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着,耳朵裏聽着,展雲在心裏想着。“想讓蔣公同意出售人口,隻靠錢可能不行,雜牌軍可以跟他們一起抗日,但絕對不會任由他在自己地盤上肆意妄爲,所以,除了錢還得有武器。”
拿7.9*57mm的毛瑟步槍彈計算,彈頭加上彈殼,總長八十點五毫米,彈頭直徑八點二毫米,底緣直徑十二點零一毫米。
這裏直接取十一點九毫米的直徑計算,零點六厘米的半徑,圓的面積爲一點一三零四立方厘米。
接着,掠過子彈的不規則的形狀,将它看成筆直的柱子,将子彈總長定位八十點五毫米,如此一來,一顆子彈的體積絕不超過九點一立方厘米。
在物資齊備的條件下,第一級的紋章盾一天一千立方米的體積,一天制造一億九百八十九萬枚子彈綽綽有餘,甚至一點一億枚子彈也不是不可能,這還是第一級紋章盾,還有第二級以及第三級紋章盾沒有動用。
雖然後面兩級别紋章盾能用的體積隻有一百立方米和十立方米,可加起來子彈數量怎麽也不會低于一千兩百萬。
除開第一級别的紋章盾,制造子彈時需要制造該物質所需的元素,第二級和第三級就是用沙子也能堆出個子彈山。
鍾國的子彈主要還是靠國外進口,從抗戰爆發到德國停止供貨爲止,帼民黨從德國進口的子彈是一點六億發,北極熊提供了一點八四億發,從英國進口一千六百六十七萬發,比利時進口三千八百六十七萬發,捷克進口兩千六百萬發,瑞典進口一點一八億發,匈牙利進口一千五百萬發。
從太平洋戰争開始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帼民黨從美國得到子彈約七億發。
而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八月,帼民黨兵工廠累計生産子彈十一億發,平均每年一點三七五億發。
一年生産一點三七五億發啊。展雲三個紋章盾全開,一天的産量就跟着他們差不多了。
錢呢,展雲不缺,可他就怕一下子拿出來後,一些自以爲是的笨蛋覺得自己有求于他,最後不僅僅是漫天喊價,還會起謀奪财産的野心。
所以和帼民政府打交道,首先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有求于他,該怎麽做,怎樣把握這個度,展雲很苦惱。
“我的談判技巧隻能把朋友變成死敵,必須找個能真心爲我做事的人。”一想到人手問題,展雲心裏大搖其頭,“人才難求,果然,不管是什麽時代,真正能用的人是最短缺的。難道要用美國人和老蔣打交道?”
人才難求,這就需要自己培養,問題是,如果自己培養出來的人最後跑去其他地方了,不就白花心思了嗎!精力和時間,這麽多東西花費下去卻便宜了别人,沒人會喜歡。
在軍火的生意上,一旦牽扯美國人,很可能引來美國政府的目光,展雲是不能見光的,他在美國的産業别說剛剛起步,就算做大了,也抵擋不住來自政府的碾壓。
因爲那不僅僅是政府的壓力,還有美國财團的爪子,到時候,商場上政府上黑/道上,一齊湧來的牛鬼蛇神,都不用手段就能靠人潮淹沒,估計隻有展雲可以從容撤退。
其他運氣差的人,可能連性命都會不保。
思緒回到現場,公堂上龍行虎步的虞嘯卿盯着龍文章,“你恨日本人?”
龍文章答道:“我恨讓我們成了現在這樣子的東西。”
“是什麽?”
“不知道。我一直很渾噩。”
唐基忽然問:“你對赤色分子是怎麽看的?”
虞嘯卿在他的踱步中愣了一下,看了看唐基,自此問伊始氣氛忽然便有點兒變,陳主任從漠不關心忽然成了極爲關心,張立憲們的反應像唐基觸碰了一個不該碰的禁忌,人渣們的精神剛松了會兒,又覺得喘不過氣。
虞師前身,是靠着圍剿兔子發達起來。
兔子和秃子的合作已進行六年,可虞師内部仍以赤/匪稱呼,這樣的時候唐基問出這樣敏感的問題,這讓孟煩了覺得,想弄死他的人不僅虞嘯卿,還有那個一臉庸人相的唐基。
龍文章答:“書生不可以沒有……但是空談誤國。”
唐基追問:“是說赤色分子?”
“是的。”
陳主任審問中第一次開口,“你跟他們,有沒有打過交道?”
“遊曆的時候,到見過他們的遊行和口号。”
他坦蕩得是坦坦蕩蕩,讓陳主任立刻就沒了興趣,而唐基從自己的銀煙盒裏給軍部大員上了根煙。
人渣們又松了一口氣。
展雲看着虞嘯卿和龍文章接下去的一問一答,如果沒看到剛才虞嘯卿舉槍的動作,說不定會以爲這個公堂僅是個審問式的流程,問完後龍文章就能放出來。
龍文章和虞嘯卿的對話在展雲看來已經歪樓,可沒人覺得不對,也沒人出來制止。
“我去過的那些地方和我們沒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幹絲燒賣。”他用一種男人都明白的表情坦率着,“還有銷金的秦淮風月。上海的潤餅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廣州艇仔粥和腸粉,旅順口的鹹魚餅子和炮台,東北地三鮮、狗肉湯、酸菜白肉炖粉條,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宮殿的鴨血湯,還有臭豆腐和已經打成粉了的長沙城。”
角落的人群裏,已經有人不知時機地咽了咽口水,以緻要擦擦嘴。
人渣們聽得想殺了他,他要隻說些擦不着邊的也倒好了,偏他說的還盡是大家還吃得起甚至吃過的東西。
然後他攤了攤手,以他特有的方式斷句總結,“都沒了。……對不起,我沒有涵養。”
虞嘯卿在靜默中回答:“我也沒有。”
陳主任和唐基就顯得有點兒難堪。
龍文章接着說:“沒涵養。不用親眼看見半個鈡帼都沒了才開始發急和心痛,沒涵養——不用等到鈡帼人都死光了才開始心痛和發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沒去過,但是去沒去過鐵骊-扶餘,呼倫池、貝爾池、海拉爾河、長白山;大興安、小興安、營口、安東、老哈河——承德,郭家屯,萬全、灤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濟苑、綏歸、鎮頭包、曆城、道口、陽曲、開封、郾城……”
唐基制止他,“可以了,我們明白你的意思。”
龍文章卻堅持地說下去,“我是個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三兩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場大敗和天文數字的人命,南陽、襄陽、賒旗店、長台關、正陽關、穎水、汝水、巢湖洪澤湖、鎮江、南京、懷甯……”
唐基打斷他,“好了好了。”
龍文章并不理會他,“上海-淮陰、蘇州-杭州、黃埔江、太湖、南通……”于是唐基不再說話了。
虞嘯卿也并沒有制止龍文章的意思,而張立憲刷刷地記,并不是記在本上,是記在用來做草稿的空白紙上。
角落裏的人呆若木雞地擦着冷汗。
“……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漢口、修水、宜昌……”
龍文章說得很紛亂,就像他走過的路一樣紛亂。
這些丢失了和慘敗過的地方,三兩字一個的地名,他數了足足三十分鍾,然後很謙虛地說,不到十分之一,記性有限。
虞嘯卿怕是說得對,現時鈡帼的軍人怕是都應該去死。可他們沒死,隻因爲上下一心地失憶和遺忘。而且他們确信,數落這些的人已經瘋了,沒人能記下這些慘痛還保持正常。
陳主任的頭上冒着熱氣,像被水澆過。唐基自己伸手從已經放到陳主任那裏的煙盒裏想拿根煙,發現煙盒已經空了,而那兩位面前的煙頭已經足十幾個。虞嘯卿的姿勢完全沒有動過。有人在擦汗,掠場的餘治李冰們瞪着牆象要瞪空牆,張立憲密密麻麻地記滿了第五張紙。
龍文章總算要接近尾聲,“怒江以西,保山、騰越、銅钹,還有我們身處的禅達。”
虞嘯卿第一次插嘴,“禅達沒有丢。”
“這樣下去,快了。”
虞嘯卿給了他一個“讓我們走着瞧”的表情。
龍文章接着說:“十分之一不到,記性有限。不拉屎會憋死我們,不吃飯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覺活四五天,瑣事養我們也要我們的命。家國淪喪,我們倒已經活了六七年——我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
虞嘯卿問:“什麽是本來該有的樣子?”
“不知道。”龍文章答道。
虞嘯卿盯着他,“你一直在自相矛盾。照你說的,這裏所有人都該死十遍二十遍。無辜?——是你說的無辜。”
又一番措辭犀利的交鋒後,虞嘯卿宣布了休庭,展雲得到上廁所的機會,分出了影分身讓他前往美國。
既然在鈡帼找不到人手,就隻能到美國去找,而這次,他打算培養自己的武裝——控制城市的地下黑幫,反正他有錢養活那群人。
展雲回到屋子後,看着二十幾個人坐着或站着,他們在發愣,瞪着牆或天花闆。
他走過去,找了個角落靠坐在牆壁上。
展雲剛剛坐下,一側的喪門星就問:“他會死嗎?”
沒人回答。
“關鍵是誰要他死?”孟煩了對人心的把握和觀察力總是比其他人細。
不辣罵道:“嗯。虞嘯卿就是雜種混蛋王八蛋,賊偷了不要的,被他下不出蛋來的爺娘撿來的。”
孟煩了得出了跟他不一樣的看法,“我倒覺得唐副師座有弄死他的意思——說,對赤色分子什麽看法,這說錯一個字就是斬立決呀,還有個冒傳軍令背棄盟友臨陣脫逃的由頭。對吧!”
阿譯替他的長官辯解:“他不是這個意思了吧!”
孟煩了斜睨了眼那個唯在這事兒上太有主意的家夥,“呦喂——敢情是他記得你是軍官訓練團第十五期的了對吧?可算證明了啊。有的人來打仗是怕自己太弱。”
阿譯堅持自己的看法,“有的人就是想和别人不一樣!”
郝獸醫打圓場,“好啦好啦。軍部要他死,他就得死。他這種不拘一格本就是該死的,其實他本來一是一,二是二,可大家都在一不是一,二不是二,他就不拘一格了,就成了出頭的椽子,他就該死。”
蛇屁股看向一邊:“雲營長,你怎麽看?”
然後大家把目光看向展雲,今天這位真是巧了,帶着酒拎着肉的過來,居然就被張立憲他們逮到,帶來了這裏。
展雲說:“現在是什麽時候?兵微将寡,前幾年,上峰還有心思掂量着其他事兒,可這次不一樣了,要是守不住怒江,昆明乃至重慶就會暴露在日軍的兵鋒之下。你們覺得,一個能用少于日軍五倍兵力擋住鈤苯人的家夥,會輕易的被斃掉?”
孟煩了問:“您的意思,他能活?”
“哪怕要他死,也要等解決對面的日軍後,再找由頭殺了。”展雲閉起眼睛,在鈡帼的曆史上,卸磨殺驢這種事做的不要太多,權柄,一切都是爲了權柄。
展雲的話讓人渣們聽了更加洩氣,照他說的,龍文章現在即使被放了,等擋住鈤苯人,或者解決對面的日軍後,等待他的一樣是個死。
門開了。何書光和着幾着拎桶端盆的兵站在外邊,大家隻祈望剛才罵虞嘯卿沒被聽見,還好。
“吃飯。”何書光說。
白米飯,盛在很不鈡帼樣式的扁鐵盆裏,每個人的飯上澆一大瓢連汁帶醬的,間雜着蘿蔔,但主要是肉——每個人的眼睛都瞪直了。
牛肉。不是帶着牛肉名字的罐頭。
很多人早已經忘了牛是可以這樣盛在盤子裏吃的。
這東西不是随便給人吃的,就算在師部,那麽一切都早安排好了。孟煩了推翻了展雲的話,他現在确信,龍文章将不得好死,這不奇怪,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生了副不得好死的德性。
大家蜂擁而起,呼呼噜噜,像豬一樣吃飯。何書光爲避免聽見那樣的咀嚼和歎息聲而盡快退了出去,邊走邊嘟囔,“……早飯也沒少吃啊?”
沒人理會,依然大口咀嚼着,展雲給碗裏夾了塊肉,坐在角落慢慢的吃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