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貨艙上陡然開了幾個孔眼,展雲看着八點鍾方向一個人猛然震顫了一下,然後軟在身旁的士兵身上,十二點七毫米的機槍那一梭子幹掉了貨艙裏的幾個人,但因爲站得太擁擠了他們甚至沒能倒下。
c46再次開始劇烈的震顫,它瘋狂地想逃入雲層。氣流從彈孔中沖了進來,沒人喊叫,因爲強氣流讓人根本喊不出聲。
在飛機鑽進雲層之前,零式進行了第二次攻擊,這回展雲看見剛才還在跟他胡扯過的副駕駛象木偶一樣在座椅上掙紮彈跳,血濺滿了半個駕駛艙。他的同僚不管不顧,盡一切力量壓低機頭。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飛機被雲層淹沒,那架零式翩飛上翻脫離了雲層,它沒打算做大海撈針的徒勞。機艙外是茫茫白色,C46以近乎下墜的速度下降。
日本飛機走了,反正今天還有的是他們這樣全無抵抗力的目标。
從雲中到霧中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但是霧中有着地面,叢林立刻就鋪天蓋地地來臨了,在一次把展雲他們摔得四仰八翻的震動中,駕駛員完成了自殺式的着陸,駕駛窗的玻璃在他眼前碎裂,那老兄往後一仰後就此不動,看來是兇多吉少,往下也用不着他了,現在這架飛機已經成爲一個慣性體,往下能活下來多少老天爺說了算。
飛機在劇烈的震動中滑行,每一下都教人快把牙關咬碎。聽着外邊起落架的折斷聲和金屬蒙皮被像紙樣撕開的聲音,展雲一臉焦慮。
終于停了下來,而貨艙裏一片死寂。
貨艙已經被叢林的枝幹撕裂了,展雲身後一人被根伸進貨艙的樹枝活活擠死。
在煙霧與霧氣中展雲從縫隙跳下,然後才對飛機上的人喊:“快下飛機!”
受到如此大的沖擊,飛機可能随時爆炸,必須盡快離開機身左近。
飛機上亂作一團,看到有人站在地上,大家也知道要盡快離開。
作爲最早下來的一批,展雲已細看過了飛機,那位美國人所做的努力——他曾想讓飛機落入草叢讓飛機迫降在空地上,但在厚重的霧氣裏根本無法分辨地表,于是最後關頭選擇用枝叢滕曼來阻擋撞擊,飛機沖出叢林邊緣地帶被阻止。
于是出來的人從枝叢紮進空地。
人們害怕飛機爆炸,避的遠遠的。
它并沒有炸開,可大家确實聽見了爆炸聲,那是從霧氣裏傳來的聲響。
霧氣與出發時看到的一樣濃稠,聽着從那裏傳來的爆炸,人們心神不安。
飛機當時超載裝了五十多人,現在還剩下三十來人。這三十号人目光無神的看着爆炸傳來的方向。
爆炸有些不同,擁有豐富戰争經驗的就會知道,那是槍聲炮聲,和一種,比如說吧,把彈藥庫點着的聲音。
展雲動了動耳朵,蹙眉看向身前的霧氣,直到聽到吉普引擎聲。
大家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兩步,便看到一輛美式威利斯吉普沖破霧氣不緊不慢地駛來,車上坐着兩個同樣不緊不慢的約翰牛。
林譯大概覺得禮貌更适合這樣的外交場合,于是以一種中國式的拘謹微微鞠了一躬,“先生們好。”
但是那兩位都是帶着武器的,于是立刻有了一支李恩斯菲爾德步槍和一支司登式沖鋒槍指着大家。
展雲站在人群中,看着孟煩了用英語和他們搭讪,他也懂英語,可沒有上去。英國人向來是傲慢的,對其他民族的偏見一直存在。作爲曾今的日不落帝國,即使被德國虐的找不着北,又在南亞讓馹本人追的亡命而逃,從将軍到士兵,依舊有天生的傲慢。
就像現在,即使兩位約翰牛明白面前三十幾号人是他們的盟友,也知道他們遇到了麻煩,臉上擺出的依舊是漠不關心,連看到一群才穿着褲衩的軍隊時的好奇心都沒有,他們僅僅是把槍放下,車依舊在向前行駛。
在展雲心中,如果手上有武器,他會毫不猶豫的用槍指着兩個約翰牛,陌生的地方,尤其在交戰區,若是沒有熟悉的人帶着将是災難。
轉頭看向飛機,那架毀壞的飛機并沒爆炸,展雲離開人群,又回到枝叢中。
他進入駕駛室,把裏面的駕駛員擡了出來——這動作廢了他很大的勁,昨天雖然吃飽了,可從早到現在肚子裏還沒有東西。
“去打仗!别管我了!”
飛行員低聲呢喃,如果不是展雲就在他身邊估計聽不到。
接着,他死了!
展雲歎了口氣,然後把目光放在駕駛員腰間的手槍上,自衛手槍在莽莽林海的威力幾近爲無,可心裏作用大于實際作用,有了武器的展雲安心了許多。
恰在這時,孟煩了也結束了和約翰牛們的交談——實際上,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是孟煩了追着約翰牛們的車提問,對方表現的并不熱衷。
看着車駛入霧氣裏,面對林譯的詢問,孟煩了終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憤怒,“說他們已經死了!不問活人的瑣碎!”
然後撿起一截樹枝照着吞沒了那輛車的茫茫霧氣扔了過去,顯然不可能命中,隻好聽着遙遠的爆炸中,惡毒地臆想着兩位活死人大爺已經被流彈命中。
此時,郝獸醫忽然跳了起來,“沒死!嗳呀!他還沒死!”
然後他轉身朝C46殘骸跑去,接着看到了想看到的——那位已經死了的飛行員。
“咋就死啦!”
面對郝獸醫的呢喃,展雲搖搖頭,把目光放在營長林譯身上,“營座,你有什麽打算、或者計劃也行!”
阿譯被看的莫名其妙,“什麽打算?!”
“我們還在交戰區,你覺得一直待在這裏能等到友軍?”說話時,他嘲諷的看了眼威利斯吉普離去的方向。
阿譯看起來此事完全與他無關一樣,也難怪,過很久他才想起他是營座。他總算在軍官訓練團混過,于是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哦,我先得知道我們在什麽地方。煩啦,我們在什麽地方?”
然後展雲看到了顯露在孟煩了面上的表情,他看了阿譯足足幾秒,讓對方幾乎覺得神秘莫測起來。
“别逼我再說損話了。損人又不利己的。”孟煩了咬着牙說。
于是大家開始沉默。
過一會,在飛機起飛前就吐的昏天黑地的士兵撓了撓頭,“有鍬的沒?”
湖南腔很奇怪的看了眼這人,想要搞清怎麽要那玩意兒,“衣服,槍,哪個都比鍬要緊啊。要鍬做麽子?”
那士兵瞪眼,“埋了他啊!”
聽到他說的,人群中将近三分之一都瞪着他,滿眼的不可思議。
過了很久展雲才知道,這人最是喜好問人要東西,他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向任何人讨要東西,要到了便當喜财,要不到也無所謂,他甚至上茅廁也不帶紙,甯肯蹲着問人要。
用手刨坑是不可能的,大家最後能做的是把二十多具屍體在林邊排開,用拆下的樹枝遮蓋。
這場進軍更像潰敗,在不知其然之中已經折損近半。死了的安詳,活着的倒茫然。
忙完這件事的迷龍開始嘗試着從飛機上找下的一根撬棍。阿譯看到展雲的自衛手槍,便問他讨要,結果收到了個白眼。
到最後,由孟煩了決定,先去找機場,他開始在地上畫地圖。
其他人則用鐵片分解從飛機上搬下來的帆布,想爲自己找點禦寒遮身之物。飛行員曾把他們當人看待,所以不扒他衣服。
孟煩了最後确定機場在十一點半方向的八公裏外,但這裏是即使拿着地圖也會迷路的叢林和山巒。
展雲希望到高地上獲得視角,所以在和枝叢較勁。雖然他是除阿譯外最高長官,卻沒多少人在意,官威在這個時候不能代替面包和衣服。
雖然努力往上爬,可展雲的身體羸弱,即使拼命也不可能站在樹枝上。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句日語:“你們好!”
衆人在愕然中回頭,看着從霧氣裏出現的那名日軍,他拿着一支跟他一樣長的三八式步槍,向面前這群隻穿了褲衩的人鞠躬,介乎于友好和羞澀之間的微笑。
那貨應該是從叢林裏鑽出來的,一手提着砍山刀、身上的衣服也被荊棘藤蔓撕開了。
展雲把趴在樹上的身體挪開,軀體微微顫抖——那是給凍的。
相互對視中,霓虹兵微笑着叨咕:“緬甸人,朋友。德欽人,撣族人,克欽人,朋友。英國人,中國人,美國人,敵人。”
隻有展雲聽的懂日語,可這會兒不能做什麽。他距離過遠,奈何不了他。而其他人隻能傻呵呵地瞪着,所興那位也不會說緬語,霓虹兵已經先入爲主地把他們當作緬甸反英武裝,于是又鞠了一個躬,并絲毫不帶戒心地打算從人群中間通過,他甚至又哈了哈腰希望他們讓一讓。
展雲不動聲色的靠上去,從一個傻愣着的士兵手中奪過鐵片,準備從後面給小鬼子來個狠的。
但有人搶先一步,那是迷龍,憤怒了十二年的東北爺們幾乎是在小鬼子剛從身邊經過就用撬棍把對方拍死了。
然後他從屍骸身上拿過了步槍挂在自己肩上,接着開始扒那日軍的衣服,信奉着一個人的就是大家的這種邏輯,大家都過去扒那日軍的衣服。
展雲則上前将霓虹兵的砍山刀抓在手中,未等他詳細端詳,一發子彈從這幫食腐動物頭上飛過,衆人擡頭,看見從叢林裏鑽出的又一個霓虹人,迷龍站起來打算再拍死一個,但接着看見的是仍在與枝葉與藤蔓糾纏不清的又十多個霓虹軍。
開槍的霓虹軍一臉不善,那是自然,因爲面前隻穿褲衩的家夥們正在扒他們的斥候。
霓虹軍遠遠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迷龍槍仍背在背上,揮了一下撬棍做出一個攻擊姿勢,大家以爲他要冒死上去拍死一個了,但結果他是以進爲退地撒腿就跑。
那個在飛機上嘔吐的士兵展雲已經知道名字,叫康丫,名字很是有喜感,可這會兒卻做了愚蠢的事,他大吼一聲:“跑啊!”
不少人很想抽他,但迷龍一馬當先,康丫奮起直追,衆人已經一潰如沙,展雲隻能跟上。跑在他之後的是拖了一條腿的孟煩了。
作爲營長,林譯用驚訝至極的表情看了孟煩了後,立即跑到他前面。
在展雲考慮是不是幫孟煩了時,郝獸醫與湖南佬不辣一邊一個架起了他,沿着林邊奔跑。
康丫那一聲鬼叫和他們這通跑已經讓霓虹軍完全醒過味來。“鍾國人!(日語)”
“射擊!(日語)”這樣的吆喝聲在身後此起彼伏,他們開始射擊,落在最後的幾個同僚一頭栽倒。然後大家開始插斜道往林子裏鑽。
展雲體力不足,跑的并不快,可仍舊希望能殺死一兩個日軍,但沒有機會,那支自衛手槍在林子裏估計隻能用來自殺。
沒一會兒,展雲就跑不動了,他超過了好幾個跑的全身無力癱軟倒地的人,然後扶着樹幹喘息,眼前景物開始變暗,耳朵裏也傳來長久的低鳴,展雲再也跑不動了,事實上,他幾乎連握着砍山刀和手槍的力氣都沒。
林譯一臉驚恐,看向展雲和孟煩了——這兩個是這支隊伍裏職位除他之外最高的人:“怎麽辦?”
“你是營長!你說怎麽辦?”孟煩了反問他。
“你是連長。”阿譯居然有臉這麽說。
展雲在“暗淡”的視角下看着阿譯那張絕對六神無主的臉,剛才他得到斥候的上衣而迷龍得到了褲子,都不合身,但一個有上衣而沒褲子的男人看起來絕對比光屁股還要滑稽。而周圍,所有跑不動的人全癱在這裏等着他們長官的一個辦法,那幾乎是他們全部。
孟煩了:“分開跑。隻能這樣。”
“反擊。”展雲喘息太急促了,導緻他說的話除了身邊幾個,其他人都沒聽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