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讓鬼子用火炮切斷補給線,軍隊的作戰意志再強,也堅持不了多久。十幾年的戰鬥,這一幕早已深入人心,日軍一次次的依靠火炮把缺槍少彈的鈡帼軍隊瓦解、擊潰、殲滅。
展雲在那裏點頭,可孟煩了卻道:“我不信,什麽時候你說過這麽有道理的話了。話裏有話,你肯定沒說實話。”
展雲:“……”
“我想想,”孟煩了也不和牛肉罐頭較勁了,他自言自語起來,那聲音正好讓龍文章和展雲聽得到。“你不願意過江……現在駐守在東岸的特務營跑了,他們是直屬,通天不一定,可是跟上峰一定有關系。你說過,上峰已經給他們下了死令,讓他們一定要駐守江防,可他們還是跑了。本該駐守江防的人沒了,你,如果你過江,很有可能被人家拿出來做替死鬼。你在擔心!加上在機場對英國佬做的事,還有你的身份問題,你,是絕佳的替死鬼——隻要到了東岸。我說的對吧。”
展雲忍不住用手撓了撓頭皮,一個勁的想“爲什麽我就沒考慮到這些?”
龍文章一本正經地說:“翼護婦孺友軍過江,爲東岸打出鞏固防禦的時間。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展雲轉過頭去,死啦死啦一旦耍無賴,任何據理力争都不再起作用。
孟煩了卻拿腳去踢他,可他不該動腿的,他身上的裝備捅着了他的傷,痛得孟煩了壓了嗓子罵:“你他嗎的!”
龍文章哈哈樂着:“遭天譴了吧,我命硬的狠,‘咔擦’劈死你……你跟狗打過架嗎?”
其實展雲很奇怪,爲什麽孟煩了還能順着死啦死啦的話往下說,真不怕自己被氣炸了肺?
或許孟煩了真的被氣着了,可還能被氣成什麽樣呢?于是他的聲音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我知道,我還信你真跟狗咬過架。狗咬狗,一嘴毛。都瘋了。”
“粗俗。我老家街面上有條狗,本來除了跟我,跟鄰裏關系都挺好。我怕狗呀,它欺我……”
孟煩了打斷他,“你老家哪兒呀?”
“鈡帼啊。中華大地,一國之殇。你聽不聽?後來那狗可真瘋了。”
他總是有辦法讓人把耳朵朝向他的,哪怕不想繼續跟他在話題上糾纏的展雲也認了這個命,“怎麽瘋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它。也許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也許是憤世嫉俗,搞不好貪欲無度,狼子野心,說不定想在江湖上咬出一個字号一個名堂,差不離兒是靠得你我這樣近,被另一條太有想法的狗咬了。”
孟煩了于是忍着他的指桑罵槐,“咬吧,亂咬吧你就。”
龍文章接着說:“狗瘋了,那就要咬人、昔日之友和它眼裏的同類。一條街的人被它咬得丢盔棄甲如潮水中分,那家夥咬了個七進七出如趙子龍三沖當陽之道……”
“既七進七出又怎麽三沖當陽之道?……趙子龍?是白狗啊?”孟煩了問他。
“狗黑的。”
“胡說八道。”
“此狗昔日淪落爲奴中之婢,而今得勢如帝國列強,咬了對街愛新覺羅氏,西門朱氏,左鄰蔣氏,連右舍老孟家的小豬崽子的左蹄髈也幾被重傷不治……”
老孟家的小豬崽子壓低聲音罵道:“你/媽拉個巴子。”
龍文章不爲所動,“沒空整那個,我忙救死扶傷,包紮老孟家的小豬崽子。忽見人群中分,如潮起潮落,一條惡犬狺狺吐獠,其實一人一石頭也就砸死它了,可人不這麽想啊,人都想——我乃上人!于是被追了個狼奔豕突還自以爲行不亂步。我和孟家豬崽子退無可退,我想算了,我不做上人了,我撈起石頭砸将過去。——死啦!你知道狗吃痛了怎麽叫嗎?”
孟煩了瞪着他,那意思很明顯,這麽粗鄙的圈套自己會鑽嗎?
龍文章學了兩聲豬叫,“大夥一瞧,原來瘋狗吃了痛也要象小孟一樣哭嚎的,于是大家一擁而上,人多氣壯,慫人也成打虎膽,一人一石頭把條瘋狗砸死了玩完。故事講完了,好聽嗎?”
于是孟煩了轉開了頭,開始吃手裏的牛肉罐頭。“我疑心你真被瘋狗咬過的。講瘋話。”
“這是個天造地設的戲台子,我們在這上邊把日軍打痛了,整個東線都看得見啊,這就是我們要演的那出戲。你說是秋蟬,也說對了,秋蟬叫得很響,命也很短,在這種陣地上,我們的命短過秋蟬。”龍文章說。
前面沒有日軍,回頭看着在陣地上忙碌的影影綽綽,隻盼能快一點。日軍不是白癡,看到他們主動退出陣地什麽都不顧就一擁而上。
孟煩了以他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方式苦笑,“整條東線?憑您?一個僞團座,還有我們這十去三四的敗兵?是您忒樂觀了還是小太爺我忒悲觀了?雲爺,你好歹也是咱的副營長,怎麽說?”
龍文章沒給展雲開口的機會,而是平靜地說:“我是打小仗的,沒打大仗的能耐,這是我生平打過的最大一戰——對,别白眼向人,你見過大場面——我鼠目寸光的,現在隻看這座山這條路,東線有很多山很多路,關我們屁事,這就是該着我們去咬死的那條狗,該着我們吊死的那棵樹,也許你脖子硬,就能把套索給抻斷了,那你先得舍命拿脖子抻。順便問句,日軍進攻多少次了?”
他說的是呼嘯而來的炮彈,聽聲音就知道,是個大口徑的家夥,孟煩了心不在焉,“……十來次。”
展雲在旁說道:“十三次。”
龍文章看完了槍托上劃的道,點頭,“恩,十三次。”
炮彈落地,沒有爆炸聲。龍文章爬起身來,“煙幕彈。步兵要上啦。這是第十四次。”
那些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的炮彈落在地上都沒有起爆,陣地上的人看不清它們的彈體,它們隻是滾滾地冒着白煙,煙霧沿地面擴張,像是有形質的煙牆。
這樣的煙幕通常都表示日軍步兵将隐藏在煙霧中發動攻擊,有人向煙牆裏零星地發射,但更多人是裝上了刺刀,黑夜加上煙幕,隻能憑借肉搏來做有效攻擊。
可這裏隻有八層的人拿了步槍,其餘都是沖鋒槍,在煙霧中胡亂射擊,殺死同伴的機率和殺死日軍的機率相等。
然後展雲三人看着最前端的兩個同僚跪倒,咳嗽,用手開始拼命揉自己的眼睛,從煙霧中/出現的戴着鬼樣面具的日軍無聲無息地将他們刺死,在他們稍後的不辣胡亂摔了個手榴彈,也沒指望能傷人,飛跑了回來。他連路都看不清了,結結實實地一跤摔進了坍塌的戰壕裏。
展雲有些發愣,他身邊的孟煩了卻清醒着,他在大叫:“毒氣彈!”
應該慶幸,之前展雲帶人打的都是殲滅戰,包括山頂上的那群人,這支隊伍的人多數都有防毒面具。
龍文章、展雲還有孟煩了一齊掏出腰間的面具,快速給自己帶上,在帶起來前,龍文章對身後高聲喊道:“到死人身上搜防毒面具!有面具的上!沒有的後撤!”
煙牆就快推移到他的身邊,他的面具已經套上了,以至于想補充幾句話時,喊出來的聲全悶在面具中。
那道從前面推移過來的煙牆讓人看的揪心,它重過空氣,像水一樣緩慢地流進坑裏。
龍文章開始大吼也不知道哪裏學來的古怪歌子,多半是跟湖廣土匪學的,“沖啊沖!沖得上,楊六郎!沖不上,喝米湯!”
展雲已連續發射了六發子彈,順利幹掉六個在煙霧中露出丁點形影的日軍,然後他和其他人一樣,看着那家夥在眼前一閃便沒進了煙牆,而在孟煩了他們硬着頭皮往毒氣裏沖時,他們幾乎跟沖進去又沖出來的龍文章撞個滿頭。
“回撤!給他們屁吃!——跟我撤!”龍文章大喊着。
所有人猛一撣眼,他們明白龍文章爲什麽跑回來,隻瞧見煙牆後的日軍密密麻麻,排着拿破侖時代一樣的陣形,挺着他們上了刺刀後快跟人一般高的三八大蓋,這邊再往下沖勢必是撞在他們槍刺上。
于是大家一窩蜂回撤,沖鋒槍手對着人牆掃射,暢快的攻擊讓子彈快速耗盡,随着人員增多以及隐蔽的地方減少,展雲已經不可能再給他們更多的補給。
打空了子彈的兵沒時間再給自己裝上彈匣,煙幕已經推到他身前了,隻是慢了半拍,想要後撤的士兵就覺得呼吸困難,緊接着眼睛鼻子嗓子還有肺像是被撕開了,他逃不開了,他咳嗽着彎腰蜷縮在地上,接着被毒氣裏伸出的刺刀穿透。
死去的并非是他一個,哪裏都有反應慢的人。
郝獸醫在南天門的山頂,他身邊跟着幾個受了輕傷但沒法拿槍的人,他緊張的盯着半山腰,希望在戰鬥結束的第一時間去把傷員帶回來。
大家在後撤,向山頂後撤,身後是那道滾滾而來的煙牆。落在毒氣裏的便化成了一聲慘叫。這讓他們看起來像在與煙霧作戰,被煙霧吞噬。
跑的快的,比如龍文章和展雲,還會回頭用槍給煙霧打個扇面,展雲拿出兩把沖鋒槍,打光了兩個彈匣,可看不出任何成效。
這次後撤太突然,許多子彈手榴彈都丢在陣地中,斯登姆沖鋒槍打光子彈後真的連根燒火棍都不如,它們對付不了加裝了刺刀後有一人多高的三八步槍。
身後一片死寂,除了從煙牆裏偶爾爆發出被刺死者的尖叫聲。
唯一讓人幸運的,他們還有山頂上一塊陣地,還能往那兒退。主動後撤和被動後撤的結果完全不同,但隻要考慮到大家在陣地上布置的炸藥,每個人打光子彈沒了反擊能力的人發揮最大努力向山頂的二線陣地跑去。
有人受傷了,身邊的人扶一下,盡可能的把他拖到山頂。
爲了給那些人争取時間,龍文章拉出了一條單薄的防線,在防線前方,迷龍和豆餅正涕淚橫流的向山頂上跑,煙牆已經逼到他們跟前了。
戰争似乎打回了十八世紀,龍文章指揮人開槍,在這麽一個古怪的環境下他們像燧發槍手一樣放排槍以求效果。
在放過幾陣排槍後,也不知道煙牆後的日軍倒下了多少,于是他們盡可能的把身上帶着的手榴彈投到煙幕中。也許是心理作用,手榴彈的爆炸聲在煙霧中聽起來很悶,而且剛投出兩批,煙牆就已經将最後防線的一部分吞噬。
毒氣的擴張終有其限,将整個山腰覆蓋逼至南天門山頂防線前沿十幾米時,終于停滞。
邊跑邊射擊,對展雲來說很輕松,他跑起來幾乎不用消耗體力,在源氏護手的幫助下,射擊速度快的驚人,效率隻比沖鋒槍慢一點兒。
剛才的兩支斯登姆,三十二發的彈匣,總共六十四發子彈,被他幹掉的日軍超過三十個。
這效率是其他人的七到八倍。
但個人的力量在集團式的戰争中産生的作用太小,何況輕型火炮發射的炮彈在近處爆炸着,展雲看到不止一個被爆炸毀去眼睛的人,力量的弱小讓他憎恨這樣的自己。
這個時候,龍文章那群人看起來像在與上古洪荒的妖物拼刺,手上的刺刀小得可憐,連失近彈的爆炸也并不顯得驚人。毒氣讓他們和日軍都保持沉默,彼此都忘了世界上還有閃避這種戰術動作,他們隻是攢刺,刺中或者沒有刺中,敵軍刺回,刺中或者沒有刺中。
有時一個被刺中的同僚栽進了煙霧,有時一個被刺中的日軍摔出煙霧,有時一個被毒氣熏得發狂的人扔了槍慘叫,然後迅速被幾支槍刺同時命中。
展雲也加入到戰線中,雖然遊走在陣線外他的殺傷力更大,可一旦戰線崩潰,就隻能舉團潰逃,那種結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哪怕腿腳不便的孟煩了,也舉着刺刀在防線外走動着,或是在危機的地方刺上一刀,不求殺敵隻爲策應同僚;或是開槍,力求擊中煙霧中鬼影一樣閃現的敵軍。
還有很多人在做同樣的事,但煙霧把大部分被殺死的日軍都掩藏了,這讓他們的努力看起來毫無成果,日軍好像源源不斷,毫無損失,而他們正在一步一步的被逼到山頂的防線中。
就在山頂上的同伴即将加入進來時,呼嘯的炮聲傳入他們耳中,大口徑的炮火。
能把人炸暈的爆炸出現在南天門的山頂,當第一枚落下時,又有十幾枚輕重不一的炮彈砸落,爆炸就在展雲一行人的身後——這讓他們無法再往後退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