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倒轉虛空亦如是
老山羊的脊椎不由得索索抖動了起來,連老山羊自己也搞不清是因爲興奮還是恐懼?不過老山羊自己當然認爲那是因爲興奮,因爲它似乎抓住了那一線清澈的聲線所來由了。
在此點上無限放大之後,老山羊發現了一處古怪且奇巧的地方。在尋找那一線清澈的聲線的同時,老山羊竟然發現了一處完全被忽略的地方。
當時老山羊躺在少主的懷裏,少主一手攬着它的腰腹,一手橫亘讓老山羊枕在手臂上。就是這麽一個姿勢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因爲老山羊想起了少主的那件寶貝。那件寶貝是由一根像極了玉質材料做成的長箫,而長箫就插在一個中間凸起中心留有一圓孔的石碟中,穿孔而過,伸出有玉箫長度的三分之一。這件寶貝,嚴格說來,是兩件寶貝。據少主所說,這兩件寶貝是少主得自他就寝的那個石洞。
而那個石洞,對于幽谷内的禽獸們來說,是一個禁地。老山羊年少時不止一次在那石洞外逡巡,随着年齒的增長,那一處石洞就如幽谷内的草木蟲魚一樣因熟悉而淡漠,老山羊的尋幽探秘之心不減,但主要放在醫學及幽谷奇特的曆史上。若不是這次橫空出現一個少主,而這少主又在石洞内休息過一晚,再出來時便多了這兩件奇怪的東西,那石洞可能早已在深藍的記憶中塵封了。
據最先見到從石洞中出來的赤虎與金烏描述,少主出來時,這兩件東西還是分開着的,好像是在擊退進入幽谷谷道的靈鹫時不期然地穿插在了一起,且在機緣巧合下,發出過聲音,就此駭退了兩頭兇惡的靈鹫。自此後,這兩件東西就合在一起分不開了。
而在進入幽谷食府後,發生的事情,半由玄幽草,半由這套在一起的兩件東西所爲。但至于是怎樣的過程,老山羊不知就裏,恐怕就是它的主人少主也知之甚少,否則它們也不會困在這個酷似另一個地球的空間裏一籌莫展了。
老山羊把罪魁禍首鎖定在這兩件奇特的東西上。按照老山羊躺在不年懷裏的姿勢來看,這是最有可能也是目前老山羊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少主把這兩件東西挂搭在肩頭上,玉箫恰巧就在胸前。老山羊想了想,肯定那玉箫就挂在少主的左肩上,也就是說那玉箫是在少主的左胸前。而老山羊當時枕在少主的右臂上,頭被少主臂膊托着微微上仰。
少主依靠在虎王身上,爲了盡量讓身體挺直而不是俯卧下去,少主是把身子後仰在虎王身上。後來因虎王的故事實在是最好的催眠曲,少主困倦已極,把頭耷拉下來,抵在懷中的老山羊的腹部。
而左胸前的玉箫因少主身子的前傾而向外斜伸,抵在老山羊右後腿處。
老山羊躺在氣繭裏,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轉來轉去,上沖疾速,胃部不适之感越來強烈,頭部湧上來大量的血液,使大腦不省反暈。老山羊盡量把身體與氣繭融爲一體,盡量讓它舒服一點兒。抽絲剝繭的過程,使搖搖晃晃的大腦越發不堪重負起來,一股股昏眩欲嘔的感覺沖湧上喉嚨,老山羊不得不暫緩再想下去,弓起身子,頭尾相接,胃部的難受感覺稍稍減輕了些。
而這時老山羊能感受到它已上升到頂峰,力量稍減,加諸在身上的壓力随之減小。老山羊再動了動身體,找了一個在下降過程中可以保持更爲舒服的位置和姿勢。
少年與虎王的遭遇與老山羊深藍比起來不遑多讓。不過這一人一虎更狼狽。事起猝然,當時少年在夢會周公,而虎王沉浸在他天才的故事演講當中。被一股大力像扔兩塊破布一樣抛向高空時,一人一虎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少年從夢中回來再看時,一切都變了。驚愕慌亂之下兩手亂抓,竟讓他扯住了夾在虎王兩股之間的虎尾,一尾在手,少年忐忑的心才算有了着落。
最慘的是虎王,張着虎嘴講着它一生以來最爲漫長的故事,享受着因爲嘴才而不是身體帶給它的另一種滿足。大力忽來,結結實實地堵住了虎嘴。一口氣憋在那裏,虎王張嘴瞪眼,那一臉的滿足與驚愕共存的表情定格在了瞬間。
他們比老山羊深藍幸運的是,他們沒有被抛向高空,因爲位置與受力點的不同,老山羊直接發射到空中,少年與虎王被原地推送出去。離地遠沒有老山羊那麽誇張。
在他們離地的刹那,乾坤開始倒轉。而他們沿着地面向外疾速飛奔時,地面忽爾豎起翻轉,他們就在地面豎起翻轉的時候,重重地撞上去再彈回來,翻滾着砸向地面,這地面正是剛剛還高高在上的天空。
少年被巨大的撞擊震落下虎軀,幸而手中的虎尾始終緊緊攥在手裏沒有放松,被震離虎體後,少年像一個吊籃吊挂在虎王的屁股下面,悠悠地随着虎王向地面砸去。
這一刻老山羊捕捉到了,它看到的那兩點塵埃樣兒的光亮正是少年與虎王被撞翻滾下去時産生的晃影。
這一撞加速了少年與虎王的下墜之勢。“咻—咻,咻,”一連串空氣撕裂發出的慘叫聲直刺耳膜。片刻後,“嗖,嗖,呯啪”之聲響起,少年與虎王一前一後跌落在原先的天穹現在的地面上。
少年與虎王摔得七葷八素,在接連上百丈的翻滾之後,少年與虎王終于停了下來。但一人一虎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持續了兩刻的時間。
少年皺着眉頭睜了睜眼睛,渾身酸痛,每一下動作都可以牽動全身的肌肉筋脈,那酸讓人全身乏力,那痛銷蝕着人的意志。
眉頭的緊皺,牽動着眼睑一點點兒從眼球上移開。幽幽的暗墨色激活着感光細胞。少年慢慢适應着外界的情形。雖然有盡可能地心理準備,等看清了周圍的情形,少年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腳下一無所有。而下面極遠處是一片連綿的雪峰。他就站在雪峰之巅極高處的一處虛空裏,身邊左右空空蕩蕩,沒有了草地,沒有了山丘,也沒有了蟲啾鳥鳴。
少年就憑空站在雪峰的白輻射而成的虛空幽白裏。
這是怎樣一種震撼!
縱使少年神經如何堅韌,驟然間看到這樣一種完全超乎人的想像常識之外的一種場景,是怎樣的一種惶惑!
少年輕輕慢慢地伸出手,觸了觸身下的“地面”,這怎麽是地面,剛才,就在不久前,這地面還高高在上,是以天的名義籠罩在上的,下一刻就在腳下與塵同化。
觸手處硬如鋼鐵,冷冷涼涼。哦,還有一點溫熱,嗯,也不全是冷硬如鐵,能感覺出還有一點堅韌。
是了,像一塊凍豆腐?煮硬了的牛皮?哈,還是冰凍後的果凍更讓人容易接受吧。少年顫顫地一點點地收拾起每一寸身體,再戰戰地用腳踩下去。下面就是茫茫悠悠地雪峰連綿,少年是真的擔心一腳蹋下去,就向雪峰之巅摔下去。若這樣一頭紮下去,若是一處松雪處,他一頭紮進去,若雪層厚,他就可以像跳水一樣入雪了。若雪層薄或者是一處冰川,那,那就慘了。
少年咧嘴一笑,“嗞溜”一聲,少年趕緊收斂還沒綻開成形的笑臉,臉上的肌肉緊繃着,這一動拉扯着僵硬的面皮,像敲碎一塊玻璃。
少年終于站直了身子,習慣性地摸了摸胸前,觸手溫潤,硬硬的還在。虎王躺在不遠處,仰躺着,四仰八叉,姿勢不雅。
少年苦笑,想起剛才的疼痛,收起笑的想法,隻在心裏表示了一下。高擡腿輕落步,走向虎王。
拍拍虎王微蜷向上的虎腿,沒有異常感覺,虎王也沒反應。少年走到虎頭前,看看緊閉的虎目,探手虎王鼻孔,嗯,還有一絲氣息。
少年用力推倒虎王,重重地拍了幾下虎背。救人時是這樣,不知道對禽獸有沒有效果?少年想想看看虎王的臉色,臉色都掩在虎毛之下,看不出臉色就不能确定虎王的情況。少年不是老山羊,對醫術一竅不通,隻能以道聽途說來的方法試上一試。
“道聽途說?”少年頭腦中靈光一閃,一時症症地楞在那裏。“道,哪裏的道,途說?誰在說?”少年一陣頭痛,腦袋轟鳴,少年再一激泠,回過神來。
“吼兒,齁兒,”虎王嘴鼻并用,開始了氣息交換。
少年繞過虎頭,走到虎王的正面。
虎王一雙虎目睜開着,正看到少年來到眼前。
虎王一個虎撲,直蹿起來,随即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老山羊,老不死的,在哪,深藍,你出來,我摔死你,你,”戛然而止。
虎王左右上下看了看,一臉的茫然與驚悸。虎王慢慢用前腿支撐起虎體,向少主投來問詢的目光。
“虎王,身體沒大礙吧。嗯,發生了一些事情,呃,虎王,你也該知道的,怎麽,哦,”少年看虎王的表情,似乎虎王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難道,哈,少年心中一樂,猝變一起時,虎王必是,哈哈呵呵,
“一定又是那個惹禍精,老不死深藍搞的鬼,它呢,少主,深藍在哪裏?”虎王搖擺着大腦袋四處踅摸,一看之下,虎王的脖子發出嘎嘎的可怕的聲音,一雙虎眼睜得老大,瞧着身體下面。
“哦,深藍,大概去玩兒了吧,它還沒回來,啊,那是雪峰,就是幽谷周圍的雪峰。”
顯然虎王遠沒有少年對新環境新變化的适應能力,虎王悲憫地看着少年,就那樣直直地看着,像一個父親看着一個剛剛撒過謊的孩子。少年被虎王一雙拳頭大的虎眼看得惶惑而尴尬。
“少主,草原應該在下面,你看看,現在它們卻在頭頂上,成了天,有那樣的天嗎?”
“沒有。”少年喃喃道。“可是,虎王,”
“沒有可是,我們不可能頭朝下站着。”虎王一幅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少年心中腹诽不已,頭朝上還是朝下,那是指像我這樣的人的專利,禽獸們何時頭朝上過?
少年不敢把心中的想法付之以語言。從虎王的語氣中,虎王不僅僅把他當做天然的幽谷少主,還有像對赤虎一樣的孺慕之情。
“少主,我們是不是,咳,是不是,嗯,”一向氣勢凜然地虎王一時口吃起來。
少年看着虎王,眼裏充溢着感動與悲憫。少年似乎知道虎王要說什麽,不期然地笑了起來,但他的臉皮還在僵硬着,嘴角的牽動讓少年的表情看起來怪誕而痛苦。
虎王心頭一沉,“少主,看來是真的了。我們已經死了。”虎王虎首仰起來,看着頭頂上綠油油無有邊際的草原天空,一行虎淚悄然滑落。
少年看在眼裏,想笑,真的想笑,可這個想法剛一産生,神經剛剛把信号傳遞給嘴角肌肉,肌肉尚未做出反應,一股酸楚迅速覆蓋了少年的身心。鼻子酸酸。
少年蹋前一步,拍拍虎背,語氣堅定地道:“相信我,這隻是一個意外,我們,沒有死。”
虎王甩甩頭,把兩顆豆大的淚珠甩出去,“我,虎王能與少主死在一起,幸莫大焉。哈,原來死後的世界隻是把活着的世界倒過來這麽簡單。”
“呃,”少年一口氣憋在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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