地等着兩人回來。
突然,黃管家趔趄地跌了進來,用驚悚地語氣叫喊着:“老爺,不好了,不好了。”衆人驚慌地跟着黃管家走了出去,來到正門,懸梁上挂着大娘和知冬的屍體。大娘的脖子被狠狠地勒住,眼睛完全翻白,一隻手被砍掉,掉落在地上,手臂處不停地在噴血,而知冬的肚子處一條長長的刀痕,血緩緩地從肚子裏流出,流到大腿,流到腳踝,然後滴答一聲,擲地有聲地滴落在地面。知春知秋連忙吓得躲進了錦東的懷裏,知夏也吓得閉上了眼睛開始尖叫,二娘高沁看到直接不知所措地楞在那裏,張大着嘴巴,就連見識長遠的錦東錦西都吓得瞠目結舌,老爺在後面快步跟了過來,看到這血腥的場面,直接吓暈了過去。
老爺被擡進了房間床上,漸漸恢複了意識,一側身,便與那件藍色旗袍來了正面對視,老爺不覺吓得一抖,坐起身,沒有意識不受操控地朝旗袍走去,拿着放大鏡,仔細地探索着旗袍的每一個縫隙,旗袍的每一條藍色的線條下都藏着一根不顯眼的金色的線,而那朵蓮花線條有深有淺,每一根線條仿佛都是一張擴大的眼,和藍老爺直接正面對視着,猖狂,嚣張,卻又神秘。
外面起了一陣風,院子裏的風回旋着打轉,像極了女人的哭泣,紙窗被風吹得震震響,藍老爺感覺身後隐約有東西,便拿着放大鏡貼在眼睛處慢慢地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