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路上颠覆搖晃。
這趟的回程沒有押送的車,一輛有人,一輛裝食物。
展雲繼續跟人渣們擠在車裏,大家或坐或躺颠覆搖晃,躺着的颠到坐着的身上,坐着的覆躺在躺着的人身上。
人群中間還擠着一些沒有放到後面那輛車上的米、面、食物。了不起的是居然還有個籃球和籃網。
回去的車很颠,和他們一起被扔上車的有下半個月的口糧和唐副師座特令賞的籃球籃網,他說健身保國,陶治情操——可是車仍然很颠。
沒有宣判,因爲沒宣判便已退庭,也沒槍斃,因爲沒有宣判。
于是他們一邊被司機當漿糊攪,一邊在腦袋裏攪着漿糊。
蛇屁股在又一次和同僚做了親密接觸後開始忍無可忍地大叫:“要死人啦!”
喪門星表示贊同:“是啊。他是好人,要槍斃好人一定是靜悄悄的,砰啦。”
蛇屁股罵道:“我說的是這個死脫了頭的開車的!”
一袋米砸在喪門星身上,那是迷龍幹的,“你說誰呢?你還真是個喪門星!”
喪門星在這會可不像個順民,拉了個馬步架子準備迎戰,可他顯然沒在一輛快把人颠作五痨七傷的車上練過馬步,被颠得摔在郝獸醫懷裏。
展雲已經決定,把四個影分身中的一個安排在國内,聚集山寨裏的土匪,讓他們參加抗日,過不了多久小鬼子就投降了,再把他們帶去東南亞,不管同不同意,必須離開。
那群家夥在國内就是禍害,不管怎麽的深明大義,不管怎樣的和鬼子拼殺,說到底還是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家夥,等抗戰結束了,不管是兔子還是秃子,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與其被國家找麻煩,最後剿滅或收編,不如歸了自己到東南亞去,哪怕禍害也是禍害其他人。
東南亞那塊地方,因爲殖民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蠱惑土著的排華情緒,華人數量始終得不到增長,他不僅要把土匪帶走,還要把九州大地上生活困苦吃不飽飯的家庭一并帶走。
了不起的是迷龍和喪門星,在展雲思索了這麽一陣功夫時,一直你一拳我一腳地沉默往來着,這樣颠的車上那樣的拳腳傷害倒不大,但人終會被打急,此時,那兩位便扭在糧包上滾打。
迷龍邊打邊說:“老子老早就看你不順眼!”
郝獸醫勸架,“要不要好好活啊?這都糧食啊!”
車子把他們送到收容站,然後将一群人連同車上的食物丢下,接着揚長而去,劣質汽油的煙霧将站在車旁的人徹底淹沒。
“又有吃的了,來啊,把東西搬進去。”
“你們去幹啥了?”
“裏面的,來幾個把東西搬進去。”
收容站裏的人,多是跟着從緬甸一路走來的士兵,一共一百八十多個,分散在這片區域。那些到東岸後,從潰兵中征集的人,在虞嘯卿帶他們下去時,就說了部隊番号,并且和孟煩了這隊連長官也被人抓起來的家夥拉開距離。
卡車來時,收容站裏跑出來幾個人,有人向孟煩了詢問今天發生的事,有人爲肚子着想,吆喝院子裏的人出來把糧食搬進去。
展雲走到孟煩了身邊,對他還有阿譯說:“我要回去了。今天的事有點突然,她還在家裏等着。”
孟煩了的心思不在這裏,他颔首着,算是應了。
阿譯還在爲自己在法庭上的說辭深思,在展雲開口後,一本正經地說:“雖說成家立業,可溫柔鄉是英雄冢,你要自勉啊。”
展雲無語的狠,和不辣蛇屁股幾人告辭,轉身離開了收容站。
兩名哨兵泥蛋、滿漢猶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該把他攔住,因爲展雲今天在長官面前露了臉,要是把他的離開當成他們的私行放縱,肯定讨不得好。
一直到展雲離開視線,他們面面相觑,沒有動作。
禅達是個小鎮,鎮中心的位置比較繁華,軍隊的湧入,吃掉了他們所剩不多的口糧,讓經濟變得凋零,也讓禅達人對軍人的熱情熄滅。
現在駐紮在這裏的虞師,虞嘯卿軍紀嚴明,手下的士兵,沒有人敢打擾百姓,再加上一直以來,他剿兔子的功績,如今又有唐基的幫助,師部的物資到是不缺。
所以展雲走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鎮子中心恢複了一絲繁華——屬于小鎮的繁華。
“我回來了。”剛跨進院子,展雲把聲音喊的震天,看到雷寶兒走過來,上前将他抱起,“叫爸爸。”
“雲爸爸。”雷寶兒。
展雲哈哈大笑,對他來說,很多常人看似忌諱和丢面子的東西已經不太在意了,管他雷寶兒不是自己親生的,都喊自己爸爸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他拿出了國内少見的巧克力,塞到雷寶兒手中,看着孩子一臉猴皮的喜意,好似從煩惱全都消散一樣。
上官戒慈在廚房洗洗刷刷,聽到他的聲音,走出來。
“今天跟你弟兄們瘋了一整天?”這是她二十多天來第一次主動詢問展雲。
這種變化展雲樂于看見,抱着雷寶兒走過去,“剛到那兒沒說幾句話就被師部的人帶走,他們在審死啦死啦。”接下來,展雲簡單的把收容站還有去師部的情況說了遍。
“死啦死啦?誰啊?!”說話的是背着一捆柴回來的克虜伯,如今的禅達,很難再召到願意跟他們幹的人了,克虜伯上午在禅達轉動,繼續招人,用貧乏的言語引誘還沒有回到部隊的潰兵,下午則給士兵訓練,教他們怎麽用大炮,傍晚了再帶一捆柴回來。
“沒看到我跟老婆說話呢?死光棍滾一邊去。”以前不知道電燈泡什麽樣子,現在感覺到了,展雲立即把克虜伯趕到一邊。
可上官戒慈從他手裏接過雷寶兒,讓他站在地上,“跟我把吃的東西處理吧。咱們這裏好吃的不較多,明天再過去,多稍一些。那是跟你同生共死的弟兄。”
上官戒慈在廚房忙活,低頭切菜,這番話卻讓展雲心裏變得溫暖,沒去管坐在院子台階上的雷寶兒,他走入廚房抱住上官戒慈,從背後親吻她的面頰。
這個顯得親昵的動過讓上官戒慈有些慌亂,她扭過身用沒有沾到油漬的手肘推開展雲。“别鬧了,你不是說那兒有一百多個弟兄嗎?今晚沒做完别想休息。”
“我……你真打算給他們做吃的?”展雲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雖然孟煩了一行人确實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可以後,雙方交集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一旦他在東南亞惹出的亂子被曝光,彼此的關系隻會殃及無辜。
上官戒慈用手肘抵住他,說:“你有你的路要走,但是,過去的東西也不是一定要放棄,既然生死與共過,還會有那麽多東西要在意嗎?”
展雲忽然沉默下來,他看着上官戒慈,木在那裏五六秒,終于露出發自内心的微笑。
“對,你說得對。”說着他後退一步,“我看還是讓别人來做吧,就你我還有克虜伯,怕是幹一個通宵也處理不了。”
“我們的錢不多了。”上官戒慈說。
“诶呀。居然把這事兒給忘了,那我去說。”展雲懊悔的錘着自己腦袋,轉身出門,就在右腳邁出廚房的時候,突然回身偷襲了上官戒慈的嘴唇,“哈哈啊,我去叫人了。”
上官戒慈露出無奈的笑容,爲展雲這脾氣無奈,也爲這心性高興。
“克虜伯,跟我出去喊人,去問附近的人家願不願意過來幫忙做菜。一個通宵,每人一塊大洋。”站在院子裏,展雲對搬動木柴的克虜伯喊。
“又有好吃的了啦,哦,我現在就去。”
克虜伯放下木柴,搶着跑到了街上,展雲被死胖子的屁股撞的貼到了門牆上,于是,對着他的大/屁/股虛踹了一腳。
兩個人連晚飯都沒吃,喊了附近幾條街的鄉親幫忙,趕來的人裏面,讓展雲不是蹙眉的是一名清麗可人的小女孩。
她應該十六七歲,可瞧着她較小的模樣,隻會讓人以爲衰老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從附近買來的豬和雞鴨都在院子裏院子外待着,幾個老農用石頭和磚塊在院子裏搭了個火竈。
大家都在忙活,連克虜伯也在拎豬腿的時候,不時伸鼻子去嗅油鍋裏滾動的豬油渣,這東西也是道美味——油渣撈起來,在上面放些鹽,都不需要其他配料,就能入口。
原滋原味,香味撲鼻。
在美國的影分身,爲展雲帶來的不僅是任務的進展報告,還有大量存放在萬能法球裏面的物資。對村民們來說比較貧乏的精鹽,一桶一桶的放着,很多幫忙的婦人在切豬肉、剁雞鴨時,不時會把食指蘸點鹽放在嘴裏。
人手足夠,展雲仿佛沒事人一樣站在角落,克虜伯也沒事,可他給自己安排了活計——看到偷食的人比較多,他提起十二分的注意,鹽什麽的偷吃一些沒什麽,肉是絕對不可以的。
上官戒慈來到展雲身邊,雷寶兒在一塊沒有被大人占領的角落玩耍。
“她很漂亮。”
展雲說:“我問了她名字,說是叫陳小醉,是咱們隊伍裏那個叫煩啦的家夥的相好。她個是川軍團的,已經死了,是個苦命人。”
上官戒慈看到過龍文章,也認識林譯,自然還記得隊伍中存在感一直很強的孟煩了。“原來是他啊。你想幫她?”
展雲搖了搖頭:“這都是命。我們就算幫,也隻能幫些邊邊角角,關鍵是煩啦,他怎麽看待這段感情。”
他不想過深的介入孟煩了和陳小醉的情感。孟煩了這人很有主意,也很聰明,可就是因爲太聰明了,反而不如心腸直接的人看的開。聽說結局時,小醉成了張立憲的妻子。
他對張立憲沒有好感,但對他卻是佩服的,和孟煩了一樣,都是學生兵,隻是很早就從了軍,跟着開始還是連長的虞嘯卿在戰場上厮殺。
既爲親信,自是生死與共,尤其是跟了虞嘯卿這樣的長官,好的東西會第一時間享用;可面對危險,也要第一個沖上去。
上官戒慈看出了展雲的猶豫不定,就說道:“那就給他們時間吧。我這兒能幫到就幫一下。”
“隻能這樣了。”
展雲疲憊的說到,維持至少四個影分身全天候在外面,對身體的負擔非常大。
“你去睡吧。外面由我看着,再說還有克虜伯在,别累着自己。”
展雲晃晃頭,“累确實累,但能撐住,我們這裏是後方,一天不睡覺也沒事兒。”
院裏院外幾十号人,怎麽可能把事情交給戒慈,克虜伯隻盯着吃的東西,其他忙幫不上。
見他堅持,上官戒慈沒有再勸,說了句“累的話去裏屋躺下”,就走到一衆婦人中,朝在裏面忙碌的陳小醉靠近。
第二天,孟煩了他們沒從前一天的法庭審問裏回神,但展雲讓人挑着背着的肉食卻讓整個收容站沸騰。
現在他走在人渣中,就是和他在不熟的人,也對他一臉谄媚的躬身哈腰,叫一聲“展營長”。剛到虞嘯卿麾下的時候,展雲的軍銜是上尉副營長,分配給少校阿譯做助手。
後來由龍文章升任爲營長,現在那個冒牌貨自身難保,可這兒的人稱呼展雲時,把那個“副”字省略了,用它讨好展雲。也許這就是鈡帼人的處事方式。
“營座。”
“營座。”
有酒有肉,不缺食不少衣,更重要的是,現在頂在前線的是銳卒,不是他們這些炮灰,所以每個人都很輕松,在惬意裏享受美酒美食。
可在這時,崔勇、龔澤偉五個人來到展雲身前。
“你們……你們考慮好了?”
崔勇拍了拍胸脯,他本是一個大個子,很是健壯,那模樣實在有擲地有聲的味道。“俺們都考慮過,跟着您幹了,到哪裏都是打仗,還是在營座手下更有味兒。”
“是啊。營座,咱們都考慮一宿了,跟着你更能打仗。”劉洋補充。
任何一個兵都希望跟着能打勝仗的長官,尤其是這個長官不會把手下當炮灰拿去送死。
展雲從他們臉上一個個看過去,前世精通幻術,還成爲了仙人,談判技巧和交集沒有學會,卻有了手辨别對方是不是說實話的能力,成功率沒測試過,展雲估計怎麽也有百分之八十。
崔勇、龔澤偉、戴俊明、陳備、劉洋。
五個人是從機場開始就漸漸圍在自己身邊的同僚,他和這些人的關系是在戰鬥中建立起來的。同展雲說話最多的是孟煩了,可孟煩了不是與他最近的,有時甚至會成爲最遠的人。
這樣的變化,可能是對方是大學生的原因吧。考慮的多,實踐的少,在慷慨激昂以身報國的熱血後,身體裏裝着顆卑微的心,苟且偷生的活着,否定着一切,理想、激情、對勝利的渴望以及所有年輕人應該有的東西。
展雲同意了,他說道:“那你們在這裏等着。我看看能不能把你們帶出去,不過這樣一來,你們幾個在收容站裏得把身體練好了,否則一幫老兵到了我那兒後,被一群新兵收拾,太掉面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