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活着

龔澤偉幾個人原本是上等兵,打了南天門一仗,憑這個功勞完全可以升爲中士,可這一仗現在與他們無關,自然沒有升任他們的必要。

他們幾個佩服展雲,更多還是因爲展雲的性格多多少少和他們差不多,喜歡做事不喜歡炫耀,熟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的就是這事兒。

他們在角落說了彼此近來的情況,然後,戴俊明把話題引到了展雲之前說的事情上。

“營座,你真準備去西岸?”

展雲隻是上尉,而且虞嘯卿現在還沒有承認他這位失蹤人員,也就是說他很可能連空銜上尉都不算。但這裏的人都叫他營長,那是實打實的戰績,展雲殺死的日軍,僅大家知道的就有兩三百個。

在場的人,不,整個禅達單兵殺傷日軍有誰比他更多?不會有了。

這不,一個了解展雲的士兵靠在門口,向兩個哨兵炫耀展雲的戰績。

“我告訴你,整個禅達殺死鬼子數量最多的,在咱們營長面前也就是這個…”他伸出小拇指,在兩人面前晃晃,“知道爲啥不?”滿漢、泥蛋搖着頭,于是他繼續,“從緬甸來的路上,就死他手裏的鬼子,咱們兄弟們知道的有兩三百個,這還不算上那些咱們沒功夫清點的。啧啧,這位爺才是真正的兇神惡煞,你們兩個别說拿着槍了,就是來上十個,咱們營長靠着飛刀絕技也能在你們這兒殺個七進七出……”

他的話聽的滿漢、泥蛋一愣一愣,從幾天前開始,因爲不喜歡軍伍的集群生活,孟煩了拿自己在緬甸的事情說事兒,他這說起來就說天書似的,泥蛋數了數,幾天功夫死在孟煩了手下的日軍就有三百多個。

知道對方在吹噓的哨兵最後還是放煩啦出去,然後就和展雲碰了面,但是現在,有一個人告訴他們,這回來的上尉卻被人叫做營長的人是個真正的殺人狂魔,登時把兩個老百姓吓的抱緊了手裏的槍杆,深怕不留神被展雲搶去屠光了整個禅達。

靠在牆上的展雲側頭看着戴俊明,于是戴俊明隻好低聲說道:“要是你真要去西岸,算上我吧。”

這話出口,龔澤偉、陳備還有劉洋向他投去目光。

在他們的目光下,戴俊明語不驚氣不急地說:“我們一路從緬甸殺來,雖然是撤退,可也沒有鬼子敢撩我們虎須,可現在的日子……就像做夢一樣,人跟爛在泥裏似地,爬不起來,我想站起來再好好做人。”

展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另外三個沒有表示,所以展雲不想在他們中間鬧出沖突,他把裏面的情況給戴俊明以及陳備三人分析清楚。

“我之前找過很多遊蕩在禅達的潰兵,他們說我瘋了。我也可以告訴你們,這趟過去我有把握保證自己的安全,可我沒辦法保證你們的安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訓練願意跟我過去的人,槍法、體能、還有各種技巧,包括怎麽操控大炮,還有學會認字,這個時間會很久。我估摸着,虞嘯卿的手下應該知道有我這麽個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找麻煩,幾個月後有沒有機會過去,但我能保證的是,跟着我過去,還能活下來的,其他不敢說,在東南亞我能給他找個老婆,還有一個家。”

展雲把目光從空虛中拉回來,放在他們身上,“你們如果隻想着打完仗就回去,或者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别想着跟我了。那邊的條件會很苦,哪怕小鬼子投降不跟咱們打了,哪怕國土都收複了,咱們還得繼續拿槍,我過去不僅僅是要打小鬼子,而是要打一片地方出來,一片我自己能做主的地方,明白嗎?”

現在戴俊明四人哪裏會不明白的,其實就是在國外做軍閥嘛!

起步階段其實就是個土匪,占山爲王,不過,四個人除了開始時心裏不舒服外,仔細一想還真有可能。

平常的山大王,想着法子的撈錢,一部分用來花銷外,其他都去買軍火,槍、子彈什麽的,而且能買到的都是淘汰的舊貨。展雲不同,他能搞來英國佬的制式武器,憑這點就大有可爲。

戴俊明眼裏猶豫着,展雲拍拍他的肩,“别着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再來找我,不是說了麽,就那些訓練也得有幾個月時間,沒那麽快的。”

于是,戴俊明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會去考慮。

這個話題剛說完,院子外邊響起的車聲,它在這裏停下了,對收容站裏的人來說,二十多天來車停在這裏隻會有一件事——于是大家奮勇地走向門口。

不辣叫着:“來了來了。”

郝獸醫說:“這回這吃的來對時辰了。就是天天閑飯,受之有愧啊。”

結果還沒到門口,走過去的幾個人就僵在那塊兒了,今天來的不止幾個背着米面的兵,很久不見的張立憲和何書光也在其列,并且沒有米面,整隊人全都拿着槍,并且以精兵的效率立刻拉開了一個隊列,所欠也就是沒拿槍對着裏面的人而已。

張立憲問:“分配在這裏的一百八十四人,全都在嗎?”

對這種最好别回答的問題大家保持沉默。

泥蛋答道:“……在。都在!”

張立憲簡單地命令道:“把裏面軍銜最高的都帶出來,全押上車。”

然後他帶來的兵們便開始行動起來。孟煩了是首當其沖的那批,展雲也被他們帶了出去。

那群展雲認識的人被挨個找了出來,這些人都是老兵,哪怕是平時沒存在感的豆餅也是上等兵,把他們押送到這裏的時候,何書光便把人區分了。從西岸過來的總共四百多人,其中兩百多個士兵是被押送到戰場上的潰兵,跟着龍文章的士兵隻有一百八十四個。

雙方被分開來安置,張立憲幾個在挑選人的事情上顯然不想花費時間,選了二十幾個,将他們押上了車。

二十六人都擠在一輛車裏可實在夠擠的,這裏發生的一切讓他們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改變了世界的進程,讓南天門出現巨大變化,展雲不确定龍文章是否會像原著一樣沒事。

但他管不了那麽多,已經準備殺到東南亞的他,隻期盼最近幾個月不要有人打攪,龍文章如果活下來,他會送一些武器裝備,讓将來的川軍團有拿得出手的武器。

不辣感歎:“我說真的,這世界上事情最慘不過被自己人打死。”

蛇屁股出着馊主意,“跑吧咱們。我吼一聲,咱們分頭跑,上回淋雨那破廟裏再碰。”

于是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他——包括不辣。

郝獸醫抱着一絲希望說:“不能那麽慘吧,哪能那麽慘?”

“嗯,二十幾頭人呢。”不辣說。

蛇屁股提醒他:“你真沒見過世面啊?上回你們去縣衙門鬧事,一百多頭不也照開槍了?打死那個叫啥來着?”

不辣遲疑了一下說:“……那不一樣……還有阿譯長官和展雲長官,會有顧忌的,王/八蓋子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啊?”

大家也就歇火了,也都坐下,除了展雲,車上的人又困又餓,便擠作一堆從對方身上盡可能尋找到一點兒體溫。

不辣招呼着:“坐下坐下。擠擠。屁股啊屁股,不要我說刮風你就下雨。”

于是他們都稍安勿噪了,從同僚身上逼來的溫暖讓他們居然有了點兒困意。

孟煩了在一側自言自語似的說:“槍斃倒是未必,未必就是也許。跑的話,押我們的人也許開槍也許不開槍,不跑,也許挨槍斃也許不挨槍斃。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

沒有人理他說什麽,他們已經忘掉自己在南天門上做過什麽了。

張立憲喝道:“王八羔子,坐下!”

展雲擡頭一望,迷龍仍戳在車口站着,他沒回嘴但也沒有坐下,在後來大家擠作了一堆,他也一直沒有坐下。

不是很近的一段路,車搖搖晃晃地颠簸着,不知要把他們帶去哪兒。人群中間已經睡着了幾個,阿譯在那瞪着眼想着什麽,孟煩了和他一樣在看幹戳在那裏的迷龍。

忽然“砰”的一聲槍響,這些老兵油子自然聽得出子彈根本是貼着車頂劃過的。

子彈聲伴随着張立憲的叫聲,“硬骨頭的!我開第二槍你還别坐!”

大家的心理素質還沒好到這個地步,沒法兒在這樣的動靜下入睡,迷龍仍戳在車口,孟煩了站了起來,看了看押車上的張立憲,後者現在是幹脆把一支毛瑟M71對着卡車上的人——他用槍的方式和龍文章一樣,也是爲保精确上了槍托,那說明他也曾在某個德械師呆過。

郝獸醫懇求道:“求你坐下,迷龍。再壞再壞,你給我們個安靜。”

喪門星更理智一些,“不行的。這個速度,路邊石頭跟刀子似的,跑不掉的。”

但迷龍就是跟那兒戳着,他也不坐,他也知道跑不掉,他就是不坐下。

孟煩了擠回了人群之中坐下,大家沉默,而迷龍沉默一會兒也終于坐下。押車上的張立憲終于得回了他的面子,也收回了槍。

阿譯忽然冷不丁地說:“……是槍斃。”

“你不煽風點火成嗎?你……”孟煩了沒說下去,因爲阿譯擡起一張蒼白而脆弱的臉,眼睛裏燒得很烈,那種表情可以說發燒,也可以說深度的失戀……但都不是。

“不是斃我們。是拉我們去看斃别人。”他說。

孟煩了瞪着他,那表情說明他已經知道阿譯說的意思,可他并不相信。

展雲輕吐一口氣,很難相信,一群幾個月前互不相識的人居然有了這種感情,這就是軍隊的力量吧!隻有真正經曆屍山血海才能培養的感情,和打屁耍痞的兵渣子截然不同。

蛇屁股要睡不睡地幹笑着,“斃誰呀?這年頭斃個人還用得着興師動衆的?”

孟煩了岔開話題:“……扯蛋。别聽他的。”

扯蛋不扯蛋阿譯都說出他的答案:“死啦死啦。”

“再扯一遍,還是個蛋。死啦死啦,早死啦。”孟煩了說。

阿譯堅持着說:“沒死。我們想他想得太狠,太想了又見不着,就覺得他已經死啦。你們有沒有過這樣?等一個特别關心的人又遲遲的等不來,就覺得他已經出事了?”

孟煩了竭力否認這一點,展雲很奇怪他的情緒爲什麽這麽激動,“你滿嘴跑蛋。誰想他啦?這裏有誰關心他啦?因爲有吃有穿有地方睡啦?”

阿譯反駁道:“那我說個你愛聽的邏輯好嗎?孟煩了,他還沒死,恰好是因爲他該死,因爲他犯的事兒斃十次都夠,這麽夠斃的人,不會讓他悄沒聲息地就死,要公諸于世以正法紀的。”

孟煩了愣了,并不是因爲被搶白了,是因爲像其他人一樣,被阿譯說出的一種可能性給沖擊了。

大家開始歎氣,大家開始搖頭,那種沉痛是真實的,永遠與窘境鬥着咳嗽,很少有過這樣的不加掩飾。

看着一臉悲切一臉憂傷的人,展雲很想知道,自己有一天是否也能在屬下心中建立這樣的地位,不因爲軍銜和地位的高下,而是真的做着讓他們認同和感恩的事情。

這樣的想法很快在展雲腦中小時,人是健忘的,就像阿譯沒說出那句話時,所有人任由這段記憶消失在腦海。

所有人都沉默,連迷龍也擠進人群中了,剛才他們暈暈欲睡地等死,現在他們神智清醒地等爛。

在沉默中不辣做感慨:“我甯可他們要斃的是煩啦,不是死啦。”

他的話讓孟煩了瞟了他一眼,“大爺的,謝謝。”

不辣倒謙虛,“不客氣。”

然後集體在同一的心事裏沉默。

孟煩了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們想着龍文章,嘴上不提,可他們天天想着他。斃自己,他們會傷心,然後就過去了。斃他,似乎什麽東西就在生命中死去了——連孟煩了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盡管一直認爲他早已死了,那種什麽東西也早已死了。

沉默中,展雲細數自己在美國的得失,考慮着是否想辦法在加拿大和南美洲也搭建一個落腳點,這年頭沒有巴統存在,隻要有錢什麽都能拿出來賣。

有第二級别的紋章盾,從銀行裏偷出黃金後,隻要用制造同等體積重量一百倍的物質做消耗品,就可以複制一份一模一樣的黃金,對展雲來說,黃金真的不值錢。

現在的麻煩是,想要在美國取得一個合法的身份,再将這麽大一筆錢花出去并且不吸引黑幫以及美國政府的貪婪的目光,十分困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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