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們晚飯。每人一個,還有熱水。”士兵身後帶着幾個人,洪大牛看過去,透過幕帷的間隙,他看到那幾個穿着和自己衣服一樣的人。
毫無疑問,那些人和自己一樣,是營地裏的難民。他們推着一輛四輪車,車上放了許多的飯盒和熱水壺。
營帳裏的人站起來,從士兵手裏接過鐵質的飯盒和熱水壺,洪大牛跟着後面接過兩樣東西。
士兵分發完東西後就離開了,今天入夜之前,他要把飯盒以及熱水分發到所有安頓好的人手裏。
“還有吃的,這是什麽人啊,不知道把我們帶哪兒去。”營帳裏面的一個人迫不及待的把飯盒打開,飯菜的香味立刻飄散在營帳裏面。
香味很足,是所有人很久都沒有見過的肉。
有了一個帶動,其他人紛紛打開飯盒,從飯盒裏面拿出竹制的筷子。
洪大牛和其他人一樣,拼命的吃着多年來沒有看到過的可口的飯菜,幾次的移民經驗讓展雲這邊的人知道,難民的腸胃消化不了油水,須以清淡爲主。
因此除了肉塊,米飯和素菜的油水不是很多,可依然讓洪大牛等人覺得這頓飯來之不易。
“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的吃了。”某個吃完了飯的家夥坐在床上感慨,他把背包當成枕頭墊在腰上,身上蓋着分發下來的毯子。吃完的飯盒随意丢在一邊,那裏還有油水,他準備過會兒用水壺沖一下,許久沒見的油花很養人,對他來說這算是頓點心。
和他一樣想法的不少,洪大牛關心的事情不在這上面,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們有家人麽?”
剛才開口的人感慨着:“老哥我是光棍一條,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是了!你剛才朝這幫八丘找人,還有個妹妹?”
“恩呐。”洪大牛點頭。
這時候,洪大牛對面的人開口說道:“我是和我老婆孩子過來的,我兒子才一歲,現在跟我老婆在一起,不知道她們怎麽樣了。”
坐在洪大牛斜對面的一個戴眼鏡的人寬慰着:“放心吧。這群當兵的和外面的不一樣。”
之前那人不屑的嗤笑:“怎麽個不一樣法,你到是說說?”
眼鏡男指了指他面前的飯盒,又指了指他衣服和毯子:“這就是證據,剛吃完飯就覺得這是人家欠你的?”
那人立即瞪圓了眼睛:“那是他們另有所圖……”
“我們有什麽可圖謀的?你到是說說,花這麽大精力,圖謀什麽。”眼鏡男沒去看那人的怒目而視,隻在那裏說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光聽别人說什麽沒用,還是要盯着那些幹實事的人。這群人沒給咱們承諾,什麽都沒說,剛才我就看到幾個被槍斃掉的屍體,可見這幫人不是不敢殺人。”
“那是啊,路上我聽說,這裏的人因爲外面的丘八搶了别人婆娘,殺了好幾個軍官,結果什麽事情都沒有——外面當兵的人都不敢惹這裏的人。”這回開口的洪大牛,他隻期待這裏的人真如眼鏡男說的,對他們沒什麽企圖,這樣小妹多少能安全些。
“切。”發出聲音的是剛才的男人,洪大牛突然開始讨厭這個人了。
這家夥似乎不把他們的心搗亂不肯罷休一樣,不僅是洪大牛,營帳裏的其他人也是這樣,看着他的目光帶着不懷好意。
“瞅什麽瞅?”那人忽的把身上的毯子掀開,頗有大家過來練練的架勢。
眼鏡男呵呵一笑,在他瞪向自己時說道:“你要是不滿意我們可以讓當兵的過來,我相信隻要我們七個人提出同一個意見,他們會把你帶離這裏,要不要試試。”
“你——”那人走了過去,洪大牛站起身,其他的或許因爲畏懼,坐在位置上沒站起來。
可惜,男人的憤怒沒讓眼鏡男低頭,他依舊在那兒微笑着:“你想動手就動手吧!我隻想告訴你,這不是原來的地方了,這裏有十幾萬人,他們的人手又明顯不足。”
“什麽意思。”
眼鏡男說:“很明确啊,人手不足,爲了維持穩定,任何一個擾亂分子都會被他們擊斃,隻有把亂的苗頭掐掉了,才能安定人心,你說是不是?”
站在眼鏡男身前的男子愣了幾秒鍾,最後感覺很削面子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他原本是想朝眼睛男身上吐的,可一想到一旦真的被其他人排斥,自己就顯得突出了,在一個爲了穩定人心而大肆殺戮的勢力手底下,過于突出的彰顯自己,隻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那人重重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沒去看其他人,自顧自的打開熱水瓶,将裏面的熱水倒進飯盒,水還是熱的,冒着熱氣。他晃動着飯盒,讓水把内壁上的油漬都淋到,然後一口一口的抿着,像他們這種人,在艱難的日子裏,會追尋本能的把所有熱量攝取到體内。
洪大牛坐回了自己的床位,營帳中又陷入安靜。
天慢慢變黑,但是,外面由火光搖曳,那是營帳的過道裏點燃的火盆。
“呼嘩!”
營帳的幕帷被人掀開,走進來的是名士兵,他沒進入黑暗,隻是對裏面的人叫道:“洪大牛、賈承,把東西帶上,出來。”
洪大牛正躺在床上,分配給他的床其實是塊木闆子,幾個人用背包當枕頭,并用毯子把自己裹着,以抵禦山區的低溫。突如其來的聲音将帳篷裏的八個人驚醒,黑暗中,洪大牛對面的男子趕緊應着:“我在這,馬上、馬上來。”
于是洪大牛也快速整理自己的東西,其實需要整理的東西不多,飯盒已經放進了背包,水壺有個帶子可以挂在身上,背起背包,挂上水壺,最後将毛毯披在身上,跟着名叫賈承的人走到外面。
“老總,什麽事啊!”賈承爲了适應突然變亮的光線,不得不眯起眼睛,轉動的眼球看到了跟在士兵身後不少和自己一樣的難民,從睡眼惺忪中可以看出,這幫人同樣是被突然叫醒。
士兵核對了信息,然後說道:“你們不是有親人嗎?現在帶你們過去彙合,過會兒就得離開了,要是有差池錯過了,以後再要見面就難了,别廢話,跟上就成。”
“是是。”賈承趕緊點頭,一臉欣喜。
連帶着跟在後面的洪大牛也露出笑容,跟在那些興奮和瞌睡的人群裏,等待士兵口中的和親人見面的時機。
洪大牛跟在隊伍中,看着士兵翻着名冊,來到幾個特定的營帳喊着名字。
直到這時洪大牛才發現,早在帶他們進來的士兵手裏,就把有家眷的人住的地方分配好了,像自己和賈承,就分配在一排營帳的第一個帳篷裏。
像洪大牛那群人中,有家眷的隻有洪大牛和賈承兩人,但有些地方人比較多,于是就從第一号分配下去,劃分的很粗糙,但勝在速度。
士兵帶着兩百多号人沿着營帳的邊緣走着,然後,洪大牛他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空曠地帶上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士兵邊走邊對他們告誡:“和營地裏一樣,誰敢喧嘩就地槍決,你們如果想死在自己親人面前就盡量當我沒說好了。我知道你們看到親人時肯定很激動,不過不要忘記我的話,否則牽連到自己的家人,别怪我沒提醒。”
隊伍裏沒人開口,大家真的在認真聽着。
面上的臣服并非心裏的安定,很多人想着,說是讓自己和親人見面,可旁邊那場地的一切也太隆重了,會不會有詐啊。
走過高台的時候,士兵啪的一個敬禮,他敬禮的對象是站在高台上的一個戴黑色頭罩的男子。
頭罩男回敬了個禮,然後士兵大聲喊道:“報告,丁區有家屬者共計兩百三十一人,實到兩百三十一人,完畢。”
“你們是下一個,過會兒帶他們進去。”
“明白。”士兵說完,轉身瞪着洪大牛他們,厲聲喝着。“全部跟上。”
隊伍緩緩前進,他們進入拒馬欄起來的空地上,然後瞧見大約一百多号人站在火盆照亮的空地上,不時的有幾個婦女或者孩子從對面的黑暗中跑出來,接着他們抱在一起,可以看出他們是在哭泣,但沒有人敢哭出聲,家人團聚後,他們聚在一起朝左邊的方向走去,退入夜幕當中。
随着一個又一個,或者是蒼老的太太,或者是年輕的小媳婦,又或者是還是小孩的女童出現,洪大牛他們看明白了。
對面黑暗中的是他們的親人,而男人們隻能站在光亮的地方等待自己家人出現。
洪大牛于是想到了個問題,這萬一有老婆覺得男人不靠譜,不準備認他了,那該怎麽辦?
現實給他上了一課,果然有兩個男人在空地上站了五分鍾也沒家人出來找他們,于是兩人開始憤怒的對着黑暗叫喊,隻不過剛剛喊出口,兩發子彈落在他們身前,濺起一尺高的煙塵。
“退下,要麽死。”高台上的頭罩男用喇叭對他們說道,聲音裏沒有丁點情感,洪大牛可以肯定,如果兩個人不照着他說的做,很可能走不下去。而他也确實看到被火光照亮的空地上流淌着不止一處的血迹。
“老總,俺媳婦是跟着俺一起進來的,她肯定在裏面,讓俺去把她揪出來。”那個男人哭喪着臉,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
可惜,高台上的聲音很幹脆:“我不想在說一遍。”他舉起了手,并用幾乎凝實的目光盯着空地上的兩人。
兩個男人終于妥協了,垂頭喪氣的走向右側,也就是高台所在方向。
“你們上去,記住了,不要喊話也不要出聲,否則沒人救得了你們。”士兵對他們告誡。“另外,看到那條白線了嗎?誰越過去,誰就得死。不信邪的可以去試試。”
洪大牛跟着人群走到裏面,爲了讓黑暗中的親人可以看到自己,他們分開來站着,但盡量不去靠近地上用白灰灑出來的白線。
女方和男方一樣,應該同樣得了警告,七八個女人牽着或抱着孩子從黑暗中走出來,和他們的丈夫或者兒子團聚。
洪大牛看到身邊不遠處,一個老頭身邊站着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他們迎接着從黑暗裏出來的幾個女人:一個年紀大點的,應該是老頭的妻子,另外兩個中年婦女,看她們的表現和模樣,是老人兩個兒子的媳婦,至于跟在女眷一方的兩個十歲左右的丫頭,跟那邊的小孩一樣,是家庭輩分最小的一員。
祖孫三代的會面過于龐大,但他們默默地欣喜着,在周圍士兵槍械的瞄準下,無聲勝有聲,一家人相互攙扶朝左側的黑暗走去。
洪大牛焦急地等待着,他擔心自己妹妹洗完了澡後,會不會有當兵的看上她把人給搶了,又想着,萬一被人拉去當二姨太,自己該怎麽跟人家拼命。
幸好胡思亂想沒多久,一個蹬蹬跑出來的丫頭背着有她半人高的背包撲到他懷裏,這是他一直挂念的洪小鈴。
“哥哥。”洪小鈴臉上帶着欣喜,隻是她知道這裏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所以咬着嘴唇用腦袋頂着洪大牛的胳膊。
“嘿嘿。”洪大牛高興的傻呵呵的笑着,“沒事了,咱們先下去吧!”
他看到妹妹洗幹淨後,人變的漂亮極了,像隻退了毛的綿羊變成笑傲山林的火狐狸,美的讓人心醉,讓他這個做哥哥的極爲驕傲。
“恩。”洪小鈴使勁點着頭,她知道從自己來的地方,有很多人看着,不喜歡被人投以目光的她急切地想離開。
那些和家人團聚的人被集中到一起,在幾百個帶着黑色頭罩的士兵的帶領下,去了另一處開闊地帶,這裏光線很暗,也設了火盆,可數量不多,零星的火光照不了多遠。
但維持秩序的士兵将人牢牢的控制着。
“砰、砰砰!”
槍聲陡然響起,吓的洪小鈴躲在哥哥身上,洪大牛也吓了一跳,彎着腰把妹妹拉倒自己後面,讓她待在人多的一側。
押送他們的頭罩男說:“繼續前進,打死了幾隻耗子,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槍聲還在持續,遠處的黑暗裏有火光,那是槍焰,但過了十幾秒,槍聲安靜下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剛上路時,他們是四五個人并排行走,到了這裏,隻容三個人并排走動,頭罩男特意壓縮了道路的寬度,接着,洪大牛帶着洪小鈴進入了一扇奇怪的大門——說它奇怪是因爲這扇大門是突兀的出現在他們面前。
經過的時候,兩側雖有木欄擋着,他卻看到大門和木欄中的空隙,隻不過這個念頭還沒轉溜就被後面的人推着朝樓梯上走去。
“奇怪啊……不過,關我什麽事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