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雲頭也沒回,一個巴掌拍掉伸過來的爪子。
他下手很黑,拍的聲音很響,那隻手爪以比伸過來快的多的速度回到主人的嘴下。不辣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一邊哈着氣一邊涎着嘴“诶有喂”的說:“麽子嘛!都空了。”他用這種方式表示不滿,不是對手背被打,而是背包是癟的沒有東西。
“想要東西?這些屍體上多的是,去找吧!”
不辣把路上一具面朝地下的日軍屍體踢翻,撇嘴說道:“早就讓人搜羅光喽。”
他說的是事實,比他們早回到陣地的同僚已經把路上能搜刮的都搜刮幹淨了,不僅僅是槍彈,連防毒面具和毛巾也一個不拉。
展雲蹲下去,把插在日軍腰間的刺刀連帶刀鞘一并拿在手中,不辣已經跑到前面,十多米外,有兩具屍體,一名同僚正翻找着什麽,因爲隻有一個人,所以他沒法照顧另一具屍體。
“找到麽子了?”不辣跑過去,搶先一步攔在還沒有被人指染的屍體前。
正翻找戰利品的是康丫,見來的是不辣,沒好氣的說:“早沒了。要真想找有用的,前面多的是。”
不辣不理會他的奚落,把屍體翻了個身,果然一無所有,就擡頭說:“有好東西就該拿出來喽。拿出來大家才是兄弟呦。”
兄弟?就算是老子也不幹自己的事兒。
康丫轉個屁股離開,他要趁日軍沒再發動攻擊前找點吃的。
雖說往山腰走上一段能找到更多的戰利品,可星光下,日軍點燃的火把就像一條火蛇,正從山腳來到山腰。從山頂看下去,南天門正被一條燃燒的長蛇盤踞。十幾次攻擊,日軍早以了解阻擋他們的鈡帼軍隊的虛實,在隻有重機槍算是重火力武器的軍隊面前,他們毫不顧忌點亮火把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對這點,孟煩了還有龍文章心知肚明,既然沒辦法改變,就無從操心。
東岸到有炮放在那兒,特務營逃跑的時候,不可能把炮一并帶走,這些大威力武器如今落在龍文章安排的人手裏,可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會用炮。包括展雲,其實展雲才是最氣憤的,東岸有炮不能用不說了,萬能法球的空間也堆積了大量火炮,不但不能拿出來,就算拿出來也沒人會用。
鑽回陣地後,他就死死盯着山腰上越積越多的火光,“媽了個巴子。等老子學會用炮了,看你們再敢嚣張。”
“怎麽啦?展營座有什麽主意!”
展雲頭都懶得轉:“團座,你不想着法兒的損人是不是骨頭就難受。”
“呦。連你也學會損了。進步很大嘛!”龍文章哈哈笑着,現在的展雲和當初看到時有了很大改變,那時候展雲有實力,卻總喜歡單打獨鬥,雖說槍法精準的能亮瞎人眼珠子,可在龍文章眼裏,展雲的能力也就比阿譯厲害,雖然後來證明對方狙擊作戰發揮出很強威力,但在龍文章看來,隻會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就像他眼裏的阿譯,沒能起到一個指揮官該有的作用。
路上展雲給了他很多驚喜,對方的成長也讓龍文章興奮,他很想知道,當這個能在恰當時候搞來武器的人成爲獨當一面的指揮官時,還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驚喜。
“跟在你身邊這麽久,沒學會一兩招能不被你們氣死?”展雲斜睨了他一眼,“說實話吧!這快地方真的沒辦法守多久,哪怕你讓大多數人在反斜面上躲避炮火,作用也不大。”
“你也想到江對岸?”
“大家很累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不是麽。”
龍文章說:“所以你就想到東岸。就算現在退下去,把橋炸了,能擋住日軍?”他把目光投向下方,被火光照亮的不僅僅是山腰和山腳,它一直延伸到後方的山谷,被火光映的通紅的山谷以及山谷上的天空,每個看到這幕的人都不認爲自己能守住防線——即使退到東岸有怒江作爲防線。
展雲沒學會估算軍隊人數,前一個世界很少能遇到這種情況。“你估計他們有多少?”
“至少兩個步兵聯隊,看來日軍是準備以點破面了,沖過怒江防線以此爲據點擴大戰果。”展雲是第一次看到龍文章臉上的陰郁,隻靠東西兩岸加起來不足一千的人手,對抗數量是他們八倍以上的日軍。展雲相信,隻要把這個數字讓手底下的兵知道,守在東西兩岸的人保證在半小時裏逃走九成。
展雲問:“怎麽願意把日軍人數告訴我了?不怕我霍亂軍心。”
“我如果死了,也就你能組織人去守江防。”龍文章的聲音很落寞,之前,山下的日軍沒有多少火光,很多人和龍文章一樣,認爲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步兵聯隊,雖然人數差距同樣在四倍以上,可拼了一口氣,抱着咬下敵人一塊肉的打算,還是有人能堅持下來。
聽到他安排後事的做派,展雲真不知道該寬慰他還是應該爲這小子對自己的信任高興。山頂的陣地本可以安排更多的人,可龍文章一句話讓其中的七層待在反斜面,那裏的坡度大,但在釘入山體的木錐幫助下,閉上眼睛躺着不用擔心随時到來的火炮,至少是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如今看來,龍文章這樣做是不希望嘴巴不牢靠的人,把日軍赤/裸裸展露出來的數量傳播出去。
展雲一邊看着下面的火光,一面以自己的理解清點人數。“這裏動靜鬧的這麽大,上面的人不可能看不見。再說特務營都跑了,隻要重慶的人不想成爲流亡政府,就一定會派人過來收拾殘局。”
龍文章說:“不是收拾殘局,而是頂住日軍攻擊。兩個步兵聯隊,甚至有可能在這裏壓上一個師團的力量,你覺得上峰從哪裏調動能跟日軍拼刺刀見紅的軍隊,哪怕調過來又能調多少人?”
之前日軍爲了趕時間,打算踩着鈡帼潰兵的屍骨一路殺向雲貴,現在計劃失敗,于是就變成等待後方主力部隊的重武器,用實力來碾壓。
炮彈又開始落下。
迷龍大叫:“副射手!副射手又死剁頭啦?!”
龍文章舉起了他的長槍向陣地上的惡人示意,一邊用他的短槍射擊,“第十五次!”
炮彈落下。
硝煙散去,每個人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又一次退回了山腰的日軍,那裏原本屬于他們的陣地被日軍布置的更加工整,它的主要作用是用來抵禦山頂的重機槍,所以絕大多數是地表防線,防不住炮彈卻能防住機槍,顯而易見,日軍不認爲自己需要構築真正的陣地。
南天門山頂,死傷被一波一波的擡下,可依然有死屍躺着,因爲人越來越少了,原本駐守東岸的三百人隻剩兩百,加上之前看押起來的潰兵被填充到陣地上,整個晚上報銷了千來人,以至于如今十個死人裏邊可能才有一個活人,這個不知道算不算一個團的團,差點削減回了在緬甸剛發家那會的德行,兩百人不到——不計算東岸駐守士兵以及運送傷員的人手。
這是一片瘡痍到像是破爛的土地,即使硝煙飄散後它看起來仍然象是月球表面。
迷龍和豆餅已經是撅着腚在焦土中尋找散落的子彈——他用的布倫式是英制七點七毫米口徑,和現在很多人用的不一樣,展雲昨天準備了大量英制子彈,在重機槍被日軍火炮一一敲掉後——如今卻隻能搜羅不到五匣。
豆餅看見一發子彈,他先撿了另一發,回身時那發卻不見了。豆餅看着身邊幾個一臉詭秘的笑容不大敢惹,隻好捅迷龍的屁股。迷龍轉過身來,順着豆餅的視線瞪着周圍的人渣,“吐出來!”
他首當其沖地便沖向孟煩了,這真讓煩啦又冤又好氣,“你小子,以兒子之心度爸爸之腹!”
迷龍醒悟過來,便瞪着人群中間話最少的喪門星,那家夥向來一臉說不清是堅忍還是憨厚的東西,但被迷龍越看越可疑,往下喪門星被迷龍在身上搜索着,被迷龍癢癢得哈哈大笑,“不是我!真不是啦!”
迷龍不管那個,直到身後“砰”的一聲槍響,迷龍被一發子彈砸到了頭。迷龍怪叫一聲跳了起來,那聲槍響學得太像,由不得他不驚恐。
然後他明白了這是某個家夥學的,豆餅撿起那發被人用來砸他的子彈,而迷龍瞪着所有人尋釁,“誰整事兒?誰幹的?”
“阿譯幹的!”孟煩了說。
迷龍也知道那是最不可能的人選,阿譯看起來臉又青又白的難堪之極,不知道是期待還是害怕迷龍向他撲過來,而迷龍呸了一口,顯然沒有跟他鬧的興頭。
孟煩了成功地制造了這次冷場,和人渣們一起哈哈大笑。而龍文章此時又一次舉起了他該死的步槍。
所有人條件反射的蹿起來,展雲嘴裏嘀咕:“第十六次!”
這樣的集體行動不知道該說驚弓之鳥還是訓練有素,打到現在還能喘氣的也都就剩油子了,趴的趴,躲的躲,全夥子立刻做了老鼠和猢狲。
但并沒有爆炸和步兵襲來,幾秒鍾之後他們從彈坑探出頭來,龍文章拿土坷垃擲身邊的人。
“援兵來啦。”他的口氣淡然得道像有一隊無所事事的友軍要從自己平安無事的軍營外過路,并且自己指揮部裏并不存在的電台早已通知了他們。
于是大活兒從坑裏探出了頭,像伸長了脖子的鼹鼠一樣去看對岸。
貓在反斜面上的人是最先看到了,這些多是被人用槍指着上來的潰兵,看到了援兵到來,九死一生活下來的人發出嗚咽,有人開始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東岸陣地上發生的事情很多人似曾相識,軍車風馳電掣地在陣地停下,軍車上跳下的士兵同樣風馳電摯地沖向友軍的陣地,倒象是要攻克他們的友軍。
龍文章放着的人手多數在橋頭,防禦陣地上隻有重機槍巢還有人駐守,看到一個和龍文章一樣大的軍官到來,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于是開始敬禮:德國普魯士的禮,英國的軍禮,還有地方上一些爲了好看設計的不知道怎麽形容的軍禮,要是眼神好,還能看到那位座在車上的軍官的咬肌在抖動。
從望遠鏡裏大家看見了熟悉的人:張立憲、何書光、李冰、餘治什麽的,自然也不缺坐在威利斯吉普上冷着臉的虞嘯卿團座大人。那幫恨不得在臉上寫上“驕子”兩字的家夥們仍然肩着他們的中正式、花機關、湯姆森、砍刀之類,手上仍然娴熟地揮舞着他們的馬鞭,張立憲帶人去了隊伍後面,其他人和着他們下屬的槍托和鞋底子沖進那座仍一無舉措的防禦陣地裏,然後把在陣地裏見到的任何一個穿軍裝的一頓暴打——多數人在橋頭,隻有那些在重機槍陣地上的挨揍。
最最讓人意外的是,張立憲和一群士兵從後面的隊伍裏拖出了一個狼狽的熟人。
南天門上的人在大眼瞪小眼。
于是孟煩了開始做他最喜歡的評論,評論的對象就是那位被綁的比粽子還要不堪的營長,黃儒。
“背黑鍋的倒黴蛋選出來啦。特務營向來自恃親信,親信這麽好做的嗎?飼料是不缺,逃命也優先,可上峰風水背了,扛不扛得動都得替扛。何況臨陣脫逃又是落到了虞大鐵血手裏,嘿嘿……”
龍文章倒是忽然開始容光煥發起來,“找個豆子大的親信來扛,就是說上邊也知道戰勢緊急,沒空争持。虞嘯卿又是号極能打的,這回臨危受命,東岸防禦有三分數了。”
展雲終于找到了攻擊他的地方:“團座,您不是說虞嘯卿死了嗎?”
然後龍文章受到了身邊所有人的斜眼,那些從倉庫活到現在的人多少有點兒惑然,但什麽也架不住那家夥的無恥——他甚至較展雲還要正色,“這種謠言不要瞎傳——幾與日寇同謀啊?”
于是大家江目光投向對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