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社會學。”一個滿頭白發的委員按着面前的按鈕，圓桌的中間顯示出古铎年輕時候的影像，“四十年前，我和他進行過論戰，他還力圖建立一個世界宗教，在理性時代統一世界心靈，重新用信仰來控制理性的人類，我覺得他是個狂人，信仰和理性是不可調和的，至于他的推測，我們最好當玩笑聽吧。”

李永泰的這番言論固然有些慷慨激昂，但顯然很難說服最高委，搬出被人認爲學術騙子的古铎博士，隻能降低理論的威信。

林孝賢取消了全息影像，說道：

“我并不認爲世界将會變得滿目瘡痍，我也不認爲軍方對當前世界政治形勢的分析能夠站得住腳，我隻相信曆史是個始終前進而不會倒退的車輪。大同時代不同于民族國家的時代在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和個人以及組織能夠淩駕于大同國際之上，任何聯盟的行爲都必須符合《大同國際憲章》的規定。軍方在未經最高委批準私自啓動天域和末日堡壘防禦系統已經違反了《上海和約》的相關條款，使我們聯盟陷入政治以及外交上的困境。爲了避免聯盟内部的分裂，對外放出不和諧的信息，最高委要求軍方将末日堡壘以及天域系統的管理權移交給最高委，今後一切軍事活動都必須獲得最高委的認可，并受到最高委以及其授權組織的監督。現在，請各位參與質詢的最高委委員做出關于軍委是否解除天域系統和末日堡壘管理權的決議。”

圓桌上的委員們交頭接耳，做着筆記，會議進入了表決程序。

李永泰下意識地從懷裏掏着煙葉，但他沒意識到到自己顯然沒有帶煙盒，他隻好不停地咬着象牙煙鬥，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可心裏明白法律顯然不站在他這一邊，這是一個沒有懸念的表決。

果然桌子中間的三維影像顯示，對軍委啓動天域和末日堡壘的質詢，做出全票反對的表決。

“這次質詢會議以全票通過了反對軍方啓動天域系統和末日堡壘系統的決議。爲了顧及軍委和人民議會的關系，不向外界釋放出錯誤的政治信息，關于這個決議我們将隻在本次會議中作出決定，不提交人民議會讨論。但軍方必須在三十個工作日之内交出末日堡壘以及天域系統的管理權。”

林孝賢拿出了一個本子，李永泰知道這是最高委草拟的決議，一旦超過半數的委員簽字，将在三日之内生效，而非程序性決議無需人民議會通過，也就是在座的其中十二個以上簽字，軍方的大部分軍事管轄權将移交給最高委，軍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通過人民議會修改《軍事管理法》來對抗最高委的決議，這需要三分之一議員的提案，按照目前軍委和人民議會關系已經鬧僵的情況下顯然是不可能的。

“對于我們最高委的決議，李永泰将軍有什麽異議，或者有要修改的嗎？”

李永泰面無表情，不置可否，他知道一切掙紮都毫無意義了，作爲一個軍人他首先相信的是槍杆子而不是法律。二十三個最高委委員看着李永泰咬着象牙煙鬥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沉默在他們看來就是傲慢。坐在林孝賢右邊兩個位置的委員顯得有些生氣。

“李永泰将軍，我知道你是東亞聯盟曆史上最年輕的将軍，我也知道北海道戰争中的禮文島戰役是你指揮的，你不愧爲當今東亞聯盟的英雄，但是無論你擁有什麽樣的功勞也無法淩駕法律之上，八十年前建立的大同國際體系不容任何人踐踏。對于這個決議你有權保持沉默，這也意味着你對最高委的決議毫無異議，但如果你沒有按照我們的決議執行的話，我們将以藐視最高委起訴你，無論是誰。”

林孝賢在最高委決議書中簽下了字，已經有七個委員簽字了，隻要再有三個人簽字這個決議就生效了。李永泰放棄了任何抗辯，接受了這樣的結果。歐陽明看在眼裏知道這個決議一旦生效将對東亞聯盟的政壇産生巨大巨大的影響，也許會導緻軍方和最高委的對立。他連忙對着林孝賢說道：

“尊敬的林主席，各位委員，能夠懇請你們在讓這個決議生效之前聽我說幾句話嗎？”

林孝賢看了看歐陽明，停下了手中的筆。

“嗯，歐陽博士，您不用着急，接下來我們就讨論混沌調查小組的調查報告。”

“不，我就想對最高委接管天域和末日堡壘發表一些個人意見。”歐陽明與李永泰嚴肅地毫無表情不同的是，他的眼裏有着對最高委的尊敬，他看着林孝賢的眼睛又補充道“這是一個公民，一個社會學學者的意見。”

林孝賢和歐陽明對視了幾秒鍾，似乎感覺到這個同樣是北大畢業的年輕社會學家的誠意，她同身邊的幾個委員耳語了一陣，對着歐陽明點了點頭。

“各位，當前的政治環境讓我們認爲這個世界是有史以來最爲美麗的，不錯，從大同國際公布的各項指數多少證明了這一點。可也恰恰是這些指數證明了危機的存在。這一百年來，我們投入于社會福利支出的已經超過GDP的一半以上，高福利讓人民幸福了，但也導緻社會财富分配的不合理，由于這種不勞而獲的幸福，我們失去了探索宇宙的欲望，對于任何科技上的投入與開發都受到了福利政策的限制。人民議會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獲得人民的支持，從而投其所好加大福利投資。大同國的給各個成員國的财政撥款幾乎都被高福利政策給綁架了，在最近三十年，來世界的科技沒有本質上的進步，但是人口卻增加了七十億，各位這是個危險的信号——”

“歐陽博士，我們這次讨論的是軍方未經過最高委的監督就啓動天域和末日堡壘的軍事行爲，觸犯了《大同國際憲章》，把我聯盟置于外交和政治的困境之中。關于混沌社會學的理論我們并沒有反對，隻是我們有着同樣的要求就是一切促進科技發展活動都必須受到最高委的監督，而不是軍方。”

“林主席，我恰恰認爲，生存與危機的時代，軍事行動如果受到太多的限制将爲失去效率，從而使我們聯盟陷入危險之中。”

“在我們看來，甯願失去效率也不願失去社會的公正，最高委之所以要收回軍事管轄權就是爲了保證東亞聯盟的社會不會回到二十世紀的法西斯、斯大林模式，讓那個黑暗的時代不在未來重現。”

“我恰恰認爲這個黑暗的時代正在醞釀，各位，相信我，混沌社會學首選确定，社會制度不存在一個四海皆準的最高模式，各個時代的社會制度隻是每個時代生産力和曆史環境妥協的結果，一旦人類社會的危機爆發，爲了維護社會秩序，也許法西斯式的軍事政權将比自由民主制度更有管理效率。”

“我們通過的這個決議正是在阻止這個黑暗時代的到來。”

看着林孝賢比李永泰還要嚴肅的表情，他發現這個北大法學女博士是自由民主制度的堅定的維護者，自由幾乎是她的信仰。他堅信林孝賢同李永泰以及自己，還有雷歐都是一類人，都是願意爲了證明自己的信仰而不惜去死的人，所以這樣的人也是不可說服的。歐陽明終于也同李永泰一樣放棄了辯駁，等待着最高委的決議。

“歐陽博士，關于你的混沌計劃和殖民星計劃，雖然存在着諸多問題，但我們最高委本着科學創新的精神，并未對這兩個計劃有多少限制。關于混沌計劃我們所考慮的并不是這個社會實驗是否具有理論上所描述的前瞻性，而是這個計劃所需投入的三萬億大同币是否合理，所以我們在看了調查組的報告之後，一緻認爲，給你五年的期限。五年之後，我們将對混沌計劃進行第二次評估，如果沒有發現理論所描述的功能我們隻能向大同國際提交停止混沌計劃的提案，至于殖民星計劃我們最高委認爲這關系到人類的未來，對于您當選殖民星計劃總工程師我們也毫無意見，但必須向人民議會最高委負責，而不是軍委。”

林孝賢的話再清楚不過了，不但混沌計劃，甚至殖民星計劃的主導權都要從軍委手中轉交給最高委，軍隊隻能是一個沒有大腦的工具。

林孝賢在兩份決議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永泰将軍，歐陽明博士，這是我們最高委做出的關于殖民星計劃、混沌計劃以及末日堡壘和天域系統的決議，如果你們在一個月之内不向人民議會申請抗辯的話。本決議将自動生效。”

攝影師轉動着鏡頭慢慢地向最高委移動，拍攝他們簽字的畫面。這個微小的細節被李永泰捕捉到了。作爲軍人，李永泰有着敏銳的洞察力。直覺告訴他這個攝影師的舉動似乎有點不正常。他想起剛才這個攝影師似乎因爲膠卷不夠而申請出去拿了一合膠卷，問題是這種安保局配備的原始膠卷攝像時長超過了四十八個小時，這是爲了情報安全着想的，不能讓相關人員通過調換膠卷而洩露機密。最高委的會議在隻進行了不到四十分鍾就換了一次膠卷，顯然是不合理的。

想到這李永泰警惕了起來，他觀察着攝影師，發現他全身冒汗，神情緊張，顯然不像是一個有攝影師身份的安全人員。李永泰連忙拉響了座椅上的警報器，廳外的安全人員跑了進來。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高委第一時間甚至認爲李永泰利用手中的軍事權力發動了一次軍事政變。林孝賢睜着眼睛注視着李永泰說道：

“李永泰，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要背叛聯盟嗎？”

“抓住他。”

李永泰指着一旁正在掏出膠卷的攝影師，進來的四個安全人員撲向了攝影師，将他按倒在了地上，四周的安保人員正陸續向他趕來。

“皈依光之聖女，世界将被拯救。她是世界的主，未來的主，一切的主，榮歸光之聖女。”

高麗廳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爆破聲，攝影師和四個安全人員頓時化成一道血雨向着周圍飛濺而去，二十三個最高委委員以及李永泰和歐陽明都被粉碎的肉體粘滿了全身，高麗廳一片狼藉，許多人倒在地上不停**着。

“各單位注意了，封鎖聯盟會議大樓，不許任何人出入，有強制沖擊警戒線的格殺勿論。”

李永泰面無表情的對着手上的一個全息影像聯絡器，不停呼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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